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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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713
mk2258 發表於 2018-6-16 06:40
第七十一章:見駕





    說著……弘治皇帝抬眸,看著劉健等人。

    劉健等人唏噓不已,自登基以來,劉健、李東陽、謝遷,一直盡心輔佐弘治皇帝,君臣之間,早有默契,三人又如何不知道陛下的心思呢?

    弘治皇帝又打起精神,他的目光,落在了御案上一份奏疏上,隨即,弘治皇帝苦笑:“這份奏疏,諸卿都看了吧?”

    “看過了。”劉健此時哭笑不得的模樣。

    即便穩重如劉健,在第一次看到這份奏疏的時候,也是老半天回不過神。

    這奏疏乃是壽寧侯和建昌伯聯名上奏,彈劾的目標竟是方繼藩,這還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啊,兩個大混賬,痛斥小混賬方繼藩侮辱大臣,並且羅列了一百多條罪狀,也虧得這張家兄弟盡心,足足一百多條罪狀啊。

    若放在大唐武則天在的時候,這兩兄弟絕對是酷吏的一把好手。

    弘治皇帝瞇著眼:“諸卿怎麼看?”

    劉健咳嗽了一聲:“壽寧侯和建昌伯,歷來……也有點兒荒唐,他二人彈劾方繼藩,想來,是和方繼藩有私仇。”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這兩個小舅子什麼德行,弘治皇帝豈會不知?

    劉健又道:“所以,這份奏疏,留中不發即可。只不過……”

    他拖長了尾音,隨即和李東陽、謝遷二人對視一眼,用眼神交換了意見:“只不過,方繼藩此子,年輕輕的,很不學好,可老臣卻以為,此人身上,也有尋常人沒有的品質,這是一塊璞玉,若是任他胡鬧下去,遲早會貽害無窮,可若是細心雕琢,也未必沒有成為瑰寶的可能。上一次,方繼藩說右副都御史、貴州巡撫錢鉞乃一介書生,昏聵無能,倒是惹來了士林不少風言風語。陛下,錢鉞的政績是實打實的,他乃清流出身,在讀書人們心目中,素有聲譽,是不少讀書人心目中的楷模,卻被方繼藩一個小小總旗所輕視,引發士林不滿也是情有可原。所以老臣以為,不妨陛下藉著此事,好生敲打一下方繼藩。敲打他,懲戒並非本意,而在於教他規矩一些。”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頷首點頭:“說的不錯,這個小子,朕確實該收拾一下了,不能任他荒唐下去 他的父親,對他寵溺的太過,他不管教,朕就來管教吧。”

    ……

    自西南來的快馬,如旋風一般,在街道上踩過無數的泥濘,馬上的騎士,迎著白茫茫的血霧,任由冷風如刀一般刮在面上,依舊策馬飛馳,口裡呵著的白氣,融化了飄來的雪絮,於是凝為了冰水,落在他的眉梢,他那風塵僕僕帶著深深疲倦的面容上。

    他輕車熟路的策馬至通政司,這通政司門口還算平和,被這急促的馬蹄聲一打亂,頓時幾個穿著蓑衣頂著雪的差役朝這裡看來。

    馬上的騎士似乎已是筋疲力盡,卻還是使了最後一絲氣力,大吼:“急報,急報,西南軍情急報……”

    一聽到加急四百里,通政司的差役頓時臉色變了,匆匆迎上去,有人拉住了馬的韁繩,而騎士則整個人一傾,歪斜的落馬,有人將他攙住,騎士毫不猶豫的取了竹筒,於是差役得了竹筒,匆匆的送進通政司。

    在此坐堂的乃是一個六品的堂官,等差役火速將急報送至,他面帶狐疑之色,取了竹筒,撕了火漆,自裡頭取出了一份奏疏,他將燈移近,垂著頭,目不轉睛的看著奏疏的內容,接下來,他竟面無血色,渾身顫抖,倒吸了一口涼氣之後,才茫然的抬頭來。

    出大事了!

    他豁然而起,歇斯底里的大呼:“快,快,立即入宮,去內閣。”

    一行人火速入宮,至內閣,內閣里當值的只是個待詔的翰林,三個大學士,可都還在暖閣裡見駕呢。

    今日內閣無大事,所以這待詔翰林還算是清閒,舒舒服服的喝著茶,等著劉健諸公回來票擬,翰林沒有票擬權,只是負責一些文秘的工作,對票擬過的奏疏進行整理也就是了。

    可通政司的人一到,這待詔翰林頓時感覺事有蹊蹺,錯愕的站起:“何事?”

    四目相對,在這熱騰騰的值房裡,翰林卻看到了通政司堂官眼裡所流露出來的絕望之色,他艱難的道:“西南……貴州……出事……出大事了……西南半壁,天……天塌下來了。”

    待詔翰林臉色驟變:“劉公、楊公、謝公尚在暖閣,如此大事……”他打了個寒顫,最後跺跺腳:“去暖閣,快。”

    …………

    “陛下,太子殿下覲見。”宦官小心翼翼的進了暖閣,禀奏道。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與劉健等人交換了眼色,劉健倒沒什麼,倒是那謝遷,頗為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他當然和方繼藩無冤無仇,不過嘛,所謂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方繼藩雖然顯然不是亂臣賊子,可這樣的紈絝子弟,是人都有一種想要教訓一下的衝動。

    謝遷的性子比較直,不像劉健這樣穩重,也不似李東陽這般深藏不露,他就愛看笑話。

    弘治皇帝心裡已有底了:“方繼藩可來了嗎?一併傳喚吧。”

    “是。”

    過不多時,朱厚照和方繼藩魚貫而入,方繼藩最厭惡朱厚照一點的就是,這傢伙平時眼高於頂,囂張的不得了,來了這暖閣,見了他的父皇,便立即開始裝孫子,臉上永遠是一副國寶大熊貓似得可愛又委屈的模樣,一見到父皇,立即行禮:“兒臣見過父皇。”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打量了朱厚照一眼,含笑道:“不必多禮。”可他目光,很快落在方繼藩的身上:“方卿家,近來可好? ”

    方繼藩毫不猶豫,立即拜倒:“臣方繼藩見過陛下,吾皇萬歲,陛下在百忙之中,日理萬機之間,竟還不忘召喚微臣,微臣念及此,頓時百感交集,心裡莫名生出一股暖意,陛下鴻恩浩蕩,微臣沐浴聖恩,忍不住要放聲高歌,稱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吾皇英明神武,陛下萬歲!”

    “……”

    這純屬 用力過猛了。

    不過方繼藩不在乎。

    管他皇帝老子召自己來做什麼的,先一記肉麻的馬屁丟過去再說,名聲?名聲算個屁,我方繼藩還有名聲嗎?

    “……”弘治皇帝震驚了。

    其實在這個時代,臣子見了皇帝,雖也會拍馬屁,可絕不似這般露骨的,畢竟大臣要講風骨,講究的是不卑不亢,否則,難免會被人視作是阿諛奉承之輩了。

    劉健老臉抽了抽,忙是將臉撇到一邊去。

    李東陽抬頭看著房梁,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天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謝遷瞪大眼睛,眼里布滿了血絲,就差點想要掐死方繼藩這個臭不要臉的傢伙了。

    弘治皇帝長長的吸了口氣,孩子嘛,難道因為這個而計較,何況……伸手不打笑臉人,好像……若是因此而怪罪,是有些不太厚道。
mk2258 發表於 2018-6-16 06:40
第七十二章:不幸言中





    方繼藩其實是早摸清了弘治皇帝的脾氣,這弘治皇帝其實是個老好人,雖也有震怒的時候,可大多時候,卻極少因言治罪的。

    弘治皇帝只得岔開這尷尬話題,板起臉來:“朕召你來,是因為幾份彈劾的奏疏,這一份,乃都察院御史張芬,還有這一份……”他撿起最厚實的一份:“此乃壽寧侯和建昌伯的奏疏,都是彈劾你侮辱大臣,彈劾你平日行為不檢,你可有什麼話說?”

    方繼藩詫異道:“臣哪裡侮辱大臣?”

    “自是右副都御史、貴州巡撫錢鉞……”

    方繼藩算是明白什麼叫秋後算賬了。

    朱厚照嚇得瑟瑟發抖,兔死狐悲啊,為何自己竟也覺得後襟有些發涼呢。

    方繼藩立即道:“臣只是據實禀奏,發表自己的看法,何來侮辱了錢巡撫?臣冤枉!”

    弘治皇帝笑了笑,其實他內心裡,也未必就真正的責怪方繼藩,只不過… …借題發揮罷了,藉著這個機會,讓這個傢伙老實一些,免得又惹出什麼事端來。

    於是他板著臉,一臉慍怒:“事到如今,你還想要抵賴,平日你的惡言惡行,還少嗎?朕念在你的父親面上,一直縱容於你,而今,這麼多的彈劾奏疏,朕豈可不給天下人一個交代?朕這一次,非要嚴懲你不可……”

    方繼藩有點懵逼……

    果然是敗家子沒有好下場啊。

    卻在這時,暖閣之外,卻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靴子踩在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細微的脆響。

    片刻功夫……

    便聽到宦官厲聲道:“何人?”

    “臣待詔翰林蔣欣,有加急奏疏,事關重大,需立即見駕。”

    那宦官還未回應。

    弘治皇帝不由的有些洩氣,原本今日是藉此機會一次性敲打一下方繼藩,好讓他重新做人的,誰曉得……又有事了。

    他朗聲道:“進來說話。”

    片刻功夫,那翰林便匆匆進來,臉色凝重,毫不猶豫的拜在地上,雙手高高舉起一份奏疏:“微臣蔣欣,禀告陛下,貴州巡撫錢鉞送來了急奏……”

    弘治皇帝一下子被這份急奏所吸引,他不由的和一旁的劉健等人對了個眼色。

    太蹊蹺了。

    好端端的,是什麼急奏?

