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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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759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2
第一百五十章:將這兒給本少爺拆了





    領著幾個門生到了齋堂,這裡已有幾個香客了,畢竟香客都是遠道而來,總會有餓肚子的時候。

    這裡只有兩個道人模樣的人,其餘的,則多是招募來的雜工,此時後廚已生了火,果然,只輕輕一聞,便聞到了真真誘人的肉香。

    “呀!”一個三旬上下,一身肥膘的道人一看到唐寅一行人,眼睛放光,道:“幾位居士又餓了,快,快請坐。”

    唐寅鄙視地看了這道人一眼,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默不作聲。

    想來,這伙頭道人,便是王守仁所說,和唐寅起了爭執的道人了。

    道人冷眼看了唐寅一眼,卻不作理會,朝著方繼藩人等數數:“一、二三四五六,正好六個,要吃飯,每人一兩銀子,謝謝誠惠。”

    他面上堆著笑,或許因為此前和唐寅產生過矛盾,因而故意冷冷地瞥了唐寅一眼。

    方繼藩是差錢的人嗎?

    不差錢。

    不過一位一兩銀子,這龍泉觀的市場經濟搞得很活躍嘛,擺明著就是宰香客的節奏,這一點,方繼藩竟是心裡佩服起來。

    只不過……方繼藩心裡,還有一丁點被宰的感覺,有點不爽……

    宰人是一回事,被宰顯然又是另一回事。

    方繼藩一笑道:“怎的這樣貴,即便是在內城裡,一個酒席,也未必要得了這麼多。”

    這伙頭道人卻是冷笑著道:“這是龍泉觀,自是和別處不同,來了這兒吃喝,總要供奉點香火錢給道君才是,吃喝事小,供奉才是要緊的事,一兩銀子,已是便宜你們了,倘若是入了秋,香客多的時候,二兩銀子也吃不著咱們龍泉觀的飯菜。”

    說話有夠放肆的,這幾乎等於是明搶了。

    方繼藩也算是徹底服了,這樣明目張膽的搶劫,竟還能有這樣多的香客,也難怪這世上這麼多人想要不事生產,去做僧人和道人。更難怪太祖高皇帝要弄出一個道牒和僧牒黃冊來,嚴格限制正經道人和和尚的人數。

    唐寅一下子,臉騰地又紅了,他看不慣這伙頭道人,口裡再也忍不住的大喝道:“大膽,竟敢這樣和恩師說話!”

    伙頭道人顯然火氣很大,一聽唐寅呵斥,頓時怒目金剛狀,雙手抱在XIONG前,面帶嘲諷道:“他是你的恩師,又不是我王天保的恩師,與我何干?你這酸秀才,真是討厭,愛吃便吃,不吃便滾,沒錢吃就休來囉嗦。”

    唐寅顯然給氣得不輕,憋的臉更紅了,頗有幾分秀才遇上兵的意味。

    從歷史上看,唐寅之所以後半生潦倒,本就和他的個性有關,人過於浪漫,見不得不平事,既恃才傲物,又遠不如徐經這般懂得變通,因而才後半生落魄。

    說實話,方繼藩對於唐寅的情商,真是不忍卒讀,要不是有才,方繼藩恨不得將他活埋了。

    可自己的門生情商低歸低,方繼藩平日也沒少鄙視他,批評更是必不可少的,可一個外人,竟敢跑來諷刺,還一副瞧不起你這些酸秀才的模樣,這意義就不同了。

    打狗還看主人呢,何況還是自己半個兒子。

    方繼藩眼底,不著痕跡地掠過了一絲陰冷。

    唐寅此時被這自稱王天保的伙頭道人的話氣得勃然大怒,怒道:“你……你怎可如此有辱斯文。”

    伙頭道人王天保便笑得更冷:“什麼叫有辱斯文,這是化外之地,又不是在山下,到了這龍泉觀,容你放肆嗎?你看看來這裡的香客,哪個不是懷著對道君的敬畏來吃喝的,唯獨你,挑三揀四,這若是道君有知,保准教你生兒子沒P眼,真真豈有此理,似你這樣的酸秀才,貧道見得多了,到了這龍泉觀,又算得了什麼。我家師祖,乃朝廷欽敕的真人,你便是文曲星下凡,到了這兒也要趴著!”

    王天保確實惱火,他能奉命執掌齋堂,自是因為他深得大弟子張朝先的信任,張朝先乃是普濟真人的大弟子,觀中之事,幾乎都由他料理,能得張朝先的信任,這王天保在觀中的地位,可見一斑。

    這觀中數百道人和雜役,哪一個不要看自己的臉色行事?這齋堂,又是何等油水豐厚的地方,至於尋常來吃喝的香客,也大多是懷著向道君們求福來的,平時可以小氣,可以吝嗇,可對神明,豈敢怠慢!

    齋堂開出的價錢雖高,卻大多人將其默認為香火供奉,即便心裡肉疼,也絕不會說什麼不是的。

    偏偏今兒遇到唐寅這般較真的人,兩個時辰前來的時候,便諷刺了一次,差一點打了起來,現在又來,還找了個分明不著調的公子哥,怎麼,到了龍泉觀,還敢來找茬不成?

    王天保不耐煩地齜牙道:“不吃便滾,哪裡來這麼多囉嗦,你們不吃,別人搶著吃呢?”

    說著,便捋起袖子,在這觀中,他是跋扈慣了,一面嚷嚷,一面就要來推搡離得他最近的方繼藩。

    一看王天保對自己恩師無禮,一側的歐陽志、劉文善和徐經幾個也急了,連忙將他的手擋住,這下子,倒是幾個人糾纏在了一起。

    “喲!”伙頭道人王天保大聲嚷嚷道:“你們還敢在這觀中滋事不成?瞎了你們的眼睛,這兒是龍泉觀,我家師祖,乃朝廷欽賜的二品真人……”

    他其實也沒吃虧,只是歷來油滑狡詐,卻一副好似是吃了虧的模樣,口裡嚷嚷。

    正當他吐沫橫飛的時候,方繼藩卻趁著江臣幾個與他糾纏的功夫,化掌為拳,很利落地狠狠一拳朝他面門砸去。

    沒有人敢在方繼藩面前這樣的囂張,更沒有人敢在本少爺面前,欺負自己的門生。

    方繼藩肚子裡,早就憋著火,這些日子,早就對這敗家子的身份有了適應,這個時候不揍這孫子,還留著做菜嗎?

    若是任人欺負而無動於衷的,又怎麼對得起他敗家子的稱號?

    這一拳出其不意,王天保眼前一花,似乎預知到了危險,可想要躲,已來不及了。

    方家乃是將門,那敗家子除了給方繼藩留下了一身臭名之外,有的就是這麼一副健壯的身體了,這一拳搗來,下一刻狠狠落在王天保的眼前,而再下一刻,啪的一聲,王天保先是覺眼眶處悶的一聲,接著,自眼窩處,那深入骨髓的痛楚瀰漫全身。

    他呃啊一聲,連忙捂著眼後退一步,疼得直接貓下腰,在地上打滾起來。

    方繼藩動手,歷來是絕不瞎比比的,專往最軟弱的地方下手,又快又狠,這一次王天保被中了要害,痛得直哭天喊地。

    這齋堂裡的香客和使喚的雜役們,一個個目瞪口呆,看著行凶的'暴徒',再見地上打滾的王天保發出淒涼的嘶吼,一個個打了個寒顫。

    在這道觀,竟有人敢如此的行凶,這……誰這樣大的膽子……

    卻見方繼藩上前一步,露出不屑又冷然的樣子,活脫脫一個小霸王的模樣,厲聲大喝道:“我方繼藩,你也敢招惹,你是什麼東西?”

    方……繼……藩……

    這三個字,真如晴天霹靂!

    方繼藩是什麼人?龍泉觀距離京師並不遠,依舊處在順天府的治下,怎麼會不知道呢?

    京師有個南和伯府,南和伯府裡有個敗家子,這敗家子,真真是膽大妄為,什麼事做不出?

    香客們顯然都給驚到了,於是都趕緊的都躲在了角落裡,一個個瑟瑟發抖,卻無一人敢從門溜出去,因為方繼藩正站在靠門的位置。

    其他雜役,也是不知所措,一個個面面相覷。

    只有王天保在地上捂著眼嚎叫,似乎聽到方繼藩三個字的時候,他嚎叫的同時,身軀也微微的顫了顫。

    方繼藩冷然,面上全無同情地道:“既然瞎了眼睛,不識泰山,那麼這狗眼,不要也罷。來,本少爺看這齋堂不順眼,將這兒給本少爺拆了!”

    這樣的齋堂,打著龍泉觀的名義,收的何止是智商稅,多少尋常百姓家,本就生活困苦,節衣縮食,卻到了這兒,被以供奉的名義在此吃喝,一年的節餘,盡都笑納。

    方繼藩面色發冷,自己平生最恨的,就是靠技術斂財的,太有技術含量了,這不是砸自己的飯碗嗎?

    這一句將這里拆了的話出來。

    卻沒什麼動靜。

    方繼藩不由回頭,看著五個門生,還有那王守仁,一下子……竟有些尷尬了。

    似乎自己遺漏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鄧健沒來,帶來了六個讀書人,將……將這齋堂拆了……

    呃,憑他們……

    方繼藩頓時連自己都覺得不靠譜了。

    只是這一句大吼,卻極有氣勢,當然,更有氣勢的,卻是方繼藩三個字。

    不過,結果卻是令方繼藩很是意外,唐寅紅著臉,率先振臂高呼道:“此等黑店,留著作甚,恩師有命,拆了。”

    雖是說話文縐縐的,卻是第一個衝了上去,第一次如此豪氣乾雲地一腳就將眼前的桌椅踹翻。

    動作很生疏,有點拖泥帶水,好在唐寅幹的很認真。

    歐陽誌等人見狀,終於不客氣其阿里,紛紛捋起袖子動手。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2
第一百五十一章:是可忍,孰不可忍





    方繼藩還是低估了讀書人熱血的一面,方才還文縐縐的讀書人,竟也開始青面獠牙起來,顯得猙獰。

    只有王守仁沒有動手,站在方繼藩身後,陷入了沉思。

    這位方公子,倒是快意恩仇,只是……

    這龍泉觀畢竟受天子欽封,觀中的道人,也俱都是禮部在冊的道人,在此鬧事,實是不智。這方公子,莫非只是一個莽夫不成?

    王守仁其實是個極理智之人,雖然他的外表給人一種古怪的印象,可實際上,無論任何時候,他都在思考。

    他一直覺得,方繼藩也該是有他這般的氣質,可現在看來,這位方公子實在衝動易怒,不計後果啊。

    這龍泉觀,據聞還和太皇太后有些關係,若只是打人倒也罷了,現在卻要拆屋,這就分明有褻瀆道君的意味了!

    不智,實屬不智啊。

    方繼藩卻是大喇喇的,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一臉笑嘻嘻的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縱容著門生們將這齋堂砸的乒乓作響,堂中食客嚇得個個面如土色,那些雜役也不敢動手,外頭有聽到動靜的道人,則只在外探頭探腦。

    方繼藩翹著腳,目露凶光,朝那王天保大喝一聲:“你……給本少爺滾過來!”

    那王天保眼睛已高腫起來,依舊痛得厲害,捂著眼睛,身子瑟瑟發抖,這邊有人開砸,頓時木屑和桌椅亂飛,那桌上食客留下的殘羹冷炙,更是潑濺的到處都是。

    王天保抱頭,聽那方繼藩厲喝,早已嚇得面如土色,他本是心裡恨極了方繼藩,沒見過這麼狠的人啊,平時都是自己欺負人,其他人肚子裡雖是有氣,可在這龍泉觀的一畝三分地裡,那也得給他憋著,可誰想到,遇到個這麼個不講理的主。

    “滾過來!”方繼藩聲音更厲,顯然……已不耐煩了。

    王天保打了個寒顫,他內心是抗拒的,不肯上前,可那跋扈的聲音裡,卻令他心驚膽戰,就如同喝了**湯一般,乖乖地趴著朝方繼藩移動。

    “再近一些。”方繼藩頤指氣使。

    被方繼藩又這麼一聲厲害,王天保驚得身子抖了抖,卻還是乖乖地挪到了方繼藩的腳下。

    “你方才說什麼?”方繼藩森然道,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

    “住手!”

