[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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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782
mk2258 發表於 2018-7-28 07:56
第一百八十九章:真的很幸福啊





    這端莊華麗的殿裡只剩下了張皇后和朱秀榮二人,而朱秀榮的注意力依舊在窗外的天空。

    此時,張皇后笑吟吟地道:“秀榮,你這些日子,似是病都好了,這腦疾之症,好像沒有大礙了,為娘真為你高興。”

    “是呢,母后。”朱秀榮依舊留給她一個背影,似乎盼著什麼。

    張皇后便道:“這敢情好,依著母后看,也就不必讓方繼藩診視了。”

    張皇后說罷,鳳眸很有深意地看著朱秀榮的背影。

    朱秀榮沉默了很久,卻沒有回眸來看張皇后,而是怯怯地道:“也不盡全好了,兒臣前幾日還犯了暈,也不知是什麼緣故……”

    “噢。”張皇后微微皺眉,不露聲色地笑了笑:“那可要小心了,過兩日尋個空,再召方繼藩來看看。”

    “謝母后。”女兒的聲音,似乎又有了別樣的不同。

    張皇后鳳眸流轉,也分不出喜怒。

    卻在這時,那一聲驚雷響了。

    張皇后收回了思緒,花容失色。

    起……起雷了!

    “下雨了呀。”朱秀榮煥發出了銀鈴的笑聲。

    隨即,她下了窗台,提起了裙裾,掂著腳,碎步疾行,走路的身姿,宛如在鋼線上舞蹈:“母后,兒臣出去瞧瞧,要下雨了呢,母后聽見了沒……”

    說罷,一溜煙的跑了。

    “你……注意儀容,教你行禮如儀,你忘了?”張皇后也有些心悸,其實她來不及照看女兒,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驚雷給嚇著了。

    當真……來雨了……

    這也未免過於巧合了罷。

    可無論如何,皇上可以少了一塊心病了。

    每日看他愁眉不展,為了這連日的大旱憂心如焚的樣子,張皇后也覺得心疼,現在……張皇后寬心了,這是求來的雨嗎?

    在殿外,朱秀榮站在雕樑畫棟的簷下,張著眸,看那翻滾的烏雲,露出皓齒,笑的眼睛都彷彿閃爍著光,她伸出纖手,朝一側的宦官道:“快看,快看呀,真求來了雨,方……”

    似乎自覺失言,她轉而繼續傲然地道:“本宮皇兄求來的,他竟連求雨也會。”

    …………

    在龍泉觀裡,鐘聲迴盪。

    此時,以大師兄張朝先為首,一群道人正在呂祖殿裡進行正午的午課。

    數十個朝字輩的道人在此,各自屈膝而坐,入了定,以至於呂祖殿裡,沒有絲毫的聲音。

    張朝先偶爾會張眸,看一眼諸同門師弟,心裡難免會有幾分意氣風發之感。

    卻在此時,一個小道人脫了鞋,躡手躡腳地進了殿,猶如鬼魅一般的到了張朝先的身後,低聲耳語道:“師父,禮部那兒,劉主事說,這一次,價錢該漲一漲了,上下打點,他也吃不消。”

    張朝先皺眉,面露不悅之色。

    自己急著要革李朝文的道籍,誰料這時候,似乎也有人看到了這一點,決定坐地起價。

    自張朝先主掌龍泉觀之後,可沒少打點京里的人,往常的冰敬碳敬都很及時,可現在……

    他想了想,卻還是顯得淡定,低聲道:“待會兒再說。”

    小道人頷首點頭,正待要退開去。

    張朝先一邊入定,一邊心思卻靜不下來,眼下當務之急,自然是革掉李朝文的道籍再說,現在龍泉觀突然多了一個師叔,而且還是新建伯,這個人,自己都不敢招惹!

    既然對方來者不善,那麼最好的辦法,自然不是和師叔鬥法,要鬥,他張朝先有幾斤幾兩,憑什麼和人家鬥?

    可不敢和師叔鬥,並不代表張朝先不可以殺雞儆猴,除掉了李朝文,往後這些師弟,誰還敢和師叔勾勾搭搭的?

    只要這龍泉觀是鐵板一塊,自己牢牢掌控住龍泉觀,倒也不畏有人搗鬼。

    於是……他心思定了下來,師叔,終究只是個毛頭小子罷了,陰謀詭計不是沒有,可這一點雕蟲小技,在他看來,根本上不得檯面,他掌握龍泉觀多年,豈是浪得虛名的?這個師叔……還嫩著呢。

    這往禮部的孝敬,要給!

    多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他咳嗽一聲,張眸,眾師弟們聽到咳嗽,皆是連忙張開了眼來,見大師兄的目光掃過,眾師弟卻不敢對視,個個戰戰兢兢的。

    李朝文要倒霉的事,他們怎會不知,據說現在為了自保,居然鋌而走險去祈雨了,這不是找死嗎?可見……大師兄是萬萬不可得罪的啊。

    眾人紛紛垂頭,或有人朝張朝先盡力的微笑。

    張朝先隻鐵青著臉,不屑一顧地瞥了他們一眼。

    師叔那兒……雖然不可和他正面衝突,卻也得要有所防範……

    他想到這裡,突的……

    轟……

    一聲驚雷猶如震天……

    一下子,呂祖殿裡像是炸開了一般。

    有人竊竊私語,有人錯愕,有人起身走到了門口,抬頭仰望。

    “打雷了,要下雨了。”

    有人叫嚷道。

    要……下……雨……了……

    張朝先不可置信,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對,不對的,這一定是錯覺。

    兩個多月沒下雨,怎麼就這麼赶巧,就在今日會下雨。

    可自第一聲驚雷響起後,外頭雷聲開始不斷,殿外竟愈發的陰暗起來。

    顯然,已是烏雲壓頂。

    張朝先即便不想接受這個事實,可發生的這一切,卻由不得他不信。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口,像被大錘狠狠的錘了一下。

    噗……氣急攻心之下,竟一口老血噴出。

    “師父,師父……”那小道人急了,連忙衝上去。

    可其他的道人,面色卻顯得極詭異起來,似乎……他們已意識到了什麼,突然之間,對於大師兄的異狀,變得事不關己起來。

    倘若是平日,大家巴結都來不及的,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可現在……更多的卻是冷漠。

    “怎麼可能下雨……簡直……簡直就是……”張朝先不甘心地捂著自己心口,口裡還帶著血,最後'天亡我也'四字,卻沒有說出口。

    ………………

    瓢潑的大雨已是急轉而下,如傾盆一般。

    在詹事府高台上的李朝文徹底懵了,他早已淋成了落湯雞,小心翼翼地自高台上的扶梯攀爬而下,踉踉蹌蹌地踩著水窪,剛剛落地,舉目四望,便見太子殿下冒雨站著。那些東宮中的屬官、宦官,紛紛拜在朱厚照的腳下,口裡說著殿下千歲之類的話。

    李朝文渾渾噩噩的,目光在搜尋著什麼。

    終於,他發現了屋簷下的方繼藩。

    方繼藩一看要下雨了,想著自己的衣衫別淋壞了,便去屋簷下躲雨了。

    相比於這位師叔的精明,其他人就顯得蠢了一些,站在雨中,似乎都在享受著雨水帶來的快感。

    李朝文一深一淺地走到了屋簷之外,噗通一聲,紅著眼睛跪倒,口裡發出了嚎叫:“師叔……”

    他服了。

    真的服了,徹底的服了。

    別人或許不知內情,可他李朝文卻是再清楚不過這內情是什麼。

    自己哪裡會祈雨,這都是裝神弄鬼的。

    可這祈雨的日子,是師叔選定的。

    這還不明顯著的嗎?雨……和師叔有關。

    師叔道法超群啊。

    自己……是跟對人了。

    有了師叔,那張朝先算個屁,一根手指頭都能掐死他了。

    李朝文噗嗤噗嗤的喘著粗氣,明明他年過四旬,老大不小了,可臉皮卻是奇厚,此時心悅誠服地拜在年輕輕的師叔腳下,一丁點的違和感都沒有。

    “師叔的救命之恩,弟子銘記在心。”

    說著,眼睛已通紅,淚水混合著雨水落了下來。

    就在一天前,他還陷入了絕境,那大師兄非要踩死他不可。即便是在一個月前,他又算什麼呢,在龍泉觀裡,什麼都不是。

    可是今日……師叔反掌之間,扭轉乾坤,從今日起,他吃香喝辣,何懼一個張朝先?

    他激動得又在水窪裡磕了個頭:“小道自幼無父無母,是師父將我拉扯大,可今天,師叔就是小道的再生父母,縱為師叔之犬,也心甘情願。”

    這是效忠了。

    這位師叔輩分又高,在朝中還有人,和太子殿下交好,竟還能求雨,道法高明,深不可測,做他的狗,真的很幸福啊。

    “……”

    “口諭,陛下有口諭!”

    在這大雨之下,一個聲音,打破了這裡的和諧。

    卻見一個宦官冒雨而來,渾身早如落湯雞,卻是扯著嗓子道:“陛下有口諭,太子殿下,新建伯立即入宮覲見,不得有誤。”

    聲音之中,夾雜著粗重的呼吸,顯然跑得很急。

    朱厚照樂了。

    他很享受現在的感覺。

    很有成就感,這一次,似乎再沒有人將他當孩子,所以他任大雨傾盆淋在他的身上,也願多享受一會兒楊師傅和王師傅跪在自己腳下,稱頌自己的感覺。

    以往的時候,任何父皇的召見,都讓朱厚照有一種心虛的感覺。

    可今天……

    他昂著首,挺著胸,雄赳赳氣昂昂,猶如凱旋得勝的將軍,聲音略帶激昂地道:“老方,咱們走,進宮!”

    車駕出了東宮,便看到遠處的街巷,似乎烏壓壓的還有許多人,朱厚照掀開簾子,聽到了遠處的沸騰和喧鬧,雖不知他們在呼喊著什麼,卻也能猜出一些。

    他發自內心的笑著,這種感覺,只有在夢裡,才能夢到啊。
mk2258 發表於 2018-7-28 07:56
第一百九十章:太子賢明





    暖閣。

    外頭的雨水,猶如水簾雨幕。

    弘治皇帝負手,焦灼等待。

    這兩個傢伙,還沒有來?

    弘治皇帝氣的牙根癢癢的。

    可轉而又駐足,不禁有些擔心,這麼大的雨,地面上這麼多積水,此時召他們入宮,是不是太為難他們了,不會……出什麼事故吧。

    他坐下,已有宦官來回的飛報自東宮的情況了。

    方繼藩和朱厚照肯定是坐著車駕入宮,到了午門之後,要步行。而刺探情況的宦官,卻是飛馬至紫禁城,再小跑著進宮。

    所以,他們的速度更快一些。

    見一個小宦官渾身濕噠噠,冷的顫顫的入閣道:“陛下,奴婢有奏。”

    弘治皇帝微微皺眉。

    太子和方繼藩,這般入宮,豈不也淋成了落湯雞,是否格外開恩,准他們坐著車駕入宮。

    他們畢竟……還是孩子啊,正在長身體的時候。

    可這念頭,轉眼之間,就消失不見。

    不可!不能慣著他們。

    方繼藩的門生,考了二甲進士,還被打的死去活來呢,求了雨就了不得了?就給這麼大的關照了?從前就因為這太子過於寵溺,才飛揚跋扈,成日惹事生非,這都是慣的!

    於是,他氣定神閒,看了一眼左右跪坐的劉健、李東陽、謝遷,以及蕭敬和牟斌。

    五人默然無聲,有點發懵。

    到了他們這個層次的人,顯然不認為,大明真有仙人幫助,倘若這世上真有呼風喚雨的仙人,先帝怎麼會煉了這麼多年的仙藥,結果還是駕崩了?若有人真可以做到呼風喚雨,那還要自己做什麼?請個人來呼風喚雨,不就國泰民安了嗎?

    可事實,就在眼前。

    世上,當真有此巧合嗎?

    所以,眾人都看向來奏報的宦官。

    “說!”

