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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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763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4
第一百六十章: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得了太皇太后的高看,沐氏得意之餘,心思也活絡起來了。

    此時,沐氏邊小心翼翼地看著太皇太后,邊道:“次婦方氏,出自南和伯府,娘娘……”

    “南和伯府……”太皇太后不經意地瞥了方繼藩一眼。

    方繼藩得表現得謙虛,於是默不作聲。

    太皇太后笑了笑,道:“那麼她的侄兒,便是方繼藩了?”

    “正是他。”沐氏小心謹慎地察言觀色:“娘娘,這方繼藩在京師,可是出了名的,壞透了,方家也算是忠良,卻不知何故,竟出了這麼個敗家子……”

    方繼藩尷尬了……

    你大爺,我招你惹你,吃你家飯了?

    太皇太后臉上的笑容漸漸的褪去了幾分,笑臉顯得有些僵硬:“你認得方繼藩?”

    “不曾見過。”

    “不曾見過,為何卻知道他壞透了?”

    “這……這滿京師,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娘娘……”

    太皇太后已經皺起了眉頭,可顯然,沐氏雖一直觀察著太皇太后的神色,卻依舊沒有醒悟!

    畢竟在她看來,周家乃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人,張家兄弟這麼囂張跋扈,方繼藩據聞還為張家兄弟開脫,太皇太后的心裡頭難道不會將這個小子恨之入骨嗎?

    她在太皇太后面前,加油添醋幾句,這太皇太后自然與她生出同仇敵愾之心,便更親近一些了。

    固然沐氏沒眼色的繼續道:“娘娘有所不知,此人不好讀書,不學無術,成日遊手好閒,可謂人盡皆知,娘娘……”

    太皇太后的臉色是愈發的冰冷,她眼眸深處最後一丁點的笑容,也漸漸消失殆盡。

    就在這個時候,沐氏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卻又不知哪裡不對勁。

    太皇太后淡淡道:“你既是道聽途說,卻又為何如此言之鑿鑿,方卿家。”

    方……卿……家……

    誰也不曉得太皇太后這喊的是誰。

    卻在這時,太子身邊的一個少年郎道:“臣在呢。”

    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人地落在了方繼藩的身上。

    方繼藩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來到這個世界,說實話,女人大多都是足不出戶,一下子被這麼多婦人關注的機會並不多。

    他顯得很尷尬的樣子,朝沐氏作揖:“慚愧,慚愧,我就是那個不好讀書,不學無術,成日遊手好閒,臭名昭著,以至人盡皆知的方繼藩,方繼藩見過沐夫人… …”

    沐氏身軀一震,霎時間像是見了鬼似的。

    這臉上誇張的表情,以至於那妝粉俱都被擠的撲簌下來,她如遭雷擊一般,徹底的懵了。

    方……方繼藩竟就在這裡?

    今兒是太皇太后的壽辰,外臣命婦們都是午時入宮,可這方繼藩,顯然是一早就到了的,重點是,他怎的……一早就到了……

    這於理不合啊,除非……是有人格外的恩旨,問題在於,太皇太后會格外開這恩典嗎?

    這方繼藩,不是明明得罪了周家?這事兒,她是已經確定過了的。

    得罪了周家,太皇太后竟還對他格外開恩,這個傢伙,究竟給太皇太后灌了什麼**藥?

    她頓時意識到了可怕的事,頓時慌了,心亂如麻起來。

    方才所展現出來的落落大方,在此刻全無,竟和方才的方氏一般,也開始無措起來,朱唇嚅囁著,竟沒有回禮,想要張口說什麼,卻是啞然,竟發現完全不知該說什麼好。

    方繼藩則是笑嘻嘻地道:“我早聽姑母說過夫人,姑母說,夫人執掌徐家,兢兢業業,將徐家打理的井井有條,為人颯爽,又沒有心機,對下頭各房都沒得挑,實乃賢婦的典範,姑母一再說要向夫人學習,小侄雖不曾見過夫人,可心裡卻一直想要拜訪,代姑母多謝夫人的照拂,聽說夫人入了京,本要登門,只無奈何,繼藩身患腦疾,名聲又有些糟糕,怕是衝撞了夫人,這才踟躕不敢去。”

    暴擊!

    這絕對是暴擊!

    倘若方繼藩痛斥沐氏一頓,沐氏倒還有轉圜的餘地,大不了就說自己有誤會,事情總可以圓過去,而方繼藩針鋒相對,她只需要做出楚楚可憐的樣子,萬事就都好辦了。

    唯獨方繼藩一臉仰慕的模樣,倒顯得方家上下無一不承了他沐夫人的關照,都對他心存感激,這……就尷尬了。

    這不就顯得他沐氏不但不識人,還道聽途說,四處造謠生事的多嘴長舌婦嗎?

    不只如此,方繼藩在最後更著重的點明了自己腦殘患者的身份。

    這幾乎形容於長刀出鞘,一刀扎在了沐氏的心口上了。

    腦殘患者啊,還是你沐氏的晚生後輩,殘疾少年啊,你大爺的,你還是人嗎?殘疾人你也說他是非,豬狗不如,呸!

    沐氏臉色蠟黃,看著朝她如沐春風一般笑著的方繼藩,真有一種見了鬼的感覺。

    弘治皇帝目中帶著狐疑,忍不住瞪了方繼藩一眼,他心裡卻是若有所思起來。

    他怎麼突然有種感覺,方繼藩這廝……看似處處無心,又頑皮且稀里糊塗的樣子,可他這糊里糊塗的每一句話,卻總像能打中人的要害……

    太皇太后似乎也聽出了一些滋味來,再看著完全已經慌亂的沐氏,她的笑容早已是凝固了,心裡不免有幾分慍怒,好在今日乃是壽辰,倒也不便大發雷霆,只是對這沐氏,瞬間冷漠了許多。

    招了她的不喜,語氣自也下意識的冰冷起來:“臭名昭著?誰說方卿家臭名昭著了?”

    這一句詰問,令許多人惶恐不安,尤其是沐氏,竟連請罪都忘了,只不安得瑟瑟發抖。

    殿中鴉雀無聲。

    許多人各懷著心事,命婦們顯然都在拼命地開始回憶,這個方繼藩到底是誰,又在拼命回憶,南和伯府,何時突然受到宮中如此青睞了?

    太皇太后的這一句詰問,袒護之意,真是太明顯了。

    這背後所代表的,自是宮中的態度,足以讓人揣摩上意。

    方氏在角落裡也是驚詫莫名,她見方繼藩沉著應對,哪裡有傳聞中自己這侄子'荒唐胡鬧'的本色,這侄兒……竟如此……如此……讓人刮目相看。

    再看那沐氏,顯然栽了個大跟頭,現在是騎虎難下,方氏的心底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痛快之感,這些年來,她實是被壓得太狠了,沒一日不是誠惶誠恐,生怕有一丁點的差錯,惹來長婦的不喜。

    可想不到,這個平日氣焰囂張的長婦,也有這般無措驚慌的一天。

    方繼藩則笑吟吟地欣賞著沐氏這不安的臉,他可沒有半點慚愧,也只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且……

    他很不介意,落井下石。

    都是敗家子、人渣、敗類、人類公敵了,落井下石算啥?

    方繼藩一臉人畜無害的笑道:“娘娘,沐夫人想來,確實只是道聽途說罷了,她什麼都不懂,娘娘何須詰問她,她見了娘娘,心裡緊張,所以才胡言亂語的,娘娘萬萬不可責罰她。”

    第二次暴擊……

    太皇太后當然不會責罰她,畢竟她只是多嘴多舌一些,最多只是不喜她罷了。

    何況今日乃是太皇太后的壽辰,怎麼可能在這大喜之日責罰命婦呢?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方繼藩滿口維護她,說她不懂事,說她沒犯什麼大過錯,為她求情。

    再相比於方才沐氏的'壞話',二人之間,高下立判,一下子,差距就拉大了。

    你堂堂定遠王之女,魏國公之媳,竟不如一個腦殘少年,你不覺得尷尬嗎?你還有臉嗎?

    “……”沐氏已經臉色煞白,恨不得尋一個地縫鑽進去了。

    對她而言,方繼藩的話可謂字字誅心,而更可怕的卻是,太皇太后的臉色,已是愈發的難看。

    眼下,這太皇太后,哪裡還有半分老壽星的喜慶勁,原本一場喜事,鬧得竟是不愉快起來,而追根問底,這一切的源頭,竟來自於她。

    沐氏想反擊,奈何發現自己想到的任何反擊,都像是無用的。

    她不笨,怎麼還看不清楚形勢?對方……是個少年郎,自己比他長一輩,長輩可以教訓晚輩,但是……長輩卻不能拉下臉來和晚輩撕逼!

    教訓和撕逼是兩回事!

    更可怕的是,人家還是個腦殘玩意,任何的反擊都會顯得自己沒有絲毫的格調,心胸狹隘,睚眥必報,臭不要臉。

    她努力地深呼吸,這輩子也不曾受過這樣的氣,可她發現,她現在得憋著。

    太皇太后似乎心情已平復了,不願和這'婦人'多糾纏,今日畢竟是大喜的日子,於是她淡淡道:“其他的事,哀家不知。可唯獨不學無術四字,哀家卻極不認同,方卿家道學造詣極高,若非苦學,斷無有此成就。”

    她只輕描淡寫的一席話,卻透露出了無數的欣賞。

    沐氏終於一下子明白了。

    原來方繼藩這廝,為了討好太皇太后,竟是苦心學道?

    這是投其所好啊……

    這個無恥的小奸賊,誰說他是腦殘來著?這人還真是精明的令人髮指啊。

    如此一來,一切都可以解釋通了,太皇太后崇信道學,見方繼藩小小年紀竟對道學有所了解,自然而然,心裡偏幫著他。

    可憐她竟是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直接在這裡栽了跟頭。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4
第一百六十一章:討教





    沐氏畢竟是大家族未來的當家主婦,弄明白事情因果後,倒很快就淡定了下來。

    這事情還有轉機……

    徐家,不是請了弘法真人前來祝壽嗎?

    呵……這小賊班門弄斧,以為粗通一些道學,便可蠱惑太皇太后。

    只需……

    心裡有了主意後,沐氏瞬間恢復了冷靜和自信,慘白的臉也恢復了一點血色。

    她勉強一笑,看了方繼藩一眼,又看了太皇太后一眼,朝太皇太后行了個禮:“娘娘,說起這道學,臣妾倒也請了一位真人來為娘娘祝壽,這位真人,乃是名滿江南的高士,弘法真人,此番為了請動他,倒是花費了一些功夫。娘娘,弘法真人身子不好,此番千里迢迢而來,實是不易。”

    弘法真人……劉天正……

    在座之人,但凡崇信道學的,聽到弘法真人劉天正,臉色都微微一變。

    說來也是,魏國公府既然為了大手筆的為太皇太后祝壽,怎麼可能隨便找個什麼阿貓阿狗來給太皇太后講經呢?

    這位弘法真人,可謂江南最著名的真人之一,說是學貫古今也不為過,其經學得龍虎山諸真人真傳,曾著寫了幾部經書,炙手可熱。

    何況龍虎山八十一觀,這正一觀,乃是八十一觀之首,天下正一道道觀,自是正一觀傲視群雄。

    據聞,弘法真人四十歲時,便被天師府委以正一觀掌觀,可見此人是何等的優秀。

    現在他已年近七十了,只在山中清修,一般的法事,便是當代天師都不易請動他,甚至還聽說,去年時,他得了重症,差點便駕鶴西去。

    這樣孱弱的身體,且如此讓人敬仰的人物,不料居然被魏國公府請到了京師來。

    當初因為受成化皇帝的影響,京中不少勳貴人家,崇信道學的為數不少,因而對於這位弘法真人都有耳聞,想不到這位弘法真人現在就在這京師裡,令不少命婦不禁為之意動。

    這魏國公府,果然是摸准了太皇太后的胃口。

    這殺手鐧一出,太皇太后方才的不喜,霎時煙消雲散,不由道:“可是劉天正,劉真人?哀家早聽說他在龍虎山正一觀設道場,講授經學,他的經書,哀家也曾讀過,雖是資質愚鈍,不解其意,卻也能感受他的道學精深,想不到他竟來京了?”