    弘治皇帝淡淡道:“何事?”

    蔣欣面如土色:“雲南沾益州土司之女米魯,與其夫貴州土判官隆暢不和,竟帶兵斬殺隆暢,舉旗謀反,錢巡撫得訊,立即組織平叛……不幸……不幸兵敗,貴州總兵官曹愷、中官楊友發被伏,已被賊軍擊殺;叛軍圍了錢巡撫的中營,這份急奏,乃是錢公臨死之前所書,命人衝出重圍,快馬加急,送入京師來的,只怕這個時候……巡撫錢鉞……也已罹難……事情緊急,臣恐耽擱,所以特來覲見,還請陛下恕罪。”

    “什麼……”劉健已豁然而起。

    這消息……實是萬萬想不到。

    被殺的,可是堂堂的貴州巡撫,是整個貴州省的封疆大吏,何況,還有總兵官曹愷,這曹愷乃是貴州一省的最高武官,至於中官楊友發,乃是宮裡派出的監軍太監,這三人,俱都是貴州省內最核心的人物,任何一人被叛軍殺了,不但使朝廷的顏面蕩然無存,更可怕的是,極有可能引發更加災難性的後果。

    謝遷更是震驚,不禁厲聲道:“錢鉞歷來政績昭彰,怎麼可能會引發叛亂……”

    雲貴剛剛叛亂平復,朝廷對於雲貴的事務尤為上心,生怕又惹出什麼事來,正因如此,所以在擇選巡撫人選時,無論是皇帝還是內閣,俱都認為這位政績優良的錢鉞,乃是最合適的人物,可哪裡想到,他剛剛上任,就出現瞭如此的大變故。

    聽謝公責問,蔣欣忙道:“急奏中說,米魯和其夫早有矛盾,所以在此之前,錢大人曾前去說和,原以為,說和之後,事情也就過去了,誰料到……”

    這一下子……所有人傻眼了。

    說和……

    無論是米魯還是隆暢,可都是手握著土兵,要錢有錢,要糧有糧的土司啊,事先察覺到了不對勁,不趕緊派兵駐紮防範,不對雙方的城寨進行監視,卻去說和?這種情況,即便是時將二人軟禁,平息事端,再做打斷都可以,可……錢鉞,卻採取了最令人無語的做法。

    弘治皇帝臉色已是慘然,小小的土司造反,其實朝廷倒是無妨,可現在卻是最壞的結果,一萬多平叛的大軍覆沒,貴州省內又是群龍無首,朝廷在雲貴的威信,勢必蕩然無存,那些蠢蠢欲動的土司們,眼看著米魯兵強馬壯,難保不會有其他的想法。

    弘治皇帝勉強的扶著御案,不由道:“錢鉞誤朕!”他本想大罵,可隨即又想到錢鉞已是殉國,雖是迂腐,卻也堪稱是忠義,終究不好苛責,只是心急如焚,不由道:“只因夫妻不和,便是一場叛亂,這……何其可怕!”

    劉健眉頭深鎖,連忙請罪:“陛下,這是老臣的疏失,當初舉薦錢鉞… …”

    謝遷則道:“現在請罪,為時已晚,最緊要的是立即派兵平叛,萬萬不可讓事態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而一直默不作聲的李東陽,眼眸裡卻是掠過了一絲詫異之色,隨即,他駭然的看了方繼藩一眼。

    因為,比之這貴州來的消息,更令他震驚的卻是……方繼藩。

    弘治皇帝也已從震驚中徐徐的走了出來,可隨即,卻又被一個更大的震驚所取代,他不由看著方繼藩,因為此時他意識到,貴州今日的結果,竟和方繼藩的預測一模一樣。

    雲貴的土司,因為朝廷的縱容,卻一向對朝廷表面恭敬,可實際上卻各自為政,陳凱之猜測他們還會反,果然反了。

    當初的河南、山東巡撫錢鉞,政績斐然,可方繼藩卻認為此人有書生氣,並不適合在貴州獨當一面,而現在,一切成真。

    弘治皇帝不相信神怪之事,那麼在他心裡,這個少年,到底有多強大的洞察力。

    改土歸流!

    現在看來,改土歸流,似乎已經勢在必行了。

    被弘治皇帝和三個內閣大學士像餓狼一般的盯著,方繼藩倒是極不好意思起來。

    其實……他並不願意這場叛亂發生,當初就是希望阻止這一場叛亂,所以他才口不擇言,發出警告,只可惜,沒有人將自己的話當一回事。

    畢竟……自己是人渣嘛,方繼藩其實已經習慣了。

    弘治皇帝在暖閣中背著手又疾走幾步:“改土歸流,看來是勢在必行了,眼下當務之急,是先要剿滅叛亂,下旨,命南京戶部尚書王軾,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代貴州巡撫一職,調雲貴兵馬,分兵進剿,朕誓取賊酋米魯,絕不姑息。”

    說罷,他頓了頓,也展現出了雷厲風行的一面:“叛亂平定之後,各軍依舊駐紮雲貴等土州,接下來,就命王軾推行改土歸流,方卿家,朕欲下旨,在平叛之後,先分化土司和土人,令土人們強制將土司改為流官,在各土州設教諭,推行教化,除此之外,籠絡土人,分發他們土地,令他們耕種,倘若有土司不服,即行拿下,卿家以為如何?”

    方繼藩搖頭:“不好。”
mk2258 發表於 2018-6-16 06:40
第七十三章:家事國事天下事





    弘治皇帝卻是詫異了,應該立即著手改土歸流,這不就是你方繼藩的建言嗎?怎麼到了現在,卻又不好了?

    便連劉健和李東陽三人,也都皺著眉頭,一副願聞高見的模樣。

    方繼藩笑了笑:“若是貿然進行改土歸流,雲貴各土州,一定又要謀反,而且叛亂勢必更加浩大。陛下有沒有想過,千百年來,土人都依附在土司身上,而這些世襲的土司,在寨中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威,即便陛下實施改土歸流,給予土人們恩惠,土人們難道會當真相信朝廷嗎?到時只需土司一煽動,他們依舊還是要反的。 ”

    弘治皇帝皺眉,若有所思的頷首點頭:“頗有道理。”

    “所以……”方繼藩眼裡掠過狡黠,賊賊笑道:“在改土歸流之前,先要捂著消息,與此同時,在叛亂平定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通知各地的土人,就說平叛的官兵預備開拔,大量的軍糧運輸不便,陛下格外開恩,將多餘的軍糧,分賞土人,所有土人,只要到各地駐軍,只憑著身份,便可每人領二十斤糧,和一斤鹽巴。”

    方繼藩接著道:“到時只要有土人來,各地駐軍決 不可做什麼手腳,來多少人,發多少糧和鹽……”

    “等過了數月,陛下再發旨意,就說聽聞土人們得了糧食和鹽巴,興高采烈,陛下龍心大悅,念及土人們生活困苦,再發一次糧食……”

    “土司們只以為,朝廷的軍隊準備撤走,而且這又是陛下的旨意,他們一定不好乾涉,畢竟叛亂剛剛平定,許多的土司還心有餘悸,只盼著朝廷的大軍趕緊撤走。至於下頭的土人們有糧和鹽巴領,何樂而不為,自然也就不會從中作梗。”

    方繼藩說到此處,卻是一笑:“而接下來,就可以下旨改土歸流了,陛下下旨,說是體恤土人們困苦,又聽說,土司們擁有大量的土地,聽說土司們與陛下一樣,俱都愛民如子,陛下已和土司們商議過,要取土司之地,分發土人,而陛下嘉許土司們的義舉,自然要對他們加官進爵,只是,這加的官,卻是流官官職,且需調出土州,在其他地方安置。如此一來,那些土司和土官們一定措手不及,勢必要反對,只是……他們反對還有用嗎?”

    “陛下通過一次次放糧,使土人們沐浴了皇恩,而最重要的是,令土人們深信,陛下言出必踐,說給糧,就給糧,說給鹽巴,就給鹽巴,一丁點折扣都不打,這就足以令土人們相信,陛下許諾分給他們土地,也定是言行必行,絕不會打任何的折扣。”

    “到了那時,這群土司,憑什麼和官軍對抗,又憑什麼抗旨?他 難道能煽動土人,抗拒皇帝分封土人們土地嗎?陛下,此乃長治久安之道,這幾板斧下去,改土歸流,也就成功了。”

    這傢伙……挺陰險啊。

    尤其是前頭先發糧食和鹽巴,用這等小恩小惠立木為信,確實令人眼前一亮。

    劉健三人若有所思,似乎也在思索,如此改土歸流,是否正確。

    這畢竟是朝廷對西南的重大國策,任何一個疏忽,都可能導致極大的後果。

    弘治皇帝更是顯得焦慮起來,他背著手,沉吟不語。

    良久,弘治皇帝看向劉健:“劉卿家,以為如何?”

    劉健心裡打著腹稿,正待要侃侃而談,這時,卻有人道:“兒臣以為,如此最好。”

    眾人朝聲源看去,說話的竟是朱厚照。

    “……”弘治皇帝倒是有點惱怒了。

    大人說話,有你小屁孩子什麼事,這是國策,你現在書還沒讀幾本呢,也敢大放厥詞。

    當然,弘治皇帝之所以惱怒,還是因為自己這兒子沒什麼立場,你是太子啊,堂堂太子,自己沒什麼主見,就因為和方繼藩關係好,便跑來湊這熱鬧,國家大事,豈容兒戲?