    弘治皇帝急切的道。

    “求雨的道人,叫李朝文,乃方繼藩師侄……”

    這個,弘治皇帝事先知道,不過這個叫李朝文的道人,弘治皇帝早就忘了。

    “到了午時,雖是李道人做法,可雨水依舊顆粒未下,太子殿下,突然滔滔大哭……”

    弘治皇帝繃著臉。

    這太符合自己兒子形象了,卻不知,又在做什麼怪。

    小宦官繼續道:“太子殿下,悲痛欲死,說上天不仁,百姓苦不堪言,他身為太子,如坐針氈,痛不欲生,若是上天要懲罰大明,太子殿下願以死而謝上天,隻請上天能降下雨水,拯救軍民百姓。當時太子殿下真欲去死,幸得新建伯拼死攔住……此後,天降甘露,詹事府上下,俱都感慨,眾人皆哭,轉眼之後,大雨傾盆而下… …”

    啪……

    弘治皇帝豁然而起,這一次,連他也已失態了。

    他狠狠拍著御案,站起來,死死的盯著宦官:“當真如此?”

    “千真萬確,消息……已傳開了。”

    弘治皇帝抬頭,看著房梁。

    眼睛通紅起來,嘴唇亦在顫抖。

    劉健諸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而蕭敬與牟斌對視了一眼,心裡似乎了然了什麼,露出了狂喜之色。

    太子殿下,賢明哪。

    當今之世,不比往朝,陛下的心思,作為宮中第一宦官的蕭敬,怎麼會看不透呢?

    歷朝歷代,太子都是苦命活,他必須得賢明,卻又不能賢明,君臣父子之間,固然有骨肉之情,可也互有戒備和提防。

    可唯獨是在弘治朝,這些是根本不存在的。

    當今皇上,只有太子一個兒子。

    當今皇帝,不只有太子一個兒子,而是將自己所有的期望,都放在太子殿下身上。

    當今皇上這輩子,也只有一個妻子,連一個嬪妃,都不曾有過。此等舐犢之情,可想而知,他對家庭的責任感,遠超任何的帝王。

    所以,在任何時候,皇帝或許都害怕太子羽翼過於豐滿,都害怕臣民對太子過於熱愛。

    可在當今,陛下只恨臣民們對太子還不夠熱愛,恨太子殿下賢明的不夠。

    這一場滔滔大哭,這一次的尋死覓活,瞬間,將這求雨的功勞,落在了太子身上,而不是一個道人。

    太子為皇帝分憂,這是孝心。

    太子殿下不忍百姓受干旱之苦,這是賢明。

    就在一個時辰之前,百姓們還被人煽風點火,表現出了對朝廷的不滿,而現在,一旦此事流傳,不但太子殿下愛民的形象樹立了起來,也將這上天之子受上天眷顧的事蹟傳播到了宇內。

    所有的流言蜚語,一切的造謠生非,只在瞬間,不攻自破。

    弘治皇帝怎麼能不激動。

    “殿下仁德至此,臣民若知,無不歡頌,恭賀陛下。”蕭敬拜倒,你看,一場大雨,那朱厚照和方繼藩愉快的將整碗功勞端了去,可蕭敬,也想跟著喝一口湯。

    牟斌亦是不敢猶豫:“恭喜陛下。”

    劉健等人紛紛喜笑顏開,太子殿下,真是愈發有明君氣象了。

    當然,文臣和廠衛的解讀卻是不同的。

    劉健、謝遷和李東陽,更關注的乃是太子的表現,本來,這是一場私下里的祈雨,說實話,百官對此,都是捏著鼻子繞著路走。

    可現在看來,這已不是一場純粹的祈雨活動了。

    這祈雨,更像是告天罪己。

    以太子的名義,向上天承認自己的疏失,接著,便是萬方有罪,罪在朕躬,請上天只責罰自己一人。

    非常標準的罪己模板,教科書式的典範。

    那麼,這對於劉健等人,就有了新的認識。

    會笑的女孩子運氣都不會太壞。

    啊,不,對於文臣們而言,懂得認錯和罪己的皇帝和儲君,都不會太壞。

    劉健激動的看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抬頭,看著房梁,似乎是因為失態,所以不願在臣子麵前失儀,他喉頭似要堵住了的,清了清嗓子,才道:“很好,太子辦事,朕可以放心一些了。”

    自然……知子莫若父。

    太子是什麼尿性,弘治皇帝怎會不知。

    那宦官不是說的很明白嗎?

    方繼藩眼疾手快,將太子一把抱住,這才沒有釀成大禍。

    弘治皇帝心如明鏡,他心知,而今,這一場及時雨,所有的稱頌,所有的功勞,粉碎了丐幫陰謀的一切之一切,而今,都集在了朱厚照的身上。

    “方繼藩……也很好。”情緒激動之下,弘治皇帝沒有用太多的詞彙去誇讚褒獎。

    “他們,還沒有來?”弘治皇帝看著暖閣外的瓢潑大雨,更顯焦慮。

    …………

    朱厚照和方繼藩二人到了午門外頭,便下了車,步行。

    雖然迎接的宦官,早就給二位預備了蓑衣,可方繼藩依舊冷的顫抖。

    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啊,雨是求來了,自己卻成了落湯雞。

    朱厚照見方繼藩顫顫,他畢竟自幼騎射,身子結實:“老方,冷嗎?本宮脫衣給你……”

    “不要。”方繼藩心裡想,你這尨袍,我敢穿嗎?

    “要不你靠近一些,本宮捂著你。”

    方繼藩迎著風,踩著積水,腳步更快。

    朱厚照疾步追上來:“你看這雨,真是我們求來的?呵呵……呵呵……”

    到現在他還不可置信,雖是淋成了落湯雞,身上的蓑衣被雨浸的沉重,卻是樂了。

    方繼藩沒理他,好不容易趕到了暖閣外頭,一面等宦官通報,一面脫下了斗笠和蓑衣,可衣衫,早就濕透了,連頭上的挽著的髮髻,也都被打散,披在腦後。

    於是勉強整了整衣冠,便聽裡頭道:“請太子殿下、新建伯速速覲見。”

    二人入了暖閣,立即成了閣中之人的焦點。

    弘治皇帝見二人淋成了落湯雞,方繼藩捂著鼻子,差點要打噴嚏,便皺眉:“先去換一身乾淨的衣衫,還有,燒地龍。”

    夏日,弘治皇帝是捨不得燒地龍的,這暖閣之所以是暖閣,正是因為它的夾牆和地底都設置了專門的煙道,一到了冬天,便開始燒炭,大量的熱氣自地底和夾牆中冒出,再寒冷的天氣,暖閣裡頭,也能溫暖如春。

    只是這樣所需的燃料十分巨大,一般時候,弘治皇帝也捨不得燒,遑論是現在這個時候了。

    他是個極小氣的人。

    難得今日大方了一回。

    於是方繼藩和朱厚照二人領到了偏殿,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衫,才又回到了,這一下子,舒坦了,方繼藩煥然一新,行了禮:“臣方繼藩,見過陛下,吾皇萬歲。 ”

    一旁的朱厚照,也行了禮,可情緒好不容易平復的弘治皇帝,顯然沒功夫搭理朱厚照,而是盯著方繼藩,一字一句道:“此雨,到底怎麼回事,你細細報來。”

    方繼藩深吸一口氣,他心裡知道,對外頭的人,是一套說辭,可到了宮裡,站在這裡的人都是天下最聰明見識最卓越的人,還用那一套來解釋,就說不通了。

    “臣……遵旨。”

    …………………………

    說出來,你們可能都不信,老虎在讀書的時候,襪子幾個月都不洗的,被褥幾年都沒有洗過,懶。如今卻每天五更,每天坐在電腦前十幾個小時,一天一萬五千字,到現在都沒有間斷,那啥,也算是良心作者了吧,可為何支持這麼少呢,不科學。
mk2258 發表於 2018-7-28 07:57
第一百九十一章:大局已定





    方繼藩頓了頓,在心裡猶豫了一會,才抬眸,此刻弘治皇帝目光灼灼的看著他。

    方繼藩自然知道皇帝想听什麼,因此他沒絲毫的猶豫,便堅決的說道。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龍王爺。”

    “……”

    呼……

    弘治皇帝第一個反應,是鬆了口氣。

    受了先皇帝的影響,弘治皇帝對於鬼怪之說甚為反感。

    他甚至根本不相信有神仙這麼一說。

    可如此神奇的事,偏偏發生了,這令他心裡生出動搖,更生出絲絲的不安。

    倘若世上當真有鬼怪,那麼他登基之後,趕走了多少招搖撞騙的道人,這豈不是徹底動搖了他革除的弊症基礎。

    現在,這些話自方繼藩口裡說出來,他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見弘治皇帝並沒像方才那般激動,方繼藩便細細的說來。

    “那李道人,也即是臣的師侄,也根本不會呼風喚雨。之所以太子和臣祈雨,並非是裝神弄鬼,只是因為,天下人深信,上天已經不眷顧大明,甚至有流言蜚語,大逆不道,說陛下已非上天之子了。”

    上天之子,即為天子,受命於天,乾綱獨領;這是皇帝的權力基礎,這一套理論,淵源流傳。

    因此,幾乎所有的統治者,都選擇接受這一套理論。

    可問題又來了,受命於天乃是雙刃劍,它既是皇權合法的證明,同時,也可能成為一柄刺向皇權的劍。

    於是乎,就有了魚肚子裡的'陳勝王',有了石人一隻眼,跳動黃河天下反。

    人民群眾總是很有創造力的。

    方繼藩以此為矛,攻流言蜚語之盾,這豪雨一下,所有的流言,俱都不堪一擊,不攻自破了。

    弘治皇帝連連點頭,一雙晶亮的眼眸淺淺的瞇了起來,整個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下一刻,他眉宇不經意的動了動,淡笑著說道。

    “卿家處置的最是妥當。”

    若沒有這一場求雨,就算是下了雨,又如何呢,流言照樣會花樣百出,即便沒有從前那般猖獗,卻也絕不會停止。

    可現在,世界安靜了。

    而這些都是方繼藩的主意,這一場求雨擊碎了所有流言,雖是如此,可弘治皇帝還是很好奇,因此他眼眸一抬凝視著方繼藩,很是不解的問道。

    “可是,你如何知道,今日會下雨?”

    這個時候,方繼藩只好繼續編謊了,英俊的面容透著真誠,朝弘治皇帝淺淡一笑。

    “臣在幼時,得過一個道人指點,陛下是知道的吧。”

    “……”弘治皇帝有點懵逼,怎麼又轉到了道人身上。

    方繼藩此刻也管不得弘治皇帝會不會懷疑自己,而是繼續說道。

    “此人頗會觀天象,教授了臣一些學問,臣觀了天象,便料到,今日極有可能下雨。”

    他故意說極有可能,而不敢說百分百,是為了留有餘地。

    方繼藩雖是腦殘少年,可不傻啊,這若是當真能觀測天象,準確率還如此之高,到時若是綁了起來,以後成天吊在觀星台上給人做天氣預報,這就慘了。

    弘治皇帝聽言,雙眸不禁瞇了起來,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此時,他對方繼藩有了一點新的認識。

    這傢伙辦事……令人放心,就是說話有些……

    弘治皇帝突然想起什麼,眉宇不由一皺,凝視著方繼藩追問道。

    “可倘若是無雨呢?”

    “這……”方繼藩看了看劉健,又看看蕭敬,不好意思說。

    倒是朱厚照一直憋著,見方繼藩不言,終於有了說話的機會,便齜牙咧嘴,負能量滿滿的道:“那道士求不來雨,自然將他綁了,宰了祭天。”

    “ ……”

    這真是一盤好大的棋啊。

    頓時暖閣里安靜下來。

    此刻的劉健臉都綠了。

    蕭敬和牟斌卻是欣賞的看了方繼藩一眼,嘴角帶著似有若無的微笑。

    方繼藩感受到了蕭敬和牟斌投來的異樣目光,心裡說,你們這是啥眼神,別欣賞我啊,我不是那種三觀不正的人,我是好人啊,我哪有這樣缺德。

    弘治皇帝有一種鬱悶的感覺。

    不過他知道,不能在意這些細節了。

    總體而言,方繼藩的事辦的很漂亮。

    他瞪了朱厚照一眼:“胡言亂語!”

    朱厚照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忙是垂頭,不敢做聲了。

    弘治皇帝這才緩了口氣,祈雨,是對臣民們的交代,若信天命的人,自然也就相信祈雨了,既然如此,那麼這祈雨之事,就不能戳破,他沉默片刻,看向方繼藩,聲音溫和。

    “繼藩,想不到,你竟連天象都懂,朕在想,你的肚子裡,到底還藏著什麼?”