    “正是。”沐氏此時急著翻身,一見太皇太后意動,心裡一喜。

    她眼角的余光不免看了方繼藩一眼,心裡在想,你這點斤兩,等那弘法真人一來,自然有你看的,太皇太后是老太太,自然信了你的邪,可這真人一到,立即就能戳穿了你那半桶水的學問。

    “臣妾已請他至午門,隻候娘娘召見。”她笑了笑,又看向方繼藩道:“臣妾聽說方世侄也對道學有所涉獵,這敢情好哪,真人一到,不妨可以請弘法真人與方世侄切磋一番。”

    太皇太后聽到弘法真人來,心裡已是大悅:“從前只聞劉真人之名,一直不曾相見,今日倒是很想听聽他的教誨,快,將劉真人請進來。”

    方繼藩聽這沐氏想引什麼鬼真人跑來和自己切磋,一點也不心慌,反而曬然一笑,女人……真是麻煩啊,你還沒完沒了……

    好在他也不畏什麼討教和切磋,反正自己年輕,輸了就輸了,輸給一個德高望重的真人,很丟人嗎?

    不過這婦人自以為請了真人來,洋洋得意的樣子,真夠令人討厭。你大爺,若不是因為今天太皇太后大壽,我方繼藩的腦疾病就發給你看看。

    早有宦官火速去了午門請真人入宮了。

    殿中諸命婦,鴉雀無聲,一個個屏息等候,也都盼望著一睹這江南弘法真人的風采。

    此時,沐氏便藉機道:“娘娘,這弘法真人而今可被稱之為天下第一真人,道學深厚,非尋常那些招搖撞騙的人可比……”

    太皇太后聽了這話,心裡則更覺得這個沐氏討厭,她自然清楚沐氏是想做什麼了。

    於是她眼角看了看方繼藩,方繼藩則是一副笑吟吟的樣子,好像沒有聽出沐氏話中的'夾槍帶棒'一般。

    這……不就是個二傻子嘛。

    年輕人啊,不曉得世間險惡,人家在譏諷你,在罵你呢,你倒是好,還笑嘻嘻的。

    這倒令太皇太后心裡不免對方繼藩滋生出一丁點同情。

    這孩子得過腦疾,自小還沒了娘,可憐啊……

    對沐氏,她倒沒有發作,臉上依舊帶著微微的淺笑,只是那歷經了不知多少世事的眼眸子深處,卻帶著洞若觀火一般的銳利。

    片刻之後,弘法真人劉天正入殿。

    只見弘法真人頭戴道巾,腳踏布履,只一身洗的漿白的道衣,自入殿之後,目不斜視,見了太皇太后,亦是榮辱不驚狀,朝太皇太后行了道禮,道:“貧道見過娘娘,娘娘千秋。”

    太皇太后目光炯炯地看著弘法真人,欣喜道:“真人大名,如雷貫耳。”

    “不敢。”弘法真人劉天正只微微一笑,欠身道:“這俱是虛名罷了,貧道行將就木之人,哪裡承得起娘娘謬讚。”

    眾人上下端詳這劉天正,俱都覺得這道人仙風道骨狀,寵辱不驚,倒真有幾分世外高人的風采。

    便連弘治皇帝,自他一身樸素道衣,以及那淡泊的奏對之中,倒也覺得此人頗有幾分'不同'。

    太皇太后顯得很高興,笑道:“來來來,給真人賜座吧。”

    “貧道不敢坐,站著即可。”劉天正拒絕:“此番受魏國公相邀,入宮覲見,本已是惶恐,區區方外之人,得見聖顏,已是洪福,站著能為太皇太后解一些疑惑,貧道便已知足了。”

    他謙虛得過分。

    或許是因為成化年間,一群道人過於囂張跋扈的緣故,劉天正入宮,顯得極為謹慎。

    事實上,他本心裡是不願來的,若非是魏國公的面子,他這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還不如在龍虎山中享清福的好。

    太皇太后頷首,愈發覺得這真人值得敬重,因而大悅,看向沐氏道:“哀家今兒倒是沾了你們徐家的光。”

    沐氏連忙惶恐地道:“萬萬不敢,娘娘言重了,臣妾與家翁,本是臣子,臣子為娘娘效勞,本是理所應當,哪裡敢居功。劉真人乃是高士,自也仰慕太皇太后,這也是他的造化。”

    這番話,倒是應對的極為得體。

    畢竟是頂級豪門出身,品性是一回事,可這漂亮話,卻是再厲害不過了。

    可她也有自傲的一面,方才被方繼藩坑了個半死,心裡總覺得不解恨,又怎麼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便又道:“方賢侄精通道學,不妨和真人討教。”

    這擺明著是挑撥,是暗示太皇太后,這方繼藩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傢伙,太皇太后可千萬別被他給糊弄了。

    方繼藩噢了一聲,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道:“不討教,不討教,道學有什麼好討教的。”

    懶得理她。

    太皇太后的心裡倒也是覺得沐氏多事了,這婦人,實是小雞肚腸啊。

    還是方繼藩懂事一些。

    不過……

    那劉天正聽了沐氏的話,臉色卻是變了。

    方才還風淡雲輕的臉,瞬間變得肅穆起來。

    這裡,居然也有修道之人……

    可他環顧四周,哪裡找得到半個道家人。

    答案只有一個……這也是劉天正最為忌憚的一件事。

    成化年間開始,因為成化皇帝崇道,因而不少蠅營狗苟之徒,為了榮華富貴,假裝道人,禍亂宮中。

    此後,道家因此而一蹶不振,就是因為這些小人打著道學的名義招搖撞騙啊。

    萬萬想不到,當今天子登基,剛剛剷除了這些奸人,現在竟又有人混入了宮中,蠱惑太皇太后了。

    他平生最厭惡的,便是假道人,敗壞道家的聲譽,一聽到沐氏之言,他便警惕起來,臉色冷漠道:“噢,不知這位道友在哪裡?”

    其實他已看到了方繼藩,方才是方繼藩口稱說不討教。

    這只是一個少年,一個少年能懂什麼道學,簡直就是荒唐,這分明……就是個招搖撞騙的騙子。

    劉天正踏前一步,他打定主意,今兒非要維護這道家聲譽不可,再不可重蹈成化年間的覆轍了。

    他笑吟吟地看著方繼藩,眼裡露出鄙夷,隨即義正言辭道:“居士也參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方繼藩的身上。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地看著方繼藩,心裡說,好嘛,看你如何收場。

    太皇太后倒是不願雙方起什麼爭執,方繼藩的道學,是經由普濟真人認定的,這一點她深信不疑。而劉真人,她亦是敬仰。

    不過看劉天正如此凜然之色,顯然,劉天正這個方外之人,似乎無端的生出了真怒。

    方繼藩便站了起來,今日本是打算要做一個老實人的,可天不遂人願啊。

    於是,他瞪了沐氏一眼,沐氏臉上帶著盈盈笑意,一副坐等看熱鬧的樣子。

    方繼藩才慢悠悠地回答劉天正道:“偶爾……會讀一些道書。”

    很偶爾……呃,那是上輩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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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送禮





    聽了方繼藩的話,劉天正則是冷哼一聲。

    御前失儀,本是大罪,可劉天正乃是得道之人,到瞭如今這個年紀,倒也無所畏懼,可他最痛恨的,就是招搖撞騙之徒,毀壞道家清譽啊!

    他神色冷然地道:“敢問居士名諱。”

    方繼藩嘆了口氣,他只想好好的參加這個壽宴呀,可真有人來'討教'了。

    本少爺只是半吊子道士啊,雖然屬於領了證的那種。

    方繼藩只好道:“方繼藩。”

    方……繼……藩……

    三個字一出,原以為接下來,該是劉天正冷笑譏諷幾句。

    可劉天正身軀一震,像是一下子怔住了,竟再無修道之人的風采。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方繼藩,身子竟是瑟瑟發抖起來。

    一旁的沐氏見了奇怪,心裡嘀咕,這劉真人是怎麼了,莫不是這方繼藩臭名昭著,連他都有耳聞?

    所有人都定定地註視著劉天正,也有人偶爾轉了眼珠子,看了看方繼藩。

    二人相互對視,方繼藩也一臉懵逼的對方,這氣氛,有點怪。

    唯有劉天正,竟是突然眼角濕潤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噗通一聲……

    “……”

    方繼藩更加懵了,一頭霧水。

    劉天正,居然直挺挺的拜倒在了他的腳下。

    這鴉雀無聲的仁壽宮大殿,原本落針可聞,可一下子,卻是嘩然了。

    太皇太后動容。

    命婦們一個個竊竊私語的同時,錯愕地看向劉天正。

    沐氏則是花容失色了,這……這又怎麼了?

    劉天正跪倒之後,規規矩矩地地行了大禮,才道:“小道……拜見師叔公……”

    師……師叔公……

    沐氏幾乎要昏厥過去了,這還有沒有天理啊。

    你劉真人這麼一大把年紀了,你也好意思?

    若不是親自將這位劉真人接來京師的,沐氏甚至懷疑,這劉真人是早被方繼藩所收買了。

    一個年過七旬的人,竟叫一個少年人師叔公?她覺得自己心疼得厲害,這造的是哪門子孽。

    太皇太后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正一道內部的輩分,她也不懂,不過在這時代,無論是道門還是儒門,亦或者是尋常的宗族,這輩分大小,確實是沒有人敢開玩笑的。

    只是……方繼藩……他……

    方氏原本在角落裡,暗暗著急,她深知沐氏的手段,侄兒得罪了她,定會睚眥必報,可誰曾想……

    方繼藩則是深吸一口氣,看著地上對自己頂禮膜拜的劉天正……這一刻,他一切都明白了。

    自己強行和危大有扯上了關係,哪裡曉得,危大有的輩分,居然高到瞭如此恐怖的地步。

    而偏偏輩分這東西,是不看能力,也不看水平的,比你高就是比你高,這就好像我方繼藩是你爹一樣,我管你是哪根蔥,你就算是成了天王老子,你到了人前,還得乖乖叫一聲爹。

    劉天正一臉慚愧,老臉通紅。

    前兩日他前往龍泉觀,才得知普濟真人有個師弟,叫方繼藩,只是他萬萬想不到,這個人真的年輕至此。

    普濟真人雖也說他年輕,不過在年過七旬的人眼裡,凡是五十歲以下的人,看著都年輕。

    在讀過了那部《道德真經集義》之後,劉天正更是驚為天人,這兩日,他已將這部經讀了不下十遍,而現在……這部經書的作者,就在眼前。

    這一跪,跪得真的心悅誠服。

    “小道大言不慚,妄與師叔公爭論道學長短,慚愧,自拜讀師叔公《道德真經集義》之後,小道廢寢忘食,方知山外有人,人外有人,師叔公的靈智,非小道此等愚人可及,還望師叔公恕罪。”

    呼……

    太皇太后懵了。

    事實上,所有人都懵了。先前那一跪,還可以說這只是輩分問題,可現在,卻等於是劉真人自己都承認,自己給方繼藩提鞋都不配,恨只恨這輩子不能做方繼藩的門下走狗!辯論道學?是不存在的。

    就在所有人震驚的時候,劉天正一臉愧色地起身,朝太皇太后一禮:“娘娘,小道此番受魏國公相邀,本欲為娘娘講經,可今日方知師叔公在此,小道慚愧,不敢班門弄斧,懇請娘娘容貧道告退。”

    不講了,就是這麼任性。

    主要是劉天正覺得丟不起這個人,那一部《道德真經集義》,堪稱自大明開國以來,經學集大成者,在自己師叔公的面前,自己有什麼資格講經?一個舉人,再優秀,敢在狀元郎的跟前講學嗎?

