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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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732
mk2258 發表於 2018-7-1 21:07
第一百一十一章:下詔罪己





    就如同劉健等人所預料的那般,弘治皇帝在聽了方繼藩的話後,臉色驟然變了,目光如鋒,冷冷地道:“大膽,這是一個臣子該說的話嗎?”

    方繼藩在弘治皇帝的逼視下,真真的嚇了一跳,忙道:“臣死罪。”

    弘治皇帝直直地盯著方繼藩道:“朕待你不薄,你竟是想賣直取名,看來是朕對你太過縱容了,若是不敲打敲打你,他日,你豈不是要反了?來人!”

    劉健三人,個個都忍不住遺憾地閉上了眼睛,方繼藩這小子,勇氣有餘,可論起他所謂的諫言,這傢伙,簡直就是個豬隊友啊,想為他開脫,都不知從哪裡下手了。

    “且慢!"

    呃,豬隊友又開始作死了。

    陛下顯然心意已決,這時候少不得挨一頓棒子,然後乖乖服氣,可這傢伙……竟在陛下盛怒地節骨眼上,來一句'且慢!”

    謝遷已是目不忍視,將眼睛錯開到一邊,突然覺得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感覺。

    弘治皇帝一愣,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敢說且慢?這傢伙,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臭毛病?

    還不等弘治皇帝發作,方繼藩便大義凜然地道:“臣來之前,早就做好了慷慨赴死的準備!”

    慷慨赴死……

    這當然是騙人的,方繼藩可不是找死的人,不過……這樣會不會顯得更有氣勢一些?

    “……”弘治皇帝更是一愣。

    “可是……陛下,你這樣不對!臣方繼藩,不認同!”擲地有聲的話,彷彿在暖閣裡迴響。

    弘治皇帝瞪大了眼睛,這下子,真是熊熊烈火越燒越旺了。

    劉健心裡一嘆,這是要準備收屍的節奏啊。

    而方繼藩顯然沒有停下了的覺悟,口裡繼續道:“臣之所以不認同,是因為兩件事,其一……臣陪皇太子殿下讀書,皇太子畢竟也不是天生下來的聖賢,總會犯錯,所以臣一再的告訴皇太子,人……犯錯了,並不可怕,可最可怕的,卻是知錯而不改,這世上,從來就沒有聖賢,太子如此,臣也如此,可若是有過錯,那就改正,便好了。可若是不知錯,不改錯,那麼這錯誤便會越來越多,這樣下去,等到太子成人,如何能做一個好太子,做陛下的好兒子。”

    呼……正欲徹底暴怒的弘治皇帝竟是愣住了。

    這傢伙……竟將太子祭了出來。

    言外之意,其實不過是用太子來類比皇帝罷了,太子會犯錯,皇帝也會犯錯,犯錯了就改,沒什麼了不起,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這番話,雖還是挑起了弘治皇帝內心深處的羞憤,可弘治皇帝卻還是沉默起來,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方繼藩則昂首,繼續道:“還有一件事,臣要禀明。臣的父親,陛下想來是知道的,臣父自臣記事起,便每日天未亮便起來前去五軍都督府當值。沒有一天可以懈怠,乃至是刮風下雨,也絕不敢耽擱。若是遇到了戰事,臣父出征在外,也與將士們同甘苦。他努力地將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以至於陛下賞識他,將士們也愛戴他。於是乎,臣便對他的行為,很不理解……”

    這一次,祭出來的是方繼藩他爹。

    不得不說,方景隆這個人,除了寵溺兒子之外,幾乎無可挑剔,他和弘治皇帝一樣,不好美SE,勤於公務,做任何事都有板有眼,這個口碑,是朝野內外都公認的。

    一想到了方景隆,弘治皇帝的臉色緩和了一些,方才預備嚴懲方繼藩的心思也不自覺地淡了不少,畢竟……是忠良之後啊,方卿家就這麼個兒子,本來就有腦疾,倘若當真傷了他,那做父親的,還不知要怎樣的傷心欲絕了。

    可弘治皇帝,還是冷哼了一聲。

    方繼藩不理會弘治皇帝的不屑於顧,卻是好整以暇地繼續道:“臣對臣父的行為,很是不理解,即便臣父對陛下忠心,卻也不至如此一絲不苟,有時就算是病了,卻也不敢怠慢了公務,按時去都督府點卯。於是,臣便問臣父,人都有七情六YU,也都有五癆七傷,可為何父親卻是如此的勤懇,一絲一毫都不願懈怠呢?”

    似乎暖閣裡的君臣,都沉浸在這個小故事中了,眾人啞然無聲,就想听聽,方繼藩的父親是怎麼回答的。

    方繼藩淡淡地道:“於是臣的父親便說,對天子,要盡忠,所以不敢懈怠。可這並不是唯一的原因,還有一個緣由卻是,作父親的,就該做下表率,讓臣知道,做人要謙性忠直,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若是做父親的都不能給臣做出一個好的表率,那麼……臣就更加荒唐胡鬧了,所以……臣的父親才盡力去做一個完人,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臣能夠效仿他的做為,成為一個安分守己的人。好了,臣說完了。”

    “……”

    沉默。

    暖閣裡落針可聞。

    唯一能聽到的,不過是那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李東陽猛地,眼眸突的一張,那眼眸裡,掠過了亮光。

    神了!

    弘治皇帝卻又是愣住了。

    這兩個故事,倘若分開來,或許沒什麼,可一旦合在了一起,卻似乎有著某種無窮大的說服力。

    知錯就改,並不稀奇。

    可第二個故事,卻是一下子的,有令弘治皇帝醍醐灌頂之感。

    方繼藩的父親所做的一切,為的不是自己,為的是什麼呢,是因為他有一個兒子。他深知自己做了錯的事,或許可以人不知鬼不覺,又或者即便有什麼疏忽,也不會受人責怪,可他依然努力的將每一件事做好,只是因為,他是兒子的父親,他想要讓自己的兒子能夠效法自己的事。

    這不正是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的嗎?

    同樣,弘治皇帝除了身為帝皇,也是一個父親啊,現在……他做了錯的事,倘若他對錯誤不改正,他甚至認為,錯了便錯了,有什麼了不起,天家的臉面和朝廷的威嚴畢竟更加要緊,那麼皇太子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又會如何呢?

    朱厚照原本就是一身的臭毛病,弘治皇帝希望他能改正,那麼自己的錯誤尚且都不改正,又憑什麼以身作則,告訴太子,知錯能改的道理?

    皇家的臉面固然重要,可對皇太子的教育就不重要嗎?

    皇太子,畢竟代表著的是未來啊。

    和弘治皇帝對皇太子的期許相比,朕的這一點自尊心,又算得了什麼?

    猛地,弘治皇帝的眼眸,從茫然,變成了撥雲見日一般的清澈。

    不錯……朕若是今日這般含糊過去,那麼……他日,太子也會和朕一樣,朕是他的父皇,若連自己都無法成為楷模,又怎麼有資格去讓他的兒子改正自己的錯誤呢?

    暖閣裡依舊安靜得可怕。

    事實上,方繼藩的心裡其實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他所拋出來的殺手鐧,根本不是什麼大道理,也不是所謂事情的是非對錯,而是皇太子,方繼藩是賭在弘治皇帝的心裡,皇太子殿下比一切都重要。

    輸了……就準備好皮開肉綻吧。

    可若是賭對了,那麼整個案子將徹底的翻轉,那本不該受罪受冤的人能得到公平的對待。

    此時,只見弘治皇帝背著手,閉著眼睛,眉頭深深的擰著,似乎陷入了思索,天人交戰。

    就方繼藩緊張的等待裡,只見弘治皇帝突的張眸,隨即道:“立即下旨,程敏政、徐經二人鬻題舞弊一案,純屬子虛烏有,朕……”

    說到這裡,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氣,似乎下定了決心,沉聲道:“朕竟不能事先洞察,從而使程、徐二人在詔獄之中屈打成招,這是朕的過失。此案,引發天下人的風言風語,更使清白忠良的大臣、貢生蒙冤,這是朕的過失,朕克繼大統以來,自以為自己日理萬機,天下海晏河清,殊不知,朕坐居宮中,不能明察秋毫,今二人遭遇構陷,朕責無旁貸,理應下詔罪己,三省吾身,以免重蹈覆轍。而誣告程敏政、徐經之人,戶科給事華昶,即令立即罷黜,驅其出京。涉嫌屈打成招的錦衣衛相關人等,亦是立即著手嚴查,牽涉此案者,俱都嚴懲不貸。”

    他頓了頓,看著抖擻精神的劉健、李東陽、謝遷,繼續道:“禮部右侍郎 敏政,立即恢復原職;貢生徐經,也照例恢復其貢生功名。”

    “今程敏政、徐經二人,雖沉冤得雪,可其所遭冤屈,依舊令朕痛心疾首,人冤不能理,吏黠不能禁,此皆朕之過也,即令英國公,代朕請罪於太廟,向列祖列宗陳告朕的疏失,以為懲戒,也望朕能永覽前戒,悚然兢懼!”

    說出這一番話的時候,弘治皇帝則像是鬆了口氣的模樣,整個面容竟是舒緩了起來。

    可是,這何止是給程敏政和徐經昭雪,分明還是弘治皇帝下詔罪己,向天下人宣告,此事最大的責任,便是他這個天子,而他更是慎重的讓英國公前往太廟祭祀陳述這件事,作為一個帝皇,這實屬不易啊。
mk2258 發表於 2018-7-1 21:07
第一百一十二章:恩旨





    对于皇帝而言,祭祀太庙,乃是至关重要的责任,这是他一切合法性的来源,所以每一次祭祖,都极为隆重,祭祖所用的表文,也都极尽吹嘘之能事,无非是说皇帝没有辜负列祖列宗的重托,将天下治理的好好的,宗室们日子也过的很不错,所以请祖宗们放心。

    这是报喜不报忧。

    可这一次,弘治皇帝竟是直接命英国公带去请罪的奏疏,向祖宗们忏悔自己的罪行,这……对于弘治皇帝而言,不啻是奇耻大辱。

    宦官听罢,应命而去。

    刘健三人,心里也不由的老怀安慰起来,纷纷道:“陛下圣明。”

    弘治皇帝端坐下,道:“朕哪里圣明,朕现在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方卿家说的不错,若非他的提醒,朕险些自误,方卿家……”

    方继藩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完美!

    于是他忙道:“臣在。”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目光的深处,似乎别有深意,他已愈来愈发觉得,将方继藩安排在詹事府,是再正确不过的事,其他的人虽然老成持重,可太子性子冥顽不灵,根本就无从亲近,连亲近都亲近不了,如何影响太子?

    可方继藩不同,二人同岁,又如此契合,难得……这方继藩居然还懂这么多道理,便连朕都需他的提醒,方能醒悟。

    弘治皇帝微笑,露出了欣慰又慈和的样子:“你的父亲,是好父亲,他的事迹令朕深省,你也不错,方家……果然不愧是满门忠烈,很好。”

    “……”方继藩迟疑起来,居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嗯?”弘治皇帝温和地道:“你有心事?若有什么心事,但说无妨。”

    “陛下,这个所谓的事迹,是编的。”方继藩坦诚相告。

    “……”

    弘治皇帝缓和下来的脸又僵硬了,顿时显得有几分尴尬。

    其实,用故事来劝谏,这本就是古已有之的事,也没什么稀奇,可是……方继藩未免也太耿直了一些。

    弘治皇帝只好努力地深吸一口气,不生气,不生气!

