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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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2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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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奇蹟


    「呼……」雖然很不靠譜,可是久病成醫這四個字,周蓉卻是懂得,久病成醫……嗯……是有這麼一句話,可是呢……靠譜嗎?他咳嗽了一聲,看了看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冷著臉看方繼藩:「方繼藩,這不是你開玩笑的地方。」

    在弘治皇帝嚴厲的目光下,方繼藩依舊信心十足地道:「請陛下放一萬個心,相信微臣便是,微臣是那種不靠譜的人嗎?」

    「……」弘治皇帝沉默了。

    因為他看到方繼藩的額頭上,分明寫著『不靠譜』三個大字。

    張皇后淚水漣漣,只是低泣。

    女人啊,真是麻煩……

    方繼藩心裡搖搖頭,昨日見張皇后還是雍容華貴,榮辱不驚,可遇到了兒女的事,便方寸大亂。

    他不再猶豫,直接捲起了袖子,道:「勞煩請人給我筆墨,我要開方子了。」

    御醫們又都抬頭看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最終嘆了口氣:「去取筆墨。」

    方繼藩之所以有這信心,是因為他看過相關的論文,其中就曾說過,其實公主殿下的病,並非是無解的,在明朝的條件之下,完全可以借用一些現成的藥物做到藥到病除。

    他俯著身,一氣呵成地寫下了一個藥方,隨即就交給了周蓉。

    周蓉大抵看過,都是一些平常的藥物,可上頭沒有寫服用,於是對方繼藩道:「敢問方公子,這藥如何煎服?」

    方繼藩歪著脖子想了想,好像那論文裡沒有關於這樣的介紹,於是正色道:「我也不知道,你自己看著辦吧。」

    這句話,差點沒讓這周蓉噎死,臭不要臉了,你這樣還好意思冒充大夫?醫界之恥啊!

    可他是真的沒辦法了,只好仔細琢磨了一二,跑去和其他幾個御醫商量。

    方繼藩則道:「得散熱,快,解衣,取濕巾擦拭身體,都愣著做什麼?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人命關天,你們為什麼一點都不將公主殿下的性命放在心上呢?」

    好一通忙活下來,方繼藩才發現自己才是多餘的,他被一群宦官和女官帶著一副嫌棄的樣子,然後直接趕了出去。方繼藩恍然大悟,公主要散熱,所以自己自然得掃地出門,我去,這算不算過河拆橋?

    幾個御醫去抓藥和煎藥去了,既要散熱,弘治皇帝自然也得乖乖的自香閣中出來。

    見弘治皇帝憂心忡忡的樣子,方繼藩勉強笑了笑:「陛下且放心,臣不是吹牛,臣下了藥,定能藥到病除。」

    其實藥效如何,方繼藩也不敢十拿九穩,不過到底能不能藥到病除,卻也急不來。

    既然繼續留在這裡是多餘的,方繼藩看時候不早了,便向弘治皇帝請示告辭。

    此時的弘治皇帝,只滿心的擔憂著女兒的病情,眼看著這女兒的命已去了一半,方繼藩開的藥,十之八九也不太靠譜,御醫們又束手無策,可他還是盡力溫和地對方繼藩道:「方卿家,有勞了。」

    方繼藩便行了禮,徐步出宮。

    其實,他覺得弘治皇帝這個人,人品確實是實在的,作為皇帝,即便急到了這個份上,對自己也還算友善,倘若是其他人,八成要威脅自己一番,若是公主治出了什麼問題,便找自己算賬云云。

    方繼藩臨行時,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弘治皇帝,那操勞過度的臉,更顯憂慮,他佇立著,雙肩卻因沉重的壓力,而顯萎靡。

    如此過了兩日。

    弘治皇帝幾乎兩宿沒有闔眼,他悵然地坐在香閣之外,幾劑藥下去,可女兒卻依舊昏迷未醒。

    他抬頭看著月,萬千的愁緒湧上心頭。

    當初的自己,是爹不疼也沒有娘的孩子,雖說是天潢貴胄,卻在這冷宮之中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便遭了萬貴妃的暗算。