    見父皇的臉色陰沉下來,朱厚照頓時心虛了,最近一段時間,父皇可從來沒有給他是多少好臉色看,方才他只是有感而發,誰料惹來了父皇的不悅,於是立即作出一副兒臣很委屈的樣子,盡力使自己顯得人畜無害,眼睛裡透著無辜。

    方繼藩心裡齜牙,演員的自我修養啊,太子殿下不去混娛樂圈可惜了。

    弘治皇帝冷聲道:“怎麼,吾兒還有什麼高見不成?”

    這話裡,分明帶著刺,今日本是要來敲打方繼藩的,不過方繼藩這小子倒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之外,這令弘治皇帝對這個小子,更加欣賞起來。

    可棍子高高舉起,不打下去,實在有點尷尬,好了,現在就你了,不敲打別人的孩子,那就只好收拾自己的兒子。

    朱厚照已是嗅到了不妙的氣息,連忙道:“兒臣……兒臣以為,改土歸流勢必成功,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無論是土人,還是尋常的百姓,對他們而言,誰能令他們吃飽喝足,誰能給他們一口飽飯,令他們能夠繁衍生息,這便是天大的事。土司們控制土人,單憑威信,看上去似乎是密不透風,團結一心。可百姓和土人,只求溫飽,誰使他們吃飽穿暖,便是最大的恩德,所以兒臣深信,方繼藩的改土歸流,只要朝廷落到了實處,土人們的心,定是向著朝廷的,區區一群土司,就範便罷,若是不就範,只需一道旨諭,一個欽差,幾個武士,便可教他們成為階下囚。父皇,小民之心,與我們是不同的。”

    “……”

    一下子,這暖閣裡又安靜了下來。

    憂心如焚的弘治皇帝,以及三個內閣大學士,臉上已寫滿了詫異。

    這番話,若是別人說出來,或許很稀鬆平常,可竟從太子口裡說出來,這就實在太令人驚訝了。

    即便是弘治皇帝,也無法想像,自己這個平時聰敏卻又養尊處優習慣了的兒子,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而這番解釋,確實足以服眾。

    不過,土人和尋常的百姓沒有任何的分別,至少絕大多數人,只要吃飽穿暖,便足以感恩戴德,所謂的太平盛世,不就是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嗎?

    這些道理,弘治皇帝懂,內閣大臣們理應也懂。

    可……太子……為何卻懂了?

    朱厚照的一席話,竟令弘治皇帝一下子自貴州的陰霾中走出來,面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渾身竟是說不出的舒坦。

    貴州發生的事,固然嚴重,可畢竟沒有動搖國本。而太子,乃是國家的儲君,是大明朝的未來,他竟有如此的見識,居然還能體諒民間的疾苦,這……實是莫大的欣慰啊。

    可隨即,弘治皇帝心不由一沉,不對勁……

    這番話,莫不是方繼藩教朱厚照說的?

    他便故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這是有人教你說的吧?”


mk2258 發表於 2018-6-16 06:40
第七十四章:功在社稷





    朱厚照一見到弘治皇帝拉下臉,便已嚇尿了,忙是結結巴巴的道:“不,不是……是兒臣去了西山煤礦,親眼目睹了那些衣衫襤褸的礦工,方才知道,原來百姓們竟是如此困苦,對他們而言,原來他們所求的,不過是一口飽飯而已,兒臣才在想,書裡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原來並不只是一句話這樣簡單,而是百姓們若是活不下去了,便能覆舟,可假使令他們可以不必挨餓,不必受凍,他們便能載舟。 X對許多人而言,能活下去,已是上天的恩賜了,只這小小的渴求,若是能滿足他們,便可使他們對朝廷,對父皇,感恩戴德。兒臣這幾日,都在琢磨著這件事,原來小民們所求的,竟只是這樣的簡單,可即便這樣簡單的事,歷朝歷代的皇帝,竟也不肯去做,以至流民四起,烽火不斷,最終丟了江山,兒臣的心……心裡……”

    弘治皇帝已經徹底的震撼了 。

    劉健更是面上充血一般,臉紅到了耳根。

    謝遷瞪大眼睛,如怪物一般的看著朱厚照。

    而即便是深藏不露的李東陽,竟也臉色驟變。

    方繼藩無言,感覺自己被坑了,去西山煤礦的事,可是偷偷溜去的,這下,全抖出來了。

    不過……太子殿下竟能明白這個道理,想來是因為在西山煤礦時,那些感恩戴德的礦工在太子殿下的心裡,埋下了一顆種子,素來養在深宮衣食無憂的朱厚照,在體驗到了民間疾苦,終於有了觸動。

    朱厚照很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弘治皇帝一眼,他有點兒心虛,也不知道自己說的對不對,會不會挨揍。

    可他這一頓的功夫,弘治皇帝卻是胸膛起伏,厲聲催促道:“繼續說下去。”

    朱厚照嚇得兩腿發軟,忙是結結巴巴的繼續道:“兒臣的心裡,實在為那些亡國之君不齒,他們關起門來,酒池肉林,卻根本無從看到,路邊上有多少的凍死骨,百姓們困苦到了何等的地步,兒臣以往聽師傅們授課,他們總是說,歷朝歷代的暴君,是如何的暴虐,直到現在,兒臣方才明白,他們亡天下,實是咎由自取……”

    弘治皇帝只是胸膛起伏,竟是一口氣都沒有出,他不可思議的瞪著朱厚照,竟覺得腦子嗡嗡的響。

    朱厚照不敢抬頭去看父皇,其實這都是自去西山煤礦之後,自己胡思亂想出來的東西,當然,從前填鴨式的教育,雖然都被朱厚照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卻總有一些詞句,留在他的心底,這些枯燥無味的東西,卻又因為他所見所聞,竟開始相互印證起來。

    朱厚照正色道:“所以兒臣斷言,只要朝廷盡心按著方繼藩的方法去改土歸流,使土人們能夠相信,沒有了土司,他們的日子可以過的更好,只要他們能相信這一點,而朝廷,同樣可以做到這一點,那麼改土歸流,勢必成功,兒臣敢為之擔保。”

    弘治皇帝竟是下意識的後退一步,誰料這身後,便是一個宮燈的燈架子。

    這雕花縷空的燈架啪的一下歪倒在地,將上頭的煙罩摔了個粉碎。

    一旁的小宦官一見,忙是彎腰要上前去收拾。

    弘治皇帝突然道:“不要動!”

    他臉色說不出的古怪。

    可他的心情,卻有一種奔放的感覺,他忍不住想要放聲大笑,可還得盡力忍著,至於錢鉞的被害,至於米魯的叛亂,這區區的小事,又有什麼關係呢?大明王朝,不會因為一個土司作亂就亡了社稷,大明朝的一切希望都在皇帝身上,也都在未來的皇帝的身上。

    天下的權柄,集於一身,萬千的臣民,生死榮辱也只維繫於一人。

    他最憂心和顧慮的事,便是太子。

    發生了叛亂,可以進剿;有了災情,可以賑濟;為政有什麼疏失,可以去改正。太子若是不堪為人君,這才是真正令人擔憂的事啊。

    兒子……長大了。

    弘治皇帝眼裡,竟是有些濕潤了。

    此刻的他,不像一個皇帝,卻是一個活生生的父親,一個欣慰無比的父親。

    他深吸了一口氣,雖是激動無比,卻完全不敢表露出來,他生怕自己的狂喜,讓太子得意忘形。

    棍棒底下出孝子。

    於是,他不得不盡力使自己顯得嚴厲一下。

    “說錯了嗎?”朱厚照一看眼色不對,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心裡發虛,忙道:“兒臣……兒臣……”他本想說兒臣萬死。

    弘治皇帝卻是用盡力平和的聲音打斷他,雖然這平和的聲音有些顫抖:“你還去西山煤礦了?”

    朱厚照臉色驟然變了,突然想給自己一個耳光,我是豬啊我,他聳拉著腦袋:“是……是……”

    弘治皇帝淡淡的道:“誰和你一道去的?”說話的時候,弘治皇帝看向方繼藩,目中帶著別有深意的意味。

    朱厚照立即道:“兒臣自己一人去的,沒有別人……呃……其實也是有的……兒臣帶了伴伴劉瑾,還有……張永、谷大用、馬永成、丘聚、羅祥、魏彬、高鳳人等……”

    也幸好劉瑾這些人不在此,否則估摸著要嚇得暈過去,這也算是將詹事府上下人等,一網打盡了。

    不過……朱厚照還算義氣,居然沒把方繼藩給招供出來。

    可見對方繼藩而言,這朋友……沒白交。

    弘治皇帝瞇著眼,深邃的目光中,卻更是意味深長,他的目光與劉健等人相互對視一眼,接著慢悠悠的道:“只有這些人?”

    朱厚照毫不猶豫的道:“兒臣是個有誠信的人,怎麼會睜著眼說瞎話?”

    “……”方繼藩忍不住想要撫摸自己額頭,太子殿下倒是顯得頗有幾分義氣,可是……哎……

    方繼藩咳嗽一聲:“呃……其實還有微臣。”

    認了吧,皇帝又不是傻子,何況劉健、謝遷、李東陽,這三位大學士,哪一個不是人精中的人精,說實話,方繼藩連眼睛都不敢跟他們對視,總害怕自己的心思,被他們這洞若觀火的眼睛看的個徹徹底底。

    朱厚照頓時尷尬了,很懵逼的樣子。

    弘治皇帝眼裡竟是掠過了一絲笑意,隨即,看了朱厚照一眼:“不可有下次了。”

    嗯?

    這棒子都高高的舉了起來,朱厚照顯得很意外,居然只輕輕的落下,一句不可有下次,對自己而言,不擺明著是說,下次還有偷偷溜去詹事府的機會嗎?