    方继藩就是这样的,永远都是偶尔会有几句有道理的出来,还没开始夸奖,他便又曝露本性了。

    弘治皇帝干笑,脸色显得很不自然:“卿家真是个忠厚的人啊。”

    第一次被人夸奖为忠厚,这令方继藩虎躯一震,感动道:“陛下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洞悉了臣的本质。”心里想,今日的奏对,还有陛下对自己的评价,理应会记录在起居注了吧,哇哈哈,以后谁敢说本少爷狡猾,到时去翰林院讨要今日的奏对文牍,砸烂他的狗头。

    “……”显然,弘治皇帝已经开始后悔和这家伙东拉西扯了。

    “你建言有功,朕自有恩赏,且告退吧。”

    既然此行的任务已完成,方继藩的心情也轻松起来,皇太子这一招,果然是屡试不爽啊,于是行礼道:“臣告退。”

    看着方继藩的背影徐徐离开,弘治皇帝的眼眸里掠过了复杂之色。

    倒是刘健的目光纯粹了许多,这是一种单纯的欣赏,来此劝谏,是有勇;语出惊人,一举抓住了陛下的要害,这是有谋。

    这令刘健都有点希望自己那不太成器的儿子,也得个脑疾了。

    而方继藩从紫禁城中出来后,便匆匆的赶去了詹事府。

    此时,天色已不早了,已接近了正午,点卯的事,方继藩不必担心,因为百户大人自然会为他遮掩,这就是南和伯子以及脑残患者的好处啊,前者让人忌惮,后者让人更忌惮。

    因为单凭权位,欺负寻常小民倒也罢了,可羽林卫里,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能做羽林卫百户的人,背后也有来头。而后者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在别人眼里,方继藩是个不可控的人,谁晓得时候愣起来,直接撕破脸。

    瓜苗已经开始生出了蔓藤,现在虽还是天寒地冻,可天放了几日晴,所以阳光自琉璃投射进来,再加上暖棚里温度适中,西瓜的长势还不错,又因为是在较为密封的环境,暂时也没有出现虫害。

    当然,这一切都来源于朱厚照的悉心照顾。

    好在朱厚照终于不会成日呆在暖棚了,为了改善土壤,方继藩建议施肥,只是肥料嘛,呵呵……

    朱厚照成日觉得无精打采,他心里只惦记着他的西瓜,指望着这西瓜早日种出来,好让父皇大开眼界,报那一顿痛打之仇。

    方继藩见这家伙浑浑噩噩的,也懒得理他,这种熊孩子,千万不能惯,若是围在他身边讨好,他还飞天。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与此同时,南和伯府、礼部尚书程府,宦官飞马而来,府中上下人等,俱都跪迎。

    宦官面无表情,显得极为沉痛,身为宣读旨意的宦官,自然清楚什么样的旨意,需配合什么神情。

    南和伯府的圣旨来得迟了一些,因为宦官很辗转的才得知徐经就在方家,因此姗姗来迟。

    方景隆在五军都督府,而方继藩已去了詹事府当值,府中做主的,也只有杨管事,还有方继藩的四个门生,不过宦官指明了让徐经接旨,因而旧伤未愈的徐经也一道来了。

    方家上下数十口人,听到了诏曰二字,心里震撼之情无以言表,若是单单的针对个人,那么一般是敕曰、诰曰之类,而诏曰却是不同,所谓的诏,便是昭告天下、咸使闻之之意,这是要向天下人宣读的意思,并不只限于当事之人。

    如此一来,倒是令杨管事惶恐起来,出了什么事,竟是这样大的阵仗,老天保佑,可万万别出事啊。

    却听宦官扯着嗓子道:“朕即皇帝位十二年矣,希图大治,求贤若渴。国家求贤以科目为重,公道所在赖此一途。今岁会试,朕闻士大夫公议于朝,私议于巷,俱言礼部右侍郎程敏政假手文场,甘心市井,士子初场未入,而论题已传诵于外;又言江阴举人徐经,阴私程敏政,参与泄题。此议汹汹,朕即令锦衣卫查实,孰料锦衣卫屈打成招,罗织罪证,朕所闻所见,骇人听闻,幸赖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彻查厘清此案原委,正本清源,方知诬告。朕事先不能察,以至程敏政、徐经二人蒙不白之冤,受诏狱小吏之辱,受小人戕害,此朕之疏失,因一时蒙蔽,而使忠良遭遇构陷……羽林卫总旗方继藩,南和伯子也,今入宫觐见,痛陈厉害,指斥朕昏聩不明……”

    杨管事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他哪里晓得,既是圣旨嘛,当然文法上,也会有一些浮夸之处。

    方继藩明明在暖阁里,说的是陛下这样做,不是圣君所为;可到了草诏的翰林那儿,或者说,天子为了诚心悔过,直接就来了一个昏聩不明。

    这是骂皇帝昏君啊。

    自家少爷,当真跑去作死了。

    作死也不是这样做的啊……杨管事听得惊心动魄,只觉得眼前发黑,耳畔嗡嗡作响。

    其他府中的仆役倒还好些,毕竟一般人也听不太明白,他们没读多少书。

    欧阳志、刘文善、江臣三个家伙是老实巴交的‘腐儒’,一听之下,满是诧异,既为恩师担心,心里却不免叫好,恩师……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居然还仗义执言了,恩师实是我等的楷模,学生们心向往之。

    在欧阳志这样的读书人眼里,仗义执言,是一件极了不起的事,于是一个个心潮澎湃,只恨不得自己也能与恩师在当场。

    唐寅和徐经二人,心里则是诧异到了极点,随即,二人眼泪模糊了。

    方继藩,当真去请命了。

    这是何其大的风险啊,唐寅突然生出一种心思,这辈子,自己对恩师,再无二话,从此愿充当他的门下走狗,再无其他心思了。

    徐经震撼得身躯颤抖,泪水如雨滴一般的落在地上。

    为了自己,指斥天子为昏君,这是真仗义啊。

    他几乎可以想象,在那天子堂上,方继藩身形伟岸,义正言辞,手指天子,口出无数仗义之言,宛如古之贤臣……比干、魏征亦不能及。

    只是……他脸色骤变……

    不会出什么事吧?

    只听宦官继续唱喏道:“朕且恐且怒,幡然醒悟,此案前因后果,虽牵涉诬告,却实乃朕昏聩不察所致。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古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诚惶诚恐,希图改正;今贡生徐经,复其功名,其余所罪之人,亦都官复原职;羽林卫总旗方继藩,今在东宫,尽心所事,献纳忠谠,规谏阙失,安国利人,堪为楷模;即令晓谕四方,咸使闻之………”

    恢复功名……

    徐经身子一颤,抬眸,眼里闪过了亮光。

    功名,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何其的重要,十年读书,十年赶考,自县试、府试、院试,再到乡试、会试,想要成为贡生,何其难也。

    徐经激动得面目通红。

    却在这时,不远处的杨管事却发出了狂啸,锤着心口,激动又含糊不清地道:“天哪,皇天保佑,咱们少爷平安无事,平安无事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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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另請高明





    京師震動。

    弘治皇帝的罪己詔,早已傳遍了京師的每一個角落。

    當今聖上,乃是聖君,下詔罪己,反而不令人意外。

    唯一意外的是,勸諫的為什麼是方繼藩?

    這就令人有些尷尬了。

    只是其中內情,宮中卻是捂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知道的人也絕口不提,而不知道的人,只好暗中猜測。

    而方繼藩,突然成了明日之星,一下子,形像有了改善。

    只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更多人心裡卻是帶著狐疑。

    自東宮裡施肥回來,那西瓜的蔓藤裡,已生出了果實,不過只有核桃大,很醜,等真正長成垂涎欲滴的模樣,卻還早著呢。

    因為翻土施肥,方繼藩一身臟兮兮的,方繼藩已經開始懷疑人生了,本少爺的初衷不是掙錢嗎?怎麼賺著賺著,當真去種地了?

    雖然嚮往田園的美好,可那也該是田園牧歌,如那西晉的賢士一般,吹吹牛鼻躺在田莊或是深山里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怎麼就自己下地了呢?

    太子殿下……是個坑貨啊。

    他剛剛回到府上,便見整個方傢俱都肅穆。

    等到了堂中,便見楊管事、歐陽志、劉文善、江臣、唐寅、徐經俱在。

    迎接方繼藩的,是敬仰的眼神。

    雖然方繼藩的出場逼格並不夠,既沒有髮蠟抹頭,也沒有雪茄,更沒有一件拉風的大衣,渾身還臟兮兮的,甚至散發著一股'天然肥料'的氣息。

    可只在剎那之間,那徐經上前,毫不猶豫的拜在了方繼藩的腳下,語帶激動地道:“幸賴恩公仗義執言,學生已恢復了學籍,學生感激不盡!”

    “噢。”方繼藩頷首點頭,他已習慣了被別人感謝了,挺舒服的,感覺良好:“知道了。”

    見方繼藩冷淡,徐經雙目卻是迸發出熱絡之色,他又在方繼藩腳下一拜,才道:“學生敬仰恩公為人,願拜在恩公門下,侍奉恩公。”

    拜……師……

    方繼藩這時,不由得打量起了徐經了。

    徐經這個人,和其他人的出身不一樣,他是江南的世家大族,方繼藩最討厭的,就是那種和自己一樣長得都很帥,家裡也有錢,肚子裡還滿腹經綸的傢伙。

    本少爺才是鮮花,門生只是綠葉而已,你生得細皮嫩肉的,還往跟前也湊,是想來搶風頭不成?

    當然……真正的原因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公子哥毛病都比較多,雖然唐寅這傢伙也有很多毛病,可人家會畫畫呀。

    而徐經呢,從這一次科舉的舞弊來看,他一進京,便四處會友,樹大招風,看似牛逼哄哄,卻不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若只是招搖一些倒也罷了,方繼藩也很招搖,可偏偏呢,這徐經竟還很沒智商的跑去拜會程敏政,拜會就拜會了,拜會完了還四處跟人說,生怕別人不知他和程敏政的關係,程敏政被任為考官之後,此時該趕緊避嫌了吧,他偏不,他還要去求字,求完了字,還趕緊送上了潤筆費。

    這……顯然是活生生的智障啊。

    這樣的人能活著,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完全屬於是運氣,可拜師……

    這個門生,不能收!至少現在不能收,得先磨去他身上的菱角,徐經下了一趟詔獄,確實是比從前穩健了一些,可還不夠的。

    所以……

    方繼藩瞇著眼,很是乾脆地道:“不收,另請高明吧。”

    所有人都以為,接下來該是一個其樂融融的和諧場面,可誰知,方家大少爺一點面子都不給。

    徐經一愣,方繼藩的義舉,可謂是感動得他稀里嘩啦,失聲痛哭了許多次,自己現在恢復了貢生的功名,殿試在即,他便想著,伯虎都已拜了師,這位方家少爺又有三個門生,自己受他巨大的恩惠,也該拜入門牆。他沒有想過方繼藩會拒絕,可方繼藩呢,竟拒絕得如此利落。

    大抵是那種……'去你的'態度。

    徐經便泣告道:“學生若是拜入門牆,定當好生侍奉恩公,還請恩公……不嫌……”

    他不甘心啊。

    方繼藩惱了:“說不要就不要,原本一個江臣,會試才將將考了第八,便教我沒臉見人,無地自容了……”

    站在一旁的江臣,像是被一把刀子戳在了心口。

    方繼藩露出抱歉的樣子,看向江臣道:“小江,為師說話比較耿直,你不會介意吧?”

    江臣眼裡朦朧,似有霧水,就差哇的一聲哭出來,卻努力地搖了搖頭道:“不介意,不介意。”

    方繼藩頷首點頭,才向徐經道:“你看,一個江臣,我方繼藩便已覺得可恥,丟人現眼了,你自己說說,你考了第幾? ”

    “……”徐經不禁一臉羞愧。

    他考的更差,二十多名。

    雖然會試二十多名,而且以徐經的年紀,殿試只要表現尚可,十拿九穩是二甲進士,而且他長得不錯,大明的授官,是以貌取人的,現在雖是在獄中被打的面目全非,可到了那個時候,大抵也能恢復他英俊的相貌了,進翰林院也是十拿九穩。

    這樣的人,放在全天下,那都是未來前途遠大的翰林官,可到了方繼藩這兒,他竟有些抬不起頭來了。

    徐經還是想再爭取一番,便道:“學生自幼愛讀書,家祖徐諱頤、家父諱元獻,都曾是江南大儒……”

    徐經似乎覺得,這已是他唯一拿的手的東西了。

    他出自名門,梧塍徐氏,在明初時可是名噪一時,聲名遠播。

    方繼藩則是笑了:“你祖父和你父親,於你何干?”