    可現在,自己有了兒女,兒子朱厚照,現在勉強使自己放心了一些,可女兒朱榮秀,眼看著……怕是不成了。

    這小冰河期帶來的寒冷在夜裡格外的刺骨,弘治皇帝不知覺間,竟覺得眼裡濕潤了,他一聲嘆息,卻還不忘去安慰側坐一旁,已是哭得眼睛微腫的張皇后。

    弘治皇帝輕輕地撫了撫張皇后的背,道:「月娥,你已十幾個時辰不曾闔眼了,這裡有朕,秀榮吉人自有天相,定會轉危為安。」

    張皇后幽幽搖頭,她盡力的強笑,或許是害怕自己繼續抽泣痛哭會引起弘治皇帝更大的憂心,她吁了口氣,幽幽道:「幾個御醫都已說了,方繼藩並非是大夫,他的藥,十之八九,也是無用的,那周御醫已很委婉的說,秀兒,只怕是……熬不過去了。」

    弘治皇帝怒道:「這些庸醫,到現在還敢逞口舌之快,胡言亂語!朕決不輕饒他們!」說著,卻又重重地嘆了口氣,這大明天子,此刻卻全無九五之尊的樣子,眼角豆大的淚滑落下來:「朕只恨不得以身代秀榮,她還只是個孩子啊,朕這輩子吃過許多苦,可上天若是垂憐,這苦俱都加在朕的身上就可以了,為何要讓朕的女兒……」

    說到這裡,已是哽咽不能言,只是握著張皇后的手抽搐顫抖。

    卻在這時,那香閣裡,一個宦官急匆匆的跑了出來,他的聲音,打破了這月色下的沉寂:「陛下,娘娘,娘娘,公主殿下……醒了……醒了!」

    「醒……醒了!」弘治皇帝不可置信的豁然而起。

    也顧不得張皇后,疾步衝進了寢殿,便見在這寢殿裡,無數的御醫和宦官俱都湧在了鳳榻前,便聽到自家女兒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我……我餓……」

    「快,快,取粥水來……」周蓉像是一下子,煥發了生機,這兩日他一直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隨時不會在自己的脖子上,每天如喪考妣,可現在……彷彿一下子,有了希望。

    「居然當真是腦疾,神了,醫書上說,腦殘者,無藥醫也,現在看來,太過武斷了。」

    「神醫啊。」有人嘖嘖稱奇。

    「久病成醫,竟比吾等沉浸醫理數十載都要厲害……」
mk2258 發表於 2018-6-9 12:29
第五十一章:名震京師





    匆匆趕進寢殿的弘治皇帝,已是心頭一震,眼眸裡,閃過一絲不同尋常的光澤。

    ……

    次日一早,鄧健便給方繼藩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英國公來了。

    鄧健再三催促,讓方繼藩去前廳,方繼藩有些不願去,這位張世伯對自己虎視眈眈啊,總感覺他將自己看成沙包,找機會就想揍一揍。

    可催促了幾次,沒有辦法,方繼藩只得穿得厚實一些,極不情願地趕往前廳。

    而此時,在前廳裡,英國公氣沖沖地坐下,呷了一口茶,見方景隆一臉鬱悶的樣子,眼眸一張,隨即一拍案牘,氣呼呼地道:“氣死我也,壽寧侯和建昌伯這兩個混賬!昨天夜裡,這兩個傢伙又派人送了請柬,說是賣了一片荒地,發了大財,請大家吃酒,這一大片的荒地,換來了你們方家八萬兩銀子?哎,讓老夫怎麼說好啊,西山那種荒地,要了有什麼用?你家繼藩,瘋了吧?”

    方景隆臉色通紅,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道: “無論怎麼說,至少總換了一塊地來,雖是荒蕪了一些,可是……”

    “屁!”張懋脾氣很不好,很不客氣的打斷方景隆:“老方啊,你是不知啊,西山那塊地,張鶴齡這一對混賬兄弟早就傳出消息來了,別說開墾,種啥啥不活,就算是用做墓地,要風無風,要水無水,這地,一錢不值,此前他們想賣,可沒人買,現在好了,繼藩這 臭小子,居然主動登門,這……”

    方景隆臉色有些不太自然,這事兒他知道,可沒法子,銀子本就是繼藩掙得,就算不是他掙得,自己的銀子,不也該兒子花嗎?不給他花,給誰花去?