    人……要有自知之明啊。

    “真人……這話,是否嚴重了。”太皇太后駭然得失色。

    劉天正肅容道:“貧道萬死,告辭。”

    竟再沒有囉嗦下去,這樣的做法,雖有些任性,可於他而言,這是底線問題,所以絕沒有遲疑,朝太皇太后又行了一禮,很乾脆的轉身便走。

    就……這麼走了。

    所有人都回不過神來。

    方繼藩也懵了,這道人,還真實誠啊!話又說回來,自己怎麼又多了一個孫子了?啊,不,是師孫侄。

    卻見無數目光,皆炙熱地看著自己,方繼藩摸了摸鼻子,臉皮厚,被許多婦人看著看著,竟漸漸開始習慣了。

    那沐氏,臉色已是慘然,到了這個份上,她心下已是一凜,方氏的這個侄兒,真是駭人啊。

    她悄悄抬眸,便見太皇太后笑吟吟地看著方繼藩,那眼裡是掩飾不住的欣賞,沐氏哪裡會想到,一個小小的南和伯府會出一個這樣的妖孽。

    沐氏心裡打鼓,慘然的臉上努力地擠出了笑容,上前一步,很親暱的想要摸一摸方繼藩的臉。

    方繼藩則後退一步,直接避開。

    沐氏有些尷尬:“方家大侄子,真是了不得啊,方才若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我是個沒見識的婦道人家,賢侄若是有閒去南京,可一定要來府上… …”

    她不傻,在徹底的認清了方繼藩的實力之後,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立即修補關係,此前她得罪方氏的地方太多,可誰曉得這方家突然祖上冒了青煙呢。

    太皇太后不願搭理沐氏,只笑盈盈地對方繼藩道:“繼藩,你來。”

    方繼藩上前:“臣在。”、

    太皇太后嫣然道:“南和伯府真是出了一個有出息的孩子啊。”

    卻就在這時,有宦官進來道:“禀娘娘,各家的禮單已經送來了。”

    太皇太后抿嘴一笑,她心情不錯,方才劉真人沒有給予她震撼,反而是方繼藩將她嚇壞了,這個小子……小小年紀,莫非……當真是道君轉世不成?

    不過她自不會輕易表露什麼,畢竟是太皇太后,有些事,也只藏在心裡。

    說到禮單,太皇太后其實並不看重,皇家甚麼好東西沒有啊。

    可人情世故,太皇太后再清楚不過了,為了自己祝壽,各府不知挖空了多少的心思,倘若費盡心機的大禮送進宮裡,結果石沉大海,一點兒浪花都不見,難免讓人心灰意冷。

    正因如此,太皇太后特別有交代,這禮單,得唱一遍,將大家的心意念出來。

    太皇太后朝一旁的宦官王艷使了個眼色。

    王艷便取了禮單,弓著身。

    太皇太后四顧一眼,輕描淡寫地道:“念。”

    命婦們這才從震驚之中走出來,許多人喜上眉梢,為了籌備壽禮,可沒少花功夫啊,現在太皇太后親自讓人念出來聽,這心意便算是送到了。

    王艷便扯開嗓子道:“定國公府,獻玉璧四對,珊瑚十六隻……”

    方繼藩只坐一旁聽,各府所用的壽禮,真是讓人瞠目結舌,無一不是奇珍異寶,哪一個都是價值連城,他頓時淚流滿面,本少爺這煤老闆,跟人家老壽星一比,竟還差了好幾個檔次。

    被唱到名的人,個個紅光滿面,顯得格外的精神。

    南和伯府爵位不高,所以墊著底,等唱到了南和伯府的時候,王艷公鴨嗓子戛然而止,他似乎又垂頭確定了一遍,方才遲疑地道:“南和伯府,獻玻璃鏡一副。”

    然後……然後沒了。

    其他各府的禮單,都是如意、珊瑚、瑪瑙、珍珠,如意是用對,珊瑚成雙,瑪瑙可以用斤,珍珠直接用鬥了。可這玻璃鏡,一副是什麼鬼?

    朱厚照一直坐在一旁無聊,道學的東西他也不懂啊,聽著雲裡霧裡的,現在聽到了玻璃鏡,他終於懂了,眼前一亮道:“玻璃本宮知道,這玻璃是好東西,老方……方卿家造暖棚用的,可好用了,方卿家在西山有個玻璃作坊,一天煉上千斤。”

    這不說還好,說了等於是把方繼藩坑死的節奏了。

    便見眾人都露出了古怪神色,朱厚照則是看得心裡直嘀咕,本宮說錯話了嗎?

    真是太雞賊了。

    不說你方繼藩送個好點的壽禮,這一天能產上千斤的東西,你還只送玻璃鏡……一副……

    太皇太后對方繼藩的印象,本是徹底改觀,覺得這孩子既聰明又伶俐,人還老實,這樣的人,在勳貴之家裡,可不多見啊,看看那些不知恥的各家子侄,有幾個能上的了檯面的,哼,一群辱沒先人的東西。

    可現在……她雖沒說什麼,可也覺得,方繼藩有點兒小氣得過分了。

    …………

    哭了,碼字碼的腰酸背痛,訂閱、月票、打賞統統看不到多少,果然是勤奮的人即便五更,大家也覺得理所當然,稍稍更新慢了一點就要罵幾句。懶得人一天更一章,偶爾更兩章,對讀者而言,頓時成了上天的恩賜,大家歡呼雀躍,高呼作者良心哪。

    好吧,凌晨第一更,繼續碼字。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4
第一百六十三章:重賞





    太皇太后雖也覺得方繼藩這禮送得是小氣了些,不過她對方繼藩是很欣賞的,倒也沒有真的計較。

    朱厚照在這麼多人的跟前說那樣的話,太皇太后反而有著為方繼藩圓場的打算,笑了笑道:“禮輕情意重,太子不懂,休要胡說。”

    方繼藩的臉上卻是毫無愧色,臉上浮出燦爛的笑容道:“娘娘,臣正想說一說這玻璃鏡,這是臣花費了無數心思,為娘娘籌備的大禮。”

    大……禮……

    說著,方繼藩已變戲法一般,自袖裡掏出了一個木盒子來,木盒子只比手掌大一些。

    這就是玻璃鏡?巴掌大的玻璃鏡?這……怕是一斤都沒有吧?

    許多人暗暗搖頭。

    角落裡的方氏,又不禁為這侄子擔心起來,雖然方才還因為侄兒爭氣,喜得眼淚都出來。

    連弘治皇帝都忍不住的瞪了他一眼,這玻璃都產了上千斤了,還是用來蓋暖棚用的,你就用個小盒子裝這麼點兒來?

    方繼藩則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中若無其事地將盒子打開,太皇太后面上雖笑,不過這笑終究有點僵硬,倒不是真貪這點兒禮,只是覺得,這面子不太好看啊。

    少年人,不懂事啊,送禮都不會。

    卻見方繼藩自盒中取出了一副奇怪的東西來。

    是眼鏡。

    準確的來說,這是一副老花鏡,有了玻璃,老花鏡制起來就容易了,無非就是打磨的問題罷了,雖然人工打磨費時費力,可只要肯下功夫,就不成問題。事實上,中國的第一個眼鏡,就出自明末,起源於姑蘇地區,為了保證鏡片打磨的精度,崇禎年間,一個叫孫云球的吳江人,此人和唐寅算是半個同鄉,便製造出了框架的眼鏡。

    不只如此,他還發明了鏡片研磨機器—牽陀車。這種牽陀車,是用腳踏轉動,採用礦石砂、白泥、磚灰等作研磨劑或拋光材料,把鏡片磨成凸凹透鏡,以適應眼屈光的需要,最後終於掌握了“磨片”技術。用天然水晶石磨製出鏡片。同時他又掌握了“驗光”的技術,按照人的年齡和不同的視力研製出老花、近視、遠視等品種以及各種光度的鏡片,並編制了一套“隨目對鏡”的原始驗光方法.用以驗目配境。這樣就可以隨目配鏡,效果絲毫不差,戴在臉上也比較方便舒適。

    方繼藩製作眼鏡的材料則是玻璃,至於打磨的方法,則藉鑑了孫云球的'牽陀車',製造鏡片的效果,很是顯著。

    當然,這裡頭最大的問題,反而是老花鏡的度數問題,方繼藩曾大抵諮詢過朱厚照,心裡對太皇太后大致的度數有了底,不過在配鏡時,方繼藩顯得很保守,他只需保證太皇太后所看到的世界清晰一些,卻未必需要這老花鏡的度數與太皇太后完美貼合。

    至於以後如何,再量身定制便是。

    這眼鏡的鏡框,用的是銅製和木質材料,為了保持滑潤,還上了一層漆面,上頭鑲嵌了兩片鏡子,和後世的眼鏡沒什麼不同。

    只聽方繼藩道:“此乃萬壽鏡。”

    “……”

    玻璃弄成了這樣,就成萬壽鏡了?

    這令朱厚照想起了當初明明暖棚裡種出來的瓜,這感覺就如方繼藩當時非要說那是天材地寶滋潤出來的瓜一樣。

    太皇太后年紀大了,歷經四朝,人老了,自然也就面臨著一個問題,那便是眼睛花了,近物看不清,而更可怕的是,年老的人,也不可能四處走動,每日只在這殿裡坐著,說實話,眼前幾乎都是模糊的一片。

    方繼藩道:“太皇太后,能否容請臣親自給娘娘配上這萬壽鏡。”

    “大膽。”弘治皇帝覺得方繼藩這廝簡直瘋了。

    親自佩戴,這什麼意思,一點規矩都不懂了嗎?

    太皇太后反而寬容地笑了,這方繼藩,可是弘法真人的師叔公啊,是個好孩子,雖然小氣雞賊了一些,不過……

    “準了。”

    方繼藩便可憐巴巴地看向弘治皇帝,意思是,陛下,你看太皇太后都準了,是不是……

    太皇太后一看方繼藩的臉色,瞬間便明白了,方繼藩這好孩子,被皇帝給嚇壞了。

    於是咳嗽一聲,帶著幾分嚴厲的模樣看向弘治皇帝,意思是,今日乃是哀家大壽,你有事沒事,就擺著皇帝的架子做什麼?

    弘治皇帝有點蒙,可怎麼說,他是不希望皇祖母不高興的,便勉強擠出笑容道:“方卿家,去吧。”

    方繼藩便不客氣了,上前去,站在太皇太后的一邊,輕輕的將這萬壽鏡戴在了太皇太后的鼻樑上。

    太皇太后覺得古怪,這眼鏡,起初架在鼻上,還勾著耳朵,給人一種不適的感覺,可一剎那之間。

    太皇太后感覺眼前的世界,竟是全然不同了。

    原先那模糊的世界,竟是頃刻間變得清晰無比,這貿然的清晰,令她有幾分眩暈,可等她漸漸適應後,便看到原來還只是模糊的一個人影,這站在身側的方繼藩,五官都清晰可見,那劍眉,那如刀裁的鬢角,乃至這鬢角上的髮絲,每一根都清晰無比。

    一個習慣了模糊的人,至少在這個時代,已是對此習以為常,可突然見識到了這清晰的世界,瞬間讓太皇太后想起了還算年輕時的時候,她身軀一顫。

    這一顫,頓時令無數矚目的目光變得心驚膽戰起來。

    怎麼……這鏡子,有問題?

    弘治皇帝心裡也咯噔了一下,臉上出現了一絲憂色。

    太皇太后戴著萬壽鏡,突的轉眸,這一次,目光卻是落在了朱厚照的身上。

    看著朱厚照的眼神,尤其的怪異。

    這是自己曾孫啊,最親至愛的曾孫,太皇太后已經忘了有多久不曾好好清晰的端詳這個孩子了,現在看到了這個傢伙,或許在別人眼裡,這個太子有無數的缺憾,可現在這清晰的曾孫在太皇太后眼裡,每一根頭髮,乃至他臉上的青春痘,都可愛極了。

    自那鏡片的背後,竟是有一滴淚滑落下來。

    太皇太后的身子也開始顫抖,她伸出手,想要召喚朱厚照近前來,讓自己再好好端詳端詳這曾孫,怎麼看,都覺得喜歡。

    這種感受,尋常人怎麼會明白和理解呢?