    卻在此時,一個嚴厲的聲音響起。

    此時,整個齋堂已被砸了個稀巴爛,一片狼藉,只讓人感到慘不忍睹。

    只見在那門外,湧出了許多的道人,道人之中,有人自覺地分開了一條道路,卻見一個年紀在五旬,瘦瘦高高的道人背著手,閑庭信步一般的踱步進來。

    他一進齋堂,外頭的道士們彷彿一下子有了勇氣,隨之蜂擁而入,一個個怒視著方繼藩人等。

    而這瘦高的道人,氣勢逼人,他雖穿著一身道袍,卻是負手佇立,顧盼自雄,其他道人都敬畏地看著他。

    顯然……正主兒來了。

    那跪在方繼藩腳下的王天保,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一見到這道人來了,頓時露出了驚喜之色,含淚朝那道人撲過去,淒苦地叫著:“師父,師父……”

    道人只冷冷地看了王天保一眼,厲聲道:“沒用的東西,滾一邊去。”

    王天保似是對這道人敬畏極了,連忙捂著烏青的眼睛後退了一步,乖乖地站在他的身後。

    這道人正是龍泉觀首席大弟子張朝先。

    自師尊年紀越來越大,張朝先開始逐漸地接手龍泉觀的事務,這觀中上下的道人,大多以他馬首是瞻。

    他本在呂祖殿裡迎接一位自山東來的貴客,還未坐熱屁股,竟聽說有人敢在觀裡行凶,還將齋堂砸了,這一聽之下,張朝先頓時勃然大怒。

    什麼人竟如此的大膽,竟敢欺到龍泉觀來,且不說,自己的師父普濟真人和太皇太后的關係,自己這做主執事之人,也被敕封為四品悟法高士,還真沒有王法了。

    這種事,若是傳出去,龍泉觀還有什麼臉面立足。

    於是,他二話不說,立即匆匆的趕來,他一到這裡,這烏壓壓的道人們,都頓時有了主心骨,一下子便有了底氣。

    眾道人蜂擁圍著方繼藩等兇徒,一個個怒目而視,更有人提了掃帚和棍棒來,一個個氣勢洶洶的,似乎隨時都有一起上前狠揍方繼藩人等的意味。

    唐寅等人,在激情過後,顯然開始有點冷靜了,竟有些後怕起來,紛紛朝方繼藩靠攏。

    王守仁皺著眉,心裡不由想,果然,這下惹了大麻煩了,今日打起來,反正是方繼藩動手在先,即便在此,自己一群人被圍毆,怕也沒處說理去。

    王守仁也暗暗的靠近方繼藩,心裡倒是想著,今日……只能護著這個傢伙衝殺出去了,至於其他人,唐寅幾位年兄,怕是顧不上。

    可面對如此陣勢,方繼藩依舊是嬉皮笑臉的樣子,甚至很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張朝先。

    被人如此明目張膽地盯著深究,張朝先心裡更怒,他眼裡如刀鋒一般,死死的盯著方繼藩,渾身上下,換發出一股尊者之氣。

    隨即,他踏前了一步,厲聲道:“好大的膽子,可知道龍泉觀是什麼地方,竟敢在此行凶,來人,將他們統統拿下,立即扭送順天府,哼,此事,貧道要親自過問,非要教爾等幾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死無葬身之地不可!”

    道士們聽了他的話,紛紛捲起袖子,不過是幾個讀書人而已,既然敢來行凶,那麼有了張朝先撐腰,就只好打死勿論了。

    倒是那王天保臉色一變,上前去,低聲對張朝先道:“此人自稱是方繼藩。”

    方繼藩……

    王天保的表情頓時顯得有些錯愕。

    方繼藩這個名字,他倒是聽說過的,在京師,可是如雷貫耳哪,只是想不到此人竟跑來了龍泉觀里胡鬧。

    倘若是這個人……那麼……

    王天保心裡倒是有了警惕,尋常人即便是當場打死,那也無妨,可此人,可是南和伯子,若非如此,怎會如此囂張?

    所以……

    張朝先依舊不為所動的樣子,心裡冷笑,這又如何,這裡終究是天子腳下,是講王法的地方,於是他冷冷看著方繼藩道:“原來是方家的公子啊,失敬,失敬。”

    方繼藩笑嘻嘻地看著他,卻還是翹腳坐在椅上,對這張朝先毫無一點敬意,淡淡地道:“噢,知道了。”

    張朝先心裡惱火,沒見過如此囂張的人哪!

    可他還是安耐住火氣,呵,別以為今日就可以算了,於是冷著臉道:“只是……龍泉觀可不是方公子胡鬧的地方,這龍泉觀的門前那'龍泉觀'三字,還是成化皇帝御筆親題,吾師普濟真人,更是朝廷賜誥真人,方公子在此行凶打人,是確有其事嗎?”

    他心裡想,就知道你會抵賴的,呵,只是這麼多人看見,倒看你如何抵賴。

    方繼藩嬉皮笑臉地道:“對啊,是本少爺打的人,沒錯。”

    “……”張朝先老臉一僵。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啊,打了人,居然還如此大大方方的承認,一丁點的羞愧和辯解都沒有,這說明什麼,說明此人已經膽大包天到根本不知道王法為何物。

    你還真以為龍泉觀不能和你們方家論一論這是非,不敢和你們方家講一講理?

    想到這裡,張朝先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這大笑聲,令道人們更加振奮。

    張高士就是張高士,如此氣定神閒,看來今日這幾人,是別想好端端的走出觀中了。

    眾道士們,此刻都是同仇敵愾,畢竟他們久在龍泉觀,還真沒見過有人跑來砸龍泉觀的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張朝先大笑之後,厲聲喝道:“既如此,那麼事情的是非曲直,也就一清二楚了,你既動手打人。而龍泉觀也絕不軟弱可欺,今日此事可就別想善了了,爾固然是功勳之後,可功勳之後又如何?如此肆無忌憚,若是不說出一個道理來,哼,貧道今日便替天行道,絕不放你們離開。”

    張朝先自以為自己佔住了理,這兒又是龍泉觀,今日這事,決不能善了,想要了結,讓方繼藩的父親來贖人吧。

    何況在宮裡頭,若是太皇太后知道此事,也定會對龍泉觀做主。

    唐寅等人已冷靜下來,此時也禁不住嚇出了一聲冷汗,見無數的道人將他們團團圍住,個個如狼似虎的看著自己等人,此時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了。

    方繼藩卻是大笑起來:“你叫張朝先?”

    如此直呼張朝先的名諱,令張朝先臉色更加陰沉,冷哼一聲。

    “好,那麼,本少爺就和你講一講道理!”方繼藩悠悠然地看著張朝先,朗聲道:“不過,張朝先,你站得這樣高,本少爺昂著頭看你,很不舒服啊。”

    “什麼意思?”這堂中的道人們都憤慨起來,到瞭如今,竟還敢如此囂張,還真是不知死活。

    “什麼意思?”方繼藩臉色平靜,而後突然厲聲道:“叫你跪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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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不服就讓你徹底服





    方繼藩的話一出口,像是一下子響徹了整個屋子,堂中窒息了。

    沒見過這麼囂張的啊!

    便連徐經也感覺到,此時此刻,似乎恩師作了一手好死。

    “你……你……”張朝先已是給氣得怒不可赦。

    而接下來,方繼藩卻是一字一句地道:“我乃普濟真人師弟,你張朝先是什麼輩分,敢這樣站著和我說話?”

    “……”

    此言一出,殿中又安靜了下來。

    無數的道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皆是一副不可思議之態。

    張朝先則大笑道:“好啊,你還敢侮辱吾師,來……”

    倒是此時,從這道人之中,鑽出一道士來,這道士正是接引方繼藩的道士,這里人多,根本擠不下,這接引道人,被人擠在外頭,什麼都看不清。他是或多或少是知道一些內情的,此時聽到師弟二字,陡然想起了什麼。

    於是他再不敢猶豫,連忙自人群中鑽出來,叫道:“真人確實認了一個師弟,我看看,我看看……”

    看清了方繼藩的樣子,這接引道人一愣,像是見了鬼似的,不由道:“師叔公,你不是下山去了嗎?”

    “……”

    這一下子,齋堂真正的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了。

    張朝先的臉瞬間的垮了下來,不可置信地看著方繼藩。

    其實就在兩炷香之前,他確實得知自己的師尊普濟真人認了一個師弟,當時他還奇怪,此人是誰來著,可萬萬想不到,竟是眼前這個朝自己似笑非笑打量自己的傢伙。

    那這人就是師……師叔……

    張朝先如遭雷擊。

    一個這樣大的孩子,都可以做自己孫兒的人了,居然是自己的師叔?

    師尊……師尊糊塗啊,他成日閉門讀經,哪裡知道世俗之事,這方繼藩是惡名昭彰……

    而此時,他的身後,頓時嘩然起來。

    道士們一個個臉色慘然,相互對視,哭笑不得,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這對他們而言,實是匪夷所思,可是……這似乎又不像有假。

    此時,便連唐寅等人都奇怪地看著方繼藩。

    他們只知道恩師進去了三清閣,和那普濟真人談話,雖然後來又去了一次,卻也以為恩師只是知道龍泉觀家大業大,想去巴結龍泉觀普濟真人得一點好處罷了。

    問題在於……怎麼恩師就成了普濟真人的師弟了呢?

    普濟真人可是朝廷欽賜的真人啊,在京師道門之中,聲名極大,這……

    方繼藩只是笑,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這些該死的臭道士,不是很拽的嗎?不是比我方繼藩還會做買賣嗎?來啊!互相傷害呀!

    此時的張朝先已沒有了之前的威嚴了,有的,只是無盡的震撼。

    看著震撼的張朝先,方繼藩卻不打算就此作罷,厲聲道:“張朝先……”

    被這一叫,張朝先下意識的打了個顫。

    方繼藩繼續道:“你不是要和本少爺講道理嗎?”

    “我……”張朝先真是不甘心啊,在龍泉觀裡,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第三代弟子之中,他是大師兄,可現在,卻又憑空的出現了一個第二代弟子,而且……還是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

    自己在龍泉觀中,有何等大的威望,倘若跟一個臭小子認輸,將來讓他還怎麼服眾?

    道士們已經開始不安起來,紛紛看向張朝先,想讓張朝先拿主意。

    方繼藩直直地盯著張朝先,冷冷地道:“這道理,還講不講?”

    “你……你的身份,貧道自會辨明,只是你在此搗……”張朝先很艱難的啟齒,想要將事情圓過去!

    無論怎麼說,你方繼藩也是在胡鬧,他自覺得自己總還佔著理。

    方繼藩聞言大笑:“看來,你果然是要來和我說道理了。”

    張朝先道:“萬事逃不過一個理字。”

    眼下,他陷入了尷尬的境地,方繼藩要講道理,他反而是求之不得。

    方繼藩頷首道:“很好,那本少爺就好好和你說道說道,來,你上前來。”

    張朝先可不傻,自然不肯上前,冷哼一聲道:“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方繼藩心裡笑了,其實他能感受到張朝先的騎虎難下,似張朝先這樣的人,打理著整個龍泉觀,是何等的精明老辣,若不是因為自己這無端來的身份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今日只怕還真有點麻煩。

    方繼藩卻道:“本少爺只問你,你就這樣和師叔說話的?”

    “……”張朝先身軀一震。

    他現在確實是心亂如麻,他想矢口否認方繼藩的身份,可是從身邊道人們一臉疑慮的樣子,顯然許多人已經相信了那接引道人的話。

    只見方繼藩繼續道:“你站的這樣高,見了師叔也不跪下行禮嗎?”

    又來了……

    分明一開始說,大家講道理的。

    張朝先一臉便秘的模樣,卻不肯輕易跪下。

    眼前這個人,不過是個猖獗的臭小子而已,自己堂堂'悟法高人',豈可向這臭小子卑躬屈膝?

    只是……

    看來師尊,確實已認了這個師弟了,師尊真是老糊塗了啊,這樣的狗賊,師尊竟是上了他的當。

    方繼藩一眼洞悉了他的猶豫,厲聲道:“莫非你想欺師滅祖嗎?”