    “……”

    方繼藩差點噴出一句,科學發展觀算不算…我還會國J歌呢,從來沒有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

    當然,他不敢說。否則腦疾都救不了自己。

    弘治皇帝凝視著方繼藩,面帶著笑容。

    “你現在說,你還藏著掖著什麼,朕想听聽,免得,又如今日這般,嚇朕一跳。”

    方繼藩想了想,倒是認真起來:“臣還有一樣獨門秘技。”

    弘治皇帝頓感興趣,一雙眼眸灼熱起來,盯著方繼藩直看。

    “說來朕聽聽吧。”

    方繼藩道:“臣能讓一畝旱地,收糧二十石。”

    “……”

    一下子,暖閣里安靜了。

    似乎,連呼吸都已靜止。

    明朝的畝,和後世差不多,前者為614平方米左右,而後者為660平方米。

    而眼下,大明的平均畝產量,則大多是在兩石左右,大明的石,差不多等於一百二十斤,也就是說,一畝地能收兩百五十斤糧,就不算太壞了。

    當然,這裡頭又牽涉到了地域的問題,南方的土地肥沃一些,一畝地收三石也有可能,而北方,旱地居多,能有兩石的產量,就算是頂天了,再加上近來連年的災荒,現在莫說兩石,就連一石,都無法保證。

    方繼藩口氣很大,竟說,可以讓旱地,生出二十石的糧。

    這即是近千斤啊。

    畝產千斤……意味著什麼?

    弘治皇帝無法想像。

    劉健等人,也是一呆,他們更加無法想像。

    這即是說,原來三十畝地,才能養活一戶人家,接下來,四五畝地,就可以維持一家人的溫飽?

    氣氛在這沉寂之中,過了很久……很久

    突然……

    謝遷忍俊不禁,笑了:“哈哈……”

    沒崩住啊,謝遷雖還算是持重,可人老了,其實也有童趣的一面,至少……他覺得方繼藩的這個玩笑,就很有意思。

    畝產能千斤,他謝遷把自己的頭摘下來當蹴鞠踢。當然,這只是玩笑,無傷大雅。

    劉健和李東陽,都是莞爾一笑。

    弘治皇帝臉色在短暫的凝固之後,也不由的樂了,他今日心情格外的好,看著外頭這場雨,想著很快,到處都要流傳太子殿下賢明,愛民如赤子的傳聞。

    這個兒子,不省心,可弘治皇帝是全心全意為他好。只恨不得將自己的心掏出來給他。

    方繼藩這個傢伙,口沒遮攔,連開玩笑都如此標新立異,嗯……不過,此番也辛苦他了,當初,讓方繼藩伴讀東宮,看來是正確的。

    方繼藩抑鬱了。

    啥情況。

    我說的是真的啊。

    可最後,連自己也笑了。

    說實話,自己若不是兩世為人,若是有人敢對著自己說種糧能有一畝千斤的收成,方繼藩不把他腿打斷,方字都要倒過來寫。

    “哈哈……”

    “哈哈……”

    方繼藩心裡無語,索性笑的更大聲:“哈哈哈哈哈哈哈……”聲震瓦礫,蓋住了所有的笑聲。

    暖閣裡,歡愉的氣氛瀰漫。

    “很好。”弘治皇帝沒有戳破方繼藩的牛皮,少年人好勝,愛吹牛,這是可以理解的:“方卿家,此番你立了大功,朕就讓你好生屯田,等你這畝產二十石的糧種出來,到時,少不得重重賞你。至於那個道人……”

    重重賞你,可惜是到時候……怎麼感覺像上輩子的領導一樣,都是小伙子好好乾,我很器重你,多加班,到時你提拔有望了一般。

    人性是共通的啊。

    當然,方繼藩志在龍泉觀,接下來,該是自己師侄大展宏圖了,方繼藩道:“姓李,是臣的師侄。”

    弘治皇帝收起笑容,正色道:“此道人祈雨有功,即刻敕封為真人,賜號護法。”

    護法真人。

    一個真人,冉冉升起。

    最可怕的是,此人原還只是一個不起眼的道士,大明對於真人的封號,歷來吝嗇。

    正一道所賜封的真人,兩隻手都數的過來,李朝文何德何能,依著他的運氣和資歷,還有他那可憐的智商,這輩子莫說真人,便是比真人更低一級的'高人',都是休想。

    而如今,一場祈雨,直接令李朝文成為北方正一道新一代'朝'字輩的最佼佼者。在官方的地位而言,他幾乎和方繼藩的師兄普濟真人地位平齊了。

    方繼藩心里松了口氣,大局已定!

    他心裡竊喜,道:“臣代師侄,謝過陛下,吾皇萬歲,明察秋毫,臣等無不沐浴聖恩……”

    “夠了。”弘治皇帝一甩手,接著,眺目,看了外頭的雨,突然出了神,自言自語道:“畝產二十石,若能畝產二十石,會是何等的景象呢?”

    在他心裡,或許……方繼藩可能只是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可這個小小的玩笑,卻彷彿一下子直擊了他的內心深處。

    倘若真如此,那定是了不起的盛世景象吧。

    只可惜,這世上,哪裡有這般的神術。

    搖了搖頭,弘治皇帝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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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吐氣揚眉





    只是弘治皇帝在笑的時候,那眼眸裡,卻掠過了幾分失落,輕輕揚起的嘴角也是蕩漾起苦意。

    他笑,只是明知不可能而已,糧食增產一倍,尚且可稱之為祥瑞,可若是增產五倍、十倍,這便要歸類為天方夜譚了。

    如果真有可能,除非是出現奇蹟。

    正是因為這種事情遙不可及,方才憧憬,可憧憬之後,面對了這現實,也唯有笑而已。

    弘治皇帝嘴角的笑意越發苦了。

    唯獨聊以自WEI的是,方繼藩和太子總算沒丟人,立了大功。

    弘治皇帝站著,或許是操勞過多的緣故,他的身子顯得有些駝,隨即他想起什麼,眉宇便輕輕一皺,冷聲發令。

    “廠衛出動吧,十日之內,朕要將丐幫一網打盡,務必要捉拿賊首。”

    此前,朝廷不敢輕舉妄動,是怕投鼠忌器,一旦打擊,就要大動干戈,而大動干戈,就極有可能造成民怨,現在,這民怨暫時不見了踪影,那麼,針對會門,勢必要予以堅決剷除了。

    蕭敬和牟斌對視一眼,他們頓時感覺,壓力甚大。

    卻還是不得不恭敬的道:“遵旨。”

    …………

    禮部,道錄司。

    道錄司主事本已是辦完了所有的程序,甚至是道牒上,都已刪除了李朝文的名字。

    最後一道程序,便該是發出文牒,向龍虎山的天師府知會了。

    倘若天師府那兒沒有任何的異議。

    自此之後,這個世上,便再不會有一個叫李朝文的道人。

    只是,那一聲晴天霹靂,一下子令這位叫汪明的主事瞬間跌坐在地,他側眸,瞇著眼眸,臉色慘白的看著天。

    外頭,已是烏云密布,狂風大作。

    顯然,一場豪雨將至。

    汪主事已覺得自己要瘋了,一雙眼眸驚恐的睜大。

    這是要下雨了。

    他猛地想到了東宮那一場祈雨。

    無數的場景,一幕幕的在自己腦海裡劃過。

    他臉色慘然,嘴角發白,整個人都在發顫,隨即想到就在不久之前,龍泉觀一個小道人來到禮部,送給自己的一沓大明寶鈔。

    這寶鈔,還在自己的袖子裡呢。

    他狠狠的攥著袖口,這寶鈔……

    下一刻他不禁打了個冷顫,接著,心急火燎的趕到了禮部給事中的公房。

    禮部給事中表面上官職不高,在禮部,卻有極大的權力,不但可以封駁宮中給予禮部不合理的旨意,還肩負有監督禮部各司的職權。

    這位年輕的給事中有些不解的抬眸,看著汪主事氣喘吁籲的來,微微皺眉,嘴角微動,正欲詢問,可還未開口。

    汪主事立即氣沖衝的將一沓大明寶鈔拍在了給事中的案牘上。

    “可恥!”汪主事義正言辭的大罵。

    “龍泉觀的道人,已經可恥到了這般的地步,方外之人,為了排除異己,打擊自己的同道,竟是派人給本官送來了錢財,竟想藉此,革了自家師弟的道籍,嚇!”

    說著,他不禁面目猙獰,咬牙切齒起來。

    “張朝先這個厚顏無恥之人,狗東西,太小看我汪明的為人了,竟以為,拿著銀子,就可以收買本官,教本官為虎作倀,做下此等喪盡天良之事,你來看看,這便是他送來的賄賂。”

    這個時候似乎罵多少都不解氣一樣的,罵著罵著,汪明的口氣變的狠毒。

    “我汪明家徒四壁,兩袖清風,什麼都愛,唯獨最不愛的便是財貨,銀子就可以收買朝廷命官嗎?銀子……就可以教鬼推磨嗎?他是吃了豬油蒙了心,已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臭不要臉!”

    年輕的給事中肅然,看著大義凜然的汪主事,心裡不禁欽佩。

    他打起了精神,笑呵呵的勸慰道。

    “汪主事且息怒,有什麼事,且從頭到尾,細細道來。”

    汪主事將案牘拍的啪乓乓響,整個人氣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冷冷的怒道。

    “沒法兒細細道來,氣煞本官了,本官做官,奉行的乃是聖人的道理,歷來便是拒錢財於千里之外,一個龍泉觀,還是朝廷敕封的'高人' ,居然妄圖行賄本官,本官細思恐極啊,這個世道,竟是敗壞到了這般的地步,你看看,你看看,這就是髒物,本官欲擒故縱,而今人贓並獲,似這樣無恥卑鄙之人,我汪明與他不共戴天!”

    …………

    大雨磅礴。

    李朝文還未回山,就已流傳出消息,李師弟要被敕封真人了。

    其實無論消息真假,其實這都不重要,而今,祈下了雨,朝廷絕不會吝嗇賞賜,龍泉觀上下,與有榮焉。

    可在這呂祖殿裡,張朝先一口老血卻是噴了出來,一張褶皺的臉全無血色,白得猶如紙片,很是難看。

    他的身邊,卻早已圍滿了諸多正氣凜然的師弟。

    “師兄!我終是忍不住了,平時你作惡多端,將這龍泉觀弄得烏煙瘴氣,眾師弟們敢怒不敢言,你獨斷專行,可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我等都是修道之人,可以忍的了你一時,卻不能一直忍下去,你自己說,你貪墨了我們觀中多少財物,你別不承認,你在保定老宅的莊子,已是一修再修,這些銀子,哪裡來的?”

    眾師弟此刻已經明白張朝先的處境了,自然不會對他客氣,眾人正氣凜然的討伐他。

    “你偷了張寡婦,這事我知道,張寡婦無依無靠,家裡男人死了,你見有機可乘,有一些日子,隔三差五往那兒跑。”

    “我們修道之人,怎麼容許這樣的害群之馬,你將自己的幾個侄兒也弄了一身道籍,在觀中吃香喝辣,你以為別人不知?我親耳聽到他們偷偷喊你叔。”

    “無恥!”

    “呸!”

    一時之間,吐沫橫飛,無數的醜事,有的沒有的,眾人七嘴八舌,像是一下子道德真君附體,俱是對張朝先充滿了不屑。

    “我們要禀明師尊,將這害群之馬逐出門牆。”

    “我還聽說,他想買通道錄司,害咱們的朝文師弟!”

    “狗都不如的東西!”