    可這淚一落,無數人卻是打了個冷顫。

    出……出事了嗎?

    “皇祖母……皇祖母……”弘治皇帝擔憂地呼喚。

    太皇太后這才從恍惚中回過了神來,可即便如此,還是難以抑制內心的激動,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氣,才道:“方繼藩。”

    “在呢。”方繼藩笑得很開心,也笑得很雞賊,老花眼和近視眼其實是一樣的,上一世,方繼藩就是近視眼,在沒有佩戴眼鏡的情況下,視力正常的人,是根本無法理解會有多坑的。

    太皇太后扶著椅柄,勉強支撐著使自己站起來,她還戴著老花鏡,左右四顧:“哀家這輩子也不曾收過這般的好禮,今日大壽,便是金山銀山,也及不上這萬壽鏡萬一,你……費工夫了,要賞,重賞!”

    太皇太后心里高興啊。

    金銀珠寶算什麼,這輩子該享的福,她早享了,這些珠寶,在她眼裡,不過是好看的石頭而已,唯獨這萬壽鏡,卻彷彿使她一下子光明起來。

    每日待在這殿中,即便點了蠟燭,卻因為老花,幾乎不能視物,現在突然重見光明,怎麼能不重賞?

    女人是情緒動物,即便是太皇太后也不例外。

    本來她就對方繼藩極為欣賞,現在加上這麼個大禮,太皇太后便不吝任何溢美之詞了。

    她側目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道:“皇帝,你怎麼看?”

    雖還不是很明白怎麼回事,可見皇祖母高興,弘治皇帝心裡也樂了,他正想說什麼。

    卻聽方繼藩道:“娘娘,臣不要賞賜。”

    “不要賞賜?”太皇太后微微皺眉。

    方繼藩道:“不過臣有一個姑母,嫁給了魏國公的次子,自小她便對臣很好,臣現在這般的聰明伶俐,想來也是姑母教導有方的緣故……”

    “……… ”起初,方繼藩要推辭賞賜,弘治皇帝還以為這傢伙正常了,誰料這傢伙又開始美滋滋的稱自己聰明伶俐,果然……方繼藩還是那個方繼藩吧。

    “哀家明白了。”******的太皇太后,在那鏡片之後,眼睛似乎一亮:“你的意思是,你希望宮中賞你的姑母。”

    方繼藩心裡真不稀罕宮中的賞賜,能賞賜什麼呢,十萬金……金啊,聽著喜聞樂見,大爺的,其實這就是銅。升官……是絕無可能的,大明還沒有送個壽禮,便立即升官的前科。爵位……更無可能,既非皇親國戚,又沒有戰功,想要封爵,簡直痴心妄想。

    既然爹現在惆悵得不得了,索性……就將這好處給姑母吧,這樣老爹也就開懷了。

    太皇太后笑了:“真是個好孩子啊,哀家果然沒有說錯,既如此,就誥其為二品夫人,皇帝,如何?”

    二品夫人……

    方繼藩嚇了一跳。

    方氏也嚇了一跳。

    包括了那沐氏,更是花容失色。

    要知道,便連沐氏,也不過是三品淑人啊。

    ...............

    別人家的......讀者....淚奔!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4
第一百六十四章:我方繼藩,就服你





    其實太皇太后也是興之所至,她哪裡想到,方氏現在不過是區區五品安人呢,想來,既是嫁入了魏國公府,怕是早已位列三品四品了吧,她心裡念著方繼藩的大功勞,賜一個二品夫人,又何妨?

    可是從五品直接賜為二品,這幾乎是國朝歷史上,前所未有啊。

    弘治皇帝的目光落在了那方氏的身上,方氏在角落裡,一臉錯愕,顯得不可置信。而從她的穿戴而言,不過是區區五品而已。

    弘治皇帝頓時覺得這個賞賜有些過頭了,給個三品淑人,或是四品,就已是天大的恩賜。

    他正待要開口……

    卻見方繼藩已經很不客氣地樂呵呵的道:“娘娘聖明!方家上下,感激不盡,臣代姑母,謝娘娘恩典。”

    這是一錘子買賣,都已聖明了,還謝了恩……

    弘治皇帝頓感一口氣給堵住了,用力地深吸一口氣,最後輕輕的將這口氣呼出來,才感覺平復下來,算了,不計較,這喜慶的日子,皇祖母高興便好。

    這殿中的命婦,此刻,卻都將目光落在了那不起眼的方氏身上,這只是個五品的安人哪,轉眼就成了正兒八經的二品夫人了,所謂妻憑夫貴、母憑子貴,可這方氏,卻是憑著一個侄子,直接顯赫起來,教誰心裡不羨慕呢?

    方氏依舊一臉難以置信,心裡的震撼,可想而知,連身軀都在暗暗顫抖,這……賞賜實在太重,重得超出了她的想像。

    更令她震驚的卻是自己的侄子,從前那頑皮胡鬧的侄兒,怎麼轉眼之間,竟是如此優秀了。

    家門有幸啊!

    想那魏國公府兩個兒媳,大兒媳也不過是三品,而次媳卻已二品了,於是許多人都別有意味的看了沐氏一眼。

    沐氏心思更是複雜無比,無地自容。

    真正到了酒宴的時候,男人們卻需迴避的,所以在偏殿,弘治皇帝自己擺了一桌,太子和方繼藩入席。

    今兒太皇太后既然高興,弘治皇帝心裡也高興,他暗暗打量著方繼藩,不由道:“方卿家。”

    皇帝總是這樣,繼藩和卿家之間,隨心所欲的轉換,想來,這也是帝王心術的一種。

    “臣在。”

    方繼藩一面應了一聲,一面看著坐在對面,一副乖巧的朱厚照!

    方繼藩心裡忍不住嘆息,這演技又精進了。

    此時,弘治皇帝笑了笑道:“朕有時在想,卿家到底有沒有腦疾了,為何這人有了腦疾,反而鶴立雞群起來。”

    方繼藩心裡發懵,果然,陛下已經開始懷疑了,他道:“這只是臣沒有病發而已,若是病發,就可怕了。”

    弘治皇帝更是定定地看著他,道:“噢,如何可怕……”

    “這……”這倒難倒了方繼藩,於是踟躕道:“一旦病發,臣就如太子殿下這般乖巧。”

    “……”朱厚照瞪著方繼藩,目光有點不善!

    老方,你坑本宮啊。

    其實,方繼藩只是想轉移話題,因為他知道,陛下但凡提到太子,情緒波動就比較大。

    弘治皇帝果然冷哼了一聲,看看人家方繼藩,再看看這逆子,這逆子在詹事府裡是什麼德行,朕會不清楚嗎?楊卿家和王卿家可沒少來狀告呢,現在卻是裝作可憐的模樣。

    看看人家方繼藩,人家方繼藩心裡總還有一個姑母,總還能討人喜歡,可這逆子就知道胡鬧。

    他臉抽了抽,眼裡掠過了一道精光,精光有點銳利。好在,今日大喜,所以……他忍了。

    深吸一口氣,他才不徐不慢地道:“說起魏國公府,朕正好聽說南京守備魏國公有奏,說是南京有一會門,號稱丐幫,聚眾作亂……”

    丐幫……很熟悉的名字。

    作亂……

    嗯……

    方繼藩心裡在想,在上一世,許多大師筆下,也有許多關於丐幫的傳奇故事,而丐幫中的人物,無一不是為國為民、義薄雲天。

    方繼藩當時很不理解,你說你特麼的都混成了乞丐,跑去要飯了,你為個哪門子國,忠的哪門子君,這不合邏輯啊。如此不合邏輯的設定,簡直就是在方繼藩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這人都要了飯,連飯都吃不飽,還不反了他丫的,難道還將這皇帝老子留著過年?

    自然,絕大多數人是不覺得大師的設定有問題的,大師就是大師,永遠讓人膜拜和瞻仰,瞻仰過後,再找幾本網絡小說,尋幾個不太出名的作者,狠狠踩一通,不但得到了優越感,且還可以提升逼格。

    現在聽說丐幫作亂,方繼藩心裡舒服了,這才是丐幫嘛,這也才是吃不上飯的人應該有的樣子,江南的乞丐們,講究!

    弘治皇帝又娓娓道:“朕記得,魏國公的奏疏中稱,已命金山衛指揮徐世績調兵彈壓,可這已過了一個多月,還沒有捷報出來,可見,區區一個會門,堂堂的金山衛竟都彈壓不住……”

    弘治皇帝說罷,卻是笑吟吟的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頓時醒悟,金山衛指揮徐世績,這不就是自己的姑父嘛!

    魏國公想來是希望自己的兒子趁機刷一刷功勞,畢竟只是一個會門,想來可以輕鬆拿下,可誰料……一個多月沒有消息,這不就說明……

    方繼藩的臉頓時漲得通紅起來,丟人了,丟人了啊。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道:“你的姑母,封了二品誥命,他卻只是從三品的指揮,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所以……朕會封賞他。”

    “……”方繼藩一臉慚愧地道:“陛下,其實臣沒有想到……”

    “沒有想到你的姑父如此不堪?”弘治皇帝失笑,搖搖頭道:“不可有下次了。”

    “是。”

    這話雖是有幾分責備的意思,方繼藩卻有著幾分感動,弘治皇帝對他算是挺好的了。

    朱厚照在旁聽著,則是忍不住磨牙,心裡對方繼藩的姑父,真是鄙視得不得了,琢磨著,若是本宮出馬,只需一個千戶所,便可將丐幫彈壓了。

    弘治皇帝吃了一些酒菜,就顯得沒什麼胃口了,隨即道:“說起來,貴州那兒,至今還沒有消息,相比於江南的區區會門,雲貴的米魯之亂,才令朕憂心。”

    方繼藩心說,要平亂還得等後年呢,慢慢等吧。

    這個時候,弘治皇帝意味深長地看了方繼藩一眼,道:“方卿家啊,朕早在兩個月前就已下了旨意給王軾,命他籌建山地營。”

    這事兒,方繼藩聽說過,不過皇帝很雞賊,當時面對他的建議模棱兩可,轉過頭卻把事辦了。

    這不厚道啊。

    方繼藩故作不知,道:“原來陛下已經將事辦了,陛下聖明,堯舜禹湯,臣……”

    弘治皇帝一聽他開始吹捧,心裡就滲得慌了,壓壓手道:“朕的意思是,這貴州也有兩個多月沒有捷報傳來了。”

    方繼藩頓時又尷尬起來了。

    不起作用?

    那也不怪我這狗頭軍師啊,就算怪,也是怪貴州那兒執行得不好,不講究。

    可皇帝是不跟你講道理的,他認為一點效果都沒有,可不就是你的問題嗎?

    一旁的朱厚照按耐不住地道:“要不,父皇,兒臣掛帥……去貴州走一遭。”他真是做夢都想去貴州,想要血戰沙場。

    弘治皇帝狠狠地瞪了朱厚照一眼,眼裡冒出了火來。

    朱厚照頓時打了個冷顫,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今兒,方繼藩出宮得比較遲,遲的原因比較奇葩,是苦口婆心的勸了一下午老子揍兒子,一開始是說,陛下,今日是太皇太后的大壽,萬萬不可敗了太皇太后的興啊。

    到了後來,眼看著木已成舟,殿中雞飛狗跳,弘治皇帝掄起了一根裝飾用的斧鉞,方繼藩就抱住弘治皇帝:陛下,會出人命的,用鞭子吧,抽幾鞭子就好了。

    然後眼睜睜的看著朱厚照皮開肉綻,吊在房樑上,說實話,他衣衫襤褸,LUO露出來的肌肉,竟還挺男人的。

    弘治皇帝呢,自然也氣得夠嗆,就這麼一個兒子,將來是要克繼大統的,這是未來的天子,反了你還,成日想著外出統兵,不務正業,今日不打,更待何時,方繼藩不就被揍成了這麼個人才嗎?