    “……”

    嗡嗡……

    張朝先覺得自己的腦子裡已徹底的一團漿糊,嗡嗡作響,臉色已是慘然。

    欺師滅祖……

    道家和儒家一樣,也是極講輩分的,準確的來說,在這個時代,輩分大於天,倘若真是自己的師叔,自己見了他,還不行禮,這確實有欺師滅祖之嫌。

    這個罪,他背不起。

    哼!張朝先心裡冷笑,大不了,就給他行個禮便是,等行了禮,自己佔著道理,他既為本門師叔,砸了本門的齋堂,也說不過去。

    張朝先這樣安慰自己,只好乖乖地上前,深吸一口氣,行動遲緩而艱難:“弟子張朝先,拜見師叔。”

    說著,拜下。

    道人們一個個噤若寒蟬,卻無一人敢做聲。

    唐寅等門生,突然有一種滑稽的既視感,看著得意洋洋的恩師……這……眼下所發生的事,顯然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意料。

    王守仁一臉震驚,因為他此刻,又冒出了幾個念頭,普濟真人是瘋了嗎?竟要認方公子為師弟?方公子到底憑什麼做到的?

    這幾乎是一個搜腸刮肚,也得不到答案的問題,他接觸方繼藩的時間越久,就越發的發現,方繼藩身上有太多太多自己無法解開的謎題。

    此時,方繼藩很舒服地翹著腳,得意洋洋地看著拜在腳下的張朝先。

    張朝先面如死灰道:“師叔,弟子……可以起來了嗎?”

    “不可以。”方繼藩回答得很乾脆。

    “……”

    張朝先不禁道:“師叔,弟子以為,師叔既為同門,卻……”

    他似乎,想要發難了。

    方繼藩卻是打斷他:“且慢。”

    張朝先面帶豬肝色。

    方繼藩氣定神閒道:“你不要仰著頭和師叔說話,頭低一點,師叔好好聽你講道理。”

    “你……”張朝先算是徹底的服了,他已經後悔剛才行禮了,早知道抵死不認,誰曉得這行了禮,人跪了下去,人家壓根就不打算讓自己站起來,而且……現在竟還嫌自己的仰著頭和他說話。

    他極力地壓著火氣,卻聽方繼藩一字一句地道:“你是第三代大弟子,自然該做表率,尊師貴道,你懂不懂?”

    “……”張朝先咬著牙,他此時終於明白自己已跌入了一個陷阱,倘若自己'欺師滅祖',不懂得'尊師貴道',那麼憑什麼和方繼藩講道理呢?

    於是深吸一口氣,底線開始漸漸的突破,不得不垂下頭,整個人幾乎形同於匍匐在方繼藩腳下,臉對著地面,道:“師叔,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論一論……”

    “好啊。”方繼藩笑了笑。

    這麼坐在椅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匍匐在地的張朝先,目光四顧,看著那些道人們亦一個個垂著頭,滿是沮喪的樣子,他心情大好地道:“你最會講道理,你先來講。”

    “弟子覺得……”張朝先突然有一種RI了狗的感覺,臉貼著對面,五體投地狀,整個人早就沒了半分的氣勢,哪裡還能講出什麼來:“覺得……”

    方繼藩便道: “怎麼不說話了啊?小先先……”

    堂堂龍泉觀大弟子,年過五旬的'悟法高人'張朝先,竟被方繼藩稱之為'小先先',張朝先幾乎一口老血要噴出來。

    可人就是如此,一旦讓了一步,就會有第二步,有第三步,他已進退維谷,徹底的沒了氣勢。

    顯然,方繼藩覺得打鐵得趁熱,又道:“小先先,不要緊張,慢慢的說,師叔是個很開明的人,即便是對晚生後輩,也是絕不會倚老賣老的。”

    “…… ”

    張朝先臉色灰白,他算是徹底服了。

    這輩子,可能都沒有人對自己說這樣的話。

    可偏偏,這等看似輕鬆和和藹的話,卻令他一丁點脾氣都沒有,此刻,他有一種威嚴掃地的羞怒。

    偏偏,他發現自己一點辦法都沒有。

    難道,在方繼藩的鼓勵之下,自己還當真論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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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一失足成千古恨





    第一百五十三章:

    張朝先心下沮喪,深吸一口氣,才好不容易的道:“弟子,沒什麼可說的。”

    “啊……”方繼藩一臉遺憾:“你不會是心裡藏著事,不想說吧?”

    貧道想要殺了你這狗賊!

    張朝先心裡咆哮,卻依舊匍匐著,覺得自己膝蓋硌得慌,支撐身體的雙臂,也有些酸麻,他垂頭喪氣道:“禀師叔,弟子確實沒什麼可說的。”

    方繼藩突然冷哼一聲。

    若說方才還是故作和藹,一臉的調侃,可轉眼之間,面上便殺氣騰騰。

    可偏偏,道人們聽到他冷哼,心裡都咯噔了一下,一個個錯愕的看著方繼藩,大氣不敢出。

    方繼藩冷冷道:“你沒什麼想要說的,那麼就該師叔來說了,先先小師侄……”

    張朝先額上青筋爆出,方繼藩簡直了……

    什麼樣的綽號在他口裡,真是張嘴就來,這一句先先小師侄,令他差點沒昏厥過去。

    方繼藩道:“王天保身為本門第四代弟子,是不是該喊我一句師叔公。”

    張朝先額上冷汗淋淋:“是,是……”

    方繼藩翹著腿,瞥了那人群中的王天保一眼,王天保已臉色蠟黃,渾身沒了氣力,腳下輕浮無力了。

    方繼藩繼續道:“師叔公教訓他,是不是理所當然?”

    “可是……”張朝先覺得不該示弱與人,想要辯解,可是很快,他意識到自己根本是沒法辯駁的,且不說,趴在這裡,自己和方繼藩已經完全形成了不對等的局勢,這方繼藩動輒就吐出一個'小先先'、'先先小師侄'來,自己辯解啥,怎麼都是輸。

    他無力的道:“不錯,師叔說的對。”

    “那麼,你還有什麼話說?”

    “沒話說了。”張朝先只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可是師叔知道,你一定心裡不服氣……”方繼藩慢悠悠的道。

    張朝先畢竟年紀大,一直保持著五體投地的姿態,身子哪裡吃得消,黃豆大的汗,自他額頭冒出,他有氣無力:“服,弟子豈敢不服。”

    方繼藩則翹著腳:“可師叔看你不是很服氣的樣子。”

    張朝先想死。

    被這麼一個乳臭未乾的娃娃戲謔,他真恨不得索性爬起來,和方繼藩拼了。

    可理智告訴自己,萬萬不可,這天底下,可有侄子打叔叔,後輩欺負長輩的事嗎?

    他咬了咬牙,生無可戀的樣子,篤定道:“師叔一定誤會了,沒有,絕對沒有。”

    方繼藩便笑了,起身,拍了拍張朝先的肩。

    張朝先才極憋屈的昂首起來,這一昂首,筋骨藉此活絡了一下,竟有一種通體舒泰的感覺。

    他是實際上的龍泉觀執掌人,平時在這龍泉觀裡,除了師尊,誰不是將他視若神明,而如今,怎麼就半路殺出來了個師叔呢。

    可張朝先卻還不得不朝方繼藩勉強的笑了笑,他現在只巴不得趕緊了結此事,將這個瘟神趕緊送走。

    於是方繼藩朝他笑。

    他也朝方繼藩笑。

    他看著方繼藩,產生了一種錯覺,因為他發現這個人渣竟是笑的極真誠,這少年,成了精嗎?

    於是他也盡力朝方繼藩笑的更誠摯一些。

    兩對眼睛就這麼近距離的觸碰在一起,方繼藩又拍拍他的肩:“先先小師侄啊……”

    掛在張朝先臉上的笑容,頓時有點僵硬了,即便是張朝先幾十年為人處世的積累,此刻,他的臉色也只比豬肝好看一點點。

    方繼藩嘆了口氣:“師叔看你臉色很不好,這是腎虛的緣故,師侄,你要在意自己的身體啊,要節制。”

    “我……”張朝先齜著眼,那眼里布滿了血絲,極是可怕,他好歹也有數十年的修為,人情世故,哪一樣不精通,不敢說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至少基本的喜怒不形於色,卻還是有的,可今日,徹底的破功了,再好的演技,到了方繼藩面前,也是不堪一擊。

    一失足成千古恨。

    倘若方才不認這個師叔,倒還罷了,或許還可以將錯就錯,可他萬萬沒有意料到,眼前這個少年郎,如此的無恥下賤,自己礙於師尊,不得不行了禮,這一行禮,便是兵敗如山倒啊,因為你可以假裝不知,可一旦你行了禮,這師叔侄的身份便確認了,方繼藩這廝,還真是變著花樣的折騰,偏偏,自己一丁點辦法都沒有。

    現在他絕不能和方繼藩硬碰硬,硬碰硬,就意味著欺師滅祖,違背了天理倫常。可他忍不下這口氣啊,方繼藩每一句話,都帶著長輩對晚輩的呵護備至,可里頭每一句話,卻又像錐子,在張朝先的心口猛戳,疼!

    更可怕的是,當著所有人的面,這些看似關懷備至的話,實則卻是嚴重的打擊了自己在龍泉觀中的威信,現在龍泉觀內外,自己一手遮天,卻被人這樣玩弄,偏偏還在眾目睽睽之下。

    他深吸一口氣,沒法子,至少在明面上,他得忍。

    眼前這個人,不過就因為師尊糊塗,輩分高而已,可又如何,龍泉觀還是自己打理,是自己說了算的。

    於是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多謝師叔關心。”

    方繼藩深深看他一眼,這個老傢伙,倒是很能忍嘛,於是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張朝先,看的張朝先心裡發毛,生怕這傢伙,又要折騰什麼事來,他是實在堅持不了多久了。

    方繼藩卻道:“師侄,這王天保不敬尊長,該當何罪?”

    王天保一聽,頓時癱了下去,他心知……自己完了。

    張朝先老臉在抽搐。

    王天保和方繼藩發生了衝突,論起長幼,方繼藩乃是他的師叔公,所以方繼藩現在要處置王天保,他無話可說:“全憑師叔做主。”

    “這就好辦,他是在這齋堂裡執事是嗎?直接開革了,從今兒起,讓他乖乖去打掃殿堂。”

    張朝先稍一猶豫,他現在只想脫身,事情來的太突然,他一點準備都沒有,現在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他拿方繼藩一丁點辦法都沒有,只好忍痛道:“師叔說的在理。”

    “王天保執掌齋堂,將這齋堂弄得一團糟,在師叔看來,這大大的影響了觀中的聲譽,作為你的長輩,師叔也是龍泉觀中的一份子,想到龍泉觀的聲譽,很是擔憂啊。”

    “……”

    張朝先眼睛都直了,你方繼藩也配說這樣的話,先看看你自己的名聲吧,師尊成年累月的在三清閣裡悟道,自是不清楚你的底細,可你騙得過師尊,騙的過別人嗎?就你這狗賊,還好意思恬不知恥的擔憂龍泉觀的名聲,龍泉觀沾上了你,那才是聲名狼藉。

    當然,這話他不敢說,他是怕了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被方繼藩繼續糾纏下去,於是強笑:“是,是,師侄一定好好整肅……”

    “該請一個信得過的人才好。 ”方繼藩朝他微笑。

    張朝先心裡咯噔了一下,他有一點不太對味起來,畢竟是老江湖,能聽出方繼藩的話外之音。

    方繼藩便抬眸,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後,這目光落在了一個道人身上:“你叫什麼?”

    那道人像是見了鬼一般,卻忙是上前,躬身道:“師叔,小道李朝文。”

    又是一個'朝'字輩的。

    方繼藩笑了:“我看你就很好,從今日起,你來執掌齋堂吧。”

    李朝文一聽,臉都綠了,忙是想要搖頭拒絕,可方繼藩卻看向張朝先:“先先小師侄,你看可好?”