    徐經更是羞愧得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了,只好深吸一口氣道:“學生在吾祖吾父熏陶之下,自幼酷愛詩書,樂學不倦。一切家計都由家母和賤內操持,自己則埋頭於舉業。平時足不出閭,目不窺市。”

    方繼藩很不給面子的一臉鄙視道:“書呆子而已。”

    “……”

    原本這些東西,對於一個讀書人而言,可都是很自傲的東西,愛讀書,家裡有名望,哪一樣不是很有牌面的事?

    可方繼藩卻都不屑於顧。

    徐經眼睛發紅了,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他不甘心啊,這個世上,還有徐經拜不著的師?以往不知又多少人死乞白賴的想要收他進入門牆啊。

    他深吸一口氣,想了想,覺得恩公是非常人,既然不喜歡書呆子,那麼……他定定神,便道:“學生家富藏書,家中所築“萬卷樓”中藏有大批從宋、元兩代兵荒馬亂中倖存下業的古文獻。其中有不少天文、地理、遊記之類的著作。學生自幼,便講其牢記於心,四書五經,對學生而言,不過是舉業而已,天文地理,經史古籍,學生無一不知。”

    這是他的殺手鐧了。

    其實關於這一點,他沒有吹牛。

    徐家在南宋時起,就已是大儒世家了,徐經的祖父們,曾搜羅無數古文獻,這也是為什麼在歷史上,徐經的孫子徐霞客,被稱之為中國地理學家,這是有家學淵源的。

    方繼藩有心要挫一挫徐經,只是冷笑:“天文地理,能吃嗎?”

    “……”

    此時的徐經,悲憤得想死了。

    方繼藩便道:“你的水平,做我的徒孫都不夠,我已有一個劣徒江臣,拜師之事,不要再提了。”

    江臣:“……”

    楊管事在旁看得眼睛都發直了,只是少爺在說話,他不敢插嘴,怕在外人面前丟了少爺的面子,只是……他在心裡搥胸跌足,少爺啊少爺,這麼好的一個青年才俊,想要拜在你的腳下,何必要這般的折辱他。

    心裡感慨又惆悵,忍不住掃了一眼唐寅、歐陽志人等,不免又耿耿於懷,現在的讀書人,腦殼都壞了,都壞了啊。

    當天夜裡,徐經一臉的苦澀,他已收拾好了行囊,預備明日便搬出去,他和唐寅在一個房裡住著,臨別在即,這一塵不染的書樓裡,一盞青燈冉冉,照耀在徐經傷痕累累的臉上。

    他一聲長嘆,很有不甘,接著,他苦澀搖頭道:“伯虎,有時候真羨慕你,恩公這樣的人,雖然說話太直接,出口如刀,卻是有大智大勇之人,外人如何看待他,這不重要。可於我徐經而言,若能拜入他的門牆,就算不從他身上學習到什麼道理,可即便能侍奉他,心裡也甘願。”

    徐經對方繼藩,是存著萬千感激的。

    當初,他惹的事,太大了。

    徐家乃是江南名門,在京師不是沒有關係,可自牽涉到了舞弊,下了詔獄之後,那些平日里在京中的故舊,卻都惶恐不安,沒有一個人敢出手幫襯。

    其實,徐經不怪他們,要怪也真怪不來,如此欽案,誰碰誰死,即便是至親,怕也只能發出一聲悲鳴罷了。

    可唐寅求到方繼藩頭上,方繼藩居然滿口答應了。

    作為唐寅的恩師,方繼藩就因為徐經是唐寅的朋友,居然就挺身而出了。

    你看,這樣的恩師,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啊。

    不只如此,方繼藩還把事辦成了。不但讓徐經活著走出了詔獄,還恢復了徐經的功名,甚至……天子下了罪己詔書。

    這不是大智大勇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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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金玉良言





    徐經想要拜師,一方面,是他和唐寅乃是至交,二人若能成為同門師兄弟,那是再好不過的事。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敬佩方繼藩的為人。當然……是敬佩方繼藩身上那種與眾不同的東西,而不是那種滿口粗鄙之語。

    可怎麼沒想到,最後方繼藩竟是拒絕要他這個徒弟。

    看著徐經失望之極的臉色,唐寅終於忍不住道:“徐兄為何要放棄呢?其實恩師是個心軟的人,只要徐兄堅持,恩師一定會答應的。”

    徐經不由苦笑,冉冉的燭火照在他的臉上,更顯落寞:“我何嘗想要放棄,只是……不得其法罷了,恩公這般嫌棄我,我若是還死乞白賴,豈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說到底,還是他的家世以及骨子裡的傲氣作怪,死要面子,平時裝逼裝習慣了,現在承受不了天天被人打臉。

    唐寅便勸道:“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嗯?”徐經一愣,像是彷彿一下子看到了希望。

    唐寅道:“我聽歐陽志幾位師兄說起一事,恩師就曾靠著這個,乖乖讓府中的人就範,既然他可以用此來強迫方家的人,那麼恩師畢竟是心軟的人。或許徐兄也可以試一試。只不過這件事,還需歐陽志三位師兄配合才好,只是這歐陽志三位師兄,似乎對愚弟有些成見……”

    唐寅是個很有才情的人,只是做人方面,似乎差了一些。

    更何況恩師顯然對唐寅作畫很有興趣,隔三差五便誇獎他,唐寅動力很足,現在在他的房裡,擺著許多還未完工的畫作,而歐陽志三人則是挨罵的比較多,多多少少,心裡會泛酸水,此乃人之常情。

    徐經卻是一笑,他對唐寅有所了解,自是明白唐寅的意思。

    不過這等打交道交朋友的事,卻是徐經這等世家子弟最擅長的:“這個容易,交友最緊要的是折節,我看歐陽志三位同年,亦是老實本分的人,要熟絡起來,倒也容易。”

    這裡燈影搖曳,唐徐二人,半宿不睡,低聲在謀劃著什麼。

    次日方繼藩命鄧健去詹事府告假,就說病了。

    這是他從朱厚照那兒學來的,其實在歷史上,朱厚照就經常愛'生病',明實錄裡,有許多相關的記載,方繼藩讀史時,經常便可讀到'東宮進藥'、'上不豫、傳旨暫輟視朝'、'朕偶感微咳'、'上感病喉甚危'、'腹卒痛'、'朕躬偶爾違和'、'朕因氣感疾'等等字眼。

    也就是說,這廝在做太子和皇帝期間,請了無數的病假,不是說咳嗽就是說自己在吃藥,從來都沒有斷過治療。

    可到了要巡閱軍隊,要溜出宮跑去大同和韃靼人作戰,或是要巡江南時,他頓時便龍精虎猛,如有神助一般。

    到底他是真病還是裝病,方繼藩讀史時,也不好妄自做出什麼評價,不過裝病不去楊廷和那兒讀書,卻是方繼藩親眼所見的。

    種西瓜是苦差事啊,偏偏朱厚照還不敢假手於人,生怕那些不仔細的宦官將他的'冠軍侯'給折騰死了,除了他自己親自澆水、施肥,只准方繼藩去幫手。

    可方繼藩只想賺錢,不想種地啊,你大爺的,本少爺是伴讀,不是種瓜小能手。

    所以……一大清早,方繼藩便躺在榻上哎喲哎喲的叫喚兩聲,就算是偶染風寒了,接著打發鄧健去詹事府,就說身子不好,怕是受了涼,視身體情況而定,等病好了,再遲一些去。

    倘若今日都不去,就說明這一天病都沒有好。

    這樣的告假,顯得有誠意多了,至少看上去像這麼一回事。

    何況,現在雖是接近二月月末,可依舊還是天寒地凍,受涼也是常有的事。

    他興致勃勃地在府裡讓小香香給他鬆鬆骨,翹著腿,喝著茶,唐寅給他送來畫過目,歐陽志三人呢,一聲不吭的給方繼藩腳下的爐子裡添煤的添煤,熱酒的熱酒,四個門生都很孝順,照顧的體貼,當然,和小香香比起來,自是差得遠了。

    方繼藩不禁感悟,真希望這樣一直躺著該多好,自己看來……要墮落了啊。

    到了正午,吃過了午飯,小憩一番,這一覺睡的很香,等一覺醒來,方繼藩才發現,徐經那廝似乎不見了踪影。

    這傢伙……難道跑了?

    沒前途啊,本來還想磨一磨你的銳氣的,就這樣便受不了了,當然,方繼藩不會找唐寅來問的,不能顯得自己對那廝有什麼關心。

    誰知這個時候,門子卻是來了,道:“公子,宮裡來人了,宮裡來人了。”

    “來的是誰?”

    “不……不知道呀。”

    方繼藩瞪他一眼; “請進來。”

    “很奇怪,宮裡的人說,陛下有口諭,只許公子一人聽,其他人,都要迴避。”

    方繼藩虎軀一震,陛下很夠意思啊,莫非是有啥重大又秘密的事需要交代自己去辦?看來自己已簡在帝心,深得陛下信任了。

    於是屏退左右,請欽使進來。

    到了廳中,便見一個宦官打頭,後頭跟著一個老嬤嬤,再後……竟是太康公主。

    公主碎步而行,目不斜視,由老嬤嬤攙扶著,似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面色帶著些許的緋紅。

    方繼藩一愣。

    只見那宦官道:“方總旗,今日公主殿下出宮複診,奴婢本是尊奉娘娘之命,護著殿下至詹事府,候公子大駕光臨,誰料方總旗竟是染了風寒,說是要遲些才能去詹事府當值,於是左等右等,又不見方總旗的身影,奴婢心裡想著,公主殿下好不容易出宮一趟,這若是無功而返,只怕皇后娘娘要責罰,可若是派人來催促方總旗,且不說方總旗身子有所不適,就算方總旗這一來一去,天色怕也不早了,所以這才冒昧,假傳諭旨,特地登門前來求醫。”

    “……”方繼藩可不相信這是宦官自作主張,跑來假裝諭旨求醫的,他沒有這個膽子,於是目光瞥向公主,心裡說,這公主倒有幾分決斷。

    於是頷首點頭道:“看來,倘若我不復診,想來娘娘定是放心不下,這……情有可原,殿下,請坐下吧,臣給你看看。”

    方才那一瞥,朱秀榮感覺方繼藩像是洞穿了什麼,心裡自是有些羞怯,她依舊帶著淺笑,依言欠身坐下,那老嬤嬤便側立她一旁。

    方繼藩不免惱怒,咳嗽一聲:“老太太,能否站遠一些,你這樣給我壓力太大了。”

    老嬤嬤總是板著個臉,面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卻也無奈,只好後退幾步。

    方繼藩這才上前,笑吟吟的看了朱秀榮一眼,朱秀榮本就美貌,雖年紀小一些,可眉目含煙,因為驅寒的緣故,所以披著一件狐毛牡丹紋的披肩,纖纖玉手下意識伸出來,請方繼藩把脈。

    方繼藩裝模作樣的將手指搭在她的脈搏上。

    朱秀榮一臉榮辱不驚的樣子,可快速跳動的脈搏卻是出賣了她。

    方繼藩便皺眉道:“嗯,這脈搏,有些快。”

    身後的嬤嬤一聽,驟然緊張起來。

    誰料方繼藩朝朱秀榮道:“你不要緊張,我又不是怪物,我不吃人的。”

    朱秀榮先是微微愕然,隨即,面上的笑意更濃,顯然,方才矜持的微笑,是裝出來的,而現在這一笑,卻帶著幾分發自肺腑的真心。

    “嗯……平穩許多了,看來……沒什麼大礙,平時多吃一些肉吧。”方繼藩迅速抽離出手,沒有過份輕薄。

    “怎麼?”那老嬤嬤忍不住憂心地問道:“這又是什麼緣故?”