    到了天近傍晚,方繼藩才心有餘悸的出宮,午門前,早已冷清了,祝壽的貴婦們,早已一走而空,他腦海裡還走馬燈似得留存著朱厚照被吊在房樑上,先是求饒,後來高呼好男兒不畏死的悲壯,方繼藩心裡給他豎起了大拇指,鐵血真漢子,我方繼藩,就服你。

    騎馬一路直奔回家,到了家中,想著惆悵了幾天的老爹,方繼藩決定先把好消息告訴老爹。

    誰知道,剛見了方景隆,方繼藩還沒說話,方景隆就先炸了。

    “二品誥命……”方景隆瞪大著眼睛,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方繼藩。

    在他手上,正拿著一封信箋,顯然剛剛正在看信。

    這信正是他那表妹送來的,因為剛剛給太皇太后過了壽回去,不便來方家,所以便修書來,報了喜訊,同時對方繼藩多了幾分關注,隱隱裡有著感謝的意思。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5
第一百六十五章:旗開得勝





    方繼藩看著老爹噗嗤噗嗤的喘氣,如老牛一般。

    而下一刻,方景隆直接摀住了自己心口,叫道:“心口疼,哎,心口疼……”

    一旁的楊管事連忙箭步上前,直接將方景隆攙住了。

    “扶我爹去休息吧,身子這麼脆,不省心呀。”方繼藩皺著眉頭搖搖頭。

    楊管事噢了一聲,剛想扶著方景隆走,卻感覺方景隆的身子宛如磐石,巍然不動。

    只見方景隆激動地大呼道:“不休息,不休息,我沒事,只是驚住了,不打緊的,我還有事,為父約了英國公、建州候幾個喝酒呢,得去,得去。”

    楊管事便著急地道:“老爺,這身子不好,喝什麼酒……”

    方景隆鄙視地看著楊管事:“你懂什麼,這時候更該去喝,你可知道英國公的兒子,那個張什麼信的,你曉得不曉得,真是沒出息,英國公什麼都好,就是不懂得教兒子,我和他是老兄弟,責無旁貸,得去教教他,別把好好的孩子教廢了。你說說看,這麼大的一個孩子,成日就曉得種地,種地還種出心得來了,上一次也是去英國府,老爺我去和英國公喝酒,他那兒子來,問他近來在做什麼,他說種地啊,問他種啥地,他便掰著指頭算,說種地是門大學問呢,地要犁出多少深淺,煙道要怎麼挖,怎麼引水,啥時候播種,聽得英國公眼淚都出來了,祖宗們是馬上跟著太祖和文皇帝打天下,怎麼就生出這麼個孬貨出來。”

    “老爺我得去好好給英國公上一課,他啥都不懂,就曉得按著他那傻兒子在地上一通亂揍,我得告訴他,這教兒子就和帶兵一般,得有章法的。”

    說著,他喜滋滋地低頭又看了看手上的信,裡頭其實是大抵的將萬壽宮裡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方景隆口裡發出嘖嘖的聲音,吐沫都濺了出來,他抬眸道:“繼藩我的兒……”抬頭……

    這才發現一件事,方繼藩已是溜了。

    方景隆便笑了,撣了撣信箋,對楊管事道:“楊管事,這書信上頭的許多字,我不太認得,你讀一遍老爺我聽聽。”

    楊管事不禁道:“老爺平時不也經常讀書嗎?”

    他話剛出口,頓時就醒悟了什麼,忙道:“那學生得好好的給老爺念念。”

    方景隆便坐下來,悠悠然的翹起了腿,不知怎麼的,突然之間,他自己都已覺得自己的形象高大了許多,腿翹了翹,在等著楊管事唸書信的同時,忍不住感慨道:“而今啊,這京里各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咯,為啥啊,還不是他們教子無方嗎?讀書人常說,子不教父之過也,這話,我是深以為然啊……”

    …………

    “捷報,捷報……”

    在貴陽府巡撫行轅外頭,風塵僕僕的飛騎飛馬而來,氣喘吁籲的急遞鋪差役翻身下馬。

    因為整個貴州,都處在戰時狀態,所以本省各司的官吏,都在行轅辦公。

    巡撫王軾,在有了前巡撫王鉞兵敗,和起初進兵的挫折之後,在圍剿叛軍時,開始變得謹慎起來。

    兩個多月前,陛下親自明發了一封旨意,命貴州立即籌建山地營。王軾不敢怠慢,雖然對此有些無法理解,在他看來,貴州的兵馬龍蛇混雜,有徵調來的土人狼兵,有自江南調來的客軍,也有貴州各衛的主軍,現在籌建山地營,勢必要從各衛中抽調人手,這反而不妥,畢竟狼兵、客軍、本土的將士連語言都未必想通,彼此之間,也各有芥蒂,組建一支專門的山地營,效果並不大。

    不過這既是陛下親自下的旨意,名曰中旨,這就等於是繞過了內閣,顯然是陛下自己的主意,王軾哪裡敢抗旨。

    於是乎,從土兵、客軍、貴州各衛的一群健卒便被抽調了出來,總計三千人,開始進行操練!

    為了顯示他盡力在辦差,糧餉的供應幾乎向這一支軍馬傾斜,這其中,貴州各衛抽調的健卒倒是很熟悉本地的情況,狼兵本就是土人,翻山越嶺,也不在話下,至於客軍,則多抽調福建、浙西等地的兵丁為主。

    還別說,效果還不錯,貴州這兒,糧餉供應的充足,這山地營裡竟也沒什麼爭執,能被抽調出來的,本就身體素質不錯,是奔著平亂立功來的,錢糧給夠了,一個個養精蓄銳。

    因而在半月之前,王軾決心讓這山地營去練練手,只是一直不見什麼音訊來。

    而現在,這一聲捷報,頓時令巡撫行轅沸騰了。

    附近各衙的宮中新調來的中官監軍、派駐來此的錦衣衛千戶、貴州布政使、貴州都指揮使、轉運使,以及新任的貴州總兵,貴陽知府,這一個個貴州檯面上的人物,都是屬狗的,個個就都鑽了出來,須臾功夫,就在巡撫正衙里濟濟一堂。

    自米魯叛亂之後,大家是沒一天睡好覺啊。

    錢鉞兵敗,被殺,總兵戰死,中官戰死。

    足以讓所有人心裡發寒,朝廷立即將他們調到了這裡,組織新的圍剿,可問題就在於,到底進兵不進兵嗎?

    進兵,極有可能重蹈錢鉞等人結局,慘啊。可若是每天躲在貴陽城,戰事若是沒有進展,那就更糟糕了,朝廷那兒,定會不滿,到時誰也別想跑,一個個都等著治一個玩忽職守,坐看賊勢猖獗之罪。

    現在大家都急,一聽有了捷報,個個都喜出望外,臉都紅潤了,以往都是臭著臉,今兒卻都眉開眼笑,如同心頭的一塊大石一下子被搬開了。

    王軾抖擻精神,高坐大堂首位,這位新任的巡撫大人,已接過了捷報,將捷報打開,頓時眉飛色舞。

    “好,好,好,此皆賴將士們戮力啊,山地營傳來了捷報,在金沙寨以東三十里,遭遇叛軍,與賊交戰,誅賊七十九人,其餘賊人,盡皆遁走,山地營趁勢,一鼓作氣,取下金沙寨,又誅叛軍六百一十七啊,梟首總計七百餘……”

    王軾滿面紅光,捋鬚大笑:“哈哈哈哈……這是大功一件,此番旗開得勝,叛軍定當喪膽,這山地營,真是長臉,好得很,來人,立即給京師報捷!”

    殺敵近七百人……

    在座諸官面面相覷,這確實堪稱一場不小的勝利了。

    在許多人的意識之中,似乎一場戰場,不死個萬兒八千,都不算什麼勝利。

    可事實上,對於一場戰鬥而言,尤其是在這貴州山地較多,只適合小規模軍隊廝殺的地方,能有這樣的戰績,已經足夠令人意想不到了。

    最重要的是,這捷報最大的意義就在於,它為圍剿米魯的叛軍,起了一個好頭,這捷報若是傳入京去,還不知朝廷有多沸騰呢。

    王軾目光炯炯,激動得搖頭晃腦,口裡繼續道:“立即傳發急遞鋪,不得有誤!”

    “且慢著!”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公鴨的嗓子突的扯起來,眾人隨聲音看去,便見中官楊雄翹著蘭花指,端著茶盞,陰陽怪氣地發出滲人的笑。

    王軾微微皺眉,這楊雄乃是中官,是宮裡派來的太監,別看楊雄在宮裡什麼都不是,可到了地方上,就相當於是皇帝的耳目,即便是巡撫,也不免忌憚他幾分。

    王軾便問道:“楊公公,可有什麼話要說?”

    楊雄左顧右盼地看了一眼,才笑嘻嘻地道:“無關人等,都先退下去。”

    所謂無關人等,自然是陪在此的書吏,書吏們都有自知之明,於是連忙告辭,在這堂中,就只留下了貴州布政使司各方的頭面人物。

    眾人不解其意地看著楊雄,其實楊雄來了貴州,相比於其他中官,算是挺好打交道的,在軍務上,也很難得的沒有指手畫腳。

    楊雄低著頭,呷了口茶,才皮笑肉不笑地道:“捷報,不能這麼遞。”

    不能這麼遞?

    眾人不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只聽楊雄又慢悠悠地道:“這功勞哪,太小了。”

    呼……

    在座的人,無一不是人精,楊中官看來是嫌小了,想往大里報。

    王軾卻是皺眉道:“若是往過大里報,那就是冒功了,楊公公,冒功其罪不小啊,一旦朝廷追究……”

    “王巡撫懂做官,卻不懂為臣。 ”楊雄笑了起來,這笑容顯得意味深長。

    王軾與布政使交換了一個眼色。

    至於貴州總兵與都指揮使,似乎也相互看了一眼,眾人都忌憚了起來。這楊公公,不會不知道現在朝廷有多關注貴州的戰局,冒功,是多大的風險,又會是何等的後果啊!

    這個時代,大明雖然武備鬆弛,好在還沒有糜爛到骨子裡,所以對於冒功之事,雖也會往上添點數目,歪曲一些事實。

    比如這場胜利,王軾上書,會用個虛數的概念,如斬首千餘,連拔數寨,之後再熱情洋溢的吹噓一下自己如何領導有功,可畢竟職業道德還是有的,不能吹得太大了。

    那錦衣衛千戶王導,則抱手立在一旁,自始至終面無表情,只是冷冷地盯著楊雄。

    ............

    書成績好點,噴子就來了,是什麼讓他們不開心呢,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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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5
第一百六十六章:吾皇聖明





    氣氛很凝重。

    楊雄的目光又掃了眾人一眼,看著眾人的表情,他又勾起一笑。

    “想來,在王巡撫的心裡,做官和為臣,沒有分別,可王巡撫錯了,為官是對下,對於下頭的軍民百姓而言,王巡撫是官,自王巡撫來了貴州,這貴州的軍政之事也算是井井有條,所以咱說王巡撫會做官。可做臣,對的卻是上,做臣子和做官不同,臣子得學會揣摩上意,何為上也,乃咱們的皇上……”

    他一面說,一面肅然地朝北邊拱了拱手,以示敬意。

    王軾皺眉,心裡暗暗的想,這話沒錯,做官是對民的,做臣,是對君的,可臣和官,本身就集合在一人身上,一個人他做了官,自然也就是臣,可對下和對上,自然有所不同的,這話,在理。

    楊雄站了起來,踱了幾步,才繼續道:“咱家現在想問問諸公,當初這建山地營,是誰的主意?”

    貴陽知府官職最小,他笑呵呵地道:“朝廷。”

    “錯了!”楊雄搖頭,直接道:“是皇上!旨意是中旨發出來的,沒有經過內閣,那麼,這不就是陛下的主意嗎?”

    頓了頓,他又問:“陛下聖明,既出了這個主意,我等在此,只是貫徹聖意而已,山地營建了起來,效果如何?”

    “效果顯著。”王軾不笨,竟楊雄如此一說,王軾有點回過了味來了。

    楊雄則是冷著笑道:“不錯,效果顯著,那麼咱家再問,這功勞,該是誰的?”