    張朝先眼眸裡,掠過了一絲冷色,他眼角的余光瞥了李朝文一眼,目光深處,那最幽邃的眼底,似是閃爍著什麼。

    只是……這一句先先小師侄,還是令他差點炸了,倘若不答應,不知道還要招惹出什麼,可是答應下來……

    方繼藩虎著臉:“無妨,先先小師侄可以慢慢想。”

    “好。”張朝先算是服了,現在必須速戰速決,再不能拖延下去,何況,只是一個小小的齋堂而已。

    方繼藩笑了:“如此甚好,師叔很是欣慰,哈,時候不早,師叔該下山了。”

    張朝先長長鬆了口氣,忙是強笑道:“我送送師叔。”

    “不用。”方繼藩搖搖頭:“你好好養一養身體。”

    張朝先臉色頓時又僵硬下來。

    方繼藩打了個哈欠:“讓朝文師侄來送吧。”

    張朝先其實哪裡想送方繼藩,不過是表面上客套一下罷了,不過聽到方繼藩指明了讓朝文師弟去送,卻是意味深長的看了李朝文一眼。

    李朝文頓時臉色鐵青,哪裡有半分執掌齋堂而欣喜的樣子,如喪考妣的尾隨著方繼藩,出了齋堂。

    人生真是美好啊。

    方繼藩心裡感慨,帶著一干門生和王守仁下山。

    那李朝文亦步亦趨的跟在方繼藩身後,一路欲言又止,好不容易下了山,方繼藩便回頭:“小李……”

    李朝文臉色慘然:“師叔……”

    “師叔看你有心事。”方繼藩笑吟吟的看著李朝文。

    李朝文身軀微微一震,想要掩飾什麼,可方繼藩一語戳破了他的心事,他終是忍不住了:“師叔,小道被你害了。自師尊閉關修行之後,這觀中的事,都是大師兄打理,別人絕不敢輕易插手,今日師叔打了他的弟子,卻讓小道來執掌齋堂,大師兄會怎麼想?”

    方繼藩哈哈笑道:“師叔才管他怎麼想,他又不敢揍我。”

    這話說的……實在有點沒心沒肺了。

    李朝文幾乎要崩潰,淚流滿面:“可是小道完了,在大師兄眼裡,小道就成了勾結師叔的奸人,他一定不會放過小道,這齋堂於小道而言,就是燙手的山芋,大師兄平時獨斷專行,是絕不容許,有人在觀中忤逆他……師叔……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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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費盡心機





    看著李朝文的一張臉比苦瓜還苦,方繼藩依舊不以為然。

    他在心裡無聲地道:傻瓜,這本來就是我的安排啊。

    面上卻是不露聲色道:“你和他乃是師兄弟,都是師兄的弟子,是平輩,憑什麼他可以主持龍泉觀,你卻連一個齋堂都執掌不得?你害怕什麼?放心,現在有師叔給你撐腰呢,你放心大膽的執掌齋堂就是,多拉攏一些師兄弟,那張朝先還敢動你分毫嗎?”

    李朝文卻是打了個冷戰,似乎還沉浸在張朝先這十幾年來在觀中獨斷專行的恐怖手腕之下。

    方繼藩給他提了一個大膽的建議,他心裡真真的感到害怕,可同時,他發現自己已經無路可走。

    不對著幹,還能怎麼辦呢?大師兄歷來是絕不容許觀中有師兄弟忤逆自己的,這一次,方繼藩卻讓自己取代了他的親信弟子,在大師兄眼裡,自己已經算是方繼藩這邊的人了。

    而師叔今日和大師兄之間的齷蹉,誰看不清?

    這個從天而降的師叔,既把自己推進了火坑,卻又成了自己最後的救命稻草。

    他踟躇著,既是惶恐,又有些不知所措。

    方繼藩繼續誘導道:“憑什麼他能吃香喝辣,你卻是過著苦哈哈的日子?你放心便是,好好的執掌你的齋堂,誰敢欺你,師叔給你做主了。”

    那吃香喝辣似乎一下子勾起了李朝先的某種'yuwang ',而苦哈哈三字,似乎也使李朝先有些不甘心。

    當然,常年在大師兄的獨斷專行之下,李朝文在從前,便是有一百個膽,都不敢有什麼大膽想法的。

    可現在……刀已經架在脖子上了啊,他能怎麼辦?

    李朝文深深地看了方繼藩一眼,看來眼下唯一能憑仗的,也只有這個師叔了,只是……

    這半路殺出來的師叔,底細未知,靠譜嗎?

    靠不靠譜,這條賊船,似乎也非上不可,李朝文只得朝方繼藩道:“小道明白了,師叔,往後還請多多照拂。”

    方繼藩笑起來:“這才像話,師叔就喜歡有志氣的人,回山上去吧,過幾日,師叔來看你。”

    李朝文下意識的道:“您……您可一定要來啊。”

    “……”

    其實方繼藩很能理解李朝文的心情,現在讓李朝文重新上山,對他而言,就像是上刑場,現在只有依靠著他,李朝文才稍稍有那麼丁點兒安全感,所以……李朝文是巴不得他永遠都住在山上。

    依依不捨的送別師叔,李朝文深吸一口氣,看著山門,最終還是嘆了口氣,上山去了。

    這一頓操作,已是令隨行諸人大開眼界。

    不過,歐陽志、劉文善、江臣三人,似乎還是處變不驚,他們畢竟跟方繼藩時間長嘛,習慣了!恩師做什麼事,他們都不覺得奇怪了!

    其實歐陽志在第一次下山的時候,心裡還在嘀咕,今日來這龍泉觀,怎的就這樣的風平浪靜,這不是恩師的風格啊。

    等到恩師第二次興沖衝的上山,他才鬆了口氣,還好,還好,恩師還是那個恩師,沒錯了,早料到會出事的,於是乎,心情居然出奇的放鬆,這種久違的感覺,才真正的使他安心,即便是跑去砸了人家齋堂,即便是後來才知,恩師竟是普濟真人的師弟,也沒有一丁點的違和。

    唐寅顯得興致勃勃的,似乎覺得恩師為自己出了一口氣,此時文思如泉湧,嗯,想作詩。

    徐經則在瞎琢磨著恩師的種種事,猛地眼前一亮,心裡豎起一個大拇指,恩師……英明!

    王守仁已經憋不住了,他感覺自己要瘋了,這個方公子,到底在做什麼,他猜不透啊,心裡又增添了無數個疑團,於是厚著臉皮道:“方公子,學生有一件事,想要請教。”

    方繼藩心情不錯,看著王守仁求知若渴的樣子,倒是耐著性子道:“你說罷。”

    “能否借一步說話。”王守仁看了看歐陽志數人。

    哎,怪人就是怪人啊,也是一個沒有情商的傢伙,當著自己幾個門生的面,讓借一步說話,這不就是不放心歐陽志這些人嗎?

    方繼藩卻還是點點頭,隨王守仁走遠了一些,王守仁凝望著方繼藩道:“這是方公子有意為之的吧,方公子似乎想從龍泉觀得到一些什麼?”

    這種事,傻子都看得出來,王守仁不傻。

    只是……王守仁還是不太明白。

    方繼藩道:“你說的不錯,我就是要從龍泉觀裡得到一點什麼。”

    沒想到今日方公子竟如此坦率。

    “那麼方公子想要得到什麼?”王守仁頓時又生起了更多的疑問。

    “龍泉觀的萬頃良田。”方繼藩很老實的回答。

    王守仁直接的倒吸了一口涼氣,有一種RI狗的感覺。

    看著王守仁震驚的表情,方繼藩則是笑吟吟地道:“你自己也看到了,這龍泉觀在那張朝先的執掌下,可謂是有聲有色,不過……此人經營的辦法,怕是不太光明磊落。於是我就想,既然讓這樣的敗類來斂財,那麼就不妨還是讓我來吧,反正結果不會再壞了。”

    “……”王守仁無言了……

    還能這樣理解?

    方繼藩嘆了口氣,心裡想,萬頃良田,就意味著番薯可以大規模推廣,而大規模的番薯推廣開來,則意味著可以緩解即將到來的災情,到了那時,不知可以救活多少人,可以讓多少原本在歷史上成為餓殍的人,活下來!

    當今世道,雖也稱得上是太平盛世,可古人的所謂太平盛世,指標是極低的,一個災殃到來,依舊有無數人食不果腹,會有無數人成為道旁的森森白骨。

    雖然來到這個世界,經歷了許多事,也發生了許多事,無論別人如何看待自己,方繼藩都堅守著一個底線,自己必須做一個好人,一個即便不太純粹,可倘若有餘力,便一定要助人的好人。

    這是方繼藩在做任何事時,暗中告誡自己必須堅守的東西。方繼藩更喜歡稱呼它為情懷,一個人可以外表可以下賤,行為可以XIALIU,行事可以卑鄙,但是絕不可以失去情懷。

    方繼藩帶著微笑道:“你一定很驚訝是不是,本少爺就知道你一定會胡思亂想,你既然這麼想知道,那麼就告訴你好了。龍泉觀的齋堂價格如此高昂,到了災年,也絕不肯減少地租,這說明什麼?根據本少爺的判斷,倘若執事的人乃是普濟真人,以我和普濟真人的交談後的感覺,深信他斷然不會如此做。既然如此,那麼唯一可以解釋的,就是普濟真人已經不管俗事,龍泉觀的經營已交給弟子們打理了。”

    王守仁豎著耳朵,幾乎一個字都不敢遺漏。

    方繼藩繼續道:“可你看那觀中的道人,卻很奇怪,許多年長的道人,穿著樸素,苦哈哈的模樣。可是呢,一些年輕的道人,卻是油光滿面,便連道袍,竟也是用綢子做的底料,你不覺得奇怪?這又說明什麼?這便說明,普濟真人將俗事早早交給了他的弟子,可是呢,卻並非是第三代'朝'字輩的弟子共同打理,而是這權力獨攬在了一人身上,因為只有如此,其他'朝'字輩的弟子才顯得寒酸,既然有一個師兄獨攬大權,他最提防的,反而是自己的師兄弟了,因為這些人是自己的同輩,豈可不有所防範?

    因而,他的親信反而多是一些輩分不高的弟子,因為只有如此,他既可藉由這些人控制整個龍泉觀內外,又不擔心這些弟子掌握了權力,而動搖他的地位,這才是年長弟子樸素,反而是某些第四代的'天'字輩卻成了龍泉觀骨幹的原因。”

    方繼藩看著王守仁 臉認真的樣子,道:“所以聽說唐寅被人揍了,我本不在意,可後來聽說龍泉觀竟有萬頃良田,我便毫不猶豫上山,做了那普濟真人的師弟,接著便說餓了,去了那齋堂,去齋堂的目的,其實就是去揍人的啊,不揍人,怎麼能把那個張朝先引出來?”

    “引出張朝先,那一切就好辦了,令他騎虎難下,教他威信蕩然無存,這是為了亂他的心。他的心亂了,被我突然奇襲,勢必想草草了結此事,他越是巴不得想要了結,我偏不遂他的願,接著強迫他罷黜王天保,再接著,又強迫他不得不接受李朝文來執掌齋堂。”

    方繼藩的心情顯然很好,整件事情都很有耐心的給王守仁說個清楚。

    “你知道為什麼是李朝文嗎?因為我看他寒酸,且年紀不小,想來定是朝字輩的弟子,是張朝先的師兄弟,選擇他的目的,不是因為看好他,而是要讓他無路可走,他深知自己執掌了齋堂,而且還是我這羞辱了張朝先的師叔推薦的,往後勢必就成了張朝先的眼中釘,張朝先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這李朝文就如一個落水之人,被我斬斷了後路,那麼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只有破釜沉舟,死死的抓著我這師叔,和張朝先奮力一搏了。”

    “你看,李朝文就是我的一枚棋子!我成了龍泉觀的師叔,又有什麼用呢,不過是個吉祥物而已,噢,吉祥物你知道不知道,就如那道觀裡的泥像一樣,看著尊貴,實則,卻對觀中一點用都沒有。而現在,通過了李朝文,本少爺便算是真正的進入了龍泉觀的這場棋局中了,只要張朝先出局,那麼整個龍泉觀的萬頃良田,便可 任我擺佈,李朝文,不過是一個可控制的玩偶罷了。”

    “這叫什麼,這就叫知行合一,心裡有自己對萬物的看法,便放手去實踐,通過自己行為,來實踐自己的願望,再通過自己對萬物的理解,從而去實踐自己要做的事,這兩者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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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既為自己,也為蒼生





    這算是王守仁糾纏了方繼藩這麼久,方繼藩對他最有耐心的一次。

    聽完方繼藩的話,王守仁毫不意外的倒吸了一口涼氣,顯然此時比剛才更令他感到吃驚。

    “你如此費盡心機,到底是為了什麼?你所追求的,又是什麼?”王守仁深深地盯著方繼藩。

    看著王守仁執拗的樣子,方繼藩先是抿嘴一笑,而後大義凜然地道:“吾平生所願,既為自己,也為蒼生。”

    王守仁的眼眸猛地一張,追根問底道:“到底是為了自己,還是蒼生?”