    方繼藩道:“身子纖瘦了,多吃一些肉,可以壯實一些,像太子一樣。”

    “…… ”老嬤嬤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刮子,嘴真賤啊,早知不該接他的話茬。

    朱秀榮嫣然一笑,如凝脂的面部肌膚舒展開來,怯怯道:“本宮不愛吃肉。”

    “這就怪了,都是一個娘生的,太子就愛吃肉。”

    “……”

    老嬤嬤拼命咳嗽,示意朱秀榮萬萬不可繼續和方繼藩搭腔下去。

    朱秀榮便顯得謹慎起來,貝齒微微一咬,便微微板著臉道:“我聽皇兄說,方總旗總是喜歡嚇唬人,方總旗於本宮有救命之恩,本宮心裡感激不盡。”

    她說話時,盡力的顯出公主應有的威儀,倒像是兩方會晤似的。

    小小的女孩兒,偏生一副這個樣子,方繼藩心裡感慨,漂亮是漂亮,心動也令人心動,就是臭毛病多了一些。

    朱秀榮繼續道:“只是本宮有一句良言相勸,不知方總旗肯不肯聽。”

    方繼藩心裡說,你是公主,你比較大,當然得聽:“還請賜教。”

    朱秀榮沉吟片刻:“方總旗萬萬不可學皇兄那般愛胡鬧,要愛惜的羽毛……”

    “咳咳……公主殿下,臣沒有羽毛。”

    “……”朱秀榮花容頓時凝滯了,深呼吸,然後含煙淺笑道:“本宮的意思是,要愛惜自己的名聲,萬萬不可遭人詬病,須知人言可畏。就如……本宮聽皇兄說起,方總旗與人打賭,逼迫讀書人拜方總旗為師,還說,方總旗乘人之危,羞辱讀書人……這……很不妥,方總旗應當做一個至誠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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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天台上心涼涼





    朱秀榮很認真地對方繼藩說出了心裡的話!

    只是……

    “……”這誰造的謠?

    方繼藩有些無言。

    不過他不用想都知道,這肯定是朱厚照嘴巴沒有關嚴實,胡扯出來的。

    當初砸銀子,強迫歐陽志三人拜師,又跟唐寅對賭,這些事,朱厚照都是知道的,想來……在他藍來,這都該是很牛叉的事,因而興致勃勃的講給他的妹子聽了,可太子啊太子,你我是志趣相投,你覺得牛叉的事,說給別人聽,這可就是毀壞我的形像啊。

    看方繼藩不語,朱秀榮幽幽地嘆口氣繼續道:“本宮說這些,是為方總旗好,方總旗的恩情,本宮心懷感激,自是希望……能夠見容於朝野,免得為士林所不容,本宮經常讀書……”

    “咳咳……咳咳……”老嬤嬤又拼命咳嗽,打斷了朱秀榮。

    朱秀榮會意,便只好淺笑道:“時候不早了,本宮的話,望方總旗勿怪,本宮告辭。”

    被一個小姑娘教訓,方繼藩很有一種想找一塊豆腐撞死的衝動。

    朱秀榮見方繼藩像吃了蒼蠅一般的模樣,心裡倒是有些過意不去:“本宮的意思是,並非是覺得方總旗不對,只是……”

    “殿下,天色不早了。”一旁的老嬤嬤急急地催促。

    “好吧。”朱秀榮只好籲了口氣。

    方繼藩便道:“臣恭送公主殿下。”

    公主所受的宮廷教育,實在不咋樣啊,方繼藩覺得自己有些抑鬱了,不過他不屑於解釋,只是默默地將公主送至中門,在這府外,早已停了一架乘輿,七八個禁衛在此候著。

    朱秀榮回眸看了方繼藩一眼,似乎覺得方才的話重了一些,想要辯白什麼,可看了一旁的老嬤嬤一眼,便又只好將想要說的話吞回了肚子裡,隨即徐徐地上了乘輿。

    方繼藩則行了個禮,誰料這時候,一個呼聲傳來:“請恩公不嫌,收學生為弟子!”

    這一呼喊,驟然之間,乘輿附近的禁衛們一下子炸了,還以為遭遇了刺客,一個個欲拔刀,左右張望,這左右的街道,哪裡有人。

    “恩公……小生徐經,久仰恩公大名,對恩公高山仰止,奉為楷模,恩公若是不收小生,小生……小生就自這裡跳下去!”

    這時候,所有人才注意到,原來就在方家的對面,那是一棟兩三層的小樓,卻見徐經站在了小樓的屋脊上,長身佇立,激動得滿面通紅。

    “我徐經說到做到,今日抱著必死之決心,要嘛得恩公准許,自此侍奉恩公,要嘛就從這裡跳下去,死在恩公府門前,死亦無憾! ”說著,竟是滔滔大哭著道:“恩公啊……小生拜師,出自肺腑,今日便是死,也要明志……”

    “……”

    坐在乘輿裡的朱秀榮,詫異地掀開紗簾,仰面看著那屋脊上的徐經,俏臉上寫滿了震驚……還有尷尬。

    “……”的確是有些尷尬,她俏臉微紅,覺得臊得慌,皇兄自來不靠譜,果然他所說的話,真是一個字都不能信,虧得她還'教誨'了方總旗老半天。

    可是……為何有人爭先恐後,要拜他為師呢?

    他明明總是顯得有些粗鄙的。

    方繼藩則是老半天的回不過神來……這你大爺的,這是玩的哪一出?

    等方繼藩反應過來,肺都氣炸了,臥草,居然給我方繼藩玩這一手。

    這若是讓你徐經威脅了,我方繼藩就不姓方,跟你徐經姓好了!

    他朝屋脊上的徐經齜牙道:“你大爺!真是豈有此理,來啊,你跳啊,你跳我看看,你以為你他娘的跳了,我方繼藩就收你做弟子了?狗娘養的東西,你跳我看看啊……”

    “……”這一句話裡,真是粗鄙之語頻出,乘輿裡的朱秀榮頓時俏臉更紅,又……顯得有些無措。

    而方繼藩則是囂張地大笑道:“來,跳,來人哪,給本少爺提一把椅子來,上茶,本少爺就看看,你這龜兒子敢不敢跳,不跳是孫子。"

    徐經這顯然是早有預謀的。

    所以他在樓上一咋呼,唐寅、歐陽志幾個早就預備了。

    呼啦啦的全從府裡衝出,連鄧健也忙著追出來。

    “恩師……”唐寅瘋的跑過來,見恩師也炸了,嚇得面如土色,連忙跪下道:“恩師……徐兄想要拜入恩師門下,是發至肺腑,就請恩師鬆鬆口,收下他吧。”說著,他便開始抽泣,一個勁的擦拭眼淚。

    歐陽志三人也不知被徐經灌了什麼迷湯,也跟著跪下道:“恩師,徐經人品貴重,懇請恩師將他收入門牆吧。”

    鄧健撅著屁GU,昂頭,看著上頭的徐經,大叫道:“少爺,要真跳了,要真跳了。”

    方繼藩笑了,你們特麼的逗我!

    他雙目四顧自雄,豪氣乾雲地道:“跳,跳下來。你大爺,本少爺是嚇大的,告訴你,徐經,本少爺玩這一套的時候,你連NV人都沒M過,今日本少爺什麼事都不做,就專等你跳,實話告訴你,想入我方繼藩的門牆,沒門!”

    這明顯是套路啊,也不知是哪個缺心眼的教你的。

    方繼藩的本意是要磨一磨徐經的菱角,可這廝呢,居然跟本少爺玩套路。

    徐經頓時想死的心都有,現在反而騎虎難下起來。

    唐寅覺得自己腦子有坑,早知如此,就不出這餿主意了,便抱著方繼藩的大腿,悲戚地滔滔大哭道:“恩師,恩師……答應了吧,不然……不然徐兄……徐兄可就……”

    方繼藩則是冷笑道:“他跳下來給本少爺先看看。”

    歐陽志三人則昂著脖子,一個個大叫:“別跳,別跳,再想其他法子,想其他法子。”

    站在高處,徐經覺得冷颼颼的,在下頭,恩公的話讓他傷心欲死,他咽了嚥口水,覺得兩腿有些軟,又聽方繼藩一味的讓他跳下來,徐經欲哭無淚:“我……我真跳了,恩公……我跳了。”

    “你跳,你跳下來,本少爺開開眼,有種別慫,你跳下來,我養你下半輩子。”

    徐經捂著自己的心口,這絕情的話,令他心痛莫名。

    他突的感到萬念俱灰,咬了咬牙,眼睛赤紅:“恩公,我來了……”也不知從哪裡的勇氣,直接朝前邁步……

    一道黑影,自上而下的劃過了一道並不美妙的弧線。

    砰……

    接著是骨肉與青石板磚的碰撞聲。

    方繼藩一呆……RI……真……真的跳了。

    乘輿裡的朱秀榮,看到這一切,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裡,花容失色,發出了一聲驚呼。

    那老嬤嬤,也嚇得臉都綠了,陡然才想起,公主殿下莫要受了驚嚇,連忙催促輿夫道:“走,走,快走……”

    乘輿起了,一行禁衛也不敢去多看,他們的職責,是保護公主殿下要緊,匆匆擁簇著乘輿,快步而去。

    “……”

    方家門前,一下子又恢復了平靜。

    看著栽倒在了腳下的徐經,每一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玩……玩真的!

    方繼藩目瞪口呆。

    唐寅揪著自己心口,鬼哭神嚎起來:“徐兄,徐兄啊,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鄧健嗖的一下衝上前去,一陣搜索之後,方才道:“少爺,少爺,還好,還好,不是臉先著的地,人還活著呢,還活著的!”

    歐陽志大驚道:“快……快請大夫來,大夫呢,快請大夫……”

    方家上下,一陣嘩然。

    折騰了老半天,當大夫跑來看過了徐經的傷勢,幸好的是,這小樓並不高,不過四五米,而且如鄧健所說,臉不是先著地,所以徐經這小子運氣還不錯,也就是骨頭折了兩根而已。

    方繼藩有點懵逼,古人難道都這麼玩的嗎?太實在了啊。

    他突然發現,遇到這麼個胡攪蠻纏的傢伙,自己竟也沒了多少抵抗力,總不能讓人繼續爬上去跳下來吧。

    善良,一直都是方繼藩最大的軟肋。

    所以在三天之後,方繼藩如被綁了票的壓寨夫人一般,坐在正堂,一瘸一拐的徐經,則如即將入洞房的新郎官,喜滋滋地朝著方繼藩行了拜師禮,送上束脩,親熱地喊了方繼藩一聲:“恩師。”

    方繼藩沒有吭聲,只是老半天,才回應道:“噢,完了嗎?很好,就這樣吧。”

    “恩師……”徐經喜極而泣。

    人就是如此,天生就是犯賤啊,方繼藩越是嫌棄,徐經就越是覺得自己撿到寶了。

    他對方繼藩,既有救命之恩的感激,又總是覺得自己的恩師乃是天上地下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奇男子,欣喜之餘,便道:“學生昨日已修書回鄉,告訴家母和賤內關於恩師的事,好教她們在家中安心治家。學生呢,在京師,心無旁騖,為朝廷效力,侍奉恩師。”

    雖然說了這些感人至深的話,令方繼藩心裡舒服了一些,可方繼藩還是有一點強買強賣的感覺。

    “嗯……”是不是該說點什麼?於是道:“你雖然和為師的某個徒弟一樣水平次了一些……”

    這一次,恩師特意的留了江臣面子,可江臣還是臉微微一紅。

    “可是呢,為師是會一視同仁的,嗯,好好讀書,預備殿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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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一門五貢生





    方繼藩本只是覺得自己該說點話,可顯然,這話……讓人聽著有些不舒服。

    有一個在你耳邊,每天不斷的說,你水平次了一點,你丟人了,諸如此類的話,對於徐經這樣的世家公子,難免有點打擊自信。

    不過打擊他的自信,卻是很有必要的,不能讓他太跳,誰知道會給方繼藩挖出什麼坑來。

    五個門生,齊聚在方繼藩面前,這五人幾乎包攬了會試地前三,同時還有兩個,亦是在會試中成績中上,這幾乎是講今科的會試,一網打盡。

    要知道,整個會試,金榜題名者,也不過三百人而已,而三年一場會試,這是三年裡,天下最出眾的讀書人。

    可方繼藩卻實在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必須給他們安排住宿的問題了。

    方家的宅邸很大,這得益於方繼藩的高祖,他興沖沖地跟著朱棣自北平殺到了南京,封了爵,又興沖衝的跟著文皇帝朱棣遷都回了北京,在這個過程中,他一直保持著樂觀向上的精神,你看,人家都跟著朝廷,高祖就跟著朱棣,許多人死了,他卻還活著,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之後,他的人生是傳奇和快樂的,他認為方家得了世襲的伯爵,勢必也和他的人生一樣,一帆風順,以後子孫枝繁葉茂,所以在營造這座宅邸的時候,他從不琢磨著在精細處著手,只有一個目標… …大。

    可結果卻不如他預期一般的美妙,至少方繼藩現在是三代單傳,也就是說,方家的子嗣並不興旺。

    因而府裡空置了許多地,甚至在後院的許多地方,還長滿了青苔和雜草。

    現在……幾個門生肯定要住進來的,五人都是貢生,方繼藩還等著他們給自己養老呢,雖然這五人年紀都比自己大,可將來還有徒孫啊。

    那麼,興建一個書齋以及一排精舍的事也就提上了日程,順道兒,也得將方家的前庭和其他建築也修葺一下,這是一個大工程。

    銀子,方繼藩有,他不怕花銀子,有錢不就是用來花的?