    呼……

    中官就是中官啊,一下子,就把利害關係點透了。

    “皇上!”這下子,眾人異口同聲。

    楊雄森森地笑了起來,聲音提高起來,顯得極榮耀的樣子:“不錯,就是皇上,沒了皇上,就沒這一場功勞,吾皇聖明,高瞻遠矚,運籌帷幄,誅賊於千里。”

    眾人不得不跟著楊雄一齊道:“吾皇聖明哪。”

    “所以……”楊雄嘿嘿一笑:“這份奏疏,就得動一動心思了,先挑明了,咱們誰也別想著貪這功勞,誰想趁此吹捧自己,嘿嘿,咱醜話說前頭,到時定不會有好果子吃。”

    王軾心頭一凜,他之前的本意還真是想在奏疏裡給自己潤色幾筆,現在楊雄一挑明,頓時讓他心裡一寒。

    不錯,這功勞,自己的確沒資格佔,倒是幸好楊中官提醒得及時。

    其他諸官,也都心下一沉,其實誰不想在這功勞裡頭分一杯羹?而現在……一下子的,這主意煙消雲散。

    楊雄背著手,又踱了幾步,接著道:“這功勞,既不是殺敵的將士,也不是你我,只能有一人,就是這明示吾等建山地營的人,這個人,只能是陛下。可陛下既然佔了首功,才殺了七百賊人,說的過去嗎?”

    不能!

    每一個人的心底,沒有半分遲疑,直接有了答案。

    楊雄面無表情,最後斬釘截鐵地道:“殺賊五千吧,奪取城寨二十,不不不,得有零有整才好,五千三百七十一,這數字吉利,拔寨二十三座半……”

    “二十三座半?”

    楊雄瞇著眼道:“這你們就不懂了,要報上去,讓皇上高興,讓朝廷無一不認為此功絕無虛報,就得顯得真實,奏疏裡就說,之所以多計了半座,是因為叛軍見山地營勢如破竹,風聲鶴唳,於是不等山地營殺到,便將自己的寨子燒了,倉皇而逃,因而,雖得寨子,可這寨子卻已化為灰燼,你們瞧瞧看,這不就顯得咱們講究,連報捷的奏疏都這般嚴謹嗎?”

    呼……

    大家這才發現,這到了貴州之後,一直默不作聲,從不彰顯中官威嚴的楊雄,竟是心思細膩到了這般的地步,講究!

    此時,楊雄則是曬然一笑道:“當然,這還不是最緊要的,做臣子的,無非就是侍奉皇帝,讓皇上高興罷了,所以想要把事兒辦得漂亮,沒有大家同心協力,卻是不成的,這錦衣衛、巡撫行轅、布政使司、轉運使司、都指揮使司,還有總兵行轅,以及咱這個中官,都得把口捂嚴實了,咱們是在給皇上貼金,咱醜話說在前頭,倘若誰的奏報有出入,趕明兒,他就爛LUAN子!”

    眾人震撼到了。

    楊中官這話就不厚道了,在座的諸位之中,那玩意兒大家都有,唯獨你楊中官沒有的,你讓大家賭咒發誓,大家若是那玩意爛了,你楊中官想爛也沒得爛啊。

    當然,這只是細節,眾人心裡,驟然有數了。

    若是以往,冒功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各衙之間很難協調,你巡撫能讓三司和你沆瀣一氣,你能讓錦衣衛也跟著你一起冒功嗎?你能買通錦衣衛,你能買通中官嗎?

    可這一次的不同之處就在於,山地營是皇上的主意,明發下的中旨,大家等於是張羅著給皇上冒功,皇上要冒功,誰活膩歪了,敢有什麼異議!

    王軾卻依舊有些舉棋不定,他覺得楊中官的話有理,不過……

    卻在這時,一個冰冷的聲音道:“錦衣衛這裡沒有任何問題,楊中官說的是,卑下向北鎮府司的奏報,也按楊中官的數目陳奏,只要異口同聲,便是天衣無縫,就算是大羅金仙下凡,也挑不出錯來。”

    說話的乃是錦衣衛千戶官,他平時寡言少語,卻是這貴陽城中,所有人都忌憚的人。

    那貴陽知府笑了笑道:“楊中官和千戶都表了態,下官還有什麼說的。”

    總兵李玉泰一拍大腿,也決然道:“我沒話說。”

    眾人一個個點了頭,最後目光都落在了王軾的身上。

    王軾微微一笑,其實就剛剛這麼一會,他就已經在心裡梳理了其中的利弊,此時便風淡雲輕地道:“那麼這奏疏,少不得有勞諸公一起好生潤色了。”

    楊雄一笑: “只要咱們同心協力,那麼,一切就天衣無縫了!皇上心里高興,咱們自然也臉上有光,有句話不是說嗎?君憂臣辱君辱臣死!”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此時此刻,已在此開始發酵,參與此事的,幾乎牽涉到了整個貴州官場的人物,每一個人都懷著同樣的心思,精密的團結了起來,在彼此之間對過了口風,用不了多久,十幾份奏疏便不約而同的,向著京師發去。

    …………

    而在京中,殿試要開始了。

    這日子定在六月十三。

    京里對於這場殿試,也抱著極大的熱情。

    上一次會試,已是奇蹟。

    而這一場奇蹟能否在殿試中延續,足以吊起所有人的胃口。

    甚至有人私下在流傳,說是方繼藩的幾個門生,論起作八股還尚可,可殿試考的,卻是策論,這就未必有希望了。

    雖說殿試的排名,最終會根據會試的成績,可某種程度上,也不排除會有某些排名落後的貢生逆襲的可能。

    或許是因為方繼藩近來風頭太盛,尤其對讀書人們而言,至少當初不少讀書人曾被方繼藩憋得欲仙欲死。

    因而,此次無數人翹首以盼。

    三年一場的科舉盛會,足以引起京師的期待。

    會試第四的王守仁,反而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

    至少……賭坊很關注。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許多人急於希望有人能夠打破方繼藩所壟斷的科舉神話,你一個南和伯府的腦殘少爺,憑啥就壟斷了弘治十二年的掄才大典。

    可更深一層次來分析的話,其實也並非不是沒有道理。

    歐陽志三人,還有唐寅、徐經,前者家境貧寒,後者,只算是富戶出身,臨場應變的能力都欠缺一些。

    而那位王守仁卻是不同,人家曾四處巡遊,父親是狀元,與李東陽交好,所結識的人,無一不是朝廷重臣,其父眼下,和楊廷和一般,是最炙手可熱的人物,甚至許多人認為,王華將來說不定會封侯拜相,這只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

    殿試所考的,再不是八股文,而是策論。

    所謂策論,便是朝廷向考生們問策,考生們則進行書面形式的'奏對',這裡頭的學問,就不再僅限於四書五經了,既考驗靈機應變的能力,同時也考驗對時事的理解。

    王華對兒子的這一場殿試很關心。

    說實話,他丟不起這個人哪。

    自己是狀元,又是朝廷大臣,而自己兒子,總不能連策論都考不過別人吧。

    因而今兒一大清早,他預備要去當值了,卻見書房裡還亮著燈,這令王華頓時有了欣慰之感。

    前些日子,兒子雖然是浪了一點,可至少現在還曉得臨時抱佛腳。

    於是穿著朝服的他,徐徐的到了書房,開門,便見王守仁端坐在書桌之後。

    王守仁的頭有些亂,扎在頭上的方巾有些歪,眼睛佈滿了血絲,大袖上還沾著乾涸的油墨。

    王華心裡的欣慰感又多了幾分,忍不住微微一笑,好,不錯,很好。

    走近一些,便見一張紙攤開,上頭是王守仁手書的四個字。四字龍飛鳳舞,用的乃是草書,王守仁的書法,深得王華的真傳,尤其是這草書,極有神韻。

    這四個字……知行合一……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5
第一百六十七章:殿試





    王華愣了一下,抬眸一看,此時王守仁依舊枯坐著,對著這四個字發呆。

    知行合一……

    這是何意呢?

    王華開始搜檢自己平生所學,想要從這四個字之中尋覓出任何與之聯繫的策論題。

    他沉吟了良久,咳嗽了一聲。

    熬紅了眼的王守仁這才意識到什麼,輕輕抬頭,一佈滿了血絲的眼睛與王華相對,令王華心裡有一些些的疼。

    “在溫習功課?”王華擠出一些笑容。

    “不是。”

    顯然,王守仁不擅長說謊。

    王華的表情開始有點兒凝固,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明日……

    也就是明日,就要殿試了,不是……這是幾個意思?

    好在,狀元郎就是狀元郎,畢竟是當今朝中聲譽如日中天的少詹事,王華只吸了口氣,臉上又重新換發了笑容:“那麼,這知行合一乃是何意?”

    “兒子現在還只是半懂不懂,所以這幾日,兒子也在琢磨和推敲。”王守仁很認真的道:“不過此四字,乃南和伯府方公子所賜,兒子越是琢磨,越是覺得此四字所蘊藏的,並非只是簡單的道理,真感細思恐極。孔聖人和程朱夫子,固然有道理,可兒子卻以為,他們……”

    王華在發抖。

    反了啊這是……

    連聖人都敢批評了!

    王家詩書傳家,靠的就是四書五經,是孔孟和程朱這些先賢們賞的一口飯吃,你……小小年紀,居然如此離經叛道。

    敢情這些日子,你成日關在書房裡,壓根就沒有在溫習功課,都在琢磨這知行合一四個字了。

    王華氣得臉色蠟黃,一雙眼睛,鮮紅似血。

    王守仁見父親發怒了,便索性緘口,沒有繼續說下去。

    可是他是個執拗的人,一旦心裡有了主意,便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所以他佈滿血絲的眼裡,卻閃動著清澈的眸光,與父親對視。

    呼……

    王華決定還是不揍這個敗家玩意,自己畢竟是狀元公,要有修養,要以德服人。

    王華盡力用平靜的語氣道:“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他語速極快地繼續道:“因而,才有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那麼,現在,你的前程就在眼前,明日的殿試,關乎你的命運,更關乎你治國平天下之欲,這些,你就不在乎了嗎?”

    王守仁臉色僵硬,似乎是在思考。

    事實上,他無時無刻都在思考,思考這東西是分人的,比如一個普通人,這叫瞎琢磨,而對於一個歷史上的大思想家而言,這就叫思考。

    當然,現在王守仁還不是大思想家,自然,他現在是在瞎琢磨。

    王守仁瞎琢磨了片刻之後,抬眸,眼眸裡更加堅定,沉著地道:“父親,格物致知,證明是錯的,兒子曾格竹,格了三日,最終一點道理都沒有收穫。兒子還曾去格西山的農地,也是一無所獲。”

    “你……你……”王華這次甚至氣得鬍子都亂顫起來了,胸中燃起了熊熊大火。

    “不過……對於殿試,兒子倒是很有信心。”王守仁笑了笑,頗為自傲的樣子。

    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倒是聽了這句話後,王華總算臉色緩和了一些:“嗯?”

    王守仁淡淡道:“方繼藩的幾個門生,若以八股而論,兒子不如他們,可以策論而論,他們……不足為道。歐陽志、劉文善、江臣三人,思維過於僵硬。徐經此人,心思倒是活絡,學問卻是差了一些。倒是唐寅,才情極好,可惜……他出身商賈之家,在策論上,怕也難有作為。”

    這是真的一丁點也不謙虛啊。

    王華有些惱火,其實他自己也是這樣想的,可是……多年來的處世之道告訴他,要謙虛。

    他瞪了王守仁一眼,道:“這麼說來,你倒認為自己還能高中狀元?”

    王守仁微微一笑,抿了抿嘴道:“兒子……志在必得!”

    …………

    閒暇的時候,方繼藩坐在廳裡,是最幸福的時刻,五個門生圍著自己侍奉,一個個低眉順眼,各種討好的樣子,也算是人生中難得的娛樂。

    方繼藩不喜歡玩弄NV性,可玩一玩自己的門生,還是覺得挺有意思的。

    唐寅獻上了自己自拜入了門牆之後的第十三幅畫。

    照舊,還是仕女圖,話說唐寅的仕女圖,在歷史上確實是一絕,方繼藩看著看著,欣賞水平也是直線的上升。

    不過這仕女圖看著看著,也是膩味。

    一見恩師眉頭微微皺起,唐寅不由得心裡咯噔了一下,很是小心翼翼地道:“恩師不喜歡嗎?”