    方繼藩瞪了他一眼:“以我的人格,蒼生更多一些。”

    王守仁的臉色頓時像吃蒼蠅一樣,他不是方繼藩那種啥事都能演得跟真的一樣的人。

    所以方繼藩一眼便洞悉了他的異色,冷笑:“怎麼,不信?”

    “我……”王守仁艱難地道:“信。”

    方繼藩搖搖頭,悲劇啊……

    “你不信!”方繼藩看著王守仁,戳破了王守仁的謊言。

    “不過……你信不信與我何干呢?”方繼藩撇撇嘴,背著手,一副不屑於顧的樣子。

    鄙視他。

    …………

    方繼藩這兩日只顧著關照他的番薯,所以一直躲在西山里,想到大規模的實驗田地有了希望,而大量的番薯秧苗開始培植。如今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雖是眼下大旱,方繼藩卻總是傻傻的直樂,待在暖房裡,齜牙。

    開心。

    這表情看在王金元的眼裡,心裡頭不知啥滋味,自己的後半生全靠方公子了,雖然方公子又是挖煤,又是種瓜,噢,還試產了琉璃,這等無色的琉璃,已出了成品,王金元親眼見過,真是驚為天人,只是可惜,無論有多少的驚喜,可看著這位方家公子的樣子,王金元……卻總覺得不靠譜哪。

    好在,方公子一向是不太正常的,王金元的提心吊膽,也習慣了。

    …………

    而在方家裡,兒子不在家,方景隆自五軍都督府下值回來,門子便上前壓低聲音道:“老爺,有客來了。”

    方景隆瞥了一眼不遠處的轎子,微微皺眉,這不是徐家的轎子嗎?

    妹子,又來了?

    上一次,妹子登門,使他惆悵了很久。

    她變了……變得自己險些都要不認得了。

    此前那個愛笑的小丫頭,現在卻是愁眉不展的模樣,看著方景隆心疼。

    不過,她就算來省親,那也顯得極為冷淡,面上似乎沒有絲毫的情緒,方景隆甚至懷疑,這個妹子,怕是將來再難踏足方家一步了。

    可誰料到,這妹子,今兒又來了。

    方景隆不露聲色,畢竟家醜不可外揚,這雖不是家醜,可此等事,還是不可表露。

    於是對著門子頷首點頭,快步步入了廳中,便瞧見妹子垂坐在廳中了。

    下人們斟上來的茶,已冷了,這妹子只欠身坐著,局促不安的樣子,似乎隨時想要起身離開。

    方景隆咳嗽一聲,她才回過神來,卻忙是將臉側著一邊。

    方景隆不由道:“妹子,你來了好……”

    話說到一半,即便是武官出身,方景隆也不至粗枝大葉到沒察覺出妹子的異樣,卻見方氏面頰上,分明有一個掌印,那掌印雖不是十分明顯,可細細看下去,依舊還可以模糊的看到淡淡的影子。

    方景隆一下子的,肚中的一股火便騰地熊熊燃燒起來,厲聲道:“這誰打的,他娘的,哪個狗東西竟敢打我方景隆的妹子?這是怎麼回事?”

    是啊,方家無論如何,那也是出自名門,至於自己這妹子,因為方家人丁單薄,這南和伯府便算他的娘家了。

    長兄為父,方景隆現在是方家的一家之主,現在是怎麼回事,連方家嫁出去的女兒也敢打?

    那方氏忙道:“兄長,我……”她似乎以為自己臉上的掌印已消去了許多,不會被人察覺,誰曉得被方景隆一眼看破,立即眼眶微紅,舉著長袖拭淚。

    “兄長,不要聲張,聲張出去,別人要笑話的。”

    “我他娘的管他什麼笑話不笑話,你說,這究竟是誰動的手,當我們方家的人都死絕了嗎?竟還有人膽大包天,敢欺到頭上來了?。”

    方氏便幽幽的嘆息著道:“我在徐家,公公待我是極好的,至於夫君,雖不是很爭氣,全憑著父蔭混日,對我,也挑不出錯來的,唯有那妯娌,卻是極不好相處,此番我們一同上京,是為了太皇太后祝壽,這一路來,她便處處挑我的錯,我……”

    方景隆頓時明白了。

    動手的人,應該就是那魏國公世子徐正道的夫人。

    其實這等事,實在太鋪墊了,在這個時代,嫡長子才是一個家族的正主兒,長房不但要繼承家業,且還要承襲爵位,是未來的一家之主。

    至於下頭的兄弟,都得仰仗著長房度日,只要不分家,這長房便是天一般,一旦觸怒,找個由頭,便是將下頭的弟弟們趕出去也不是沒有可能。

    魏國公的長媳乃是黔國公之女,原本家世就非同凡響,又因為生了長孫,這地位在徐家,自是與眾不同。

    方景隆的臉上,帶著幾分痛惜又不甘的樣子。

    他當然是不甘心的,倒不是因為說,他方家畏懼黔國公的家世,黔國公雖說位列公爵,世鎮雲南,可方景隆卻也未必就怕了他們。

    問題的關鍵就在於,人家這長媳的身份,憑著娘家有人,又是未來徐家的一家之主,她如何驕橫,方家一點辦法都沒有,難道還要打上門去嗎?

    若真如此,又有什麼用?妹子依舊得繼續在徐家生活,以後只會換來更加變本加厲罷了。

    “哎……”方氏一臉的悲憐之色。

    “早知如此,還不如嫁個尋常人,也不至成日受她的侮辱,她是黔國公的嫡女,又是長房,此番一同來京,我這二房卻還需仰賴她,才能親近太皇太后,希望能因此而為夫君搏一個前程,兄長,我來此,並非是教你為我出頭,這等家裡的事,是說不清、道不明,也理不順的。說到底,還是我們方家家世比人差了一些,我和妯娌同住,實在氣悶,心裡鬱鬱得厲害,可在這京師,卻又不知該往何處去,思來想去,還是來這裡坐一坐,這裡……畢竟算我的半個娘家。”

    方景隆不禁老淚縱橫,方氏雖然說的平淡,可她的處境和內情,他豈有不知,當初還道嫁給了徐家二公子,是一門圓滿的婚姻,可誰曾料到,裡頭竟有這麼多隱情。

    此時,方氏勉強一笑道:“繼藩的腦疾,是否好了一些?”

    “啊……”這話題轉得有點快,方景隆怔了一下,才回神道:“好,好了許多,他也爭氣。”

    方氏幽幽道:“可要讓他少胡鬧一些,我從妯娌那兒聽說了一些事,說是繼藩跟著張家的人,和周家鬧的很是不愉快,想來……太皇太后對繼藩很是不喜呢,或許因為這個由頭,她才對我更加變本加厲,兄長,來你這坐了坐,我心裡也舒坦了許多,我得趕緊回了,現在天色不早了,若是在外逗留的太久,就怕她又要生事了。”

    方景隆苦笑道:“也不多坐坐。”

    方氏撫了撫額前的發線,似乎想用髮絲盡力遮擋面頰上的淤痕,她勉強笑了笑:“下次還會來的。”

    方景隆頷首,親自將她送出去,看著這打小便嬌弱的妹子在人的攙扶下上了轎,徐徐而去,方景隆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惆悵。

    那頭的方繼藩,忙活了兩日,終於回家裡來了。

    方繼藩第一眼看到多日不見的方景隆,便見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爹……”方繼藩仔細的打量了一下,見到了方景隆眼底里的某種憂慮,卻沒有點破,笑嘻嘻的朝方景隆打了個招呼。

    “你在外當值回來,甚是辛苦吧,來來來,爹給你熬了粥,來人,將粥取來。”

    方景隆立即恢復了笑呵呵的樣子。

    不一會,一碗熱騰騰的粥就送了上來,只見裡頭有桂圓、蓮子,還有一顆紅棗,這都是方繼藩最愛吃的,都說君子遠庖廚,可偶爾,方景隆卻會下廚給方繼藩熬一些粥水、湯水什麼的。

    在他看來,這都是對身體有益的東西,假手於人,很不放心,下人們毛手毛腳,或是偷懶,若是火候不夠,繼藩不愛喝。

    方繼藩坐下後,喝了幾口粥,便擦了擦嘴道:“不吃了,我明兒要入宮,給太皇太后祝壽。”

    方景隆見方繼藩只吃了幾口便不吃了,頓時露出了一丁點可惜之色,太糟踐了,這可是足足熬了三個時辰的粥,裡頭的紅棗、桂圓還有那蓮子,都是他精心選過的。

    不過一聽方繼藩去給太皇太后祝壽,方景隆非但沒有喜,反而露出幾分憂心忡忡的樣子:“你得罪了周家的人?”

    “沒有呀,誰說的。”方繼藩不以為意地道。

    方景隆就不好多問了:“去祝壽時要小心。”'

    “啥?”

    方景隆便笑了笑,搖頭道:“沒什麼,沒什麼,好兒子,再吃兩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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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事有反常即為妖





    在方景隆心裡,實是有些擔憂啊!

    無端端的,太皇太后讓兒子去祝壽,再結合此前流出來的流言蜚語,方繼藩似乎是幫著張家欺了周家。

    只怕,這是宴無好宴!

    方繼藩則是翹著腳道:“我不吃粥了,我得琢磨著去置辦壽禮去。”

    方景隆便遺憾地頷首點頭,噢了一聲,將方繼藩的粥端到自己的面前:“那別可惜了,我來吃。”

    說罷,埋頭喝粥,低著的頭,卻依舊沒掩蓋住他臉上的憂色。

    肯定出啥事了。

    方繼藩心裡琢磨著,平時老爹雖也有惆悵鬱悶的時候,卻不似今兒這般,憂慮重重的樣子。畢竟是個武夫,這爹是歷來粗枝大葉的,只是偶爾遇到涉及到兒子的事時,才會細膩一些,不過即便如此,也是有限。

    事有反常即為妖。

    方繼藩雖是不露聲色,等出了廳,卻是將鄧健尋了來,道:“近來家裡出了什麼事?”

    鄧健詫異道:“啥,啥事?”

    “我爹!”方繼藩覺得這傢伙,即便沒有得腦殘,這智商也是有限得很。

    “噢。”鄧健恍然大悟,然後小眼睛滴溜溜的轉著,看著方繼藩,沉吟了很久很久,才道:“少爺,你啥時關心起家裡的事了。”

    “……”

    方繼藩沉默了。

    聽著,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以往那個沒心沒肺的敗家玩意,怎麼會突然對家里長短的事這樣的上心呢?

    自己還是低估了鄧健的智商啊,看來自己對他一定產生了某種誤會,哎……

    方繼藩一聲嘆息。

    這不也正是傳說中的事有反常即為妖了嗎?

    然後鄧健歪著頭,很努力地想了想:“少爺,小的覺得你有些不正常了,和以往有些不同。”

    這都給他看出來了。

    失敗啊!

    方繼藩心裡嘆了口氣,自己本來就和以往那個人渣有區別啊,這半年多,你現在還沒回過神來?

    不過……人不能改變得太快,得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否則,違和感就太重了。

    人是不可能一覺醒來就變成第二個人的,那是妖怪了呀。

    可人可以一天天長大,慢慢的成長,一點一滴的改變,這叫潤物細無聲。

    所以,還是不要被鄧健覺得自己成長的太快為好。

    方繼藩掄起胳膊,狠狠的就是飛去一巴掌。

    啪……

    下一刻,鄧健的臉上立即便多出了一道掌印。

    鄧健哀嚎一聲,眼淚便迸出來,捂著自己腮幫子,疼得齜牙咧嘴。

    “現在,還有問題了嗎?”方繼藩厲喝。

    “沒,沒問題了。”鄧健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還覺不覺得本少爺不正常了?”