    設計上,方繼藩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得給自己獨開一個院子,院子裡得有一排廂房才好,這是為了將來娶妻納妾打算。

    至於書齋和精舍,好吧,不省了……

    一番設計之後,便開始招募匠人,預備建材,這樣的事,當然交給楊管事為好,楊管事雖然經常咋咋呼呼,可方繼藩對他卻很信任,他是一個實在人,已侍奉了方家兩代人了。

    萬事俱備,就只欠東風了。

    到了三月初,方繼藩清早到了詹事府,那西瓜眼看著就要熟了,等候已久的朱厚照,激動得手舞足蹈,卻又小心翼翼,他看著這西瓜,頓時覺得寶貝似的,外頭的宦官人等,一概都不准進暖棚,只有方繼藩和朱厚照二人蹲在這兒,朱厚照輕輕摩挲著冠軍侯結出來的果實,熱淚盈眶。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兒子報仇,這是要血濺五步的節奏。

    方繼藩心裡想,我要有這麼個為了報仇雪恥把西瓜當命的兒子,我肯定掐死他。

    二人從暖棚出來,朱厚照顯得興致勃勃,卻是突的道:“是了,有一件事,你看過邸報了嗎?”

    “沒看過。”

    “邸報你都不看?”

    “懶!”方繼藩很認真地道。

    “有道理。”朱厚照笑了:“本宮也懶,不過……本宮較為關注邊事,所以偶爾也會看看,前日,邸報傳抄出來,說是自米魯叛亂之後,南京戶部尚書兼左副都御史的王軾奉旨都督雲貴軍務,他已抵達了貴陽,調集了五万精兵,要一鼓作氣,直搗米魯叛軍的巢穴普安和安南衛二州,他的奏報已經傳到了宮裡來了,這王軾,倒是一個會用兵的,父皇見了奏疏之後,下筆親書,曉諭四方,事先對王軾予以勉力,他的作戰計劃,本宮琢磨過,調集精兵強將,以為主力,步步為營,絕不犯錢鉞的錯誤,看來很快,米魯的叛軍就要平定了。”

    他眼眸靈動地眨了眨眼,接著道:“本宮對馬政和軍務,可是清楚的很,此戰,朝廷必勝。這個王軾,倒是一個將才,本宮竟是疏忽了他。”

    朱厚照說自己懂軍事,這倒真不是吹牛,在歷史上,朱厚照可是赫赫武功,他在 韃靼人的作戰之中,戰術能力堪稱超群,其實若不是大明崇文抑武,諡號為明武宗的朱厚照,想來在歷史上的名聲絕不會這樣的糟糕。

    朱厚照顯然對於王軾地戰法頗為滿意,他自己的許多見解,也想來和王軾不謀而合,因而才發出如此多的感嘆。

    不過……

    方繼藩卻是搖了搖頭。

    朱厚照見方繼藩搖頭,不由面紅耳赤:“怎麼,你不認同?”

    “不好說。”方繼藩則是笑吟吟的樣子。

    其實步步為營的戰法,對付米魯叛軍從理論上而言,是不錯的。方繼藩讀史時,也認同王軾的戰術,可問題就在於,王軾還是失敗了,因為米魯更加高明,她仗著貴州崇山峻嶺的便利,化整為零,從不和王軾決戰,而是不斷進行的騷擾,最後的結果,卻是王軾的戰法雖是穩妥,卻是屢屢受挫,最終功敗垂成。

    現在是弘治十二年,在歷史上,一直到了弘治十五年,王軾的大軍才徹底的平定了米魯之亂,這三年的時間之中,前兩年,可謂是損失慘重。

    這個戰法,在歷史上,已經證明是錯誤的了。

    朱厚照好勝心強,其他的事,他倒都對方繼藩言聽計從,唯獨這行軍打仗的事,卻是對方繼藩一丁點也不認同,他有自己的看法和見解!

    朱厚照不禁道:“怎麼不好說?”

    方繼藩想了想,才道:“王軾定當會受挫,米魯不是尋常之輩,當初,他能擊潰錢鉞,以弱勝強,就已證明了她和其他的叛亂土司不同。她絕不會和王軾硬碰硬,王大人步步為營,卻是徒費軍力,一旦大軍找不到米魯的主力,而被米魯的叛軍截斷了糧道,損失勢必慘重。”

    朱厚照一呆,隨即皺眉道:“這都不過是你的空談而已。”

    方繼藩心裡嘆了口氣,其實他很希望自己對歷史的掌握能夠警醒朝廷,可問題就在於,他發現,好像很多人對自己的話都有所懷疑。

    似乎只有當歷史上所發生的事發生了,大家才能恍然大悟,可那時候已是為時已晚了呀。

    終究,這緣由……還是人微言輕啊。

    “殿下不也是空談嗎?”方繼藩朝他笑了笑道。

    朱厚照一愣,頓時不高興了,怒氣沖沖地道:“這不一樣,本宮自幼就熟讀兵書,你讀過多少兵書。”

    “孫子兵法算不算?”方繼藩想了想。

    “……”朱厚照頓時噗嗤一笑:“孫子兵法固然好,可這其實不算真正的兵法,就如你讀書,只讀論語一般,論語雖好,卻太大而化之了,難怪你什麼都不懂,來,本宮教你,真正的兵法,不只是三十六計這樣簡單,牽涉到的,是軍糧補給,是每丁的操練,還有……”

    “沒興趣!”方繼藩搖搖頭,學兵法……很累的……

    “那麼,你現在是不是該承認,王軾的戰法……”

    不等朱厚照說完,方繼藩便搖頭道:“不承認,王軾必敗無疑。”

    “你……”朱厚照也算是服了他,尤其是方繼藩這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態度,令他惱火,畢竟還沒有人敢招惹自己呢,本宮平日對你老方也算是夠意思吧,本宮這樣夠朋友,你為何這般冥頑不靈。

    方繼藩可不怕朱厚照,本少爺有御劍呢,王軾雖不會戰敗,可損失慘重卻是一定會發生的,為什麼自己要承認?

    朱厚照冷哼了一聲,不由道:“本宮不理你了。”

    嚇,這樣也能嚇到我方繼藩?

    方繼藩噢了一聲:“那臣告退。”

    朱厚照氣了個半死,惱怒地道:“你太固執。”

    “固執的是殿下。”

    朱厚照瞪著方繼藩:“本宮熟讀無數兵書,還曾受過不少老將軍的指點,看過無數的輿圖,你分明都不懂。你去吧,本宮自己種自己的西瓜去。”

    “噢。”方繼藩心裡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不能服輸,心裡嘆了口氣,只是道:“殿下,告辭。”

    看方繼藩當真走了,朱厚照頓時惱火起來,氣得齜牙咧嘴,可見方繼藩一點都沒有回頭的意思,他心裡竟又有些後悔。

    這一場爭論,惹得朱厚照很不痛快,以至於一旁的劉瑾、張永數人,個個魂不附體,生怕被太子殿下所遷怒。

    “看什麼看?”

    果然,朱厚照氣沖衝的到了劉瑾面前,直接踹了他的心窩子。

    劉瑾打了個趔趄,哎喲一聲,忙又趴下,皇城惶恐地道:“奴婢萬死。”

    朱厚照一愣,臉色略顯蒼白,心裡不禁嘀咕。

    看著這趴在自己腳下瑟瑟發抖的劉瑾,忍不住想,倘若老方也和劉伴伴這樣順從就好了。

    可旋即……他又搖頭,當真如此,那麼老方還是老方嗎?

    哎……不理他,本宮自己玩自己的。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21
第一百一十七章:瓜熟了





    此後幾日,方繼藩雖來詹事府,不過也懶得去尋朱厚照,太子殿下似乎也是沒事人一般,反正他繼續告了病假,不肯去明倫堂裡讀書。

    對於太子的胡鬧,方繼藩畢竟兩世為人,顯得成熟了許多。

    這等事,是決不能縱容的,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他不理自己,大不了,自己這個南和伯子,好好混自己的日子便是,反正是鐵桿莊稼,自文皇帝之後,大明還真沒幾個勳爵,因為和皇帝、太子的關係不好便抓去殺頭的。

    何況,自己還有五個門生呢,本少爺沒前途,可門生將來大小也都是官啊。

    這樣一想,方繼藩很心安理得地繼續照吃照睡。

    這一天夜裡,因為後院在大興土木,而方景隆這些日子代天子去天津衛巡營去了,百無聊賴的方繼藩便早早的睡下。

    照舊,還是一場好夢,夢裡夢到了許多人,似乎皇帝要欽賜公主給自己,而夢中的方繼藩,自然是大義凜然的嚴詞拒絕,皇帝老子你很牛嘛,你嫁女兒給我方繼藩,我給你養一輩子女兒,那麼嫁妝呢?

    何況,娶了令女,豈不是要做朱厚照那廝的妹婿?不妥,不妥,朱厚照這廝太糟糕,我已與他割袍斷義,要不,換一個大舅子,嗯……換誰呢?

    “老方……老方……”

    陰森森的聲音,似乎由遠及近,令方繼藩的夢變得開始恐怖起來,似乎看到了朱厚照青面獠牙的模樣朝自己追來,接著發出滲人狂笑。

    “老方……老方……快醒醒……”

    方繼藩額上冷汗淋淋,生生被人推醒了,嚇得汗水打濕了厚重的綢被,他猛地在黑暗中張開眼。

    “老方,老方……”

    方繼藩霎時毛骨悚然了,你大爺的,這不是夢啊。

    當真有人在用手推著自己。

    方繼藩下意識的要大叫:“來人呀,有鬼呀。”

    可口一張,便被一隻手緊緊的摀住了。

    嗚嗚……

    方繼藩淚流滿面了,這莫非是傳說中的採花賊嗎?可我是男人啊,難道……是因為特殊的愛好?

    “老方,是本宮……是本宮,你別喊,別喊,我告訴你,西瓜……西瓜熟了……熟了……怕父皇知道我擅自出宮,本宮連夜溜出東宮來的。所以劉伴伴幾個都不敢帶。本來想從正門進來,誰料你那門子狗眼看人低,死活不讓進,真是氣死本宮了。不得已,只好翻牆進來了,本宮為了尋你,真的尋的好苦啊,好了,現在我們去看瓜,瓜熟了啊。”

    方繼藩在黑暗中,看不到朱厚照到底是什麼表情,不過……他的心情,是R狗的。

    “怎麼?還在生氣?老方,你一個大男人,怎的這樣小氣?再說,兄弟哪有隔夜仇的,快穿衣啊,我們去看瓜。”說罷,朱厚照連拖帶拽的將方繼藩拖下了床。

    這日子還是寒氣逼人呢,剛接觸到冷氣便令方繼藩忍不住的打了一個冷顫。

    方繼藩對朱厚照也是無可奈何了,只好道:“等等,我先穿衣,我先穿衣……”

    黑暗中,方繼藩摸摸索索的尋了昨夜脫下的舊衣,也不好掌燈,只是突然沒了小香香給自己穿衣,竟有些不太習慣,好不容易地將衣衫穿了,才掌了燈,見朱厚照穿著一身的蟒袍,精神抖擻的樣子看著自己,似乎因為此前的矛盾,現在突然登門,所以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也難怪門子不給他開門通報了,且不說三更半夜,門子不敢半夜叫醒自己,就說朱厚照這身行頭,人家哪裡敢認為他是太子,十之**,將其認為是戲子了。

    此時,朱厚照不耐煩的道:“還愣著做什麼,走呀。”

    “大半夜?”方繼藩還在思考,是不是該原諒這個傢伙。

    “我們的瓜呀。”朱厚照氣急敗壞地看了方繼藩一眼,急得跺腳道:“我們一起種出來的瓜,現在熟了,你就一丁點都不驚喜?”