    弘治皇帝旋即又看了方繼藩一眼,道:“方繼藩。”

    弘治皇帝和顏悅色、如沐春風。

    方繼藩道:“臣在。”

    此刻,誰也猜不透弘治皇帝的內心,他只稍一沉吟:“卿家提前預警,功在社稷,錢鉞之事,朕悔不聽卿家之言,即日你,你在詹事府,陪太子讀書吧。”

    劉健三人面色一凜,立即明白了弘治皇帝的心思。

    方繼藩……是真正有才的,這等才華,和尋常的八股文章不同,就比如改土歸流,比如對錢鉞的分析和建言,現在事後想來,方繼藩確實有一種非同凡響的才能。

    當然,這顯然還不是最重要的。

    劉健捋鬚,面上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因為他很清楚,陛下的這個決斷,根源並不只錢鉞和改土歸流之事,而在於太子今日的這一席話,自方繼藩入了詹事府,太子和以往,確實有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太子乃是國本,至關重要。

    陛下命方繼藩陪太子讀書,其心思,自然也就不言自明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6-16 06:40
第七十五章:陪讀





    對於陛下的決定,劉健竟沒有反對,包括了對方繼藩有一點不爽的謝遷,此刻竟也是沉默,似乎對此事,雖談不上樂見其成,卻並不反感。

    陪太子讀書,這分明是將來要大用的徵兆,想來,這也是陛下為太子殿下舖路,是要搭起太子的班底。

    方繼藩聽說陪讀,也曉得這其中的厲害,要知道,大明王朝是沒有太子陪讀的,卻有一個皇帝,有一個陪讀的同窗,那便是由藩王入京,克繼大統的安陸王之子嘉靖皇帝朱厚熜,朱厚熜還在安陸做藩王世子的時候,卻有一個陪讀,此人叫陸炳。當時誰也沒有想到,朱厚熜會成為皇帝,所以作為王子的朱厚熜,自然沒有太多禮法的約束,因而便由陸炳陪他讀書,此後朱厚熜登基成為皇帝,他的性格,向來多疑,幾乎所任用的大臣,無一不是保持著戒心,可唯獨對這個從小一起讀書的陸炳,卻是信任有加,倘若說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值得嘉靖皇帝相信,那麼,也只有這個少時的陪讀了。

    現在……弘治皇帝突然下達了這個旨意,方繼藩怎麼能不明白呢?

    可是,方繼藩有點迷糊,大明沒有陪讀官啊,他小心翼翼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厚著臉皮道:“陛下,陪讀算什麼官?”

    “……”

    猶如一盆冷水,直接澆在了弘治皇帝的臉上。

    這廝……難道就沒有一丁點的情懷?這就如朕賞了你一幅好畫,你就劈頭來問這畫多少銀子?

    深吸一口氣,弘治皇帝決定忍了。

    他風淡雲輕的樣子:“好了,退下吧。”

    方繼藩沒問出個所以然,頗有些悻悻然,皇帝陛下顯然不太給自己面子。

    不過……好像自己也沒有多少面子。

    朱厚照只是如蒙大赦,忙是道:“兒臣告退。”偷偷朝方繼藩使眼色,意思是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方繼藩便行了禮:“臣告退。”

    二人沒走幾步,剛到了暖閣門口,身後便傳來了弘治皇帝的聲音:“劉卿家,眼下平叛乃是當務之急,可眼看著,就要歲末了,明年開春,便是春闈,會試之事,也要及早準備……”

    後頭的話,隱隱約約。

    是啊,弘治十二年的會試即將要開始了。

    方繼藩對這一場會試,滿帶著期待。

    因為他還有三個門生,方繼藩還指望著三個門生能中進士,然後享受三個弟子孝敬自己的成果呢。

    而弘治十二年的會試,本就是最波雲詭譎的一場考試。

    這一場考試,甚至在無數的史料中都大書特書,究其原因,是因為這一場考試牽涉到了某個考官的弊案,不只如此,還波及到了一個江南才子。

    這個人……方繼藩早已耳熟能詳,不只如此,方繼藩至今還記得他的詩句:'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折花枝當酒錢……”

    當然,拜後世某位演員所賜,方繼藩但凡只要想到這個才子,方繼藩的腦海裡隱隱便傳來一個聲音:紅燒雞翅膀我喜歡吃……

    只是相比於影視劇中的形象,歷史上的才子十分落魄,二十八歲的唐寅現在已高中應天府鄉試第一名,成為名噪一時的解元公。

    要知道,解元和解元是不一樣的,比如方繼藩的門生歐陽志就是順天府的解元,可這解元的含金量,可就差了許多,因為各省的人才不同,北方各省和南方各省的讀書人相比,考試就是差了那麼一丟丟,而在南方各省之中,應天府、浙江以及江西三地,又是傳統的考霸之鄉,這三地的讀書人,堪稱是考霸中的戰鬥雞,能從這裡頭脫穎而出的人,幾乎半隻腳,就已跨進了翰林院裡了。

    唐解元現在也該進京趕考了,他在北京將會因為幾個同鄉的關係,牽涉進弊案之中,緊接著,他雖是金榜題名,卻很快會下獄,遭受非人的折磨,最終朝廷宣布他將永不敘用,到了那時,意氣風發的唐解元便將進入人生中的最低谷,至此,落魄一生。

    方繼藩心念一動,或許……自己可以拯救他,方繼藩不相信,堂堂的應天府解元會在科舉中作弊,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被人牽連了,因為和某些人走得近,最終成為受害者。

    想要讓他擺脫舞弊的嫌疑,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進京之後,不去和這些人有任何的瓜葛。

    除此之外,自己的三個門生,也該好生的用功,考題自己已經夾在自己佈置他們的作業之中,這三個傢伙,倒也用功,為了讀書和作八股,已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他們畢竟沒有唐伯虎的才情,所以只好笨鳥先飛。

    方繼藩心裡琢磨著,身邊的朱厚照自暖閣裡出來,卻是長出了一口氣,摸著自己的心口道:“好險,好險,方同窗……本宮方才沒說錯話吧。”

    方繼藩毫不猶豫的道:“殿下字字珠璣,佩服,佩服。”

    朱厚照卻是心有餘悸的樣子:“哪裡,哪裡,不過本宮見了父皇,心里便滲的慌。”

    方繼藩道:“一樣,一樣,微臣也覺得,自己就如過街老鼠,而皇上便如天上的太陽,每次到了他面前,便有一種無處遁逃之感。”

    “呀……”朱厚照頓時來了精神:“本宮也是這樣的,哈哈,好兄弟……”說著,勾肩搭背過來,順勢,一把勾住方繼藩的手肘。

    被這傢伙毛手毛腳的一通之後,方繼藩心裡惡寒,忙是小心翼翼的觀測附近有沒有人,他甚至開始覺得,太子是不是對自己有什麼不軌的企圖,轉而又想,自己是不是該去找個媳婦了,否則……別被人認為和太子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才好。

    一想到媳婦,方繼藩便又來了精神,頓覺得龍精虎猛。

    卻在這時,有宦官小跑著來,躬身行禮:“娘娘聽說太子殿下和方總旗進宮來見駕,特意命太子殿下和方總旗去坤寧宮,請方總旗為公主殿下複診。”

    方繼藩這才想起公主殿下的病還未復診呢,乖乖和朱厚照隨宦官至坤寧宮,才一進殿,沒見公主殿下,倒是見張皇后依舊還是那雍容華貴的氣度端坐著,張家兄弟眉開眼笑的見人進來,一見到方繼藩,張鶴齡眉飛色舞:“方總旗,你好呀。”

    很熱絡的樣子。

    朱厚照自是一副討好似得樣子,跑去了張皇后身側坐著,方繼藩先是朝張皇后行禮,厚顏無恥的道:“臣見過姨母,姨母金安,呀,姨母的氣色更好了,臣差一點以為,公主殿下端坐在此呢。”

    “……”

    這番話已經突破了人無恥的最下線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居然形容成了小姑娘。

    張皇后抿嘴一笑,頷首點頭:“好,好……”雖沒有表露大喜過望的樣子,不過女人被誇年輕,總是難掩心喜。

    方繼藩這才看向張家兄弟。

    張鶴齡很開心的朝方繼藩笑。

    方繼藩呢,也很開心的朝張鶴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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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複診





    不曉得的人,還以為他們是失散多年的兄弟。X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見過兩位世叔,世叔,聽說你們二位,聯名彈劾了晚輩?”

    “……”張鶴齡臉上的笑容有點兒僵。

    彈劾是肯定彈劾的,為了彈劾的奏疏,他可沒少費功夫,他原以為皇帝陛下還未處置方繼藩呢,所以方才笑的很開心,可現在方繼藩居然將此事擺到了檯面……張鶴齡有一種一萬頭草泥馬在心頭奔過的感覺。

    這說明什麼,說明陛下已經當著方繼藩的面,'處理'過這件事了,可現在方繼藩完好無損,還如此開心的跑來告訴自己,你是不是彈劾了我啊……

    就這樣平安過關了?

    方繼藩依舊在笑,還笑的很張狂和得意。

    張皇后聽到彈劾,一頭霧水,便狐疑的看向張鶴齡。

    張延齡立即聳拉著頭,而張鶴齡則是仔細打量方繼藩,不可能啊,搜羅了這麼多罪證,怎麼可能……

    誰料方繼藩這時又笑著道:“陛下真是鴻恩浩蕩,非但沒有加罪於晚輩,反而還要讓晚輩去陪太子殿下讀書……”

    張鶴齡還沒反應過來。

    可張皇后霎時之間,便明白了什麼。

    陪讀?