    鄧健嗚嗷一聲,淚流滿面地哀道:“正……正常得很。”

    沒毛病。

    敢情自己最近不正常,是因為你少爺我揍你揍得少了啊。

    你看,現在這一揍,不就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嗎?少爺本來就是隨心所欲,就是不可捉摸的,突然揍你咋了,突然關心家裡的事,又咋了?

    “好了,現在開始回答問題。”

    鄧健在方家,可謂消息靈通,其實作為貼身僕人,他是方繼藩與家中下人們溝通的橋樑,這府裡發生的事,他大多略知一二,因而老老實實的將事情抖露了出來。

    原來是因為方景隆的表妹,便是那嫁給了徐家次公子的婦人,在婆家受了氣,倘若只是受氣,倒也罷了,偏偏受的卻是長房夫人的氣。

    老爹之所以鬱悶,既是因為這是別人家的家事,自己無法干涉,就算干涉,也只會讓他這個表妹的處境更糟糕。

    除此之外,他多半認為,之所以自己的妹子受人欺負,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若不是方家家世遠不如黔國公府,方家的女子,又怎麼只會嫁給人家二公子,那長房的沐家主婦,怕也不敢對他這個表妹如此吧。

    在這個嫡長子繼承製的時代,沐家主婦,確實就是未來徐家的一家之主,方繼藩這姑姑的一輩子,怕也只能仰仗在她的鼻息之下。

    聽明白了這件事來龍去脈,方繼藩皺眉道:“上次我也見了姑姑,可我見她對我並不熱絡。”

    方繼藩說罷,忍不住撇撇嘴,對這個姑姑,他是真的沒什麼好印象,還是老爹太多愁善感啊。

    鄧健卻是一副欲言又止樣子。

    方繼藩瞪他一眼,語帶不善地道:“皮癢了嗎,有屁就放。”

    鄧健方才期期艾艾的道。

    “少爺,我聽楊管事說……說,那徐夫人……徐夫人怕是也不好顯得熱絡,少爺您想啊,她在徐家的處境尷尬,倘若……倘若和咱方家太近了,將來若是和長房有什麼齷蹉,豈不反而壞了方家與徐家、沐家的關係?自然,小的對這裡頭的內情也不甚懂,不過倒覺得楊管事說的有道理。當初……當初徐夫人還是姑娘的時候,可喜歡少爺了,少爺那時候還小,她成日帶著您,處處護著您的呢。”

    “噢。”方繼藩心裡感慨,沒想到這裡頭牽涉到瞭如此多的人情世故,自己還是太年輕,有時候太天真啊。

    他便點頭道:“知道了,來,給少爺幫忙置辦太皇太后娘娘的禮去。”

    鄧健眼前一亮,表情帶著興奮道:“少爺,預備送什麼禮?”

    …………

    龍泉觀。

    今日龍泉觀山門大開,張朝先一大清早便到了山門,將一個自南方千里迢迢趕來的道人迎上了山來。

    便連一直閉關在三清閣讀經的普濟真人喻道純,此時也早早沐浴了一番,隨後命接引道童在外等候。

    那上山的道人步入了三清閣,他鬚髮皆白,年過七旬,一身青色道衣,頭戴玄色道巾,腳踏青履,目光很快定格在了喻道純的身上。

    喻道純朝他微微一笑:“劉道友,幸會。”

    這被稱之為劉道友的人,出自龍虎山正一觀,被敕為弘法真人,此番自江西來京,卻並沒有什麼架子。

    龍泉觀源自正一道,而正一道奉龍虎山天師府為尊。龍虎山正一觀,乃龍虎山八十一道觀之一,當初的危大有,其實就是出自這龍虎山正一觀,奉了張天師的道旨,方才入京來弘法,因而喻道純與這位劉真人,本就是源出一門,一直都有書信往來。

    劉真人朝喻道純頷首,卻是隨即拜下,躬身道:“小道劉天正,見過師叔公。”

    他雖為真人,可從輩分上而言,卻比之普濟真人喻道純差之千里,危大有是晚年才開始收徒,他的師兄王大山,則作為正一觀掌觀,早早便收了無數徒子徒孫。因此,雖然這劉天正年紀和喻道純相仿,可從淵源而言,卻得喊喻道純一句師叔公。

    正一道之內,最講究的便是輩分,因而喻道純頷首點頭,接受了他的大禮,方才道:“汝此番入京,所為何事,莫非奉了天師道旨?”

    劉天正道:“倒非是天師之命,而是魏國公相邀,命小道入京和太皇太后講經,魏國公在江南對正一道多有關照,小道雖是化外之人,這個情,卻非承不可。 ”

    喻道純立即明白了。

    魏國公府世鎮南京,管理江南事務,而正一道在江南本就根深蒂固,彼此之間,早有交往,聽說太皇太后的壽辰就要到了,太皇太后崇道,魏國公投其所好,自然希望正一道派出人來,好使太皇太后對魏國公府格外的垂青。

    喻道純卻是微微一笑,不為所動的樣子,淡淡道:“當今陛下對吾輩並不甚看重,又因成化年間,一**邪道人亂政之故,陛下對道人擅自入宮,難免心有芥蒂。魏國公此舉,不甚明智啊。”

    喻道純目中洞若觀火一般,顯出幾分不同尋常的精明。

    是啊,這個時候,魏國公請道人入宮祝壽,雖然可能討好太皇太后,可對皇帝陛下而言,卻未必喜歡。

    魏國公此舉,是有點過火了。

    劉天正倒是一笑道:“這是魏國公府的家事,其中內情,一時半會也說不清。”

    頓了頓,他還是蜻蜓點水地道:“魏國公年老了,公府世子卻是懼內。這倒還罷了,偏偏長婦為人善妒。公爺心裡頗為擔心,就怕百年之後,次子要受欺,因而希望次子能夠自立門牆,只可惜次子也不爭氣,至今不過是個指揮罷了。此番公爺命長婦和次婦入宮祝壽,本意就是希望太皇太后鳳顏大悅之下,能賜次婦誥命淑人。”

    喻道純頓時恍然大悟。

    這魏國公,還真是煞費苦心啊。

    長子靠不住,長婦呢,性子又不好。

    二兒子沒本事,現在不過是個指揮,世襲指揮對於尋常人家而言,自然是了不起。可是對魏國公府這樣的家世而言,真是不值一提,可指揮之上,想要繼續升遷,就非要陛下格外開恩不可了。

    魏國公府雖然世鎮江南,可越是在外的公爵,就越謹慎,絕不敢逾越了規矩,破格提拔自己的兒子!

    否則一旦傳到京師,被御史彈劾,就可能遭來宮中的懷疑。

    只是這個次子又沒什麼功勞,甚為平庸,總不能魏國公厚著老臉皮跑去哭求,請皇帝在自己臨死之前,給個恩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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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入宮拜壽





    顯然,這位魏國公最終的主意是打到了太皇太后身上了,若是能討得太皇太后的歡喜,太皇太后沒準就破格給次婦,也就是那方家的媳婦兒,賜一個淑人了。

    在大明,賜封的婦人之中,一品、二品為夫人,這便是常見的所謂誥命夫人。三品則為淑人,四品為恭人,此後為宜人、安人、孺人等等。

    倘若徐家次婦為淑人,名列三品,而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朝廷怎可讓徐家次子,一個四品的世襲指揮,他的夫人,竟是一個三品的淑人呢。

    最後的結果,極有可能是為了規避此等情況,破格提拔徐家次子,到時,就少不得另有恩典了。

    這等於是抓住了一個朝廷的漏洞,想要耍一個滑頭。

    不過在此其中,卻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對身後之世急迫的安排!

    此等苦心,不得不說令人感觸。

    喻道純嘆了口氣道:“世俗之人,終是許多事都看不破啊。”

    劉天正苦笑道:“便是方外之人,也未必能看破天下事,斬斷萬千情念。”

    “有理。”喻道純笑了:“來來來,給你讀一部經。”

    劉天正莞爾,帶著幾分開玩笑的意味道:“師叔公,小道剛來,旅途勞頓,原以為會有洗塵宴,誰料竟只是經書相待嗎?”

    “你看過便知道。”喻道純紅光滿面,眼中顯露著幾分欣然之色,親自去取了經書來。

    這本,正是那《道德真經集義》。

    劉天正笑了笑,心裡想,這定是師叔公親自所修的經註吧,難怪他如此迫不及待希望自己看看。

    劉天正接了經書,隨即便開始看了起來,這剛看了點開頭,卻是臉色變了,於是目不轉睛地繼續看下去,面上的訝異之情,溢於言表。

    若是細細的觀察,甚至發現他的老臉,竟露出了慚愧之色。

    雖然二人輩分不同,可修道的時間卻差不多,便是年紀也是相仿,喻道純乃普濟真人,他也已被賜封為了弘法真人,可同樣都是真人,為何這位師叔公,竟如此的優秀,出經真是……罕有啊,怕是三百年,都難出一部。

    等看到了'聖人體道在己,其用心也不勞,其應物也無方,故萬物並作,隨感而應,若谷應聲,美惡皆赴,無所辭也,故曰萬物並作而不辭'這句時,劉天正便忍不住的渾身打了個哆嗦,竟有某種明悟之感。

    他下意識的抬眸,駭然地看向喻道純:“師叔公經學,竟是一日千里,到瞭如此駭人的地步!”

    喻道純不禁露出了苦笑,道:“吾便是再學經三十年,怕也未必有此感悟。”

    劉天正怔住了,駭然得下巴都像是要掉下來。

    北地除了普濟真人,誰還有這般的造詣?

    他呼吸急促起來,難以置信地道:“休要玩笑。”

    喻道純鄭重其事地道:“哪裡玩笑,此人乃吾之師弟,骨骼清奇,乃道星下的凡塵,吾師便是相中了他,才將一身道學傾囊相授,可惜他今日不在此,否則非要讓你親眼所見不可。”

    “太師叔公……”劉天正驚訝得說不不出話來,滿臉的詫異,震驚地看著喻道純……

    …………………

    次日一早,天空依舊暗淡,方家就已忙活開了。

    方繼藩穿了麒麟服,係了金腰帶,佩戴著御劍,雖然顯得騷包,卻不顯得違和,倘若不是因為這傢伙名聲差一些,怕也是一個翩翩美少年!

    他正預備出門,卻見書房那兒,在這大清早,竟還亮著燭火。

    於是左右看了看,見鄧健跟著,便問道:“書房裡有人?唐寅這些混賬,夜裡不知節省一些蠟燭?”

    鄧健小心翼翼地道:“少爺,是老爺,老爺昨天一宿未睡,都在書房裡呢,怕是有心事吧。”

    哎……真是多愁善感的爹啊。

    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呢?

    方繼藩心裡搖頭,父親太重感情了,明明你就是個在殺戮場上,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大老粗好不好,要不要這樣?

    “要不,少爺去看看?”鄧健很小心地看著方繼藩的眼色。

    最近少爺的脾氣更壞了,動不動就對他拳打腳踢,舊傷還沒好呢,至今還一瘸一拐的。

    方繼藩搖搖頭,面帶冷漠:“走,入宮,祝壽要緊。”

    太皇太后的壽辰,乃是頭等大事。

    大明朝沿襲漢制,以孝治天下,而今太皇太后已逾七十,當今皇帝,母親早亡,唯有這祖母,成了他盡孝的對象。

    文武百官,早在數日之前便已紛紛上表,無數翰林,爭相獻上祝詞。

    命婦們雖是准許正午入宮拜壽,可其實從卯時起,便已沒功夫喫茶填肚子,早就忙碌開了,沐浴、更衣,心裡還是放心不下,再核驗一下壽禮,這入宮一趟,可能連太皇太后都無法靠近,更多人只能是遠遠的遙拜一下,便站在百米開外了,可入宮所要預備的立禮節,以及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早已預備了數月之久。

    這一場壽宴,猶如一幕大戲,每一個人都有各自的角色,可即便只是最不起眼的角兒,卻也需磨礪多時,方才能在舞台上展現那剎那之間的芳華。

    魏國公府在京的宅邸,自也是忙碌開了。

    長夫人沐氏再三催促著,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樣呼喝著奴婢們預備,生怕出半分的閃失。

    她脾氣暴躁,下人們見了她,沒一個心裡不膽顫的,誰也不敢出差錯。

    她乃是魏國公世子夫人,因而早早的便封了三品淑人,此時已穿戴了金繡雲霞孔雀紋的霞披,穿著大紅的袍裙,盡顯雍容,左右四顧之後,不免問。

    “弟妹還在梳妝?這都什麼時候了,這等大日子,還磨磨蹭蹭的?是一丁點規矩都沒有?”