    “……”方繼藩無言,嘆了口氣道:“殿下真的太固執了。”

    朱厚照頓時又齜牙起來,氣惱地道:“分明是你固執,你什麼都不懂,你懂兵法嗎?你懂貴州的山川地理嗎?你可知道調去了貴州的客軍以及狼兵戰力如何?你什麼都不懂,你還和本宮抬槓。”

    方繼藩抿了抿嘴,只道:“總之,王軾輸了。”

    朱厚照惱火地皺著眉,隨即他竟一笑:“不爭論這些了,我們去看瓜。等到時捷報傳來,自然會證明你是錯的。”

    方繼藩一想,很有道理,便又披了一件厚衣衫,隨著朱厚照走了出去。

    半夜裡,在這清冷的街道趕去詹事府,二人各騎著馬,雖是身上穿了厚重的衣服,可還是讓方繼藩覺得天氣冷得厲害,藉著沿途街巷宅邸隱隱透出來的一兩盞燈火,方繼藩倒是有些擔心,倘若遇到了巡夜的五城兵馬司官兵,只怕要糟了,若是事情傳到了宮裡,自己免不得又要被提去罵一頓。

    好在他今兒運氣不錯,這一路竟無人,順利的到了詹事府,隨著朱厚照一路的鑽進暖棚,只見裡頭已點起了一盞冉冉的燭火。

    此前種下的十幾株瓜苗,大抵已結出了三十多個西瓜,其實當時結了近七十多個果子,不過方繼藩害怕土地的肥力不足,所以讓朱厚照摘下了三十多顆來,朱厚照當時還叫嚷了老半天,方繼藩幾番解釋,告訴他,結出的果並非是越多越好,一根苗,若是有多餘的瓜藤,或是結出太多果,土地的肥力不足,反而因為營養不足,最終結出來的瓜多是多了,卻大多長不太大,口感也是極差,一株苗留著兩個果,最終結出兩個瓜就已是極限。

    而現在,看著這一地的瓜,方繼藩深吸一口氣,也不禁感慨,真是不易啊,至少證明暖棚在冬日種植,是正確的,有了這個試驗田,那麼……之後就可以進行推廣了。

    其實在這個時代,冬天不是沒有類似於暖棚的種植,譬如早在隋唐時,就有在溫泉附近種菜的記錄,甚至溫室種黃瓜也早已有之了。

    不過……這溫泉旁種菜,其實意義並不大,因為溫泉附近的土質往往肥力不足,種出來的菜,並不大。再者,古代的暖房,因為溫度不足,不似方繼藩這般,設置煙道,所以能種的,也不過是黃瓜之類的耐寒蔬菜罷了。

    至於似西瓜這等夏季才結果的瓜果,冬日種出來,便稀罕的很了。

    “這樣的天氣還能種出瓜……”朱厚照一臉的傻樂,他是真開心,這些瓜,可都是他辛辛苦苦種出來的,其中的辛酸,可想而知,如今終於到了收穫的時候了。

    “這兩個瓜,一個是送給母后的,給母后嚐嚐。”朱厚照指著'冠軍侯'結出的兩個瓜,接著又道:“還有一個,是送去仁壽宮,曾祖母年紀大,牙口不好,可也得給她嚐嚐才好。”

    方繼藩也撿了一個:“這個給陛下……”

    “不給!”朱厚照眼睛瞇著,頑固又執拗:“到時賣給他。”

    “……”

    “我們留一個吃吃試試,其他的呢?”朱厚照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斬釘截鐵地道:“指望賣這幾十個瓜,肯定掙不了銀子,可最重要的是先打開銷路,讓咱們的瓜馳名京師,所以,賣!而且還得高價的賣,得賣給京里最富貴的人家,等他們嚐到了這稀罕的瓜之後,我們就可以在西山招募人手,搭建暖棚,擴大規模的種植,現騰出幾千畝地來,不只要種瓜,還要嘗試種一些其他的,總而言之,我們一步步的擴大生產,打出名頭,正好,天氣馬上要熱了,趁著這個夏季,先搭建幾千畝暖棚,嗯……這琉璃透光度倒是不錯,不過,看來得弄玻璃了。”

    “玻璃是什麼?”聽到一個新名詞,朱厚照好奇地看著方繼藩。

    眼下最重要的是,壓縮成本,將成本壓縮到最低,弄試驗田,可以怎麼奢侈怎麼來,畢竟這只是驗證,可真正的買賣,卻是另一回事。

    至於玻璃是什麼,方繼藩也很難跟朱厚照解釋。

    西山那兒造玻璃,實是再好不過的事,因為玻璃的熔煉,最需要的反而是燃料,西山山里的礦脈,就是燃料,可以就近取材,而西山附近的土地,原本是買來防備有人偷礦的,現在卻派上了大用場,可以用來建立大規模的暖棚。

    煤礦是基礎,可以作為燃料,同時可以兜售,而無菸煤用來煉出玻璃,既可對外銷售,還可以建立大棚蔬菜的暖棚,這就形同於建立了一個簡單的產業鏈。

    不過,事情得一步步的來,擴大種植先不必急,還有足足一個夏天呢,最重要的是先打出品牌。

    冬天的西瓜,本就是稀罕事,倘若先在京師最頂級的豪門圈子裡盛行,接下來就好辦了。

    當然,如果再給這西瓜賦予一點特殊的意義,那就更加美妙了。

    二人抱出一個西瓜,就像兩個賊一般,在黑暗之中,命當值的宦官取了西瓜刀來,將西瓜洗淨,一切為二,那鮮紅的汁水頓時溢出,特有的瓜香在這寒冷的夜晚,別有一番風味。

    “本宮親自來切。”朱厚照要將西瓜切為一瓣瓣。

    方繼藩卻道:“不能這樣吃,這是窮人的吃法。”

    “啊……”朱厚照不禁一呆。

    方繼藩對當值的宦官道:“拿兩個勺子來。”

    宦官舔了舔嘴,可憐巴巴地看著這稀罕之物,竟也有饞了,可惜,他心知自己是沒份的,只好聽命去取銀勺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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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21
第一百一十八章:聖人的煩惱





    此時,方繼藩正抱著半個瓜,輕輕地將勺子一舀,那帶籽的瓜肉便到了勺裡,直接送入口中!

    一股特有的甘甜頓時瀰漫味蕾,雖是在嚴寒的日子,沒有消暑的爽感,卻別有一番滋味,尤其是在這個時代,漫長的冬天裡,幾乎沒有多少蔬果可以存活,唯一能吃的,也不過是從運河裡,自江南運來的蘿蔔之類不容易變質的蔬果。

    這一口久違的甘甜,令方繼藩這等早吃過不知多少山珍海味的人,也不由的愜意起來:“痛快,殿下,你的瓜種的真好。”

    朱厚照直勾勾地盯著方繼藩,忍不住口中流涎,也迫不及待的取了半塊瓜,學著方繼藩的模樣,舀一勺入口,連籽也一起吞了,抹抹嘴才道:“痛快,本宮不敢居功,咱們兄弟一起種出來的,好,好得很,老方的功勞第一,本宮第二。”

    “哪裡,哪裡,殿下第一。”

    “爭個什麼?本宮說你第一,就第一。”

    二人相視大笑,手裡的勺子沒有停,片刻功夫,便將各自的半個瓜吃了個乾淨。

    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方繼藩打了個飽嗝,舒服。什麼才是頂級享受,頂級的享受並不是吃遍天下的山珍海味,而是自己能吃的東西,這個世界沒幾個人吃得著,就如這西瓜,全天下人,在這個時候,誰能吃得到呢,雖然人人都曾吃過,可又如何,這就是人生的意義啊,人生的意義在於,攥取盡量多的稀缺品,眼下,西瓜就稀缺。

    “老方,要不,再切一個?”朱厚照舔著嘴,意猶未盡,似乎此前的矛盾和爭吵,早已不見踪影了,今天夜裡,他甚至覺得方繼藩和自己比從前還親暱一些。

    咱們兄弟兩,可是一起種過瓜的。

    最重要的是,這幾日方繼藩懶得搭理他,而他一個人可憐巴巴的照顧著西瓜,覺得有些索然無味,這才知道,有老方在身旁,自己才少了許多的寂寞。

    方繼藩臉板起來:“再吃一個,就會再再吃一個,剩下的,是留下來賣的,要打響咱們的名氣,來年才可以發大財。”

    “噢。”朱厚照覺得有理:“對,要賣。不過,怎麼賣呢?”

    方繼藩便道:“挑一些送入宮中,照殿下方才的意思,是孝敬給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陛下那兒……”

    “不送!”朱厚照毫不遲疑的道。

    方繼藩噢了一聲,隨即道:“其他的,哪裡的貴人多,我們就去哪裡賣。”

    “那麼,哪裡的貴人多?”朱厚照瞪大眼睛,一副好奇寶寶的姿態。

    方繼藩一臉懵逼,你大爺,你問我,我哪知道?

    …………

    天色已漸晚了。

    詹事府少詹事王華已下了值。

    回到家中,步入正堂,剛剛落座,便見兒子王守仁碎步進來,行了個禮:“孩兒見過父親。”

    “伯安啊。”王華笑了笑,壓壓手:“來坐下,殿試的策論,預備得如何?”

    殿試還有兩個月才舉行,所以並不急,不過許多金榜題名的貢生已經開始磨刀霍霍了,王守仁也不例外。

    王守仁搖搖頭道:“今日兒子在長考。”

    考就是思考的意思,前面加了一個長,就令王華吹鬍子瞪眼了,也就是說,你這一整天,都在琢磨烏七八糟的事。

    “噢?你有心事?”對於這個脾氣古怪的兒子,王華有點力不從心,卻不得不耐住脾氣。

    王守仁一臉肅穆地道:“聽說,貢生徐經,跳樓了。”

    王守仁皺眉,人家跳樓,與你何干?就為這,你竟琢磨了一天?

    見父親的臉色不好看,王守仁又道:“據聞,是求拜方繼藩為師而不可得,因此才做出如此失智的行為。好在吉人有天相,傷勢倒是無礙,他也終於遂了心願,拜入了方繼藩的門牆。”

    王華忍不住道:“伯安,殿試才是正經。”

    “這也是再正經不過的事啊。”王守仁爭辯道:“《禮記?大學》之中有言: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朱熹夫子云:'物者萬物也,格者來也,至也。物至之時,其心昭昭然明辨焉,而不應於物者,是致知也。',是以,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也。”

    “ ……”但凡是這個時候,王華大抵是一臉無言狀,哭笑不得。

    可王守仁很認真:“朱熹夫子之言,是令我們通過觀察,去探究世間的道理。正所謂窮推至事物之理,欲其極處無不到也;方繼藩這個人,兒子有一點不明白,為何會有這麼多人,拜他為師呢,何以他在京中聲名狼藉,甘願追隨他的人,奉他為師者,竟有歐陽志、唐寅、徐經諸如此類的賢才,兒子心裡生了疑惑,卻沒有人可以為兒子解開這個疑惑,因而兒子便想到方繼藩,或許……可以從他身上,領悟到某些道理。”

    王華氣得差點沒有吐血:“此人又有什麼好深究的,你啊,心思放在正途上。”

    王守仁卻顯得不認同:“父親曾經說過,只要兒子金榜題名,便不再約束兒子了。”

    “……”王華無言,當初為了讓王守仁乖乖讀書,參加科舉,王華確實和王守仁有過這樣的約定,可誰料到……

    他嘆了口氣,不禁幽幽的道:“哎……你的脾氣真是古怪啊,半分都不像為父。方繼藩此人,老夫也看不透,說他是什麼棟樑,呵呵……可若說他真是十惡不赦,老夫在詹事府,也算和他共事,卻也覺得不像,此人雖是常常口出惡言,可為父卻覺得,他本心並不壞。”

    “為父最擔心的,便是他帶著太子去胡鬧,不過說來也是有意思,就在前幾日,殿下和方繼藩發生了爭執,便互不理睬了。”

    說到此處,王華有點兒幸災樂禍的意思,捋鬚,嘴角含笑。

    王守仁不禁道:“爭執?卻不知是何事爭執?”