    張朝先百口莫辯,只覺得心塞的很,他捂著胸口看著一個個師弟將自己圍攏,便知道,自己但凡反駁一句,怕就要拳腳交加了,從前積攢的威信,而今一掃而空,於是他驚怒交加,血如雨蓬一般噴出。

    “噗……”

    鮮血灑了一地,也灑在了他的身上,浸染了他的道袍,他整個人顯得極其的狼狽,可是卻沒有一個人同情他,除了討伐,便是謾罵。

    “師兄你好日子到頭了。”

    “你這種齷蹉之人就不該留在我們龍泉觀。”

    張朝先只能捂著胸口發顫,卻在這時,有小道士匆匆上山,來到了呂祖殿。

    “朝文師叔上山啦。”

    一聽朝文師弟回來了,眾道人頓時大喜過望,竟也不撐傘,而是冒雨衝到了山門,一行人淋成落湯雞一般,可沒人在乎。

    遠遠的,一頂轎子徐徐而來,轎子落下,李朝文還未從轎中出來,便有一個冒雨的小道士打開了一柄油傘,撐在轎前,自己卻早已淋成了落湯雞。

    李朝文下轎,徐徐走幾步,小道士撐著傘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邊,這雨水雖大,卻也沒有落到李朝文身上分毫。

    眾道士冒雨,狼狽的朝李朝文行禮:“見過師兄(弟)……”

    李朝文背著手,冷哼一聲,眼角都沒有落在他們身上,因為他清楚,從這一刻開始,他的人生,已經完全不同。

    對這些師兄、師弟,還有師侄,不必有什麼客氣。

    他目光往向道觀內看去,眉宇微微一挑,便輕描淡寫的朝眾人道:“噢,你們辛苦了。”

    語氣輕飄飄的,很慵懶的樣子。

    “師兄……”一個道人上前,討好的說道。

    “請師兄登山,師尊還在靜修,不過想來,很快就要見師兄了。還有……那狗都不如的張朝先,禍亂我們龍泉觀多年,而今,事情敗露,尚需師兄處置……師兄想來餓了吧,齋堂裡……”

    李朝文背著的手,才徐徐的伸出來,壓了壓,平靜的開口說道。

    “行了,吾不餓。”

    轉眼之間,平素那個自稱小道的人,而今卻已自稱為吾了。

    可大家卻沒有一絲的違和感,此時看這位朝文師兄(弟),卻有一種格外的威嚴,就宛如當初的張朝先一般,目光裡俱是帶著敬仰和恭敬。

    眾人紛紛笑起來:“小道很是佩服……”

    “不要說這些吹捧的話。”李朝文又將手背回了腰後,他現在說話聲音都比以前輕了,慢條斯理的,倒不是因為氣弱,而是因為……從今兒起,他就算說話時只有蚊子這般大,這龍泉觀除了師尊,所有人都得支著耳朵聽。

    因為……他……可是曾呼風喚雨的男人……

    他在心裡深深嘆了一口氣,真是今時不同往日呀,嘴角輕輕一勾,朝眾人似笑非笑的說道。

    “吾不是張朝先,不喜歡聽這些阿諛奉承之詞,吾等修道之人,理應淡泊一些,莫世俗。”

    他每一句話,都伴著雨聲,可眾師兄弟們,卻都使出了渾身解數,要將他的話聽清楚一些。

    等他說完,眾人紛紛叫好:“不錯,師兄(弟)高風亮節,淡泊名利,拯救黎民蒼生,道詣高深,小道不如,佩服,佩服……”

    李朝文面上沒有絲毫的表情波動,抬頭淡淡吐出話來。

    “上山吧。”

    可就在這時。

    馬蹄聲卻是響了起來。

    快馬急促,眾道人紛紛朝那馬蹄聲看去。

    來人卻是方繼藩跟前的鄧健。

    鄧健奉命,特來傳達自家少爺的指令,他氣喘吁籲,穿著蓑衣,騎在馬上狂奔,到了山門之外,翻身下馬:“哪個是李道人,我奉新建伯之命,特來……”

    新建伯……

    只一聽新建伯三個字,方才被背著手,氣度非凡的李朝文竟是啪嗒一下,跪在了鄧健的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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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邪不壓正





    見李朝文拜下。

    所有人………都驚呆了。

    新建伯大家自然知道是誰,這不就是自己的師叔嗎?

    可問題就在於,就算是師叔來了,行一個道禮也就是了,何必要跪。

    何況,李朝文而今,已是山雞變了鳳凰,甚至……這一次極有可能一飛沖天,敕為真人。

    這真人,乃是二品道位啊。

    便是大明開國時,原本的正一道天師,也一概叫做真人。

    那還是洪武朝時,天師張宇初來朝覲見大明太祖高皇帝,宦官介紹張宇初為真人時,太祖高皇帝大喝:“天豈有師乎?改號真人。”

    於是,龍虎山的天師府,曾一度改為真人府,而世襲的天師,也一概自稱為真人。

    直到後來,太祖高皇帝之後,大家才重新稱之為天師,可即便是張天師,其實也只是真人的封號罷了,大明所賜的真人不過七八個,少之又少,李朝文若成了李真人,一個新建伯,未必懼怕。

    可是……

    來的人還不是師叔,而是一個方家的奴僕啊。

    看鄧健那藏在蓑衣之下,一身青衣,這分明就是個下人,並非什麼重要的人。

    可面對這麼一個下人,李朝文跪下了,臉上表現的尤其虔誠和恭敬,完全沒有方才跟大家交談時的那般從容與淡定。

    方家裡的一條狗,他都得表現的畢恭畢敬,這令眾人很吃驚,甚至俱是睜大眼眸凝視著他,完全都是一副不可思議的神色。

    可李朝文此刻他心裡知道,也很清楚,自己的一切,是誰給的。

    他也有自知之明,師叔能藉自己弄死張朝先,也就能捏捏手指頭,弄死自己。

    師叔的陰影,給他一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他而今成了呼風喚雨的道人,未來,還極有可能被敕封為真人,接替張朝先,成為龍泉觀的主宰,甚至將來,他會有許多的徒子徒孫,可他比誰都明白,在師叔面前,自己什麼都不是。

    能預知天命的人是師叔,他成就了自己。

    想要維持自己的今日,他就得對師叔表現出十二萬分的敬意,至於別人的目光,很重要嗎?

    似乎很重要,可他並不在乎。

    在乎個屁,沒有師叔,自己現在已經流落街頭,生死未知了。

    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連鄧健都嚇了一跳,這可下著雨呢,地上全是泥濘,這一跪,方才還體面的李朝文,轉瞬之間,變成了泥人,整個人很是狼狽。

    可李朝文卻似乎一點也不在乎,而是畢恭畢敬的道:“小道恭聽師叔教誨。”

    雨水打落在他的身上,他渾若不覺,一副甘之若飴的樣子。

    見到恭敬的李朝文,鄧健反而顯得心怯起來,心說,這人也得了腦疾吧,藏在蓑衣下的眉頭皺了皺,下一刻不禁訕訕開口道。

    “少爺說,大旱了這麼久,龍泉觀的莊子至今沒有開墾,而今已到了年中,種植其他糧食怕是來不及了,從即日起,所有的莊戶,都必須種植西山的老參,誰敢不從,便立即收回租種出去的土地。”

    身後的道人們嘩然。

    什麼千年老參,沒聽說過啊,簡直就是胡鬧。

    田莊,乃是龍泉觀最大的財源,雖然龍泉觀是多種經營,可如此最大項的開支,卻不是開玩笑的,怎麼能貿然種植其他作物呢,而且還是聞所未聞的作物,現在趁著有了雨水,還不得趕緊搶著種糧,到了年末,或許還能收點糧食,要是這般折騰,可怎麼得了。

    這等事,當然不能輕易答應,會出事的啊。

    若是答應了,會毀了龍泉觀一眾人。

    因此眾道人俱是睜大眼眸,凝視著跪在地面上的李朝文,期待著他拒絕這樣無理的要求。

    然而李朝文卻沒有絲毫的猶豫,而是鄭重其事的說道。

    “小道受教,請回禀師叔,此乃小事,師叔既有吩咐,小道無不應命。”

    答……答應了……

    眾道人很是驚恐,困惑的看著李朝文,嘴角微微哆嗦著,就這麼答應了?

    李朝文卻沒有理會眾人的目光,而是站起來,笑吟吟的恭送鄧健。

    “慢走啊,雨天,小路路滑。”

    鄧健騎馬飛快回去複命。

    李朝文一轉身,便看到無數瞠目結舌的眾道人,方才他還一副老實巴交,恭敬的模樣,可他一轉身的功夫,卻又恢復了眼高於頂的傲然。

    “張朝先這個人……”

    眾道人一聽到張朝先,又不禁豎起了耳朵。

    李朝文眼眸輕輕一瞇凝望著道觀內,嘴角不禁扯出一抹冷笑,隨即便輕描淡寫的道:“吾會將他的罪行,通報天師府與道錄司,你們,要引以為戒… …”

    呼……

    在這雨中的眾道人,個個心裡咯噔了一下,他們相信,張朝先徹底的完了。

    一個剛剛呼風喚雨,為朝廷解決了天大麻煩的道人,道錄司那裡,怕早就將他當做了爹一樣供奉著,至於龍虎山的天師府,此次祈雨,使正一道聲名遠播,也必定對李朝文有求必應。

    龍泉觀之內,除師尊之外,擋李朝文者,死!張朝先這老狗,就是下場。

    眾人一凜,原本還有人想要勸說一句,那什麼老參,實在可疑,還是要謹慎為好。或者,先開闢幾十畝地試種一下,而且,租戶莊客那兒,那也未必肯同意。

    可現在……那想要勸說的人,早就將這些話,統統爛在肚子裡。

    眾人紛紛作歡呼雀躍狀:“師兄正本清源,除了張朝先這老狗,還我們龍泉觀一個公道。”

    李朝文撣了撣身上的泥,輕描淡寫的掃了諸道人一眼,微微一笑:“這是當然,畢竟… …邪不壓正!”

    …………

    天晴了。

    連續幾日的豪雨,差一點氾濫成災,嚇得朱厚照有一種收拾行囊跑路的衝動。

    等雨停了,才長長的鬆了口氣,倘若好不容易求來了雨,結果卻是水淹京師,這就很不妙了。

    今日卻是大日子,殿試之後,新科狀元殿試欽點之後,便要由吏部、禮部官員捧著聖旨鳴鑼開道,而我們的狀元公歐陽志則身穿紅袍、帽插宮花,騎著高頭駿馬,在皇城御街上走過,接受萬民朝賀,因他奉有皇上聖旨,不論什麼官員,得知誇官,都必須跪迎,向聖旨叩頭,高呼萬歲。

    歐陽志坐在高頭大馬上,激動的熱淚盈眶,前頭銅鑼開道,此後打著一甲第一名、千秋恩榮之類的牌子,歐陽志想到了當年自己的成親的時候,也是這般高頭大馬,也是這般豪氣乾雲。

    往來之人,無不稱羨,過往的官吏,紛紛跪拜在御道旁,而他,招搖過市,此等榮耀,絕無僅有。

    若非恩師,自己何至有今日啊。

    一時間,歐陽志觸景生情,看著那御道不遠處巍峨的紫禁城城牆和鍾鼓樓,激動的潸然淚下。

    緊接著,便是宮中設宴,宴請新科進士。

    這宴請,其實就是走一個形式而已,很多時候,皇帝只是來一遭,接著便走了。

    谁愿意跟你吃飯來著?

    可弘治皇帝興趣盎然,領著內閣大學士們至謹身殿,坐定。

    眾進士起身,行禮。

    弘治皇帝環視了眾人一眼,便笑吟吟的開口說道:“都平身吧,卿等都是棟樑,不必多禮。”

    眾人坐下。

    歐陽志、唐寅、劉文善因名列一甲,所以坐在最首的位置。

    弘治皇帝那威嚴的目光落在歐陽志身上,相比於其他人的激動,歐陽志的沉穩給了他極深刻的印象。

    這個青年人,真是罕見啊,竟是如此的沉穩。

    弘治皇帝心裡感慨著,下一刻便笑吟吟的開口道:“歐陽卿家。”

    安靜……

    過了一會兒,歐陽志才慢了半拍:“臣在。”

    弘治皇帝忍不住拍著大腿叫好,真真是深藏不露,此人有大將之風,說話老成持重不說,朕喚他時,他面色不改,這般不急不躁,真是古之賢臣的風範。

    方繼藩……教徒有方。

    真是好呀。

    弘治皇帝很是滿意,連連點頭,面容裡透著笑意。

    “卿為狀元,朕在此賜宴,卿為何不見喜色?”

    歐陽志又頓了一下,才徐徐開口回答道:“臣不會因為酒肉而喜。”

    弘治皇帝眼睛發亮,面容裡透著色彩,此言甚得帝心。

    他挑眉,饒有興趣的追問歐陽志:“那麼,卿為何而喜?”

    歐陽志頓了片刻,目中沒有一丁點波動。

    說實話,這樣的人若是在放在後世,直接關進精神病院也沒啥誇張的,可偏偏,在這裡,在今日這場合,和其他驚喜、錯愕、惶恐的人相比,就極難得了。

    歐陽志想了想,便如實回答。

    “恩府喜,臣則喜,恩府不喜,臣惶惶不可終日。”

    “…………”弘治皇帝又是一愣,這個回答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令他很是詫異。

    隨即,目光與一側的劉健對視,他能感受到,劉健目中的欣賞。

    而弘治皇帝……也是欣賞到了極點。

    恩府高興,他就高興了,恩府不高興,他便惶惶如喪家犬,這是什麼,這是尊師啊。
mk2258 發表於 2018-7-28 07:57
第一百九十四章:君憂臣辱





    尊師、孝親、忠君,在聖人的學說裡,這是血肉相連的。漢時推薦人才,叫做舉孝廉,也就是說,一個人若是孝順的過了頭,其實也可以做官的,為什麼呢?