    方繼藩嘆了口氣,道:“小唐啊,這畫還好,不過為師有個小小的疑問,總是想不明白。”

    唐寅便忙道:“還請恩師明示。”

    方繼藩唏噓了一番,道:“為何這畫裡的女子,總是穿得嚴嚴實實的,你總是給她們穿這麼多衣服做什麼?”

    不對啊,方繼藩很疑惑。

    唐寅的仕女圖固然是一絕,可若是他沒有記錯的話,唐寅的CHUN宮圖,那也是相當有水平的,你怎麼能只畫仕女,不畫CHUN宮呢?怎麼,嫌為師不懂得欣賞不成?

    “……”唐寅的臉,騰地一下紅了。

    坐在下頭的歐陽志,面無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房梁發呆神遊。

    江臣和劉文善低垂著頭,毫無情緒波動。

    徐經則是震驚了,他似乎還有些不太習慣,直勾勾地看著恩師,心裡在琢磨,恩師喜歡……,這……不是同道中人嗎?那下一次去那裡,該不該叫上恩師……這會不會不好,師徒一起狎JI,這是佳話呢,還是……

    唐寅愣了一下,隨即滿面通紅,踟躕道:“恩… …恩師……這個……這個,學生是貢生,怎……怎麼能畫這樣的畫?”

    方繼藩鄙視地看了他一眼道:“骯髒,衣服穿的少一些,便見不得人了嗎?”

    “……”唐寅恨不得將腦袋埋進沙子裡了。

    方繼藩心裡感慨,果然……自己還是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啊,比如唐寅,若是在歷史上,他因弊案從此窮困潦倒,最終會不得已之下,為人畫春宮,造福鄉里。而如今,唐寅依舊還是貢生,便開始鄙視歷史上自己曾經吃飯的手藝了,由此可見,這人哪,容易忘本。

    方繼藩坐下,表情認真起來:“好了,不說這個了,明日就是殿試了,為師也沒什麼可以教你們的,這殿試之中,要好好努力,別都像江臣和徐經一樣,給為師丟人。”

    江臣和徐經二人,頓時面露慚愧之色,是挺丟人的。

    接著又慎重地交代了一番,便讓五人早早去睡。

    對於這一場殿試,方繼藩其實有些拿不准,他倒是知道弘治十二年的殿試題,不過殿試非會試和鄉試,會試和鄉試的題,早就在主考官心裡了,一般情況之下,是不會變得,畢竟八股題受外界的影響比較少。

    而殿試主考的,乃是策論題,這意義就不一般了。

    策論說到底,就是時事,時事隨時都可能改變,因而皇帝出題也會比較任性。

    對此,方繼藩並沒有將歷史上的策論題透露出來,免得讓五個門生受這些題的影響。

    與其如此,不如培養他們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質,歐陽志、劉文善、江臣三人就很不錯,你看,他們不是在自己的調教之下,變得即便天塌下來,也一丁點也不覺得詫異嗎?

    可見,自己的教育,是極成功的。

    而接下來,能否取得好的成績,就全憑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這一夜安靜地度過,到了次日一早,天才濛濛亮,方繼藩就起來了。

    小香香一邊給方繼藩穿衣,一邊道:“少爺,唐公子等人,早早的就預備好了,專等少爺起來。”

    “噢。”方繼藩看了看外頭的天色,不由道:“做人的爹……啊,不,做人的恩師,真是難啊,不過本少爺倒是有經驗了,要不,小香香,我們造個人來玩吧,少爺我現在養孩子已有經驗心得了。”

    小香香頓時羞紅了俏臉,一臉羞答答的低下了頭。雖然每日少爺都會說幾句怪話,毛手毛腳一番,她也漸漸習慣,不再抗拒,可今日,就更直白了,她細心地給方繼藩系上了金腰帶,脆生生地道:“少爺,你又欺負人家……”說罷,掩面走了。

    方繼藩樂了,其實他也不是真的要欺負小香香,就是習慣性的逗逗她,只是剛回頭,正好見站在門口的鄧健也跟著傻笑。

    “笑個屁,滾一邊去。”方繼藩冷哼一聲,舉了扇子,給鄧健的額頭敲了一下。

    最近鄧健打得少,這真是不習慣了。

    ………………

    今天生日呢,對自己說聲生日快樂!噢,繼續碼字去!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5
第一百六十八章:師生情深





    方繼藩穿戴妥當,便往外走。

    到了門前,只見方家中門早已大開。

    楊管事今日起得格外的早。

    這五個讀書人,可都是少爺的弟子,指望少爺給他們張羅入宮殿試的事,這是不現實的,這筆墨紙硯,都要準備好,入了宮,皇帝也不可能留他們用膳,所以得準備一些蒸餅,省得他們餓了。

    除此之外,大早的時候,還得讓人預備好溫水,既是要入宮,就得清早沐浴,連儒杉和綸巾都得是新裁的,這是見駕啊,馬虎不得。

    雖是大多時候,所謂的殿試,入宮考試,是皇帝出題,皇帝也未必會露面,可當今皇上不一樣,自弘治皇帝登基以來,幾次殿試,都沒有拉下,每一次都在殿中,坐著等候考生們都交了卷,方才離開。

    因而他們給陛下的第一印像極為重要。

    當然,轎子也得預備好,五更天前,就得將轎夫們叫起來,將他們餵飽,養一養精神之後,再抬貢生們入宮。

    五個貢生,一字排列,萬事俱備,就等和恩師辭行了。

    楊管事顯得有點焦慮,雖然時候其實還早,可他還是不斷地看著天色,生怕少爺誤事。

    好不容易,見少爺來了,他頓時眉開眼笑地迎了上去:“少爺,幾位公子都在等少爺……”

    “知道了。”方繼藩點點頭,快步到了唐寅五人面前。

    唐寅五人深深地看了方繼藩一眼。

    他們和恩師,還是很有感情的。

    沒有恩師,歐陽志三人自知自己極可能還不過是個小小的秀才,當初極可能會名落孫山,回到了保定府老家,乖乖地繼續苦讀,準備下一場鄉試。

    而若沒有恩師,唐寅和徐經,只怕現在早已不知是死、是活。

    這漫長的日子裡,他們都在和方繼藩磨合,起初肯定有許多不習慣,可漸漸的,在他們的世界裡,已經習慣地多了這麼一個可敬可畏的尊長。

    五人一齊拜倒,在這門前的青石板上,默然無聲的行了師禮。

    如今,這富貴榮華,觸手可及,在這樣的清晨,眼看一場考試之後,五人即將各自有自己的大前程,想起以往的種種,想到恩師平時的教誨,還有恩師平日的敲打,五人的內心深處,俱都一股感動湧上了心頭。

    無論恩師如何對待他們,是打是罵,他們都深信,恩師是對自己好的,一切都會為自己著想,於是乎,莫名湧出來的淚水,模糊了他們的眼睛。

    相較於他們的感觸,方繼藩則是笑吟吟地看著他們道:“好好考啊,考完了請你們吃雞。”

    “恩師……”唐寅抽泣,哽咽道:“學生謹遵恩師教誨。”

    方繼藩頷首點頭,看向江臣:“你雖然會試丟了為師的人,可是……算了,這都是過去的事了。”

    江臣心頭湧上一股酸楚,就因為會試的馬前失蹄,他已不知被念了多少遍,於是咬牙切齒地道:“弟子破釜沉舟,若不能力爭上游,弟子再無顏見恩師。”

    方繼藩輕輕一揮手:“去吧。”

    最討厭這種場面了。

    看著五人眼睛紅彤彤的樣子,像是要去赴刑場似的。

    話說,他們怎麼就這麼容易被感動了,搞得自己都差點想要跟著一起掉一點眼淚。

    可是……不能哭。

    哭了,人設就崩了。

    所以,還是少見這種感人的場面才好。

    五人站了起來,提起了自己的考藍,見恩師已背過了身,繞過了方家的影壁,踪影消失不見,便各自深吸了一口氣,上轎,出發!

    …………

    一炷香之後。

    一頂自王家的轎子徐徐的經過了方家。

    轎帘掀開,露出了王守仁的臉,王守仁愣愣的看了一眼方家的宅邸,若有所思,他突然對轎夫道:“到這裡停一停。”

    轎夫便駐足,轎子落下。

    王守仁下了轎,看著方家的宅邸,想要上前幾步,知會門房,可只走了一步,腳步卻又停住,這張年輕又老成的臉踟躕了片刻之後,又轉過身,上了轎子:“走吧。”

    轎子起了,晃悠悠的遠去。

    王守仁坐在轎裡,幽幽一嘆,接下來,他的目光,卻又清澈起來,一股好勝心,自心底深處,油然而生。

    他的好勝心,倒不是來源於坊間的賭局。

    畢竟……他對賭局沒什麼興趣。

    外頭的風言風語,他豈有不知,賭坊已經開了盤,看誰能奪得殿試頭名,自己乃是最熱門的人物,當然,方繼藩的那些門生們優勢也不小,可不少人,卻還是將希望寄託在自己身上,認為自己出自名門,這名門之後,策論佔據了極大的優勢。

    王守仁的心底深處,是不太瞧不上方繼藩的幾個門生的,雖然八股做的好,可和歐陽志三人接觸的久了,總覺得他們說話做事,總是比人慢半拍,那種感覺,卡卡的,像提線木偶一般。

    徐經這個人,心思太過活絡,屬於那種會來事,滿門心思都在鑽營上的那種,這等人,不擅長治學。

    唐寅……聽說每天被方繼藩捉著去作畫。

    好吧,這些人不值一提,此番,吾必中頭名。

    轎子到了宮外,便要步行了。

    此時考生們已經匯聚,等著午門開啟,徐經和幾個師兄在一起站著,看到了王守仁,伸手朝他打招呼:“王兄,王兄,到這兒來。”

    王守仁便湊上去,五人站在一起。

    等宮門一開,諸貢生魚貫入宮。

    這一科的貢生,有近三百人,頭甲三人,即狀元、榜眼和探花,賜進士及第;二甲百餘人,賜進士出身;三甲人數最多,賜同進士出身。這個“同”字,其實就是“不同”的意思。“同進士”著實令人尷尬:好似飢腸轆轆之時,旁人端上好飯好菜,卻赫然發現盤中粘著一隻青頭蒼蠅,為肚腸計,不能不伸筷子;一伸筷子,又噁心得難受。因此,稍稍自尊自愛之徒,都會將“同進士出身”當作一種不能一洗了之的難言之隱。

    當然,即便是賜同進士出身,對於無數人而言,也是無法奢望的存在了。

    每一個貢生,而今都在摩拳擦掌,都不希望自己被賜'同'進士,因為這裡頭關係著的,何止是身份的問題,而是事關著前程。

    眾人魚貫著,穿過了午門的門洞,在宦官的帶領之下,抵達保和殿。

    保和殿裡,弘治皇帝已是高坐於此,除此之外,兩班翰林官們,則各自站到了兩側,他們看著魚貫而入的'晚生後進'們,大抵又想起了想當年自己入殿策問時的榮光,不免感慨唏噓。

    弘治皇帝沒有吭聲,依照禮法,他現在是該緘默不言的。

    緊接著,便有宦官站出來,對考生們進行點名,接著,考生們進行了贊拜和行禮。

    有一些緊張的貢生,來到了保和殿,已開始身子瑟瑟發抖了,低垂著頭,連行大禮時,都是腦子一片空白。

    倒是歐陽志三人的表現,尤其是出彩。

    他們至始至終,都是臉色僵硬,大有一副,什麼大風大浪不曾見過一般,大禮之後,弘治皇帝凝視著殿中的考生,微微一笑:“都平身吧。”

    眾人才呼啦啦的起來,許多人紛紛垂頭,臉色發青。

    弘治皇帝突然一笑:“此科會元歐陽志,在何處?”