    王華嘆了口氣,看了一眼古怪的王守仁,還是道:“詹事府是個藏不住的事的地方,老夫昨日方知,原來這起因,乃是因為南京戶部尚書王軾在貴州調集軍馬平叛的事。”

    王守仁不由好奇:“兒子想起來了,前幾日,恰好邸報中說起此事,王尚書上奏了他的平叛計劃,兒子以為,王尚書這步步為營之法,甚為妥當,只要徐徐圖之,定叫叛軍無立錐之地。”

    王守仁可不是普通人,他對兵法有獨到的見解,自大明英宗皇帝以來,英宗皇帝為蒙古瓦剌部所俘,朝廷賠款求和。這件事給年幼的王守仁心裡投下了巨大的陰影。他自小便發誓一定要學好兵法,為國效忠。以至於十五歲時就屢次上書皇帝,獻策平定農民起義。

    當然,還是秀才的王守仁,所上的奏疏,自然是石頭大海,連個鬼影都不見。此後,王守仁便索性出遊居庸關、山海關,縱觀塞外,在那時起,他便已經有了經略四方的志向。

    王華看了王守仁一眼:“你說的不錯,太子也是這樣認為。”

    王守仁顯得詫異:“是嗎?想不到太子殿下竟也精通兵法。”

    王華笑了笑,沒有繼續糾纏太子的觀點:“可是那方繼藩卻是大言不慚,說是王軾的方略必定受挫,平叛的大軍勢必會損失慘重,太子殿下與他爭執不下,最後就鬧得不歡而散。”

    王守仁皺眉,他思索起來,良久,他道:“兒子認為,王尚書的計劃沒有問題,這是最穩妥的戰法,方繼藩看來這一次要走眼了。”

    說罷,他笑了起來,王守仁是個極驕傲的人,倘若看到了一個奇怪的人,便忍不住想要去研究,可一旦發現此人也不過如此,勢必便沒了興趣,他笑了笑又道:“此前,方繼藩做了許多令兒子覺得有意思的事,可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或許他此前當真只是運氣罷了。”

    王華欣慰地頷首點頭:“現在,你該將心思放在正途上了吧。”

    他猶豫了一下,深深的看了王守仁一眼,道:“還有一事,本是不便說的,陛下已嚴令禁止詹事府上下外傳此事,方繼藩這個人,妖言惑眾,蠱惑太子殿下,竟是教唆太子殿下在詹事府與他一同種瓜……”

    “種瓜……”王守仁一呆:“這時節,能種瓜嗎?”

    王華則似笑非笑地看著王守仁,沒有搭腔,彷彿是在說,你看,現在知道這方繼藩是個什麼東西了吧,此人……就是個腦殘患者啊,你好好的,不將心思放在即將到來 的殿試上,卻放在一個這樣荒唐的人身上……哎……

    王守仁略一沉吟,似乎臉上也露出了失望之色,他搖搖頭道:“這方繼藩,看來已沒有什麼可細思的必要了,不過……兒子自出遊居庸關、山海關之後,對於邊事,頗有些擔憂,想要向朝廷進言'西北邊疆防備八事',奈何兒子只是貢生,人微言輕,邊防之事,涉及國家根本,萬萬不可疏怠,能否請父親代兒子進言……”

    …………

    推荐一本新人作者的書《盜漢》,本來這個作者還給我發了一個簡介的,後來我看了一眼《盜漢》這本書的簡介,說實話,一點吸引力都沒有,貼出來絕對有勸退效果,嗯,書名還是不錯的,一看作者就是慣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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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22
第一百一十九章:祥瑞





    現在,王守仁終於決定不再想著研究方繼藩了,王華臉總算舒了口氣,可聽到兒子的請求,霎時又開始充血了。

    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啊。

    打小開始,這倒霉孩子就讓自己操心,讓你讀書科舉,你說有比科舉更重要的事;讓你去成婚,你成婚當天跑了,跑去和一個道人研究養生之術;讓你好好的在家裡進孝,你呢,竟跑去居庸關和山海關里巡遊。本來還以為,你總算定下心,乖乖的參加了科舉,如今會試列居第四,也算得上是老子英雄兒好漢,為父是狀元,你也不差,光耀門楣了。

    可結果呢,叫你好好的準備殿試,你卻去研究方繼藩,你研究完了方繼藩,轉過頭還想進言,進你個鬼的進,你乳臭未乾,有什麼資格對邊務說三道四?朝中袞袞諸公,俱都不如你嗎?

    王華狠拍案牘,終究忍不住了,雙目發赤,面上充血:“你到底是誰的兒子,哪裡有半分像老夫!”

    …………

    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天氣雖是暖和了一些,可在這時候,晨霧繚繞,打在身上的露水依舊令人冰涼刺骨。

    今日清早,乃是廷議,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員,俱都要在場,原本朱厚照也是要去的,不過他又告了病,這隔三差五的告病,倒是頗為方繼藩的風範,呃……也不對,方繼藩也是自他那兒學來的。

    雖是告病,可朱厚照半分病容都沒有,反是一臉的滿面紅光,神采飛揚的樣子。

    那都熟了的數十個瓜,他已經分派好了,先是命劉瑾抱著兩個瓜入了宮,那是孝敬太皇太后和張皇后的。

    而後又命張永備了一輛大車,他和方繼藩騎著馬在前,後頭一隊禁衛和宦官們將瓜裝載進車裡,用烏篷遮了,便一路至東華門。

    大車在下馬碑石不遠停下。

    這東華門靠著諸多衙堂,幾乎京中各部九卿的辦公點就靠著東華門的鼓樓。

    根據朱厚照和方繼藩的計算,但凡廷議的數百個文武大臣下了朝會,為了抄近路,都會自東華門出宮。

    京里貴人出沒最頻繁的地方,不就在此嗎?

    西瓜種出來了,就得把瓜的名頭打出去,這瓜賣給誰,最是講究,畢竟這時代,達官貴人才能引發潮流,只有他們爭先恐後的買,才會形成風尚。

    打出了金字招牌,名聲有了,逼格也有了,接下來,趁著天氣要暖和,趕緊在西山那兒大規模的搭建暖棚,一到了入冬,發財的時候就到了。

    朱厚照興奮地搓著手,指揮著人將大車停了,接著用了個板子架在車上,將瓜放置在板上,這瓜新鮮欲滴,賣相也挺好,一把西瓜刀隔著板子上。

    朱厚照不耐煩地等待,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瓜,很想伸出手來,將西瓜刀剖開一隻瓜,先解解饞。

    不過……要做買賣,買賣要緊,他只好努力地忍住心裡的YUANG。

    待到晨鐘一遍遍的敲響,廷議終於散了。

    弘治皇帝自是動身趕去了暖閣,在那裡,還有許多的奏疏等待著他的批閱。

    而百官們,除了在宮中當值的內閣大學士,以及留守的待詔、制誥翰林之外,也紛紛順著人流,朝向東華門去。

    其實廷議歷來只是走過場,越是盛大的朝議,基本上功夫都耗費在了繁文縟節上,也議不出什麼事來,畢竟人多嘴雜。

    而越是大事,一般都是在暖閣裡,皇帝召集幾個閣臣以及部堂的尚書敲定大致的方向。

    所以,百官們只感覺到的是深深的疲憊感,可一出東華門,竟驚愕的聽到一個很突兀的聲音。

    “賣瓜,賣瓜嘍。”

    “……”

    許多人懵了。

    賣瓜?

    東華門是什麼地方,這裡可是宮中禁地,即便是在這宮外頭數百丈之內,除了一些官吏以及宦官、禁衛出入駐留之外,怎麼會容許貨郎和商賈逗留呢?

    敢在這裡賣瓜,這簡直就是開玩笑啊。

    禁衛為何不驅逐?

    真是沒有王法了。

    許多人開始吹鬍子瞪眼了。

    不過……顯然,這一招確實很吸引人。

    比如混在人流中的壽寧侯張鶴齡和建昌伯張延齡,這兩兄弟頓時就來了興趣,他們跟其他人一樣,也以為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將東西賣到這禁地來,只見張延齡低聲道:“哥,我想吃瓜。”

    張鶴齡頓時感覺自己的智商被自己的兄弟狠狠按在地上摩擦,他瞪了張延齡一眼,一面慢悠悠地背著手在門洞裡踱步,口裡則氣惱地道:“愚不可及!愚不可及!現在是什麼時候,有瓜嗎?你聽人叫賣瓜,就有瓜賣?這定是有人兒戲!何況,大清早的時候,你已吃了三碗粥了,還不夠?真真是不懂居家度日啊,若不是為兄,咱們張家就非要被你敗個精光不可了。”

    張延齡頓時慚愧得低下了頭顱,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

    張鶴齡冷笑,大義凜然,義正言辭地道:“就是不曉得,哪個膽大包天的傢伙敢在這禁地開這玩笑,哼,身為皇親國戚,怎麼可以坐視不理呢?氣煞我也,這江山,是皇上的,也是太子的,你我是太子阿舅,便是國舅,必須要維護綱紀,這是你我的本份!走,去課他們罰金。”

    張延齡本是暗淡的眼眸頓時亮了,於是二人腳步飛快的走出了門洞。

    注目一看,只見那下馬碑石處,早已圍滿了烏壓壓的大臣,有人竊竊私語,有人如石化一般,目瞪口呆又難以置信地圍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

    “賣瓜,賣瓜,新鮮的西瓜,快來看啊,可新鮮了……”

    張鶴齡一副大義凜然之態,氣咻咻的帶著兄弟衝入了人群,口裡正大叫著:“天子宮前,誰敢……”

    他本想破口大罵,可話說到了一半,竟是見朱厚照和方繼藩二人站在車後,這車上,竟還真擺滿了一個又一個的西瓜。

    張鶴齡臉都變了。

    其實何止是他,這又一圈又一圈圍攏來的大臣,個個都像見了鬼似的。

    太子殿下……你是堂堂太子,你來……賣瓜?

    這……

    許多人氣得發抖。

    可有人卻是回過神來。

    瓜……西瓜……這西瓜哪裡來的?

    這個時節,哪裡來的瓜?不會是見鬼了吧。

    一下子,這裡鴉雀無聲,雖是被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

    可很快,已經沒有人計較居然跑來如此作踐自己,而是許多人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不可置信地看著太子,心痛得無法呼吸。

    這……也太荒唐了吧。

    可荒唐歸荒唐,等他們垂頭看到了那一個個西瓜,面上又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這時候,哪裡來的瓜?

    所有人徹底懵了。

    難道是……祥瑞……

    有人反應過來。

    是啊,若非是祥瑞,怎麼這樣的時節會有瓜?這瓜哪裡來的?