    因為一個孝順的孩子,他總不會太壞,勢必,他也會忠君,會尊師。

    同樣的道理,在人們看來,一個尊師的孩子,也總不會太壞,他一定會是一個忠臣,一個孝子。

    此言,甚得弘治皇帝之心,他對歐陽志,愈發的欣賞起來,嘴邊噙著笑意:“那麼,朕來問你,朕與汝師,孰輕孰重?”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滿殿默然。

    不得不說,這個問題挺下賤的。

    大抵的效果就是,我和你MA一起掉進水里差不多。

    簡直就是喪心病狂,臭不要臉了。

    可顯然,弘治皇帝想要試試歐陽志,主要是這個青年人,實在是穩重的過了頭,而今出了這麼個刁難的問題,想來,他會無措吧。

    只是,弘治皇帝卻是錯了。

    歐陽志依舊還是定了片刻,很是堅定回答道:“陛下,臣師更重。”

    弘治皇帝聞言不由的微微皺眉,雙眸裡透著幾分困惑。

    許多人都詫異起來,他們既欽佩歐陽志的穩重,可對他如此大膽的回答,也都倒吸了一口氣。

    莫非,你歐陽志還想不忠不成?

    弘治皇帝倒並沒有責怪歐陽志,只是覺得,歐陽志的回答,不甚令他滿意罷了。

    他將手搭在案牘上,盡量讓自己表現的很淡定,嘴角輕輕一扯,便淡淡開口說道:“看來,朕是不如卿家的恩師了。”

    語氣裡透著幾分失落。

    “自然。”歐陽志想了想,答道:“因為恩師教導臣'君臣之禮'。”

    方才還略顯失望的弘治皇帝詫異了,只短暫的沉默之後,便又大笑起來:“方繼藩果然不同凡響啊。”

    這個回答,幾乎可以給滿分了,師和君誰重要?是師。

    師為何重要,因為師教導自己要忠君啊。

    所以……兩者兼顧,絲毫沒有紕漏。

    劉健站在一旁,也是笑了,似乎他對歐陽志的興趣,更濃厚一些。

    雖然李東陽一直都在誇獎王守仁的好處。

    而謝遷卻因為是浙江人,所以對半個同鄉,卻極有才情的唐寅有好感。

    劉健突然道:“歐陽志,你聽說過丐幫嗎?”

    歐陽志輕輕點頭。

    “聽恩師說過。”

    他三句話都離不開恩師。

    劉健笑了,卻不露聲色道。

    “丐幫猖獗,心懷不軌,你既聽你恩師說過,那麼,可知陛下限令十日之內,捉拿賊首,可至今,廠衛依舊徒勞無功嗎?”

    而今,已過去了半個月,廠衛開始在城內鎖拿了不少人,只是結果,卻不令人如意,雖是拿住了許多會門徒眾,可那丐幫的匪首,卻是一個都沒拿住。

    此事,成了弘治皇帝一塊心病。

    一旁的蕭敬聽到劉健突然提及此事,忙是上前請罪:“奴婢萬死,不能為陛下分憂……奴婢一定責令東廠……”

    弘治皇帝很是平靜,朝著他壓壓手,打斷了蕭敬的話,一雙晶亮的眸子卻是看向劉健。

    劉健笑吟吟的道:“此事,你的恩師,是如何評價的?”

    歐陽志想了想:“恩師說,若他出馬,哪裡需要十天,更不需半個月,三天時間就夠了。”

    “……”

    這就有點尷尬了。

    歐陽志是個老實巴交的人,他確實複述了方繼藩的原話。

    每日清早,方繼藩就會把門生們叫到一起,然後讓徐經念邸報,接著,會評論幾句。

    作為恩師,偶爾吹吹牛,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每一次恩師吹牛都實現了,對於歐陽志而言,恩師所說的,一定不會有假。

    蕭敬一聽,頓時無言,廠衛這兒出動了無數人力物力,半個月都沒有辦法,你方繼藩何德何能,一個屯田所的百戶,居然敢誇下如此海口。

    最糟心的是,你吹牛也就罷了,你吹三天,這不是砸人飯碗嗎?

    這讓他如何跟陛下交代,如何跟眾臣一個解釋呢?

    可事實自己卻是沒有抓到賊首。

    蕭敬也不好多言,只是苦笑著搖頭。

    “令師初生牛犢不怕虎,這情有可原,不過,這緝拿亂黨之事,卻非令師所想的這樣簡單的。”

    他這算是給自己一個台階下。

    歐陽志卻搖搖頭,非常堅定的說道:“恩師說能,就一定能。”

    此時,弘治皇帝和劉健面面相覷,隨即,弘治皇帝莞爾一笑,卻是深深的看了蕭敬一眼,淡淡說道:“好了,休要爭執。”

    此事,就此作罷。

    顯然弘治皇帝不願方繼藩一句吹噓,而惹來廠衛的不滿。

    ……

    自宮中出來,徐經自是一味埋怨歐陽志。

    “大師兄啊,你真是不曉事,你這不是害恩師嗎?廠衛上下數万人,這麼多的精銳,專司緝拿和打探,尚且半個多月找不到賊首,恩師的話,咱們關起門來聽聽便是了,你倒是好,當殿說出來,你想想看,人家能坐得住嗎?這豈不是說,廠衛都是酒囊飯袋?你不會做人啊…… ”

    歐陽志顯然也覺得自己犯錯了,垂著頭,不敢吱一聲。

    一行人回到方家,卻見恩師在招待著一個極為特別的客人,來人竟是那個大食的商賈,也就是獻上了萬年老參的'小費'。

    方繼藩想不到'小費'居然還沒走,也覺得詫異。

    這費薩爾朝方繼藩行了禮,滿面笑容,語氣透著討好之意。

    “多謝公子的父親幫忙,船,果然回來了,小人對公子,感激不盡,因而備了一些小小禮物,還請公子不要嫌棄。”

    在大明待了一段時間,他的漢話,更加標準了。

    方繼藩也想不到,當時在天津衛的父親,會如此的可靠,自己一封書信,父親當真'網開一面'了。

    此後方繼藩也沒有再過問這件事,早就將它忘了個九霄雲外。

    一聽這小費又來送禮,方繼藩一雙清澈的眸子看著費薩爾,嘴角綻放出一抹好看的笑意。

    “我是兩袖清風的人,稀罕什麼禮,你拿禮我看看。”

    費薩爾笑呵呵的取了禮單,方繼藩接了,果然沒什麼有意思的東西,都是一些尋常的'絲綢'、'玉石'罷了。

    方繼藩便不感興趣,不禁打了個哈哈:“不要,沒什麼意思。”

    銀子,他方繼藩有的是。

    他倒是希望,再有類似於萬年老參一般的'神器'。

    想了想,方繼藩便露出一副高尚的樣子來,一雙璀璨的眸子凝視著費薩爾。

    “本少爺其他的不喜歡,唯獨喜歡一些花花草草,若是有什麼奇花異草,拿來我掌掌眼,倒是不錯。”

    “還真有。”費薩爾樂呵呵的說道:“除了千年老參,其實隨船帶來的,還有一些貨物,不過,這些東西,大明也有,因而不敢獻上,可若是公子有興趣,下次小人帶來。”

    方繼藩瞇著眼,倒是有了那麼丁點兒興趣。

    “很好,費心了,現在,滾吧。”

    “……”費薩爾懵了。

    這麼現實,剛才還笑嘻嘻,說讓人滾就讓人滾?

    其實他哪裡知道,方繼藩雖然希望小費帶點稀罕的東西來,卻不願和小費多打太多交代,此人畢竟是胡人,我方繼藩可是大明忠臣,為了番薯,給你網開一面了,怎的,你還想交朋友不成?

    費薩爾只好悻悻然的告辭而去。

    方繼藩伸了個懶腰,看時候不早,便不由問一旁的鄧健道:“歐陽志幾個,去宮中赴宴,還未回來嗎?”

    鄧健笑嘻嘻的道:“少爺,已經回來了,見少爺這兒有客人,所以……”

    “叫來。”方繼藩精神一震。

    片刻之後,歐陽志幾人來了,自然將殿中發生的事和方繼藩說。

    徐經苦笑道:“恩師,是不是給人去和蕭公公還有牟指揮使帶句話,和他們道個歉,免得他們心裡記恨恩師……”

    歐陽志也露出慚愧的樣子,忙是拜倒在地。

    “門生萬死,給恩師添麻煩了。”

    方繼藩則抬頭,環視了幾人一眼,見幾人都帶著惶恐的神色,他不禁瞇了瞇雙眸,認真的想了想。

    “道歉?為什麼要道歉,本來,這是廠衛管的事,為師懶得插手,為師要種地呢,不過,既然廠衛辦了這麼久都辦不成,你們又說漏了嘴,沒辦法了,明日……我將那賊首捉來便是。”

    徐經一愣,隨即和唐寅等人面面相覷,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恩師當真……能將人捉來?

    這世上,哪裡有這樣輕易的事,甚至連三天都不需要,只需要短短一天?

    五個門生,都是不信的樣子,搖頭。

    “不過……得讓王守仁幫忙,他倒是有些功夫,比你們幾個強多了,哎……”方繼藩感慨:“為何我收的門生,都是一些無用的書生呢?”

    “……”

    好在,大家已經習慣了。

    …………

    弘治皇帝有心事。

    這個心事,自是因歐陽志的一席話而起的。

    三日之內,擒拿賊人……

    雖然弘治皇帝沒有繼續深究此事,是因為想要留蕭敬一點面子。

    蕭敬,畢竟跟了自己二十多年,在東宮的時候,他便為自己效勞了。

    可吹牛的好處就在於,它總能留給人一種不可磨滅的印象,即便你沒有信以為真。

    這就好像,當老師問起少時的你,你有什麼願望的時候,你的身邊,總會有一個想要做總統,想要做大科學家,想要做巨星的小伙伴。

    然後,等許多許多年後,即便是三十年、四十年,那時搬磚的你,依舊還會記得那個曾立下宏願,卻同樣正在搬磚的那個他,然後可以拿出這些陳年舊事,嘲笑他一輩子。

    只要這賊首一日不除,弘治皇帝便覺得如鯁在喉,他再仁厚,也畢竟是皇帝,皇帝要滅賊,天經地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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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大功一件





    當你一直對一件事帶著疑惑的時候,就難以磨滅這深刻的記憶了!

    所以,在次日的大清早,蕭敬小心翼翼地給弘治皇帝梳頭的時候。

    弘治皇帝看著銅鏡之中的自己,任蕭敬給自己挽起髮髻,給自己帶上冠帽,突然,弘治皇帝凝視著他,淡淡開口道:“蕭伴伴……”

    “奴婢在呢。”

    蕭敬弓著身,永遠笑吟吟的樣子。

    “你說……三日之內,真的可以拿住賊首嗎?”弘治皇帝問得格外認真。

    蕭敬的心裡就頓時咯噔了一下,他還以為昨兒的事情算是過去了,可現在……

    方繼藩這廝,砸人飯碗啊,你種你的地,伴你的讀,多好呀,可咱是吃這碗飯的啊。

    蕭敬按住內心的奔騰,只能笑嘿嘿地回答道:“陛下,廠衛有上萬人遍布京畿內外,辛苦打探呢。”

    他沒有陳述自己對這種事有多專業,他沒有陳述自己如何能幹,卻是拐著彎說,廠衛正在辛苦打探。

    說罷,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弘治皇帝一眼,便見銅鏡中的弘治皇帝莞爾一笑。

    顯然,皇帝陛下已經懂了他的意思了。

    蕭敬的意思是,你看,這麼多的校尉和力士都在此辛苦打探,方繼藩卻口口聲聲說三天之內,就能輕鬆拿住賊人,這……不就是笑話嗎?

    若是陛下信方繼藩,那麼,這麼多不辭辛苦的校尉和力士,豈不是還不如他一個方繼藩?這若是讓他們知道,陛下竟還相信方繼藩關起門來和門生們吹的牛,該有多心寒啊。

    弘治皇帝便朝蕭敬頷首。

    “蕭伴伴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只是……此事要加緊著辦才好,足足半個多月了啊,一個賊首,至今還沒有結果,朕沒有責怪你和牟卿的意思,朕深知你們已是盡心盡力了,廠衛這麼多人四處出沒,也甚為辛苦……”

    弘治皇帝回眸,認真地看了一眼蕭敬,才道:“要快!”