    二十年的夫妻,張皇后又怎麼不明白夫君是什麼樣的人,在他的心裡,世上再沒有比太子更重要的了,國朝沒有太子設陪讀的規矩,可現在特意命方繼藩陪讀,而且還是在自己這不成器的兄弟彈劾之後,那麼……除了說明自己兄弟的彈劾純屬污衊之外,還說明,方繼藩一定做了什麼事,令太子得到了某種改變,而使陛下深信,方繼藩將來會在太子身邊,給予太子殿下巨大的幫助。

    這兩個不成器的兄弟啊。

    相比於自己兒子,兩個兄弟的分量自然要差一些,何況,她對方繼藩的印像也是極好。

    何況,陛下在彈劾之後,做出的決定,顯然別有用心。

    現在想到這兩個傢伙居然惹是生非,張皇后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方繼藩,你去偏殿,給公主殿下複診吧。”

    語氣平淡,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方繼藩道:“臣遵旨。”

    說著,很開心的去了。

    方繼藩一走。

    張鶴齡和張延齡依舊還未回過勁來。

    便聽張皇后厲聲呵斥:“跪下!”

    張鶴齡一呆:“姐……”

    張皇后面帶慍怒:“平日就知道你們兩個,是沒王法的東西,本宮念在姐弟的情面,一再縱容,哪裡曉得,你們還想要構陷忠良不成?”

    張延齡吞了吞吐沫,很小心翼翼的糾正張皇后:“阿姐,方繼藩不是忠良……”

    “住口!跪下說話。”

    張延齡立即道:“姐,我不跪,我不服氣……”

    他話還未落下,卻見自己的兄弟張鶴齡啪嗒一下跪了,張鶴齡比自己的弟弟智商還是高那麼一丟丟的,他已察覺不對勁了,他很實在,毫不猶豫的跪了。

    張延齡頓時心口疼的厲害,自己的兄弟……居然將自己賣了,於是再沒有什麼骨氣了,馬上趴在了地上。

    ……

    方繼藩在偏殿裡,遠遠聽到了張家兄弟的哀嚎聲,他心裡樂了,兩個笨蛋,他們是一丁點都不明白張皇后的心思,方才自己那番傻乎乎的無心之言,明擺著是告訴張皇后,這兩兄弟犯事了,而皇上在看到了彈劾奏疏之後,非但沒有加罪自己,反而委以重任,這不明擺著,陛下對於張家兄弟構陷自己很是不滿,而且對張家兩對活寶,沒有一丁點的信任嗎?

    雷霆雨露,俱都君恩,陛下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可對張家兄弟的態度不言自明,這是極大的不滿啊。

    鬧事鬧到了皇帝那裡,而且還是彈劾奏疏,這可是滿朝文武都看著的事,張皇后不抽這兩兄弟才怪了。

    還真以為本少爺只會胡鬧?

    進了偏殿,裡頭燭火冉冉,一個老嬤嬤站在牆角,面無表情。

    公主殿下似乎早就候在這裡等待診視了,欠身坐在錦墩上,她面上含著嫣然笑容,那長長的睫毛,帶著幾分羞怯的顫抖,一雙如星辰一般的明眸,只匆匆看了方繼藩一眼,旋即又移開目光,那目光裡似有感激,卻又帶著幾分說不出的複雜。

    在這燭火之下,方繼藩這才注意到,她的臉精緻無比,隱約有幾分張皇后的影子,絕對沒有任何老朱家的遺傳,從前方繼藩匆匆見過她,一次是在大殿,一次是在病榻,那時候也無心欣賞,可這一次認真去打量,方繼藩突的心砰砰跳動起來,這小妮子,居然給方繼藩一種和公主將來孩子叫啥都已想好的感覺。

    面對方繼藩如此侵略性十足的凌厲目光,公主殿下居然還是帶著淺笑,可眼底深處,除了羞澀,卻也有了幾分慍怒。

    當然,她卻還得帶著淺笑,在母后身邊,她一直都是嫣然帶笑的樣子,性子也恬靜,既然方繼藩說她是腦疾,為了防止病情復發,所以張皇后對她尤為上心,於是乎,公主殿下身邊,總有三班倒的老嬤嬤隨時盯著。

    否則,一旦顯出和以往有什麼不同的性情,比如她現在就想慍怒的瞪著方繼藩,然後告誡這個臭小子,不可如此放肆無禮。可她卻不敢,只能無奈的淺笑,因為這難保不會讓人懷疑她是否腦疾復發了,復發了就要吃藥,藥很苦,公主一點都不想吃。

    方繼藩見公主對自己笑,心裡暖洋洋的。

    方繼藩上前,笑呵呵的道:“見過殿下。”

    公主顯得無奈,卻還是微笑著對方繼藩道:“有勞……張總旗了。”

    方繼藩立即道:“為殿下效力,赴湯蹈火,哪裡敢稱勞。”

    “咳咳……”角落裡的嬤嬤面無表情,用冰冷的聲音道:“張總旗,請立即復診吧。”

    “噢。”方繼藩覺得這老嬤嬤大煞風景。

    公主也只不經意的微微皺了皺鼻子,顯然對於老嬤嬤,既有幾分忌憚,在她面前又不敢造次。

    “伸手。”方繼藩捋起袖子。其實他不知道,自己這複診的架勢,倒不像是大夫,更像是殺豬匠。

    公主遲疑。

    “不伸手如何復診?”方繼藩義正言辭的道。

    那嬤嬤終於開了口:“是否要墊上一層帕子?”

    把脈而已……方繼藩沒好氣的道:“墊了帕子就不准了。”

    嬤嬤顯得很無奈。

    公主含羞帶怯的伸出纖纖玉手來。

    方繼藩安慰她:“別怕,反正殿下大病的時候,該摸的都已摸了。”

    “……”公主的纖纖玉手,下意識的想要縮回去。

    方繼藩名聲有些不好,她雖在深宮,又怎麼會不曉得呢?

    再看此人嬉皮笑臉的樣子,一看……就是紈絝子弟,沒幾分正經,雖然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可是戒備的心理卻是極重。

    方繼藩卻是一把將她的脈搏抓住,裝模作樣的開始把脈。

    心跳有些快啊,這脈搏怕是每分鐘有一百五十上下了。

    方繼藩別有深意的看了公主一眼,見她局促又羞憤的樣子,旋即放開了手,哈哈一笑:“嗯,沒問題,病情沒有反轉的跡象。”

    公主一呆,明眸凝視著方繼藩,她原以為,方繼藩會趁機揩油。

    可誰料方繼藩只輕輕一抓,便收回了手。

    方繼藩又笑了笑:“公主殿下玉體金安,我就放心了,好啦,告辭。”

    也懶得說什麼,起身便走,不肯逗留,只留下一臉錯愕的公主。
mk2258 發表於 2018-7-1 21:01
第七十七章:江南才子





    揩油?哼!本少爺是這樣的人?本少爺風流而不下流,好嗎?

    本心上,即便方繼藩頗有幾分一見鍾情的感覺,可讓他當真去吃人豆腐,卻是他無法接受的,從前吃小香香豆腐是迫不得已,雖然這種行為儼然已經成了習慣,習慣也成了自然,也方繼藩的內心深處,卻極鄙視這樣的行為,男人就該堂堂正正!

    一路出了寢殿,旋即出宮,到了崇文門外頭,便見張鶴齡和張延齡兩兄弟鼻青臉腫的候在這裡。

    一看這兩位世叔如此模樣,方繼藩便曉得,張皇后也有心狠手辣的一面,這其實可以理解,別人欺負自己兄弟,做姐姐的固然要護短,可不代表自己不可以揍啊。

    張鶴齡一臉惆悵的模樣,雖然腫起來的面頰使他這愁緒沖淡了一些,更多的卻是一種滑稽感,方繼藩老遠跟他們打招呼:“你們好呀,兩位世叔。”

    走近一些,張鶴齡嗔怒又無語的看著方繼藩:“阿姐吩咐,讓我們兩兄弟,給你認個錯。”

    “沒關係,晚輩原諒兩位世叔了。”

    “……”

    張延齡和張鶴齡俱都無語。

    心如刀割。

    張鶴齡沉吟了好久:“有個事,能不能打個商量。”

    “請說。”方繼藩憋著笑。

    張鶴齡沉痛的道:“你看我們被打成了這樣,能否賠一些藥錢?”

    “……”這一次輪到方繼藩無語了。

    這兩位世叔骨骼清奇,還真是神人啊,此人只應天上有。

    方繼藩搖頭:“不賠。”

    張鶴齡語塞。

    張延齡不由道:“能不能講一點道理?”

    方繼藩搖頭:“不講。”

    “其實……給個三五百文,也是可以的,就當給個面子,要不,一百文也好。”張鶴齡不甘心,都說張家兄弟雁過拔毛,可最近不知走了什麼霉運,接二連三的倒霉,這令他有一種很深的挫敗感,彷彿不令方繼藩掏點醫療或者安家費來,恪守多年的人格和為人底線便蕩然無存。

    方繼藩搖頭:“沒有。”

    這就很不講道理了。

    鼻青臉腫的張延齡和張鶴齡對視一眼,張鶴齡和張延齡俱都齜牙,一齊吐槽:“摳門!”

    鄙視的看了方繼藩一眼,兄弟二人似乎不敢招惹是非了,轉身就走,張延齡低聲嘀咕: “哥,怎麼感覺這傢伙一點兒也不傻。”

    張鶴齡面無表情,抬眸,看著久違的夕陽,清冷的街道,宛如在為他們默哀,屋脊上的殘雪,點綴著恢弘的宮牆,他眼眸竟有些濕潤了,造的什麼孽啊這是,他盡力的冷靜:“要心平氣和,不要動怒,怒則攻心,心若有了損傷,是要用藥的!”