    “西瓜?”張鶴齡瞇著眼,看了方繼藩一眼,便忍不住齜牙,不過顯然他對朱厚照有所畏懼,因而不敢放肆,好在他是朱厚照的舅舅,所以貓著腰上前,輕輕地磕了磕西瓜,臉上表情頓時亮了。

    還真是西瓜啊,貨真價值的。

    “賣多少錢?”張延齡咽了嚥口水,他餓了。

    朱厚照便道:“十兩銀子一個。”

    十兩銀子……

    這已形同於尋常百姓兩年的收入了。

    張鶴齡不禁噗嗤一笑,太子殿下這是侮辱舅舅的智商啊:“還不如去搶。”

    朱厚照正惱火著呢,等了這麼久,又喊了老半天,只見人圍觀,就不見人買的,這些臣子們,一個個乾瞪大著眼,好似見鬼的樣子也就罷了,壽寧侯跑來問價,竟還出言不遜。

    於是朱厚照氣惱地抓著西瓜刀,齜牙咧嘴道:“對啊,本宮就是搶啊。”

    張鶴齡嚇得臉色都變了,這六親不認的外甥真不是東西啊!

    張鶴齡下意識的後退一步,漲紅著臉。

    方繼藩見狀,忙打圓場道:“殿下,收起刀來,收起刀來,做生意呢,和氣才能生財啊。”

    “噢。”聽到方繼藩最後的那句話,朱厚照終於將西瓜刀放了下來。

    方繼藩左右四顧,其實他知道,這西瓜一出,就足以讓大臣們震撼了,太子來賣瓜,在以往,肯定是要被抨擊是錙銖必較的,皇太子怎麼能做買賣呢,還跑到這裡來賣瓜?

    不過……這不打緊,現在這西瓜出世,就足以讓人暫時忘了此事。

    其實按照方繼藩的意思,是不願讓太子來的,太招搖了,到時肯定有御史彈劾的,可朱厚照非要來,方繼藩也沒辦法阻止,好吧,方繼藩其實能理解的,畢竟這瓜是太子的'親兒子',一把S一把N餵著長大的,這賣兒賣女的事,能讓其他人代勞嗎?

    只是這樣僵持下去可不成啊,他便朝張鶴齡一笑道:“世伯,你好呀。”

    張鶴齡瞇著眼,狐疑地看著方繼藩,冷哼一聲,顯然,張鶴齡還記著仇呢。

    方繼藩笑了,笑得很甜,就像人畜無害的純情小伙:“要不,世伯,嚐嚐這個瓜怎麼樣?”

    “怎能白給他吃……”朱厚照在一旁急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22
第一百二十章:天才地寶





    朱厚照帶著這瓜來這地兒是賣錢的,可顯然,竟然讓張鶴齡免費吃,他能不氣惱嗎?

    方繼藩卻是拽了拽朱厚照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多嘴。

    這個時候,自是少不得要讓人品嚐的,要不怎麼證明他們的瓜是好瓜。

    壽寧侯來嘗試就再好不過,畢竟,方繼藩此前和他們兄弟有一些嫌隙,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張鶴齡一聽,打起了精神:“不要錢?”

    “不要錢!”方繼藩一派豪氣乾雲姿態,道:“小侄素來敬仰世伯,我這便切一塊。”

    張鶴齡眼睛都直了,有便宜不佔,辱沒先人啊。

    張延齡也連忙湊上來,一臉嘴饞地道:“我也吃,我餓。”

    “好好好。”方繼藩是真心誠意想要和張家兄弟和緩關係的,被這麼一對壞事沒少干的兄弟成日記恨著自己,有時候真的睡不著啊!

    他撿起西瓜刀,取了一個瓜,在眾目睽睽之下,當真將這西瓜一分為二。

    西瓜的汁水瞬間流出來,文武百官們一個個張大了眼睛,既聞到了瓜香,還看到那濃郁的汁水流淌出來。

    真的是瓜……

    當真……是瓜……

    這一下子,許多人除了震撼,便是忍不住流涎了。

    畢竟,這瓜已是有大半年不曾嚐過了,此時就在眼前剖出一個瓜,實在是……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

    方繼藩熟練地將半只瓜切成幾瓣:“嚐嚐。”

    張鶴齡自是不客氣,挑揀了最大的那一瓣,張延齡也急不可耐,選了第二大的那一塊。

    兩兄弟雙手握著瓜,忙著大快朵頤。

    清甜的味道入口,張鶴齡邊吃,邊忍不住的咂咂嘴道:“好吃,好吃,好久沒吃過這麼美味的吃食了。”

    “嗚嗚嗚,好吃……”張延齡連西瓜籽都不肯吐出來。

    二人低頭吃著瓜,這大快朵頤的模樣,倒是勾起了許多人的食慾。

    張鶴齡吃得眉飛色舞,心裡偷樂,十兩銀子一隻的瓜呢,今日可佔了大便宜了,方繼藩這個傻瓜,以為靠一片瓜便可以討好老夫,哼哼,老夫吃完了瓜,照樣記恨著你。

    不過……這種佔了便宜的快感,卻讓張鶴齡的身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愉悅,快哉,吃著仇人的瓜,佔他便宜,真是人生樂事啊!

    這一下子,大家終於可以確定了,這就是西瓜。

    是嚴寒天裡結出來的瓜啊。

    京師的冬日,過於漫長,以至於整個京師的蔬果供應,尤其的單調和稀少,即便是文武百官,也很少享受瓜果了。

    即便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可這西瓜真真切切的出現在眼前,還是讓人頗為意動。

    就是太貴了。

    十兩銀子,真不如去搶呢,再者說了,再過幾個月,便有瓜熟了,到時還怕吃不著瓜?

    不過,他們始終還是不明白,這瓜到底哪裡來的?

    有人咳嗽一聲,上前,不由道:“方繼藩……”

    方繼藩如沐春風地道:“不知大人有何見教。”

    這人道:“此瓜出自何處?”

    “是本宮在詹……”朱厚照一臉的神采,邀功似的想說什麼。

    方繼藩卻連忙拽他的袖子。

    可不能說是詹事府里長出來的啊。

    西瓜賣十兩銀子一個,貴嗎?太貴了,這相當於尋常百姓幾年的用度呢。

    即便許多王公貴族,怕也會覺得肉痛吧。

    所以,冬天長出來的瓜,雖然稀罕,可以讓人解饞,卻想就此讓人掏腰包,卻還有難度。

    來年的時候,隨著西山大規模的種植,瓜果的價格肯定會暴跌一波,可方繼藩的預想之中,定價肯定還是屬於奢侈的範疇。

    可要讓人買這等奢侈品,卻必須賦予它不同的意義。

    幸好,朱厚照種瓜的事,顯然,陛下嫌丟人,已經讓詹事府的人禁口了,知道的人不多,就算有曉得內情的人,也不敢說。

    方繼藩放下西瓜刀,清了清嗓子才道:“此瓜種之於西山。”

    張家兄弟還在啃著瓜皮,顯然不肯浪費,一聽到西山,身子頓了一下。

    “噢?西山?”百官們各自神色有異,捋鬚相互對視,覺得更加蹊蹺:“西山在這嚴寒之日,也能生出瓜嗎?”

    “怎麽不可以?”方繼藩振振有詞地道:“你看,西山不是還生出了煤嗎?而且還是可以燒的煤。”

    張鶴齡突然覺得心口有一丟丟的疼,不過……手中的瓜還是不能浪費,繼續啃著瓜皮。

    “可是……這和嚴寒之中生出瓜來,又有什麼關係呢?”

    方繼藩笑了:“因為那西山,乃是天材地寶之地啊,匯聚了天地之精華,能生出無菸之煤,自然也就能生出這奇異之瓜,此瓜自那等豐腴之地生出來,吸收了西山土地中的精華,所以這瓜,不但香甜,而且還有強身、養腎、駐顏等等奇異功效,這是天地精華的濃縮,我方繼藩用人格擔保,此瓜乃養生之瓜,非比尋常。”

    百官們一個個直勾勾地看著那些瓜,竟是下意識的頷首點頭。

    這個時代,風水之說還是很流行的,大家對此深信不疑。經方繼藩這麼一說,就有點說得通了,西山那兒,確實奇怪,那兒采的煤不冒煙;這瓜既也是西山種的,這嚴寒的時候,哪裡來的瓜啊,除此之外,別無其他解釋了。

    這麼說來,此瓜的功效,豈不可以類比百年老參了?

    許多人頓時眼眸一亮。

    位列朝班的大臣,大多身子不太好,尤其是身體透支的比較厲害,他們都愛養腎,啊,不,是養生……

    有人開了口,雖然依舊還是有人捨不得,卻還是有人想要嘗試一下。

    畢竟……是大冬日生出來的瓜啊,太匪夷所思了,現在便是有銀子都買不到。

    何況,許多大臣都有銀子,別看他們平時苦哈哈,俸祿也低,可即便是不去貪墨,能讀書做官的人,除了歐陽志三個奇葩之外,許多人,壓根就不靠俸祿生活,士紳人家嘛,老家說不准就有幾萬十幾萬畝的地擺著,縣城裡一排的鋪子都是他家的。

    “我來一個。”

    大家的心思,更多的是好奇,當真能養生?這冬日生出來的西瓜,到底是什麼樣子?

    心裡無數的疑團,十兩銀子就可以解開,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啊。

    只是……

    誰也沒有註意到,方才還啃著瓜的張鶴齡,身子卻是僵住了,口裡還有沒有嚥下的瓜,來不及咀嚼。

    雖然身邊的兄弟張延齡還在大快朵頤,恨不得連瓜皮也一道啃個精光。

    可是……

    張鶴齡的智商,顯然是要碾壓他的兄弟的,方繼藩方才的話,一遍遍的出現在他的腦海。

    西山的地……天地日月精華……能出無菸煤,還能冬天長出瓜……能強身,還能養腎……

    西山……這不就是我們張家的地嗎?

    那這瓜……是我們張家的啊,十兩銀子的瓜啊,這是能在大冬天里長出來,能賣十兩銀子的瓜啊……

    他整個人像是被定格了一樣。

    一旁的張延齡吃得短鬚上的胡茬汁水四溢,口裡不忘喜滋滋地道:“哥,好吃,還能養腎呢……”

    嗚哇一聲。

    張鶴齡突然滔滔大哭,口裡的瓜肉吐出來,瓜皮一丟,手死死地扯著自己胸口的衣衫,接著,拼命的搥胸……

    砰……砰……砰……

    一拳拳的捶在心口,猶如擂鼓一般。

    他張大著口,發出嗚咽的悲鳴,可嘴皮子哆嗦,似是怒極攻心,以至於連喉頭竟是發不出聲音。

    張家的地啊,這是張家的地啊,是皇帝賜予,將來留著要傳給子孫們的地啊。

    這是能生出無菸煤,能長出長壽瓜的洞天福地啊。

    張鶴齡不想活了,他想錘死自己,死了乾淨。眼淚磅礴而出,在面龐上沖刷出一條條溝壑。

    這是我的瓜啊。

    我的煤。

    我的地!

    張延齡給嚇了一跳,連忙制止兄長自殘的行為,一把將兄長抱住,驚道:“哥,你太糟踐了啊,這麼好的瓜皮,你就丟了,哥,別哭了,這是咋了……”

    張鶴齡不答話,只是悲戚的痛哭,張延齡也只好叫來幾個禁衛,連忙將張鶴齡抬了走。

    諸官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反應過度的張鶴齡,這位壽寧侯,平時就古古怪怪,稀里糊塗的,今兒就更過分了。

    方繼藩卻是得意非凡,笑了:“壽寧侯吃了我們的瓜,竟是感動得不能自持,他這輩子,都沒嚐過這樣的好瓜吧。”

    “……”百官聽罷,個個眼睛發亮起來。

    真有這樣神奇……

    當然,也不乏有正義之士,義正言辭道:“賣瓜乃錙銖必較的商賈行徑,殿下乃國家儲君,怎可以做這樣的事。”

    方繼藩道:“殿下看西山的流民可憐,為了改善他們的生活,這才來賣瓜,為的,就是改善流民的生活,我現在宣布,今日賣瓜的銀兩,全部將發放給西山的流民!”

    “……”

    這顯然是在耍liumang,西山的流民,現在全部都是礦工,本來就是方繼藩養著的,發放錢糧,這是本份,所謂將賣瓜的銀子發放給西山的流民,就是左手倒騰右手。

    可是……你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臣來一個試試。”

    “臣也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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