    “遵旨。 ”蕭敬小心的給弘治皇帝係好了冠冕,躡手躡腳地後退兩步,又行了禮;“奴婢現在去東廠,再督促一下。”

    “去吧。”

    ……………………

    王守仁瘦了。

    方繼藩再見到他的時候,發現原本精瘦的王守仁,顯得更加消瘦了。

    方繼藩覺得不放心,隨手就握拳,狠狠的錘了一錘他的胸口。

    咚……

    一聲悶響,這一拳過去,像是砸在一堵牆上。

    方繼藩頓時擰起了深眉,齜牙咧嘴的,邊甩著手邊痛罵:“你弄疼我的手了。”

    “……”王守仁目光有些呆滯,這一拳砸在肩窩上,他不知該用何種表情來看待方繼藩。

    他覺得自己要瘋了。

    祈雨……還成了……

    這已是超乎了人類的範疇了吧。

    可他是仙人嗎?

    顯然並不是,倘若眼前這個甩著手,齜牙咧嘴,還如此理直氣壯責怪本該是受害人的方繼藩是仙人。那麼,王守仁覺得自己該把腦袋塞進茅坑里去清醒一下。

    見方繼藩責怪自己,王守仁居然很犯賤的生出了愧疚之心,朝方繼藩行禮,一臉歉意的說道:“新建伯,抱歉的很。”

    “算了。”方繼藩大度地揮揮手,才道:“叫你來,是去捉賊。”

    其實王守仁被叫來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異樣。

    他剛來到方繼藩的面前,便見一伙子衣衫襤褸的禁衛湧上來,一個個眼睛放光,摩拳擦掌的樣子。

    這些人……確實是禁衛,因為他們明顯穿著禁衛的魚服,還跨著刀,就是衣衫破舊了一些,渾身上下帶著一股子土腥氣,有幾個人面熟,不就是當初王守仁去西山,那些扛著鋤頭種地的人嗎?

    他們……丟下了鋤頭,跑來捉賊了……

    王守仁發懵。

    “敢問新建伯,捉什麼賊。”

    方繼藩眼睛閃著光芒,這光芒有點銳利,幽幽的,很滲人:“丐幫賊首!”

    王守仁驚住了:“你知道他在哪裡?”

    “當然知道,現在便是去拿住他。”方繼藩自信滿滿的道。

    王守仁臉色驟變。

    這………不可能。

    他是每日看邸報的人,陛下早已下旨捉拿這個人,廠衛四處出動,到處都在盤查,甚至捉了不知多少疑似的叛黨,都說人進了錦衣衛,便是不開口,都能讓你開口,可至今,那賊首依舊沒有絲毫的下落。

    現在東廠和錦衣衛都已經炸了鍋,恨不得將整個京師挖地三尺,這樣尚且都找不到人,你方繼藩,勢單力薄的,就能知道?

    王守仁覺得自己已經陷入了精神混亂,他已經不知道眼前這個世界到底是真實,還是幻覺了。

    “去不去?”方繼藩眨了眨眼,畢竟是求人,所以……今日表現的很……如沐春風。

    王守仁很老實地說出心裡話:“我……不……信!”

    “啥?”方繼藩一頭霧水。

    王守仁道:“你如何知道賊首是誰,如何知道他在哪裡?”

    方繼藩便笑了,笑得燦爛,道:“我就知道!”

    “……”王守仁玩了一個心眼,他其實並不是不相信,而是想追根問底,可方繼藩的回答卻很乾脆,也很神棍,這令他又抑鬱了。

    “至少,總會有前因後果!”王守仁堅守自己的底線。

    方繼藩接下來的動作則是背著手看天,然後道:“抓完賊之後,正好要去西山授課,給自己的門生和徒子徒孫們講一講道理,算你一個。”

    王守仁一聽,剛剛陰沉沉的眼睛,很適時的亮了,他感覺到自己心跳加快,卻故作平靜:“好,一言為定,新建伯不會食言而肥吧。”

    方繼藩勾唇一笑道:“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可以用人格擔保。”

    “……”王守仁眉頭一皺,心裡突的冒出一個念頭,自己是上了賊船了?

    而接下里,自是實之行動了……

    捉賊的過程,也讓王守仁大開眼界了。

    一行人隨著方繼藩到了一處尋常的客店。

    這客店很普通,方繼藩先讓張信帶著一干人到了後院,他則帶著一群人直接走的正門。

    方繼藩很認真地再三囑咐:“要好好保護我,寸步不離。”

    “噢。”王守仁腦子要炸了,他覺得……方繼藩似乎是在殺良冒功。

    這些客店的開了有許多年頭了,王守仁在這裡也經過了很多次,偶爾也會看到裡頭的掌櫃和伙計親切的出來招徠客人。

    這些……就是惡貫滿盈,窮凶極惡的亂賊?

    卻見方繼藩鼓了一口氣,高呼道:“弟兄們,給我上,莫要走了賊人!”

    身後的一干禁衛,便呼啦啦的拔刀,個個氣勢如虹,蜂擁的衝進去。

    他們雖然和平常的衛所軍卒一樣,也都是靠屯田種地為生,可畢竟他們比較高級,尋常衛所的兵丁,是徹底退化成了農夫,且還屬於營養不良的那種。

    而禁衛大多是良家子,家底殷實,俸祿也不少,所以平時的吃用都能保證。上值種地的時候,每日刨土、建窯,幹的雖是苦力活,卻也是一種鍛煉,吃的飽,幹得多,反而一身的精肉,很有氣勢。

    只片刻功夫,客店便已是雞飛狗跳!

    王守仁跟在方繼藩的身邊,精神緊繃,如臨大敵。

    卻等到一個個店伙和掌櫃還有里頭來不及穿衣的客人們被押出來的時候,王守仁一愣,就這樣……結束了……

    結束了……

    方繼藩上前,一把揪住了那個一看便手無縛雞之力的掌櫃,提著他的後襟,朝他笑。

    掌櫃可憐巴巴的樣子,甚至說話都顯得有點不大利索:“我……我無罪。冤枉……冤枉哪。”

    方繼藩又笑了,帶著得意:“冤枉個屁,本少爺慧眼如炬,想騙本少爺?丐幫幫主吳新傑,到瞭如今,你還不肯認罪伏法?呵呵,不要緊,到時你就會認的。”

    吳新傑?

    聽到這三個字,王守仁的瞳孔收縮。

    這麼一個人,就是傳說中那個凶神惡煞,青面獠牙,詭計多端,號稱有十萬幫眾,遍布天下,圖謀不軌,給朝廷製造了天大麻煩的吳新傑?

    王守仁很想撫額,感覺自己的智商正被深深的侮辱。

    掌櫃依然在在高呼:“我無罪,我不叫什麼吳新傑,我叫張正,黃冊上一查便明白,我冤枉呀!”

    方繼藩哈哈一笑,卻不搭理這個掌櫃的了,而是興奮地搓著手,道:“快,還不快將這些亂臣賊子綁起來,咱們立下大功了,等著跟本百戶吃香喝辣的吧,綁結實一點,先帶去西山,張信……”

    張信起初的時候,還是磨刀霍霍的,可說好了是去捉拿亂黨,結果……卻是捉了一群這麼個玩意,他開始變得不自信起來:“百戶,我看……”

    方繼藩則是義正言辭地道:“看什麼看,趕緊去給北鎮府司禀告,就說不必麻煩他們了,這人,已經然拿住了,讓錦衣衛的兄弟歇一歇。還有,這人我要藉用一下,明日……拿他在西山上上課,我好拿來教門生們一點人生道理。趕緊的去……要不要我踹你!”

    也虧得張信他爹教的好,在方繼藩威嚴之下,張信再不敢頂嘴了,噢了一聲,只能很沒信心的匆匆趕往北鎮府司。
mk2258 發表於 2018-7-28 07:57
第一百九十六章:就是這麼猖狂





    北鎮府司裡。

    牟斌親自坐堂,已有半個月。

    這半個月以來,他家門不入,吃住都在此。

    陛下下了死令,所要求的期限,也早已過去了六天,牟斌感覺自己要瘋了,整個人都要崩潰了。

    到現在為止,雖然'亂黨'拿了不少,可那傳聞中的賊首,卻至今沒有下落,似乎是從這個世上消失了一般。

    他心情緊繃,北鎮府司的校尉和力士,幾乎都放了出去,可至今……沒有音訊啊。

    他甚至開始有點懷疑人生了,傳聞中那作惡多端、惡貫滿盈的丐幫幫主吳新傑,當真存在嗎?

    惆悵啊……

    陛下養著錦衣衛,上萬的人手,號稱是天子親軍,何等的榮耀,每年的各種錢糧,更不知靡費多少。

    可結果呢,當初大旱時,錦衣衛對於流言蜚語,就束手無策,如今,大旱解決了,可是呢,至今,人卻捉不住。

    可恥啊。

    如此辦事不利。

    陛下會怎樣看待錦衣衛呢?

    整個京師已經雞飛狗跳,而詔獄裡,抓了不少人,嚴刑拷打之下,竟發現十之**,都和丐幫一點關係都沒有,更多的人,不過是打著丐幫的旗號,招搖撞騙罷了。

    牟斌想到這些,不禁摸著自己額頭,他覺得很是頭痛。

    他不願這樣大興冤獄,於是又不得不將人放了。

    牟斌這個人,在錦衣衛指揮使中,還算正直,他一直立志自己將從前的一任錦衣衛指揮使袁彬作為自己的偶像,因而對於任何欽案,都是再三排查,就怕出現絲毫的差錯。

    這幾日,他坐在公房,每天都翻閱著卷宗,眼睛都熬紅了,最終才發現,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卻在這時,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牟指揮。”一個書吏匆匆進來,朝著他行禮:“羽林衛屯田百戶所……”

    “什麼?”牟斌不由一愣,一雙犀利的眼眸透著不解,冷冷的反問道:“什麼屯田百戶所?”

    羽林衛是禁衛,和錦衣衛一樣,都是天子親軍,屯個什麼田?

    這書吏苦笑:“您忘了,當初陛下特意讓方……”

    一聽到方,牟斌才有了印象,他恍然大悟,目光不禁柔了幾分,口氣卻依舊有點冷:“知道了,他屯他的田,於吾何干?”

    現在正著急上火呢,牟斌眼睛都紅了,哪裡有功夫管你什麼屯田百戶所,何況,上一次方繼藩的門生吹牛吹的太過,牟斌也略有耳聞,牟斌對方繼藩,沒什麼好印象。

    要知道,牟斌其實是個嫉惡如仇的人,對於京師裡這些惡少、權貴歷來看不太起,他私下里還有一個惡人榜,方繼藩本來排第一,不過這個傢伙近來表現不錯,所以排名到了第七,而現在佔據首位的,卻是壽寧候張鶴齡。

    從前張鶴齡橫行不法,牟斌還懲辦過他。

    書吏見牟斌態度冷淡,不禁開口說道。

    “他們派了個副百戶來,說是……丐幫幫主已經落網。”

    “落……落網……”牟斌濃眉一沉,隨即哈哈大笑:“怎麼事先沒有風聲,他屯田百戶所,也管這閒事嗎?少年人真愛胡鬧,不必理會。”

    書吏卻是鄭重其事:“他們專門下了公文。”

    下了公文……就完全不一樣了,也就是說,這是走了正規的程序,人家沒在開玩笑。

    牟斌冷哼一聲,心裡想,當初若不是看在南和伯還算是忠良,方繼藩這等橫行不法的惡少,以自己的脾氣,早就將這小子打出SHI來了,此後這傢伙倒是做過幾件好事,不過好的也有限。

    現在……

    聽到犯人被抓了,牟斌不禁來了興趣,目光裡透著亮光,很是認真的追問書吏。

    “那麼人犯在哪裡?”

    “說是押去了西山。”

    “人犯確定了身份嗎?”

    “他們說,已經確定了,用的是方繼藩的人格擔保……”

    “……”

    牟斌腦子有點發懵,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不過人家說已經抓住了,他也不好在懷疑,而是立即行動起來。

    “立即派人,前去西山提調人犯……”

    “來人說,不成,新建伯要先給門生們授課,明日教授了門生們做人做事的道理,方才押解至詔獄。”

    牟斌臉瞬時紅了,方繼藩一點面子都不給他,他的眼眸猛地睜大,氣呼呼的說道。

    “胡鬧,簡直就是胡鬧,這定不是欽犯,這個傢伙,也不知是抓了哪個無辜的百姓,來冒功,不必理他。”

    “可是……”書吏深深的看了牟斌一眼:“無論是真是假,既然報到了錦衣衛,錦衣衛,是否要有所動作?”