    “哥說的很有道理。”張延齡努力的笑了:“這樣一說,我該很開心,至少可以省點藥錢。哈……哈哈……要多笑一笑……”

    張鶴齡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被這智障一般的兄弟徹底的惹怒了,感覺自己的智商被人按在地上反复的摩擦,猛地,他感覺自己的心驟的一停,噗的一聲,口裡噴出一口老血 ,怒不可遏的抓住張延齡就揍:“我們的地沒了啊,蠢貨!我們偷雞不成反蝕了把米啊,蠢貨!這樣你也笑得出,蒼天吶,張家怎麼會出你這樣的不肖子,祖宗們若是知道,非要從墳塋裡爬出來,揍死你這個蠢貨不可!”

    一頓拳腳下去,痛徹心扉,張延齡抱著頭,發出哀嚎!

    ………

    人生有太多的事,是方繼藩無法預料的。

    譬如他成了太子的伴讀。

    伴讀這東西,也不知道算不算官,不過顯然,方繼藩算是正式的加入了詹事府的核心圈了。

    詹事府並非只是太子的宮殿這樣簡單,事實上,它還是一個機構,這個機構裡,既有如劉瑾為首的一批狗腿子,也有楊廷和為首的一批翰林和大儒,這其實就是未來太子的主要班底,就相當於是南京的六部一樣,都屬於朝廷的儲備幹部。

    除了沒權,大家的官職也都不高,似乎一切都很好,至少……它給人帶來了希望。

    方繼藩就覺得自己現在很有希望,除了陪著去朱厚照去讀書之外,一聽楊廷和開始坐而論道,方繼藩就打著哈欠犯困,腦袋沉沉的,可旋即,便傳來了朱厚照震天的呼嚕聲,得,沒法睡了。

    楊廷和的涵養居然很好,不再惱怒了,管你朱厚照和方繼藩做什麼,他依舊捧著書,搖頭晃腦的讀,太子老師有太子老師的難處,只能希望用心去感化太子,希望有一天,太子能夠回頭是岸吧。

    嗯……和用愛發電有異曲同工之妙。

    眼看著,年關將至,回到府裡,鄧健被門子拉到了一邊,接著興沖衝的到了方繼藩面前,壓低聲音道:“少爺,您要打聽的人,打聽到了,這個唐寅,他就住在來福客棧,距離咱們家……不遠。”

    早先的時候,方繼藩就吩咐過鄧健,讓他打聽唐伯虎的下落,因為開了春就是春闈,而江南來的讀書人要參加會試,往往會提早來京,畢竟這來回就是上千里路,這時代行路艱難,沒有幾個月功夫也未必能抵達,何況,一旦遇到了大水,或是途中生病,都可能耽擱時間,所以沒有人敢面對這重要的考試時,還敢掐著日子來。

    其實到了歲末的時候,各地的考生,就差不多都已抵達京師,濟濟一堂了,一個個磨刀霍霍,就等開考。

    唐伯虎也應該是在這個時候抵京。

    方繼藩不知道別人怎麼樣,但是總覺得,歷經過無數影視劇的洗禮,那曾在熒屏里風流瀟灑的唐伯虎,稱的上是自己的半個偶像,現在他大難在即,別人的死活方繼藩可以置之不理,可伯虎兄,本少爺要救你啊!

    方繼藩現在最擔心的,是唐伯虎這時候和徐經這些人廝混在一起,徐經到底是不是清白,是否真正的參加了舞弊,方繼藩不知道,可唐伯虎堂堂應天府解元,是斷然不可能參與的。

    他既是被冤枉,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和涉案的禮部右侍郎,也就是這一次會試的考官之一程敏政以及考生徐經這些人走的太近,且唐伯虎這個人,性子瀟灑,說話也沒什麼遮攔,一旦有了瓜葛,難保瓜田李下,想洗清嫌疑,可就難了。

    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讓唐伯虎和徐經這些人在抵達京師的這些日子裡廝混一起,不過……這可不容易,他們畢竟算是半個同鄉,而且又都在京師裡,唐伯虎乃是解元,現在已是聲名鵲起,就算他不去湊別人熱鬧,別人怕也會湊到他的身邊來。

    “來福客棧?與他同住的人都有誰?”

    鄧健不知道少爺為何對一個叫唐寅的人如此有興趣,不過少爺的心思,本就難猜,雖覺得有些疑竇,卻還是乖乖道:“因為最近許多考生抵京,所以各個客棧都已客滿,據說他和許多同鄉同來的,不過,那家客棧裡,他是孑身一人,沒有和同鄉住一起。”

    方繼藩鬆了口氣,他知道唐伯虎是和徐經一同北上來趕考的,就怕他們住在一起,現在既不同住,就好多了。

    現在的問題是將唐伯虎和徐經之間的聯繫隔絕開。

    方繼藩立即順勢道:“走,去來福客棧。”

    “呀……”鄧健驚訝的道:“少爺不吃飯?”

    “不吃。”方繼藩雷厲風行,本少爺要做好人好事。

    鄧健可憐巴巴的摸了摸自己肚子,他餓了。

    事不宜遲,方繼藩命車夫備了車,帶著鄧健匆匆至來福客棧,此時已是傍晚時分,這幾日雖沒有下雪,不過夜裡的天氣依舊是寒風刺骨,來福客棧不過是隔著方家幾條街坊,這裡是華燈初下,倒也熱鬧,方繼藩下了車,這客棧裡,冷不防的便走出一人來,差點和預備進客棧的方繼藩撞了個滿懷。

    這是一個讀書人,個子瘦瘦高高,儒衫綸巾,相貌談不上出眾,卻帶著幾分瀟灑飄逸之感。

    鄧健低聲咕噥:“少爺,這就是唐寅。”
mk2258 發表於 2018-7-1 21:02
第七十八章:滿滿正能量





    呃……和後世的才子風流形像不太般配啊,怎麼看著,像個即將奔三的油膩青年。

    方繼藩顯然是外貌黨,突然有一種你長得一點都不好看,我不想救你的感覺。

    可是……來都來了。

    方繼藩嘻嘻一笑:“可是唐解元?”

    唐寅一愣,隨即凝視著方繼藩。

    方繼藩還穿著下值回來的豹服,一看就是親軍的官員,腰間還配著劍,最格外醒目的是他腰間的'金'(銅)腰帶,唐寅微微皺眉:“敢問公子是何人?”

    方繼藩很實在:“方繼藩。”

    一聽方繼藩三個字,錯身而過的一個商賈模樣的人身子一僵,然後嗖的一下便衝進了客棧裡。

    唐寅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好似來了京師之後,聽客棧裡的掌櫃和伙計說過,他努力的回想,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來,頓時拉下臉:“噢,見過方公子。”

    他神色冷峻,就好似是臉上有烏雲壓頂一般,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方繼藩呵呵一笑,其實……他早就習慣了:“本公子對唐解元慕名已久,不如,我們藉一步說話,有許多事,還要向唐解元請教。”

    唐寅略一踟躕,卻是朝方繼藩行禮:“很是不巧,學生邀了幾個朋友吃酒,公子盛情相邀,學生卻之不恭,不過……還是下次吧。”

    方繼藩啊……

    唐寅本就是外鄉人,怎麼敢招惹這等兇名在外的紈絝子弟,不過方繼藩乃是南和伯子,他惹不起,所以一面拒絕,一面卻是露出萬分抱歉的樣子。

    再者,唐寅確實已經有了邀請,自己的同鄉徐經邀自己一起去見禮部右侍郎程敏政,程敏政也是應天府人,如今身居高位,徐經和唐伯虎都是應天府的士人,理應去拜訪。

    當然,這種拜訪只是表面而已。

    其實這本身就是時下的某種潛規則,一些有前途的舉人,來京參加會試時,往往都會拜訪自己的同鄉,而這些同鄉,無一不是朝中的命官,而大臣們呢,對於這些青年才俊,也會給予一些照顧,畢竟這些人將來都極有可能金榜題名,入朝為官,可以收為己用,形成朋黨;自己在會試之前給予他們一些幫助,將來他們做了官,便對自己死心塌地了。而這些青年才俊呢,也可仗著大臣在朝中的影響,平步青雲。

    所以對唐寅而言,這一次的拜訪,尤為重要,自己乃是解元,高中的機會極大,此番提早進京的目的,便是希望徐經能夠引薦程敏政,等將來自己中了試,就不必擔心仕途上的問題。

    方繼藩一聽,不由皺眉:“吃酒?唐解元可是去和那徐經吃酒。”

    唐寅一下子戒備起來,此人竟也知道?

    不過他和徐經的關係一向不錯,這在江南士人們的圈子裡倒也不是什麼秘密,只是這京中臭名昭著的敗家子,竟是知道,那麼,可就值得讓人堤防了,這說明方繼藩沒少關注自己,或許別有所圖。

    唐寅還未矢口否認。

    方繼藩繼續道:“甚至,可能唐解元還要去拜訪禮部右侍郎程敏政吧。”

    這一次舞弊案,眾說紛紜,不過更多人深信,這是子虛烏有的弊案,可問題的關鍵就在於,程敏政此後做了考官,而且,徐經領著唐伯虎去拜見了他,不只如此,還送了禮。

    單憑這一點,就根本說不清了。

    唐寅臉竟騰地紅了,似乎一下子被方繼藩看穿,忙道:“學生……告辭……”

    於是,匆匆要走。

    這一次的拜會,實在太重要了,畢竟是自己好友徐經好不容易尋的門路,而且禮部右侍郎,位列三品,對自己的前途,有莫大的助益。

    唐伯虎早已不再是數年前那放浪形骸的才子了,自父親去世之後,家道中落,一家人的重擔,俱都壓在他的身上,這使他的性子,比從前沉穩了許多,在他心裡,眼下事關到自己的前途,還有家業的複興,決不可出任何的差錯。

    他舉步要走。

    方繼藩卻顯得很是尷尬。

    果然做好人好事的人沒有好下場,可他見唐伯虎沒有矢口否認與徐經一同拜會程敏政的事,方繼藩心裡倒是急了,還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今日你唐伯虎若是去見了那程敏政,到了那時,便是跳進了黃河都洗不清了。

    不成!