    那被問話丫頭嚇得大氣不敢出,回道:“二夫人… …”

    “好了,由著她去吧,反正她也無關緊要。”沐氏端坐著,呷了口茶。

    正赶巧,方氏穿著盛裝進來,碎步上前,朝沐琦行了個禮。

    “嫂嫂…”

    “你來的好。”沐氏只是淡淡的點了個頭,道:“再過一炷香,便該入宮了,宮裡可等不得人。”

    說著,她朝一旁的丫頭道:“去問一問,弘法真人預備好了沒有,可不能誤事,還有壽禮,再命人看看,對著禮單,一個個的比對。”

    丫頭屈身告退。

    沐氏目光又落在方氏的身上。

    “進了宮裡,你乖乖跟著我身後,宮裡的規矩繁複,我做什麼,你便做什麼,別和你那侄兒一般,沒規沒矩的,原本這一次入宮,咱們徐家還可露露臉,只是我可聽說了一些流言蜚語,你那侄兒,真真膽大包天,居然幫著人去和周家作對,這周家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娘家,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即便大人大量,可心裡會怎麼想?”

    方氏被數落,卻不敢做聲,良久才踟躕道:“孩子不懂事呢,嫂嫂何須計較。”

    沐氏勾起一笑,卻是帶著幾分嘲弄,道:“我可聽說你去了兩趟方家了,雖說入了京,回家瞧瞧也好,可以後還是少來往一些吧,咱徐家擔待不起。家翁此番請了弘法真人入宮為太皇太后講經祝壽,心思你會不明白?你卻還和方家糾纏不清,你是誠心讓徐家難堪嗎?弘法真人乃是得道之人,咱們徐家可是好不容易請動的,尋常人請他,便是八抬轎子,怕也請不來……好啦,言盡於此,你自己心裡思量著吧。”

    方如懿低眉順眼地行禮道:“是。”

    沐琦便不再看方如懿一眼,低頭喝茶。

    …………

    朱厚照是清早入宮的,先去了一趟坤寧宮,給母后問了安。

    此時即便是張皇后和太康公主朱秀榮,也已是一副盛裝,張皇后一遍遍的矯正朱秀榮待會兒祝壽時所說的壽詞:“到了曾祖母萬安時,聲音要上揚一些,你是女兒家,莫學你那皇兄,對你那皇兄,太皇太后是心如明鏡,曉得他頑皮。你不同,你是公主,要行禮如儀,得比外頭那些命婦更知書達理,來,你再試一試。”

    朱厚照在旁聽著,不禁目瞪口呆,他這是惹誰了,母后的話是附帶罵他呀。

    朱厚照自是不敢反駁的,見母后沒功夫理自己,便乖乖站在一邊。

    只見朱秀榮溫柔地踏著蓮足上前三步,按著張皇后的教誨,微微繯首,顯出恭謹,等三步之後,方才駐足,嬌軀微微垂下,此時眼角稍稍上揚,只抬眸看了正前一眼,又照著規矩,眼簾闔下,身軀款款拜下,聲音先是放輕:“孫臣朱秀榮,拜見曾祖母……”

    說到此處,朱唇微微一頓,聲音漸高:“曾祖母金安,長壽萬福……”

    張皇后呼了口氣:“好,有點兒模樣了,可還差了一口氣……”

    朱厚照直勾勾地看著,忍不住笑了:“妹子這樣行禮,倒真像要隨時病倒了一樣。”

    被朱厚照如此一說,朱秀榮有點不好意思了,俏臉微紅。

    張皇后惱恨得切齒:“去,休來此胡鬧。”

    “噢,那兒臣走了啊,兒臣等方繼藩進宮。”朱厚照便預備要開溜。

    朱秀榮聽到朱厚照說到方繼藩,便想到那夜裡朱厚照口稱什麼不清不白,頓時柳眉微促,睫毛顫顫,眼眶微紅。

    朱厚照一看,連忙道:“妹子,你怎麼了,誰招惹你了?”

    張皇后才回眸,看了朱秀榮不吭聲又滿是委屈的樣子,不由道:“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先前不還好端端的。”

    朱秀榮咬著唇,不吭聲。

    這令張皇后審慎以待起來:“你跟母后說,有委屈,萬萬不可憋在心裡頭,是誰?”

    朱秀榮才繯首,輕聲道:“哥。”

    ………………

    看到有些同學說前幾章寫得有些不盡意,老虎檢討反思,寫了一個章節也盡量多花時間修改,不滿意的就直接給刪了重寫!希望大家也能諒解老虎,畢竟不是每一個劇情都能令每一個人滿意!也謝謝大家依舊支持老虎!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3
第一百五十八章:師命不可違





    朱秀榮一張精巧的小臉委委屈屈的,只是張皇后聽到從女兒口中輕吐出一個“哥”字,臉上就更不好看了。

    “……”張皇后的目光,瞬間凌厲地落在朱厚照的身上。

    朱厚照一臉懵逼,連忙道:“不是我啊,我沒有,我近來沒惹她啊,母后,你別聽她瞎說。”

    張皇后氣咻咻地道:“難怪你父皇隔三差五打你,虧得本宮還處處對你維護,自家妹子你也欺負,你還是人嗎?豬狗不如的東西,滾!”

    “噢。”朱厚照慫了,乖乖的溜了出去。

    而方繼藩也是在清早入宮,比命婦們早一些,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剛過了金水橋,朱厚照便已在那興沖衝的等了。

    他一見到方繼藩,便朝方繼藩招手:“來來來,老方,跟你說一件可氣的事。”

    “不聽,我是來祝壽的。”方繼藩很老實的樣子,他今日打算做一回老實人,可千萬別在祝壽時出什麼意外才好:“我是來拜壽的,心裡該懷著對太皇太后娘娘無限的感激,還有發自內心的喜悅去萬壽宮,殿下別壞了臣的心情,臣正在醞釀情緒。”

    朱厚照便齜牙道:“說出來你都不信,我那妹子的腦疾肯定犯了,她犯病了啊,你不能不管。”

    “噢……”方繼藩只平靜的點頭。

    方繼藩比誰都清楚,腦疾,那是騙人的,所以……不操這個心。

    朱厚照則是瞪大眼睛道:“你怎麼一丁點都不上心,你是她的大夫啊。”

    方繼藩便駐足,上下打量著朱厚照:“殿下,臣倒是覺得殿下也有腦疾之症。”

    朱厚照竟是樂了:“這敢情好啊,本宮若是得了腦疾,就威風了,哼,誰敢不順本宮的心,本宮就犯病!”

    這樣一想,朱厚照竟身軀一震,眼裡閃爍著別樣的光彩。

    這一天皇宮自然是熱鬧,可最熱鬧的自然是宮裡的萬壽宮。

    弘治皇帝早早就到這裡了,陪著太皇太后說著話。

    太皇太后笑吟吟的,左右四顧,突得想起什麼,朝弘治皇帝道:“這方繼藩,道學如此精湛,實是令人意想不到,哀家向來聽說悟道、悟道,可見悟道不分先後,哀家讀了一輩子的經,說來慚愧,只曉得讀,卻難通其意,這方繼藩怎的還未來?哀家倒是很想見見他。”

    她頓了頓,眉頭輕皺,又道:“上一次倒是難為了他,差一些,哀家便有不察,倒是對他有所誤會。你是皇帝,哀家也曉得你對學道之人,多少有些不滿,這是你父皇的錯,他哪裡是癡迷道學,他滿門心思都想著去長生,做那修仙不老的迷夢去了,可這非道家的錯,先皇帝,就是昏聵。”

    說到那兒子,太皇太后可一丁點客氣都沒有:“他昏聵,自然會有不少假道人投其所好,給他煉什麼丹藥。可這老莊之學,卻沒有錯啊。”

    弘治皇帝從不忤逆自己的祖母,只連連點頭:“祖母說的是。

    太皇太后笑了。

    “這方繼藩,有如此才識,平時聽人說他這人愛胡鬧,哀家不信,一個胡鬧的人,會如此精通道學嗎?能寫出那樣的經註,可見他在這上頭是花了心思,是有極高造詣的。哀家先前說,你是皇帝,知臣莫若君,他平時都在幹些什麼,你可知道?”

    “……”

    弘治皇帝有點蒙了。

    他很不願把血淋淋的真相的告訴太皇太后,弘治皇帝並非只是坐在宮裡的皇帝,即便成日在宮中,卻也有足夠的渠道了解宮外的事。

    比如這個方繼藩,這些日子……大抵的生活就在跑去詹事府和太子賊兮兮的關起門來不知在密商什麼,或者在西山折騰他的暖棚,更多時候,就是四處招惹一點是非。

    當然,有些話,弘治皇帝不知該不該說,修道……不存在的,這傢伙天知道從哪兒學來的道學,可弘治皇帝可以對天發誓,方繼藩這廝倘若當真勤奮的看過一本道書,他可以將自己的頭顱砍下來給人當球踢。

    深吸一口氣,還是得哄著老太太啊,弘治皇帝笑吟吟地道:“是呢,他平時除了為朝廷盡忠職守,就是關在家裡讀書。”

    “讀的是道書吧。”太皇太后讚許地點著頭,眼裡盡是欣賞之色。

    不錯,她就知道不可能是一個混賬的敗家子能精通道學的。

    因此她娥眉一挑,淡淡笑道。

    “可見人言可畏,外頭那些長舌婦,最是愛說人是非,此等人,最是可恨。”

    “是……是啊……”弘治皇帝只有尷尬的點頭。

    正說著,卻聽宦官上前道:“禀娘娘,陛下,太子殿下與方百戶到了。”

    “請來說話。”太皇太后喜出望外,鳳眸微轉,期盼地往外看去。

    弘治皇帝的臉已拉了下來,他有點心裡發虛,這可是彌天大謊啊。

    他畢竟是不善於撒謊的人,身為天子,其實也沒有撒謊的必要,因而,難得弘治皇帝老臉竟騰地一下紅了。

    沒多久,朱厚照和方繼藩便聯袂而來,朱厚照笑嘻嘻地道:“孫臣見過曾祖母。”

    方繼藩抬眸,見太皇太后和藹地看著自己,深吸一口氣,恭謹地上前道:“臣方繼藩,見過太皇太后,娘娘身子康健,一丁點都不像是七十大壽的樣子……”

    “……”

    這一次,輪到弘治皇帝和朱厚照兩個人有點發蒙了,祝壽就祝壽吧,怎麼就你話最多?

    只見方繼藩很認真地道:“若臣的娘還在世,怕也是娘娘這個模樣。”

    “……”

    “不要臉……”朱厚照心裡罵。

    弘治皇帝覺得自己犯下了一個不可寬恕的錯誤,千不該萬不該,方才竟在祖母面前說那一些違心的話。

    可是……方繼藩接著道:“臣祝娘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日月昌明、松鶴長春。大明上下,無不稱頌娘娘寬宏仁德,今日娘娘大壽,普天同慶,僧俗百姓,亦是歡喜鼓舞,真比自家老太太過壽,還要樂呵一些。”

    呼……

    伸手不打笑臉人,方繼藩說句實話,多少對太皇太后有點忌憚。

    那沒法兒,只好將你捧到天上再說,到時你臉皮再厚,也不好對我痛下殺手了吧。

    這一手,是兩世為人之後,方繼藩苦心總結出來的,嗯,看起來……效果顯著。

    太皇太后果然沒有惱,笑盈盈地招手道:“你近一些來,哀家有話要問你。”

    方繼藩倒不客氣,直接的上前:“臣聆聽太皇太后教誨。”

    反正,這人都可以做自己奶奶的媽了,尊老乃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所以……方繼藩沒啥心理壓力。

    太皇太后上下打量方繼藩:“真俊俏……”

    “……”

    噢,女人果然是先看臉的啊。

    太皇太后繼續道:“聽說,你成日在家讀書?”