    牟斌明白了,頷首點頭:“這就上書,報入宮中吧,錦衣衛乃宮中耳目,既然……方繼藩那小子報來了個欽犯,也該立即讓陛下知道,告訴下頭,萬萬不可鬆懈,繼續追查到底。”

    “學生明白。只是這奏報,如何草擬為好。”書吏看著牟斌。

    牟斌背著手,來回踱了幾步:“傳聞羽林衛屯田百戶所百戶方繼藩,今晨不務正業……”

    這用詞,其實就可以看出錦衣衛對一件事的看法和偏向。

    顯然,牟斌雖然是據實奏報,卻是用春秋筆法,告訴天子,此事……不靠譜。

    “不務正業,在京中,號稱拿住欽犯丐幫幫主吳新傑,臣不辨真假,不過……既然新建伯口稱願以人頭作保……”

    書吏呆了一下:“指揮,不是人頭,是人格。”

    牟斌面上不為所動:“可本官聽到的是人頭……”

    書吏汗顏:“對,對,是人頭,方繼藩言之鑿鑿,要以人頭作保。”

    “大抵,就這樣寫吧。”牟斌背著手。

    正直的牟斌作為錦衣衛指揮使,不是一個沒有手腕的人,就比如這人頭和人格,雖是一字之差,卻是差之千里。

    當然,他也深信以南和伯和新建伯的能量,就算到時候'人頭作保'的事,最後成了烏龍,皇帝也不可能真把方繼藩的人頭砍下來,可只因這一字之差,至少,讓方繼藩吃一點教訓。

    這個小子,真把京師當他家的了,管閒事管到了錦衣衛手上來,好啊,以後你那破落的百戶所,叫全職百戶所好不好?

    能藉此機會,敲打一下這小子,似乎也不錯,這等家裡不好好管教的小子,老夫只好替你爹來代勞了。

    ……

    紫禁城。

    蕭敬錯愕的看著東廠送來的奏報。

    原以為,外頭的干孫子們,送來了好消息。

    可結果……蕭敬有點懵逼了。

    人……拿住了……

    他大抵的看過了東廠的奏報,一頭霧水,眉頭不禁深深的凝了起來,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

    “就輕而易舉的在一處客店裡拿了人,拿了人,就押送去了西山百戶所,授課,授什麼課?這方繼藩,是不是腦疾發作了?”

    來送奏報的乃是蕭敬的干兒子程前。

    此刻程前也是懵逼的,他朝蕭敬搖頭:“奴婢也不知道啊。“

    蕭敬覺得自己的智商,被按在地上摩擦:“這方繼藩也太兒戲了吧,就算是捉拿欽犯,也要做的面上好看一些,譬如尋個破廟,裡頭要有點打鬥的痕跡,死了窮凶極惡的從犯,再燒一把火,把動靜弄大一些。這選的人,也不對,就一個客店的掌櫃?據說腿腳還不便?為何不尋一個粗壯一些的漢子,滿嘴絡腮鬍子,面目猙獰,最好身上能有一道傷疤?”

    “乾爹真是高見哪,奴婢也是這樣想的。”

    蕭敬鄙視的看了一眼奏報,不屑的將奏報收了,從嘴裡冷哼出聲來:“還是太年輕啊……不講究!”

    “小孩子,懂個什麼,自從他種了地,教了幾個門生,尾巴就翹天上去了。”程前笑嘻嘻的附和。

    “也不能這樣說。”蕭敬背著手,看著程前的目光透著幾分警告的意味。

    “一碼歸一碼嘛,方繼藩還是很有才學的,其他都好,就是喜歡湊熱鬧,陛下對他,還是很欣賞的,你是宮裡的人,在宮中行走,說話要謹慎,不可胡言亂語,否則,別掉了舌頭。”

    程前哭了,流出淚來,跪倒在地,感激的說道:“還是乾爹對奴婢好,奴婢年年月月、日日夜夜、時時刻刻,都牢記著乾爹的教誨。”

    蕭敬懶得理他。

    作為宮中最重要的人物,蕭敬對這等事,早就習以為常了,他卻是瞇著眼,陷入深思:“方繼藩拿人頭作保?”

    “這……是錦衣衛那兒傳來的,是說拿人頭作保,您看看,這多猖狂哪。”

    “噢。”蕭敬不置可否,卻是動身,趕往暖閣去了。

    到了暖閣,便見弘治皇帝很懵逼的垂頭看著一本奏疏,這角落裡,只站著一個小宦官伺候著,蕭敬給那小宦官使了個眼色,小宦官會意,躡手躡腳的告退出去。

    見弘治皇帝一臉震驚,蕭敬只是面上帶著笑,小心翼翼的躬身上前,先拿手背試了試弘治皇帝御案上的茶盞,發現還留有餘溫,這才悄然的站在了弘治皇帝的背後。

    弘治皇帝一臉無語的來回看了幾遍奏疏之後,突然道:“蕭伴伴……”

    …………

    感冒了,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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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聖駕





    聽到皇帝喚自己,蕭敬忙是躬身向前,身子微微一傾,完全是一副洗耳恭聽狀。

    “陛下,有何吩咐。”

    弘治皇帝明亮的眼眸微微一抬,看了蕭敬一眼,含笑著說道。

    “錦衣衛送來的奏報……有些意思……”

    蕭敬忙是堆笑,附和著弘治皇帝的話。

    “是啊,奴婢也從東廠那兒得到了消息,正想要禀報陛下呢。”

    弘治皇帝臉上的震驚還沒有消散。

    因為……這奏報中分明就寫著,欽犯已經擒獲了。

    弘治皇帝之所以震驚,不在於欽犯被拿獲。

    事實上,若再不拿獲,弘治皇帝才該震驚才是,畢竟自己如此的關注,廠衛全部行動起來,都過去了半個多月之久,朝廷養著這麼多親軍,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半個多月來,說是挖地三尺,也不為過吧。

    可之所以一臉懷疑人生的模樣,卻是因為,這奏報中所寫的卻是,拿獲賊人的乃是方繼藩。

    方繼藩不好好種他的地,卻是帶著他的那些屯田校尉們,跑去捉賊去了。

    竟還一捉一個準,昨天說要捉,今日就已將欽犯和十幾個從犯,一網打盡。

    這……是何等的效率。

    這樣的效率令弘治皇帝非常的震驚,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百來個屯田校尉,比上萬專業的廠衛還厲害?

    弘治皇帝第一個反應,這奏報是不是寫串了。

    第二個反應,卻是被那人頭擔保四字所吸引。

    他歷來知道,方繼藩這廝是人格擔保的,這傢伙太滑頭了,哪裡敢用人頭。

    可現在嘛……

    現在他一肚子疑問,欽犯被捉了,這是真是假,是不是方繼藩冒功?

    其二,或者,方繼藩不是冒功,卻是抓錯人了。

    其三,他沒抓錯人,也不是冒功,這就太可怕了,可是,他卻為何不將其移交詔獄,卻是將欽犯捉去屯田百戶所,還說,要給門生們授課,這……又是什麼緣故?

    這般想來,弘治皇帝越發吃驚了,一雙明亮的眼眸滿是困惑,目光落在蕭敬的身上,很是認真的問道。

    “蕭伴伴,你怎麼看?”

    蕭敬是聰明人,他朝弘治皇帝笑了笑,句句斟酌著。

    “方繼藩既敢這樣說,想來,有所憑藉吧,奴婢一直很看好新建伯的,新建伯畢竟有功於朝廷,所以……奴婢想來,他既都以人頭擔保了,一定不敢欺君罔上吧。”

    “嗯?你看好他?”弘治皇帝狐疑的看著蕭敬,連朕都看著不靠譜呢,你怎麼就看重呢?

    蕭敬慢條斯理道:“奴婢確實很看重他。”

    弘治皇帝將手搭在御案上,手指頭有節奏的敲擊的案牘。

    “咚咚……”

    隨著敲擊聲,弘治皇帝的眉頭不禁深鎖,陷入深思。

    “哎……”弘治皇帝曬然一笑:“你啊,就是心太善了,不知道方繼藩肚子裡,有多少鬼主意,人哪,也不能太老實。”

    蕭敬忙道:“奴婢侍奉好陛下就是了,也沒必要,有什麼花花腸子。”

    弘治皇帝笑了,轉而又想起什麼,凝視著蕭敬,格外認真的問道。

    “可你畢竟掌印東廠,以你東廠掌印多年的經驗,覺得此事,可能嗎?”

    “不可能。”蕭敬道。

    弘治皇帝凝著蕭敬的目光透出幾分不解,面容裡更露出無語的神色。

    “可你方才還說可能。”

    蕭敬笑吟吟的道:“此事,聽著是天方夜譚,可是陛下哪,奴婢覺得此事,不可能。可奴婢也深信新建伯的人品,新建伯不是說了,人頭作保嗎?”

    人頭作保……

    “……”

    弘治皇帝更加無語了,怔了片刻,他不禁笑了:“他的人頭能有幾斤幾兩,這小子,盡胡鬧,不理他。”

    語罷,他便將奏疏放下。

    蕭敬還是太老實,不肯背後說人壞話啊,不過他透出來的意思,卻是再明顯的不過了。

    既然看著不靠譜,自然也就不指望上方繼藩了。

    他玩累了,自然乖乖去給朕屯田去,這傢伙剛剛立了功,就容忍他,胡鬧一下。

    於是弘治皇帝道:“廠衛這兒要加緊了,再拿不住人,朝廷的顏面何存,一個丐幫幫主,就這般的棘手嗎?朕看哪,不是一個欽犯棘手,是你們的還不夠盡心。”

    蕭敬拜倒:“奴婢萬死。”

    …………

    這件事,暫時在弘治皇帝心裡放下。

    可他的性子,便是如此,一旦心裡擱了事,雖是決心不去過問,卻總是有些放不下。

    次日清早,弘治皇帝照例到了暖閣,預備召問大臣,剛剛落座,案頭上,已有廠衛送來了一日的奏報了。

    他拿起來,廠衛這兒還是令他失望,依舊……沒有欽犯的消息。

    弘治皇帝皺眉,沉思了片刻,便又想起了方繼藩昨日所說的拿住了欽犯。

    猛地,弘治皇帝張眸,朝身旁的宦官開口道:“召蕭伴伴來。”

    蕭敬還未當值,一聽到弘治皇帝召喚,哪裡敢怠慢,匆匆趕來,人剛進暖閣,便氣喘吁籲道:“陛下有何吩咐。”

    弘治皇帝點了點案頭的奏報,眉宇輕輕挑了起來。

    “東廠還沒有音訊?”

    蕭敬壓力有些大:“怕是快有眉目了。”

    “那就是沒有了!”弘治皇帝臉色有些不太好看,這已經第十七天了。

    十七天過去,京師都讓你們翻過來幾次了,還沒有消息。

    “方繼藩所謂捉拿住的欽犯,有消息嗎?”弘治皇帝凝視著蕭敬。

    蕭敬一下子沒了底氣,只好如實交代。

    “陛下,他說今日要在西山授課,教授什麼道理,想來,他所說的欽犯,至少得明日才能送至詔獄,到時,那欽犯是人是鬼,便一清二楚了。”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卻又抓住了關鍵的信息,忙是問道。

    “捉了欽犯和授課什麼關係?”

    “不……不知。”

    是男人,最討厭的就是說不行!

    蕭敬不是男人,所以對此無所謂。

    而作為東廠掌印,不知二字說出來,實是有點兒羞愧了,東廠的職責,就是刺探所有的情報,結果陛下問起事的時候,你說不知……

    弘治皇帝突然站了起來,淡淡開口說道:“擺駕,去西山,朕想知道,他到底要授什麼課,他不是很會教授弟子的麼?”

    “……”

    蕭敬愣了一下,焦慮的勸弘治皇帝。

    “陛下,此時若是大張旗鼓去西山……”

    弘治皇帝是百爪撓心啊,那方繼藩這兩日做的事,實在太詭譎了,這滿肚子的疑問,卻尋不到答案,實在是放心不下。

    弘治皇帝朝蕭敬壓了壓手,示意他不用多言。

    “去看看也好,還有,傳旨,也讓太子去見識見識,讓太子看看,方繼藩是怎麼教徒的。”

    “傳旨內閣,讓幾位卿家,今日不必來暖閣見駕了。”

    “去佈置吧!”