    不能讓你去。本少爺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方繼藩道:“且慢!”

    唐伯虎嚇了一跳,臉都白了,他覺得最壞的事可能要發生了,這個敗家子,突然尋上自己,還將自己的底細摸了個一清二楚,肯定是別有企圖,家門復興在即,自己怎麼怎麼會被這等人纏上。

    可他不敢惹方繼藩,畢竟在這京師裡,敢招惹方繼藩的人,還真是鳳毛麟角,何況是他這外鄉來的考生,唐伯虎忙是朝方繼藩行了個禮,情真意切道:“學生若有任何冒昧唐突之處,還請公子見諒,只是學生……”

    “不許走!”本少爺客客氣氣的留你,你竟不識相,既然本少爺要做好人好事,你不給面子,方繼藩只好用自己最擅長的方法了。

    此等蠻橫的態度,早已令那客棧裡露出的無數雙眼睛,俱都露出了駭然之色。

    那些行路的路人,原本還想好事的來看看熱鬧,可聽身旁人低聲道:“沒聽見嗎?人家自稱姓方,南和伯府的……”

    於是乎,路人們竟連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圍觀看熱鬧的優良傳統竟都忘了個乾淨,紛紛避之如蛇蠍,一下子,便不見了踪影。

    唐伯虎臉色蒼白,全無血色,他猶如一隻驚弓之鳥,委屈求全的道:“公子……下一次……”

    “本少爺說了!”方繼藩喝道:“你他娘的不許走,你若是敢走,本少爺打斷你的狗腿!”

    聽了這話,鄧健的眼睛驟然亮了,一下子有了光彩,心花怒放,方才自己還嘀咕呢,少爺怎麼文縐縐的,原來少爺就是少爺,少爺從未忘本,這就是少爺的本色啊。

    唐伯虎如遭雷擊,他從沒有見過如此蠻橫之人,他不由道:“公子非要留下學生,到底所為何事,學生不過是區區讀書人,一介書生,公子為何這般咄咄逼人?”

    方繼藩露出了招牌似的蠻橫笑容:“因為本少爺高興啊。”

    當然是因為高興,難道本少爺還告訴你,自己是穿越人士,知道你有難了,特來給你指一條活路嗎?你大爺,這麼魔幻的事,說出來我自己也不相信啊。
mk2258 發表於 2018-7-1 21:02





    方繼藩這種蠻橫的做派,終於還是將唐寅惹怒了。X

    是可忍、孰不可忍!

    雖是開始穩重,可唐寅的骨子裡,卻還是傲然的。

    他正氣凜然:“學生若非要走又當如何?天子腳下,朗朗乾坤……哼!這裡是有王法的地方……”

    說著,他舉步便要走。

    方繼藩已經很無奈了,他極想告訴唐寅,今日你若是和徐經一起去拜會了程敏政,那麼你何止是前途喪盡,而且還需下錦衣衛詔獄,在獄中,你會生不如死,此後妻離女散,一輩子永遠翻不了身。

    好嘛,既然你自己要找死,那就去死好了。

    本少爺也只能幫你到這裡。

    方繼藩冷冷一笑,便見唐寅徐徐踱步,與自己擦肩而過,留給方繼藩一個背影。

    方繼藩只冷冷的看著這背影,在這隱約的燈火之下,背影裡依舊還透著一股子少有的傲氣,方繼藩第一次覺得,人驕傲起來其實挺討厭的,只是……恍惚之間,方繼藩又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這傲氣的背後,又何嘗不是無奈呢,父親早逝,家道中落,從前那多才多藝的富貴公子漸漸落魄,甚至不得不寄人籬下,受人白眼,才能維持自己進京趕考,想來,此次入京趕考,已是他人生唯一的寄託,也是唯一一次翻身的希望了吧。

    十年寒窗,全憑這最後奮力一搏了。

    或許這個時候,唐寅心裡該是充滿了希望的,這也該是他人生中,最後一次燃起對人生的希望,因為在此之後,便不會再有了!

    這些念頭,只在方繼藩的腦海裡一瞬間的閃過。

    你妹……方繼藩忍不住惡狠狠的鄙視自己:“助人為快樂之本,我方繼藩是個好人,不可忘了自己的初心啊。”

    眼看唐寅的背影即將消失在夜幕,方繼藩厲聲大吼:“這是天子腳下,卻不是朗朗乾坤,我方繼藩就是王法!”

    一聲大喝之後,方繼藩已是疾衝上前,唐寅聽到了這吼叫,下意識的回頭,他其實比方繼藩的更壯實,畢竟方繼藩不過是個少年郎,可猝不及防,方繼藩的拳頭就已到了,迎接唐寅的,乃是方繼藩凌厲的目光,這是紈絝子弟特有的陰狠,他面帶錯愕,可方繼藩一丁點都沒有留情,拳頭已狠狠砸中他的面門。

    呃……

    唐寅捂著鼻子,直接摔倒在地。

    他口裡支支吾吾的道:“沒有王法嗎?沒有王法嗎?”

    方繼藩囂張的道:“我就是王法!”

    緊接著,那客棧裡頭,自門縫裡露出的一隻隻眼睛,則看到了殘忍的一幕。

    便見這方家的少爺,對唐解元拳打腳踢,拳拳到肉,腳腳錐心。

    遠處的行人,忙不迭的避開。

    唐寅被揍得很慘很慘,因為方繼藩沒有半分的手下留情。

    鄧健一見,也跟著衝來,他是一個再合格不過的狗腿子,亦是左右開弓,騎在唐伯虎的頭上便是一通亂拳下去。

    唐寅不曾想到,只因為自己不肯委曲求全,便被這京師惡少如此的虐待,渾身的骨頭似都被打的散架了。

    他心裡怒極,狂怒道:“我們無冤無仇,無冤無仇,嗚呼……”

    一聽到讀書人好生生的不喊天哪之類的話,非要嗚呼,嗚你個頭啊嗚,方繼藩便又好氣又好笑,只是他算是明白了,自己今日就算是阻攔了唐寅一次,下一次呢?所以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乾脆讓他在春闈之前下不了地,下不了地,鼻青臉腫,他還敢去拜訪程敏政嗎?

    我方繼藩殺人即救人!

    唐寅此時放聲大哭,又厲聲道:“我明白,我明白了,方繼藩,就是你方繼藩,你方繼藩有三個門生,俱都是舉人,你是害怕我唐寅今次大比拔得頭籌,搶了你三個門生的風頭,方才故意來找茬,我明白了,你好狠毒,你……卑劣!”

    這似乎已是最合理的解釋。

    唐寅好歹也是有智商的人。

    現在,他似乎覺得自己全明白了。

    不錯,就是如此!

    自己乃是南直隸解元,江南風頭最勁的才子,北地的讀書人,誰及的上他?

    這方繼藩定是有私心,就是害怕自己這江南第一才子,這才想要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好使自己無法參加科舉。

    他已氣得渾身顫抖,想來這輩子,也沒見過如此可惡之人。

    方繼藩不得不佩服唐寅的腦洞,他大笑:“哈哈……你也配和本少爺的三個門生相比?”

    唐寅在癱在地上,早已是面目全非,猛地咳嗽,一口血混著牙齒一起落下來,他拼命的呼吸,方才艱難的道:“呵……你的奸計,不會得逞!”

    方繼藩瞇著眼,猛地突然有了主意,冷冷道:“既然如此,那麼,不妨我們就打一場賭,倘若我的門生考的比你唐寅好,你便拜我為師。”

    唐寅本就是心高氣傲之人,冷笑連連:“可若是你輸了呢?”

    只要自己還能去參加會試,唐寅就不相信自己會輸。

    方繼藩道:“那就掐死我這三個門生!”

    “……”唐寅竟是語塞。

    而方繼藩說著,卻已抬腿,狠狠一腳踩在唐寅的小腿上。

    不等唐寅反應,一股劇痛便自小腿處鑽心而來。

    唐寅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

    只是掩在這哀嚎之下,分明有骨折的脆響。

    骨……折了!

    若是有良醫來救治,悉心調養,或許一兩個月時間可以慢慢的恢復。

    而方繼藩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唐寅若是在考前不能下地,臉上的淤青也沒有這麼快消去,那麼……作為一個體面的讀書人,是不敢出門去見人,更遑論是去拜謁那程敏政了。

    搞定,可以收工了。

    方繼藩眉頭舒展開來,心裡有一種幫助別人的喜悅感。

    卻在這時,有人厲喝道:“天子腳下,誰敢造次,是誰敢行凶,來人,莫要走了兇徒。”

    原來是順天府的差役已是聞訊而來,他們聽說這附近有毆鬥,被打的據說還是一個綸巾儒衫的讀書人,這讀書人是輕易能打的嗎,於是心急火燎的便帶著人來了。

    為首的都頭氣勢洶洶,手持著戒尺,身後數個差役捋起袖子,也是不可一世。

    可當這都頭在昏暗的燈火下看清了方繼藩,卻是有點懵。

    眼前這個少年,他不相識,可人家穿著親軍武官的虎服,腰間繫著一柄精緻的佩劍,在大明,可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都能佩劍的,即便是尋常親軍校尉,也只能佩刀;不只如此,這少年腰間金燦燦的腰帶,也極為醒目。

    他還未開口。

    方繼藩已是一副沒事人一樣的掃視了他一眼,道:“我叫方繼藩,我爹是方景隆!你呢,你叫什麼?”