    “……”

    方繼藩頓時心裡翻江倒海了,這誰造的謠,我喜歡啊。

    於是抬眸,見坐在一旁的弘治皇帝正殺氣騰騰地看著他。

    方繼藩心裡明白了什麼,一臉謙和地道:“說來慚愧,臣打小就喜歡讀書,讀書使臣快樂!”

    一旁,弘治皇帝那兒,傳來了拼命的咳嗽聲,像是患了癆病一般。

    朱厚照徹底的服了,對老方,他是徹底服氣的,這臉皮可謂比紫禁城的城牆還厚。

    太皇太后卻是笑了:“小孩子胡亂說話,哀家聽說,你竟和普濟真人,乃是同門師兄弟?”

    方繼藩道:“臣此前也不知臣和師兄有這樣的緣分。”

    是呢,龍泉觀那萬頃良田,就是自己和師兄的紅繩啊,這輩子賴定他了。

    太皇太后又頷首。

    “可見人間的事,上天都是注定好了的。你精通道學,又受賢師危大有指點,一身道骨。龍泉觀那兒已懇請禮部將你錄入道籍,自此之後,便列入龍泉觀中了,不過普濟真人修了書,向哀家講明,說是你雖有道家的機緣,可畢竟在朝為官,乃南和伯世子,南和伯也只你這一個兒子,還指望你能承襲爵位,因而希望哀家能夠准允,既予你道籍,又令你在朝中修道,並不列入方外,哀家看哪,你是可惜了,既有此機緣,何不上山專心修道,將來或許可以有大成就,何故要在這俗世中走一遭呢?”

    “……”

    虧得方繼藩穩住了,他心裡猛地打了個激靈,就怕太皇太后一拍大腿,就你了,直接就將他當真送進龍泉觀去,做一輩子臭道士……

    他想了想,便忙道:“臣的師父指點了臣之後說……呃……臣說出來,有些怪不好意思的……他說,臣是注定了要匡扶明 君的人,塵緣未盡,因此……這個……師命不可違。”

    太皇太后眉頭微挑,方繼藩的話……她竟真信了。

    老太太嘛,無論地位多高,身份多麼尊貴,在上一世,你不還得跳著廣場舞扭著秧歌嗎?這說明啥,說明心眼實在。

    太皇太后笑了,側目看了弘治皇帝一眼:“皇帝,這話,你也得記著,那危大有賢師,可是方外高人,他的箴言,料來不會錯。”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4
第一百五十九章:太皇太后美滋滋





    顯然,太皇太后對於方繼藩的話,是深信不疑了。

    聽了太皇太后的話,只有弘治皇帝才知道,他是掐死方繼藩的心都有了。

    卻還是淡定地道:“孫臣知道了。”

    只見太皇太后抿抿嘴,又道:“既如此,那麼哀家就做一回主,此事,準了,吩咐道錄司,添方繼藩入道籍,卻依舊令他在世俗中行走。你這孩子,很好,是哀家從前對你有所誤會。”

    方繼藩擺手道:“臣早被人誤會得習慣了。”

    這樣一說,太皇太后心裡感慨起來,是啊,當初多少人說這方繼藩不是東西來著,簡直是沒一個人說他好話的。倘若不是普濟真人極力舉薦,不是知道他乃是危大有的關門弟子,不是皇帝說出了實情,她心裡頭還不知怎麼想他呢。

    可見那些背後亂嚼舌根的人,是多麼的可恨。

    太皇太后滿意地點著頭,帶著和藹的笑容道:“你既是來祝壽,可帶來了什麼壽禮?”

    “帶來了。”一說到壽禮,方繼藩便眉飛色舞起來:“娘娘大壽,臣怎麼不帶禮來呢。”

    “那麼,哀家……倒是期待得很。”太皇太后又笑了,卻沒有繼續追問,待會兒唱喏禮單,自然也就清楚了。

    這少年郎,看著很實在,是個被人欺負、辱罵、編排,卻從不計較的老實人啊,其實他送不送禮,倒是無所謂的。

    過不了多久,天色已是不早了,便有宦官入內,禀明命婦們已至午門,太皇太后宣她們入宮覲見。

    在那金水橋,在宦官的指引之下,宛如長蛇的隊伍,蜿蜒而至,走在前頭的,反而不見多少一品誥命夫人。

    能獲封一品誥命夫人的婦人,在大明少得可憐,除了王妃,更是鳳毛麟角,這些婦人,大多已經老邁,出風頭的事,自是讓年輕的來。

    此後則是二品,這個品階較多一些。

    魏國公府的沐氏與方氏兩個,一個是淑人,一個是安人,卻因為沾著魏國公府的光,則在二品夫人們的後頭。

    沐氏來過幾趟宮裡,當年做姑娘的時候,還隨父親黔國公入宮,因而這裡的許多景色,她略略都見過。

    倒是方氏,顯得有些局促不安,這是她第一次入宮,難免緊張。

    沐氏冷冷瞥她一眼,低聲道:“休要東張西望,小家子氣的,別給徐家丟臉。”

    方氏默不作聲,只乖乖地尾隨著沐氏。

    待到了仁壽宮,一般的婦人就已止步了,能夠真正進入仁壽宮的人畢竟不多,不過數十人而已,即便是太皇太后愛熱鬧,卻也絕不是什麼人都准許進去祝壽的。

    尋常人,跪在這仁壽宮外頭遙祝一下,便已是恩典。

    這不到百餘的婦人,魚貫至正殿,沐氏還記得當年曾來這仁壽宮拜見太皇太后的場景,今日再來此地,便生出闊別已久的情愫,又想到自己的弟妹,想來不曾見識,更是挺直了腰桿,入殿之後,行禮如儀,隨眾婦人行雲流水一般,行了大禮。

    “恭祝太皇太后娘娘金安,祝娘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方氏則是有些慌,連忙拜下去,竟忘了詞。

    好在混在人叢之中,倒沒被人察覺。

    一旁的沐氏,卻是一清二楚,心裡不免鄙夷,真是沒有禮數,沒見過世面的。

    等太皇太后喜滋滋的道:“都起來吧,你們哪,哀家可都見過,都抬起頭來。”

    眾命婦抬頭,方氏更是不安,只是這抬眸之間,卻看到了坐在太皇太后不遠處的一個身影,這身影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令方氏頓時錯愕起來。

    繼藩……

    他……怎麼會在此?

    不是聽說太皇太后與他有嫌隙?

    可此時,卻見方繼藩乖乖地坐在太子殿下之下,靠著太皇太后何其近,這……豈是尋常人可以享受到的恩榮?

    似乎……方繼藩也看到了方氏,朝方氏這邊很俏皮的眨了眨眼。

    方氏恍然,這時卻聽太皇太后道:“都不必客氣,也不必拘謹,你們都是來給哀家這老婦作陪的,來人,給大家賜座。”

    眾命婦再拜之後,這才起身,各自按位次落座。

    只有方氏,本就緊張,此時見到了方繼藩,更覺得驚詫,一時間,心亂如麻,竟不知如何是好。

    這一慌亂,便出了岔子了,忘了再拜,胡亂著起來,茫然間,又尋覓不到自己的座次,急得臉色赤紅,忙不迭的,就差眼淚要跑出來了。

    她萬萬料不到,今日會出如此的岔子,家翁的心思,怕是全白費了。

    如此一來,其他命婦見狀,有的莞爾,一些不近人情一些的,更是噗嗤一笑。

    此情此景,方氏便愈發的慌亂了,嬌軀顫顫,豆大的淚,終於自眼角噙出來。

    朱厚照一看,忍不住捂著肚子,似乎覺得甚為滑稽,捧腹要笑。

    冷不防的,方繼藩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下。

    朱厚照一下子崩住了笑,朝方繼藩看去。

    只見方繼藩朝他搖頭,今兒又是重要的日子,朱厚照倒是忍住了。

    太皇太后目光幽森,卻是不露聲色,只淡淡道:“卻不知是誰家的新婦,來人,引她入座。”

    有宦官連忙引著方氏在一處角落裡坐下。

    方氏卻是顯得惶恐不安,想到今天自己把事情辦砸了,心裡不禁生出了絕望,此番回去,只怕更受沐氏的白眼,便連南京那兒,若是知道,只怕……

    為人婦的人,最是難,上有公婆,身邊的丈夫,在這個時代,又是說一不二,至於一旁的妯娌,又是虎視眈眈。

    那太皇太后問這是誰家的心婦,眾人都默不作聲。

    倒是那沐氏,笑吟吟地出來,行了禮道:“回禀娘娘,方氏乃徐家的次媳,她不諳禮數,還請娘娘見諒。”

    這話兒,看似是在為方氏開脫,可她本可以說,方氏見了娘娘,心裡緊張,不知所措,這事兒就可圓過去。

    唯獨她說的卻是不諳禮數,這就別有意味了。

    好歹也是命婦,為何別人都懂禮數,唯獨你不懂呢?

    這顯然就牽涉到了你不上心的問題了,規矩,起初誰都不懂,這情有可原,可難道就沒人教你嗎?魏國公府也是大明有數的名門,這名門之家,肯定有人教的,可你還不諳禮數,這宮裡的規矩都不上心,這便是態度的問題了。

    太皇太后微微皺眉,顯得有些不悅。

    沐氏抬眸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又道:“倘若娘娘要責罰她,這……便是臣妾的疏失了,臣妾身為徐家長婦,鬧出此等笑話,是臣妾的不是。”

    說罷,她行禮如儀地款款拜下:“臣妾懇請娘娘責罰。”

    拜倒,叩頭,接著,三拜,再叩,禮畢。

    這番話使人聽得極舒服,太皇太后不免另眼看了沐氏一眼:“哀家覺得你面熟。”

    沐氏便道:“臣妾當年隨先王入宮,曾見過娘娘。”

    一聽先王,太皇太后與弘治皇帝對視了一眼,二人心裡都了然了。

    原來是雲南沐家所出的姑娘,這雲南沐家,滿門都是忠良,為朝廷鎮守雲南,不曾有過疏失,很為朝廷所倚賴。

    而沐氏口稱的先王,實際上是黔國公沐晟,沐晟死後,被朝廷追封為定遠王,諡忠敬。

    因而,沐家雖為公爵,可但凡提到了沐晟,勢必稱為先王。

    太皇太后目露慈愛之色:“原來是將門虎女,你入宮時,定是還年幼,哀家……竟是將你忘了,你抬起臉來,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啊,徐家的那個混小子,也不知是修了多少輩的福,才娶了你。”

    得了這麼一句誇獎,沐氏心裡自是樂開了花,便更加謙遜:“徐家上下,凡是有人犯了錯,臣妾這長婦,都是萬死,臣妾願代弟妹受罰,免得壞了宮中的規矩。”

    眾命婦在旁聽了,心裡卻都是唏噓,這沐氏……很會'來事'啊。

    可偏偏,越是這般來事的人,反而越討長輩喜歡,太皇太后完全不以為意的樣子:“哀家不怪你,方氏……也沒什麼大錯,你不必自責,起來吧,近前來。”

    她是定遠王之女,雖只是庶女,可畢竟有了這一層身份,更得太皇太后的好感。

    太皇太后命她上前,她倒是不急不躁,繯首碎步上前,恭謹無比的模樣。

    坐在角落裡的方氏,心裡很是落寞,她心裡對這長婦的手腕,其實既是佩服,又是敬畏,身世既好,又會來事,說話更是漂亮,無一挑剔,走到哪兒,永遠都是光彩奪目。

    不安的同時,又不免自哀自怨,只怪自己不知禮數,可是……這侄兒怎麼出現在這兒,她依舊想不通。

    沐氏上了近前去,太皇太后依舊坐著,卻是伸手挽住沐氏的芊芊玉手,笑吟吟地道:“好,好……”

    連說兩個好,顯得親暱。

    沐氏心裡已是樂開了花,她自南京來時,也聽說許多傳聞。

    心說那方氏真是不懂規矩,幸好自己討了太皇太后的歡喜,否則徐家豈不是被她害死了?

    此時,她又想到,方家的那個小子,還得罪了周家,只怕太皇太后心裡是極有芥蒂的,倒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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