    一連串的旨意下達。

    蕭敬卻知自己阻攔不住,便磕了頭:“奴婢遵旨。”

    …………

    西山這裡,早已變了新的模樣。

    一個個暖棚,一直延伸到目力所及之處。

    礦山之下,是一個個小村落似的建築沿著山腳起伏。

    挖礦的礦工,屯田百戶所的校尉,還有招徠來的許多流民,現在都進行了安置,靠著村落不遠,是一個製造玻璃的工坊,那兒豎起了煙囪,煙囪上烏煙滾滾,直往空中飄去。

    而靠著玻璃的作坊,又是一個手工的作坊,這裡是一個工棚,一群挑選來的匠人,則負責製作眼鏡。

    太皇太后那份大禮之後,玻璃鏡已開始成了稀罕物,這京里得眼病的人不少,得知戴了竟可以使雙目清晰,於是乎,無論是老花眼的,還是近視眼的,但凡是有些家底的,都想求購一副。

    西山這兒,已經熱鬧起來,招徠來的匠人、流民,已有足足四千多人。

    可即便如此,王金元還是嫌少,他不由感慨,從前一直都覺得人力不值錢,可現在方知,這人力竟是如此的金貴,即便是現在不是冬日,可對於煤炭的需求還是很高,因而礦工還是少了,等入了冬,只怕人手更加不足。

    在村落裡,還有一個專門的學堂,是供西山匠人、苦力的子弟們讀書用的,一個偌大的院子,請了十幾個老先生,三百多個學童,一大清早,學童們就咿咿呀呀的讀書。

    他們的讀書聲一起,上工的莊戶和礦工還有匠人們,便精神百倍起來。

    這讀書聲,於他們而言,比工頭的鞭子,更令他們精神百倍,那些孩子,是他們的希望啊,孩子們讀了書,才能明理,明了理,才不必像自己一般,靠著買氣力的掙錢。

    一到清早,這一座巨大的村落,便復甦起來,在朗朗的讀書聲中,人們開始了一日的勞作。

    而此時,西山屯田百戶所裡,卻嚴密了起來,張信暫時放下了他熱愛的農墾,親自帶隊,守衛於此。

    這裡,關押著的,乃是整個京師都矚目的欽犯,關係非同小可。

    而與此同時,冒著清晨的晨霧,王守仁和唐寅諸人,便已相邀同來,今日恩師難得要授課,據聞,還要教授他們為官做人的道理,因此,他們不敢怠慢。

    …………

    受不了了,終於熬完了這一章,去睡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7-28 07:57
第一百九十八章:開講





    王守仁昨夜幾乎沒有睡,興奮的不行。

    大清早的頂著熊貓眼便來了西山。

    一夜未眠,眼睛腫的,精神也有幾分欠佳,好在他的身體素質好,所以也沒什麼妨礙。

    主要王守仁自己也不在乎,他更在乎的是方繼藩,在他看來,方繼藩的神秘面紗,即將要揭開了。

    昨日拿住的,到底是不是欽犯?

    是不是欽犯,一眼就能看穿,他方繼藩,可騙不了我。

    王守仁頗有幾分興奮,問了唐寅幾個,才知恩師還在睡覺,他們先來。

    所以很快,他們便在百戶所外了。

    再過一會兒,竟有一輛車駕來了。

    派頭很大,前呼後擁,數十個道人將車駕圍的水洩不通,兩個道童當先引路,待到了百戶所前,兩個道童駐足,回身,向車駕內的人行道禮,說了什麼。

    那車駕才掀起簾子,便見一道人露出真容,他那張精瘦的面容在清晨的陽光下顯得有幾分慵懶。

    這道人仙風道骨,徐徐鑽出車來,車駕旁的十數個道人紛紛向他行禮。

    他目不斜視,對於諸道人的行禮,猶如理所應當,彷彿早已習慣了眾生膜拜的仙人,只蜻蜓點水一般的頷首點頭,卻是眼睛四處眺望,似乎在欣賞這西山的美景。

    此人,乃朝廷新敕封的弘法真人李朝文。

    半個多月來,李朝文已執掌龍泉觀,作為北地第二真人,且年輕有為,龍泉觀師尊又不問俗事,只在三清閣讀經悟道,弘法真人李朝文,自然而然的成為了龍泉觀的主宰。

    他很快清除掉了張朝先,將張朝先的一應心腹,全部革除道籍。

    當然,這裡頭,也離不開禮部道錄司的幫襯,一番雷厲風行之下,又力排眾議,在萬頃莊田上,強行推行西山參果,為此,許多莊戶鬧得很大。

    可這地,本就是龍泉觀的,不肯種,李朝文便立即收回土地,雖是怨聲載道,可作為弘法真人,曾經呼風喚雨的男人,卻也無人可以奈何他。

    眾人只能老老實實的聽從他的安排。

    他那精瘦的面容裡帶似有若無的淺笑,穿著一身素色道袍,斑駁的鬢角,帶著歲月的痕跡,雙目深邃起來,還真有幾分掌觀和真人的風采。

    一下轎,便有道人自馬車之後,取來一個長椅,放置在他的身後,恭恭敬敬的說道:“真人,請稍坐。”

    龍泉觀內,再沒有人敢稱呼他為師兄弟了,只以真人相稱。

    李朝文沒有做聲,只是皺了皺眉,微微搖頭。

    那道人瞬間明白了真人的心意,忙是撤了椅子,顫聲道:“小道萬死。”

    李朝文朝道人壓壓手:“無妨……”

    道人如蒙大赦,退後幾步。

    ……

    王守仁等人,立即註意到了這道人,那徐經遠遠眺望,見到晨光下的李朝文,竟是忍不住興奮的開口道。

    “那是新近冊封的弘法真人,他來做什麼?想來,也和恩師有交情,弘法真人能呼風喚雨,道法超然,很令人敬佩啊。”

    一聽有'仙人'來了,唐寅和王守仁也頗覺興奮,想要上前,卻覺得那道人有不可侵犯的威嚴,便只好遠遠旁觀。

    見那道人佇立,被人眾星捧月,王守仁雙眸不禁一亮,不由感嘆道:“方外有高人,真想上去討教。”

    王守仁求學,歷來是來者不拒的,這能呼風喚雨的仙人,確實令他很憧憬。

    歐陽志三人,卻是目不斜視,宛如老僧坐定,似乎仙人與他們無礙,連眼皮子都沒有抬起,只有江臣道:“恩師不知起床了沒有。”

    “恩師起得遲,晚一些也無妨,他在長身體的時候,不急,不急。”

    ……

    卻在這此,突有快馬而來,這一次來的,卻是一個凶神惡煞的宦官,帶著幾個禁衛,落馬之後,匆匆而來,劈頭蓋臉便問。

    “新建伯來了嗎?”

    張信作為副百戶,不敢怠慢,見來此的人越來越多,他心里哀嘆,今日的地,看來又種不成了,他原以為方百戶只講一個時辰課便收工,將欽犯押去了詔獄之後,下午的時候,自己便可將暖棚裡的地翻一翻,施點兒肥呢,現在看來,計劃泡湯,於是心裡顯得憂心忡忡,可別耽誤了地啊,便朝那宦官道:“還未到。”

    宦官聞言便沒有惱怒,而是輕輕頷首,旋即便朝眾人鄭重的說道。

    “待會兒有人來,來人之後,爾等不可喧嘩,不可隨意呼叫,聖諭:朕微服至此,卿等可免禮。”

    張信呆了一下,心里哀嚎,糟了,聖駕竟要來,今日怕是休想施肥了。

    不遠的王守仁等人耳朵尖,也聽到了,個個面面相覷。

    陛下來此,不知為何?

    …………

    方繼藩日上三竿才起,一看天色,忍不住咆哮:“我要上課啊,我要上課的啊,快,快,穿衣。”

    香兒服侍著他穿了衣,方繼藩連便宜也不佔了,心急火燎的洗漱之後,飛馬出城。

    一路到了西山,方才發現,這兒已里三層、外三層的被圍了個水洩不通了。

    最外圍,分明是京營的兵馬,足足一個營,駐紮於此,到處都是騎馬巡視的驍騎,見了方繼藩,也不阻攔盤問。

    再裡頭一些,便是三三兩兩,穿著魚服的錦衣校尉了。

    當然,他們所穿的魚服,並非是真正的欽賜飛魚服,不過腰間的繡春刀,卻是正版。

    他們對方繼藩,也不理會。

    整個百戶所,已是清空了一般。

    方繼藩深吸一口氣,他知道,皇帝來了。

    等方繼藩硬著頭皮,進了靠著百戶所的學堂。

    這學堂裡的學童,今日提早放學,在這裡,王守仁等人已跪坐於此,弘法真人李朝文,亦是盤膝。

    弘治皇帝果然來了。

    方繼藩一眼就看見了弘治皇帝。

    他穿著一身尋常的儒杉,頭戴綸巾,說是微服而來,可他大爺的外頭足足一個營的京營人馬,還有數之不盡的廠衛,方繼藩懷疑這是脫褲子放屁。

    不過弘治皇帝,似乎樂於這樣的微服,就像一個老儒生,只是面上,沒有多少表情。

    他坐在學堂的一處角落,這意思似乎是,不願意干擾方繼藩教授學問。

    朱厚照也是常服,他乖乖坐在弘治皇帝身側,在父皇面前,他大氣不敢出,只埋著頭,看不到神色,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蕭敬躬身站在一旁,他穿著可笑的一見圓領員外衫,顯得不倫不類。

    唯一還穿著正裝欽賜魚服的,卻是牟斌。

    牟斌抱著手,佇立在弘治皇帝另一側,臉色嚴峻。

    方繼藩進來,一見到弘治皇帝,一副想要上前的模樣。

    便有一個小宦官趕緊追上來兩步,拉住方繼藩低聲道:“陛下有口諭,不必行禮,好生授課。”

    方繼藩便看了弘治皇帝一眼,朝弘治皇帝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

    弘治皇帝故意別過臉去,一副嫌棄的樣子,似乎不願多理會他。

    倒是朱厚照眼睛放光,朝方繼藩拼命使眼色,似乎有話和他說。

    可惜方繼藩的眼裡只有皇帝,見陛下不太搭理自己,頓時落寞,只好徐徐登上了講台。

    咳嗽一聲,落座。

    其實怪不好意思的,畢竟……人多了一些。

    也幸好有三尺厚的臉皮支撐,所以方繼藩臉色若常。

    一見到方繼藩進來,唐寅、徐經、歐陽志、劉文善、江臣五人,便起身,預備作揖,行……師禮。

    王守仁也不得不起身,心裡在猶豫著,該行什麼禮為好。

    可六人剛剛站定,還沒有作揖,卻聽一旁,啪嗒一聲,有人跪下,五體投地,朗聲道:“小道李朝文,拜見師公,師公萬福永康!”

    這結結實實一跪,磕了個頭,堪稱行雲流水,一氣呵成,頭觸地之後,沒有得到方繼藩的准許,絕不脫離地面,保持著姿態。

    “……”

    徐經等人,既是心驚,這真人吃錯了藥嗎?

    卻又有一種RI狗的感覺。

    這就好像他們幾個,打算跳樓甩賣,結果隔壁有個傢伙,直接來了個清倉大贈送,不要錢,不要錢還倒貼了啊。

    這真人,他不要臉的啊。

    於是大家尷尬了,行師禮呢,還是行跪禮呢?行大禮好似不妥當。

    倒是歐陽志,很快恢復了冷靜,在恩師身邊,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覺得異常,小兒科,這算什麼,我歐陽志見得多了,什麼大風大浪,不都這樣過來了嗎?

    於是歐陽志行禮如儀,恭敬的開口:“見過恩師。”

    大家才有樣學樣。

    王守仁也行了禮,不過沒有說什麼,只抿嘴表示敬意。

    方繼藩頷首點頭,那李朝文才徐徐起來,坐回他的蒲團上去。

    ……

    弘治皇帝是有點發懵的,蕭敬看那弘法真人的熊樣,不忍卒讀,這傢伙也是閹人嗎?真人……我呸!

    牟斌也覺得自己牙根都酸了,想吐槽一句,不過礙於陛下在此,憋著。

    ……

    此時,方繼藩便在多理會自己的幾個徒弟,目光環視了眾人一圈,才朗聲道:“今日,便是要教你們,做人,和做官的道理,都仔細聽了,來啊,將欽犯帶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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