    ……

    新的一周,支持啊,這麼正能量的書不支持沒天理啊。
mk2258 發表於 2018-7-1 21:02
第八十章:名師出高徒





    第一句我叫方繼藩,一下子讓這都頭腿有些軟了,都頭面上五味雜陳。X

    可第二句我爹叫方景隆,終於讓都頭再也沒有氣力站著,啪嗒一下,便跪了。

    而更可怕的卻是第三句,你叫什麼名字?

    他戰戰兢兢,自己不過是個小小都頭,無品無級,眼前這個人,可是伯爵世子,他爹在五軍都督府公幹,多少王侯,都和南和伯家有瓜葛呢。

    他面上彷彿充了血,很艱難的道:“小……小的張崇。”

    “噢。”方繼藩渾不在意的頷首點頭,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家裡幾口人啊?”

    “……”張崇顫抖的更厲害,身如篩糠,嚇尿了。

    “小人……小人上有老……下有小……”

    方繼藩頷首點頭,沒有深究下去:“方才你也看到了吧,這個叫唐寅的讀書人,居然當眾毆打本少爺……”

    張崇很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不遠處死活不知的唐寅,再看看低著頭捋平自己衣擺褶皺的方繼藩,艱難的道:“看……看見了,小的這就拿人,這… …這豈有此理啊,天子腳下,朗朗乾坤,居然有人敢打公子,這是小人的失職,小的這就……”

    “算了。”方繼藩大度的擺擺手:“我打算原諒他,這件事就不計較了,年輕人嘛,總難免衝動一些,難道就因為他毆打於我,我便壞他前程。”

    張崇立即道:“公子宅心仁厚,小人敬佩不已。”

    方繼藩撇撇嘴:“鄧健。”

    鄧健還捋著袖子,似乎還不解恨呢,怒目而視著地方的唐寅,可一聽方繼藩呼喚,立即露出諂媚的笑容:“小人在。”

    方繼藩道:“請個好大夫,給他治傷,銀子,我們出,我們方家是講道理的人家,不能因為別人毆打了我們,便以怨報怨。”

    “少爺……”

    方繼藩瞪他一眼。

    鄧健頓時不敢做聲了,忙道:“小人明白。”

    “還有!”方繼藩指了指這來福客棧:“從今往後,叫人將這裡盯死了,誰若是和這唐寅勾三搭四,便是看不起我方繼藩。”

    “是,是。”

    接下來官司上的事,自然是由鄧健和那都頭去處理,這一點,方繼藩倒是不必操心。

    唐伯虎是解元,有舉人的功名,尋常人動了他,肯定要惹來天大的麻煩,好在方繼藩不是尋常人,當然,最重要的是這定是一場糊塗公案,因為方繼藩可以保證,絕對不會有人跳出來指證自己。

    行善積德,真是不易啊……

    方繼藩突然發現自穿越之後,自己的淚點竟是低了不少,上一世,枯燥的埋首在書桌裡,不知今夕是何年,而今,卻是經歷浮華,即便如此,自己也不改初衷,富貴的生活,並沒有改變自己的志向和那玉潔松貞的初衷。

    呼……眼角竟有些濕潤,可在那都頭和鄧健看來,這敗家玩意卻說不出的可怕,哪怕他邁步形走,也帶著一股你永遠無法猜透的可怖。

    這個身影,隱入了黑暗。

    接著,便是正常的程序了,都頭指揮著人,將唐寅抬回客棧,這都頭倒也盡心,開始進入客棧調查情況,並且開始盤問路人,可得到的結果大致都是一致。

    我不知道,我沒看見,呀,唐解元打人了?

    此等事,是沒有人敢跳出來仗義執言的,並且大家都不傻,牽涉進去,風險太大了,即便有人同情唐解元,可又有什麼法子呢?

    都頭讓人簽字畫押,接著又裝模作樣的盤查了一番,他似乎還是有一些惻隱之心,不免去探視了一下唐寅。

    唐寅的傷勢雖是可怖,不過大夫診視之後,倒是鬆了口氣,多是皮外傷,比如那一副被揍成豬頭一般的尊容,基本上已經可以確認唐寅他娘絕對認不出自己兒子了。

    除此之外,便是小腿有一處骨折,沒有三兩月,怕是下不了地的。

    大夫心裡抵定,性命的危險肯定不會有,不免唏噓一番:“這是運氣啊,是解元公祖宗有德,否則……即便不死,怕也要留下後患。”

    唐寅想死,被打成這樣,你告訴我這是祖宗有德?若是唐伯虎還能爬起來,怕是非要掐死這個庸醫不可。

    都頭只在一旁看著,心下不免同情,見躺在病榻上的唐伯虎,唏噓一番:“唐解元,既然不礙事,這就好了,今日孰是孰非,暫無定論,不過世上的事,大抵不過如此,那方繼藩畢竟出自權門,唐解元還是忍一時之氣,安心修養,此事作罷吧。”

    都頭說出這番話,就覺得失言了。

    唐寅口齒在嚅囁,本來沒什麼氣力說話,而且嘴裡偶爾蹦出幾個音符,也是含糊不清,可聽了都頭的話,卻頓時義憤填膺,不知從哪裡來的氣力,放出了吼聲:“不,不……咳咳……我唐寅絕不讓此子得逞,決不讓他得逞,我……我此番定要名列頭榜頭名,將他那三個門生……俱都……咳咳……咳咳……”

    大夫嚇了一跳,忙是安撫他。

    方繼藩是個有智商的人,雖然每一個人都覺得他魯莽且有不計後果的愚蠢。

    這件事,肯定不會輕易罷休,畢竟打的乃是解元,官面上的裁決很好辦,怕就怕惹起眾怒,可方繼藩做好人好事,哪裡計較的了這麼多。

    既然如此,方繼藩就耍了一個小滑頭。

    打賭!

    賭這一次科舉的成績。

    人心就是如此,單純若只是出現了毆鬥的事,不滿的人肯定要叫囂起來,難保不會惹出什麼亂子。

    可一旦出現了一個賭局,而且賭局還關係到了科舉,那麼,勢必許多人在憤恨的同時,也不免希望通過這場賭局來發洩自己的不滿。

    果然,京師的考生們已經鬧得沸沸揚揚起來,唐寅被毆,亦或者是唐寅把敗家子方繼藩揍了,這種種的流言,甚囂塵上,雖然以方繼藩在讀書人心目中的名聲……呃,所謂的爭議,不過是一面倒的謾罵,無非是仗勢欺人之類。

    不過,為唐解元憤慨之餘,而滋事的讀書人反而不多,幾乎每一個人……都在盼著……這一場春闈,好讓這唐解元,如何狠狠將方繼藩的三個門生踩在腳下,好出這一口惡氣。

    其實……對於唐解元,幾乎所有人,都有足夠的信心。

    唐寅乃是南直隸解元,而方繼藩三個弟子,固然實力不錯,可最厲害的也不過是個歐陽志,乃是順天府解元。

    看上去,似乎都是解元,可實際上呢,相差卻是十萬八千里。

    應天府是俗稱的考霸之鄉,可能一個落榜的秀才,放到了北方,隨隨便便都能中一個舉人,所以,之所以高中南直隸解元的唐寅能夠名震天下,而中了北直隸解元的歐陽志,卻和各省的解元一樣,具都泯然於眾人。

    這大明的會試,自明宣宗開始,便實施的是南北榜,原本是南方士人與北方士人分開考試,不過近年來天象大變,為了照顧諸省趕考的讀書人,弘治九年,皇帝下旨,南北會試統一在二月舉行,只是各自的考卷不同,出題亦是不同。

    這一點,對於歐陽志三人而言,倒是有那麼一丁點優勢,畢竟北榜的試卷往往要“容易”一些。

    可即便如此,這會試的排名,依舊還是以文章好壞定論,北人錄取的機會高,想要力壓唐寅為首的這群考霸,在天下人眼裡,依舊是天方夜譚,能中進士,就已是祖上積德了。

    外頭的流言蜚語,方繼藩呢,自是眼不見為淨,雪停了幾日,隨即又飄起了大雪,方家的書齋裡。

    方繼藩跪坐在地,神情肅穆。

    三個弟子綸巾儒衫,亦是顯得格外的嚴肅。

    方繼藩嘴唇輕動:“外間的傳聞,你們聽說了吧?”

    歐陽志面色麻木,只微微頷首點頭。

    很稀奇嗎?

    不稀奇。

    不就是把唐解元揍了一頓,據說差點打斷了腿,不就是立下了一個賭約,倘若贏了,唐寅也拜入恩府門牆之下,輸了……就掐死我歐陽志嗎?不算什麼,這又算什麼呢?我歐陽志什麼大風大浪不曾見過?

    歐陽志的臉上,一丁點波瀾都沒有,處變不驚!

    這其實暗合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道理,人是會突變的,倘若不突變,便要被淘汰,就如從前單純的歐陽志起初看到恩師荒唐的行為,他會震撼,他會不安,他會焦慮,他會百感交集,可跟在恩師身邊'學習',若是還不突變,這隔三差五的震撼,是人都受不了啊,所以,漸漸的,他習慣了,他甚至已經開始對平靜的生活,產生了不適,在方家,若是幾天下來,竟都沒有什麼大事發生,他反而震撼了,焦慮了,不安了,乃至憂心成疾。

    恩府打了人,又打了個賭,噢,就這麼一個小事啊,知道了……

    方繼藩看著歐陽志,不由虎軀一震,這小子,處大變而不驚,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很有前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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