    他之所以想起歐陽志,是因為這個歐陽志實在傳奇,據說原先只是一個保定府的落第秀才,沒什麼驚奇之處,可自從方繼藩調教之後,一個土雞,瞬間變成了鳳凰。

    這不免得,使弘治皇帝升起了好奇心。

    此人……到底是什麼樣子。

    歐陽志徐徐站了出來,行禮:“臣在。”

    面上波瀾不驚,一臉的老實忠厚,便連說話,語氣雖帶著暮氣,可到了御前,卻無半分戰戰兢兢的惶恐。

    相比於其他的考生,那等臉色的不自然,他顯得'沉穩'很多。

    弘治皇帝暗暗點頭,此人,倒是頗有氣度,倒有幾分臨危不亂的風采。

    這些年曆經了幾次殿試,那種惶恐不安的貢生見得多了,若是被皇帝唱到名的,奏對時顯出的驚慌,就更加明顯了,鬧出的笑話,可不少。

    而歐陽志的表現,確實讓弘治皇帝暗暗點頭,不錯,很不錯。

    弘治皇帝笑了笑:“卿乃今科會元,殿試……好好考。”

    受到了皇帝鼓勵,換做任何人,此時此刻,都該情緒激動,面紅耳赤,激動或是無措者的都該有。

    可歐陽志居然更加沉得住氣,他又行禮,雖反應慢了一些,卻是沉著的道:“臣謝陛下吉言。”

    不錯,真不錯。

    哈哈……方繼藩這個傢伙,還真有幾分能耐啊。

    揍出來的?

    弘治皇帝想到了太子,那傢伙,永遠都是活蹦亂跳的,若如這歐陽志一般,穩如泰山,該有多好,這才像個樣子。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給吏部尚書王鰲使了個眼色,王鰲會意,正色道:“散卷,頒發策題!”

    一聲令下,早在殿外的宦官魚貫而入,手中各托著卷子,分置保和殿內,三百多張案牘上。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5
第一百六十九章:頭等大​​事





    宦官們將捲子分發好後,貢生們便入座。

    歐陽志坐下,低頭看了卷子,只見這留白的捲上寫著三個字——平米魯。

    米魯之亂,但凡是看新近邸報的貢生,都知道米魯叛亂是怎麼回事。

    這場叛亂,已經持續了近一年之久了。

    上一次,朝廷折了一個中官,一個巡撫,還有一個總兵。此後,朝廷派出了南京兵部侍郎王軾,可即便如此,進兵也是受挫。

    在此等情況之下,陛下將此作為考題,某種意義而言,也證明了現下,這一場叛亂,乃是頭等大事。

    其實起初的時候,許多人猜測這一場策論題最大的可能是眼下京師附近的大旱,這一場大旱,已經歷經了近兩個月,至今無雨,對於關心農事的陛下而言,治旱,或許是此次策論的焦點。

    而誰也沒有想到,陛下沒有按常理出牌。

    歐陽志想了想,立即便聯想到了自己的恩師曾對這件事的議論。

    恩師認為,要平定米魯,要主動出擊,挑選熟悉山地作戰的人,編為一營,四處尋覓戰機,如此一來,既可減輕大量兵馬出動的沉重負擔,也可靈活機動的與賊周旋。

    這些土司,畢竟實力比之朝廷要小得多,只要朝廷堅持不懈的不斷派出山地營進行打擊,叛軍損失一分,力量便減輕了一分,而朝廷即便是山地營有所折損,也可立即進行補充和操練……

    呼……

    恩師的話,歐陽志是銘記於心的。

    想了想……

    歐陽志沒有猶豫,立即磨墨,心裡一邊打著腹稿,隨後提筆。

    江臣、劉文善二人,亦是在看到這題後,心裡也已有了計較。

    而唐寅?

    他和歐陽志三人一樣,對於武備的事,其實也不甚懂,倒也記得這事兒,恩師有說過的,那自然是按著恩師的教誨來了,而現在的重點就在於,如何作出一篇錦繡文章了,因而,在這點上,他又和老實的歐陽志三人不同,他的心思更多的放在了遣詞造句上。

    唯有徐經,眼神裡忽明忽暗,似乎猶豫了。

    在另一邊,王守仁看到了此題,心裡就已經定了。

    關於馬政的事,他再熟悉不過,畢竟學了這麼多的兵法,還曾專門去邊鎮遊歷,拜訪許多父親的至交好友,如李東陽,他也曾聽李公議論過此事,如何治兵,如何勦賊,心裡總還是有些數的。

    於是他微微沉吟,便開始提筆,他是心懷天下的人,米魯之亂,早已令他憂心,偶爾,父親也會和自己說一些時局,正因如此,這種擔心才在他的心底無限的放大。

    一直到了正午,王守仁一篇洋洋灑灑的文章才算是寫完,他活絡著酸痛的手腕,細細地讀了一遍自己的文章,頓時連自己都看得心曠神怡。

    於是偷偷地抬起眸子,看了高高在上正襟危坐的皇帝一眼,心裡暗暗點頭。

    成化年的時候,先皇帝據說一直處在深宮,便連廷議都不願參加,即便是三年一次的殿試,也只是委個宦官來放題。

    其實坐鎮在保和殿,是一個艱難的事,一方面,皇帝在殿試這種場合裡,一坐就是一整天,還需擺出皇帝的威嚴,這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這也是先皇帝偷懶的原因。

    而當今萬歲,雖並不精力充沛,卻一直高坐在此,既沒有缺席,也沒有中途離場,方才也不過是簡單的用了一些糕點,單憑這個,也足見陛下勤政,並非是空穴來風。

    一直到了暮時,外頭敲了暮鐘,這鐘聲連響三聲,餘音悠長!

    王鰲這才咳嗽一聲,道:“封卷。”

    “封卷……”

    “封卷……”

    一個個宦官唱喏著,此起彼伏的聲音,在這空曠的保和殿裡迴盪。

    殿外,一個個宦官魚貫而入,穿梭在各處案牘,按著考號,開始一個個的收卷,他們將考卷放置在一個個托盤裡,也不需進行糊名,而是收卷之後立即離去。

    緊接著,這些卷子將會在梳理之後,放置在皇帝的案頭上。

    三百多份試卷,是一個大工程,一般情況而言,是皇帝和內閣大臣一起閱卷,此後,再擇吉日,頒發榜單。

    眾生收卷之後,列隊,行禮,隨後由宦官引導出宮。

    弘治皇帝顯得極疲憊,他身體本就不好,又枯坐了一日,乃至於連出恭,都憋著。

    倒不是說不能出恭,只是對他而言,此等掄才大典,還是莊重一些為好,在殿試的過程中,他曾專門的觀察了方繼藩的幾個門生,還有王守仁。

    觀察王守仁,是因為王守仁乃王華之子,他也有一些耳聞,是自李東陽那兒聽到的,李東陽平時寡言少語,可是對這個年輕人,卻極看好,認為此次殿試,他極有機會脫穎而出,力壓群雄。

    此子,看起來不急不迫,倒也有幾分大臣之風。

    歐陽志諸人,也顯得沉穩,可堪大用。

    歐陽志三人是老實人,弘治皇帝也是老實人,他講究的是有板有眼,雖然生了個不太靠譜的太子,可他對人的標準,卻是如此。

    那個唐寅,就在靠左邊案牘的那個吧,此人有些隨意,只一個多時辰便將題做完了,竟是開始四處打量,可見這傳聞中的才子,性子需磨一磨才好。

    那個徐經……

    弘治皇帝微微皺眉。

    他對徐經,是多少有一些歉意的。

    皇帝本不該對人有所歉意,冤枉了你就冤枉了你,你待如何?君要臣死,臣就得死,歷來的天子,在眾星捧月,和這等的思想之下,大多抱有如此的想法。

    而弘治皇帝,則歷來寬厚,過於看重人情。

    所以用帶著某種虧欠的目光去看此人,倒是覺得此人給自己的印像還不錯。

    “陛下,時候不早了。”一個老宦官到了弘治皇帝跟前,低聲提醒。

    弘治皇帝頷首,伸出手:“來,攙一攙朕,哎,真是許久不曾如此久坐了,老嘍。”

    這老宦官名為蕭敬,此人乃宮中的秉筆太監,主掌司禮監,一直伺候著弘治皇帝,乃弘治在宮中最倚賴的心腹。

    他拖著肥胖的身子,連忙將弘治皇帝扶起,一面笑吟吟道:“陛下龍體正盛,不老呢,這人哪,久坐了,也難免會有些酸麻。”

    弘治皇帝不置可否,只是那眼眸的深處,卻帶著幾分焦慮。

    “太子近來在做什麼?”

    “在養傷。”

    蕭敬除了司禮監秉筆太監,卻也兼著東廠,雖然到了弘治皇帝這個時候,東廠幾乎形同虛設,被弘治皇帝死死的遏制著,可憑著這東廠,蕭敬依舊耳目靈通。

    某種程度而言,蕭敬就是弘治皇帝的眼睛,是耳朵。

    弘治皇帝冷著臉:“這傷還沒養好。”

    蕭敬只帶著笑,卻沒有做聲。

    弘治皇帝一面顫顫的由他攙扶走了幾步,一面道:“你有話就說,別藏著掖著。”

    蕭敬才開口道:“陛下對殿下苛責過重了,太子殿下,終究是陛下的獨子啊,若是稍有什麼閃失,這……”

    “你不懂!”弘治皇帝搖搖頭:“正因為是獨子,才不得不苛責,你見到那歐陽誌了嗎?”

    蕭敬一愣。

    弘治皇帝道:“如何?”

    蕭敬想了想:“奴婢總覺得,他怪怪的,眼裡無神。”

    弘治皇帝搖頭:“這才叫穩重,你看朕和他說話,他奏對時,不疾不徐,每次回話,都是慢慢吞吞,這是什麼,這叫做說話過了腦袋,再看看太子,這什麼東西啊,這有半分像朕嗎?你沒瞧見他尾巴翹到天上的樣子。方繼藩……雖偶爾也愛胡鬧,可說起育人,卻還是有一套的。”

    蕭敬不敢再爭論了,忙點頭:“陛下所言甚是。”

    弘治皇帝隨即道:“派個人去詹事府,告訴太子,朕知道他傷早好了,少在那裝死,明日讓他乖乖去明倫堂裡讀書,他若是不去,朕就真讓他下不了地。”

    丟下了這句話:“還有,傳朕口諭,內閣大學士劉健、李東陽、謝遷,明日卯時入宮,陪朕閱卷。”

    ……

    此時,朱厚照正唧唧哼哼的躺在榻上吃雞腿,雙手早就油膩膩的了,劉瑾幾個圍著他,笑 嘻嘻的。

    “來,拿水來喝,方繼藩不是東西啊,本宮受了重傷,也不見他來探望,他忘了他是伴讀了嗎?近來他都在做什麼?”

    朱厚照雖說是傷了,可面色卻很紅潤,雞腿吃的很香,很快便啃成了骨架子,接過了水,喝了一口,很沒形象的吸允了手指:“什麼狗屁御醫,讓他來治傷,他叫本宮喝粥,說是大傷未癒,需徐徐進補……”

    劉瑾忙是遞了帕子給朱厚照:“殿下,這不是您自己說大傷未癒嗎?那御醫見殿下… …還未好,以為是內傷呢,所以……更周到一些。至於方百戶,今日他的門生們要殿試,所以……”

    “噢。”朱厚照躺下,突的叫起來:“哎喲喲,頭又疼了,趕緊去太醫院報個訊,快去尋御醫,說本宮頭又疼了,父皇打的太狠,這一下,真的是重傷不治了,去啊。”

    “噢,噢。”其實劉瑾很擔心自己會不會因為跟著太子殿下欺君罔上,被抓去砍了腦袋的,所以他顯得很是遲疑,不由的提醒道:“殿下,您這嘴巴,得擦拭乾淨一些,還有油呢,待會兒御醫來……”

    “滾!”……

    …………

    謝謝大家的祝福,也願大家都平安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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