    張懋還不解恨,口裡還在那兒罵:“也難怪這兩個混賬,高興的不知自己姓什麼,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說是擺酒請客,還說八十桌宴席,呸……這兩個臭不要臉的東西,真是不知害臊啊!他們今年,已擺了十三次酒了,上一次,說什麼家裡的狗生了一窩崽子,還說什麼那條狗,他們待之如自己的親兒子一般,這狗生了崽子,便如他們生了孫,高興哪,於是到處散請柬,四處叫人去吃酒。”

    “你道是因為什麼?還不是這兩個臭不要臉的東西想要收人的禮錢!老夫上一次,吃了這一趟酒,花了一百兩銀子。到了酒宴上,張鶴齡那個該死的賊,說不喝酒啊,喝酒傷身啊,不妨來喝白水,桌上就幾個菜,一個是醃蘿蔔,一個是白菜,好不容易有點葷腥,也只有沙粒那麼大,筷子都夾不住。想想就嘔血,倘若是這,也也罷了,你猜後來怎麼著?等吃完了酒 ,收完了錢,這兩個傢伙,就把那當做兒子看待的老狗給宰了,沸水一燉,兩兄弟躲在府裡足足啃了三天三夜,連骨頭渣子都沒剩下幾根,真真是不要臉,臭不要臉!”

    方景隆在聽到壽寧侯和建昌伯為得了方家的地而慶祝,臉都綠了,頓時覺得自己抬不起頭來。

    英國公張懋同情地看了方景隆一眼:“所以這一次,他請老夫去,老夫都不去,不是捨不得禮錢,是因為他NIANG的佔了你們方家這麼大的便宜,竟還廣而告之。老夫和你那可是老兄弟,莫說自幼就是老相識,當初咱們在軍中,也曾是共患過難的。所以我當場就將請柬撕了,讓人回禀他們,給老子滾遠一些,別人忌憚他張家出了一個皇后,老子就做這茅坑里的臭石頭,絕不和他們打交道。”

    方景隆幽幽的嘆著氣道:“犬子無狀,慚愧,慚愧。”

    這話題一下子便轉到了'犬子'上頭,張懋身子傾了傾,直直地看著方景隆:“說實話,照這麼下去,老方,你要早做準備啊,趕緊隨便給你家的方繼藩找個媳婦吧,什麼人都好,要快。”

    “這……這什麼意思……”方景隆呆了一下:“其實……也不用這樣急吧。”

    “要快。”張懋斬釘截鐵地道:“別有什麼痴心妄想了。”

    方景隆憋紅了臉: “繼藩好歹也是校閱第一,得了金腰帶……”

    “沒用。”張懋擺了擺手:“你也不想想,你家繼藩的名聲本來就不好,現在呢,這壽寧侯和建昌伯佔了你家的大便宜,到處擺酒,就差當著別人的面說,你們家方繼藩是超級大傻瓜了,現在京里,不知多少人在背後笑話呢,你想想看,若是不趕緊找門親事,以後你就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了。”

    方景隆有些狐疑:“不會吧,他現在可是在詹事府當差,前途似錦。”

    張懋覺得方景隆不開竅,厲聲道: “你還不明白嗎?老方啊老方,你真糊塗啊,當今聖上是什麼人?那可是最講仁義禮信的!一個臭名昭著、惡名昭彰,全京師都在笑話的人。卻還把自己 了給人家數錢,陛下還會提拔嗎?莫說他中了金腰帶,便是中了狀元,又如何?若是提拔他,朝廷的臉面還要不要?這全天下人眼裡,陛下豈不成了昏聵無能,有眼無珠?否則怎麼會給這樣一個大糊塗蛋子升官?你現在還想著他前途似錦呢,你信不信,要不了幾天,一道旨意下來,繼藩就得被宮里安排去永清右衛,讓他去守祖陵去。”

    方景隆聽了張懋的話,頓時如遭雷擊。

    許多事,此前他沒想明白,現在一聽張懋的分析,頓時明白了,對啊,這張家兄弟搞得人盡皆知,宮中若是不知還罷了,倘若知道,有金腰帶怕也沒用,不踢去永清右衛守太祖高皇帝陵就算是祖宗積德了,還能有什麼前途。

    這麼一想,方景隆悲從心來,口里哀叫:“這造的什麼孽啊……”說著,一巴掌狠狠地打在自己的臉上,脆生生的響,一面道:“都怪我,怪我,我教子無方……”

    連續給了自己幾個耳光,方景隆的臉都拍紅了,張懋忙攔住他:“別啊,老方,你何苦自己這樣委屈自己呢,這不怪你,怪繼藩,這狗東西怎麼還沒來,知道老夫來了府上,他也不來拜見嗎?”

    其實方繼藩早就到了,只在門側偷聽,不敢進去,據說英國公少年時就騎射功夫了得,拳腳也厲害,自己過去不是送死嗎?

    卻在這時候,便聽到張懋聲震瓦礫的大吼:“這個沒有一點禮數的小子,他住處在哪兒,老夫親自把他提來,不打折他的腿,這口惡氣實在難出。”

    “呃……”這就有點尷尬了。

    方繼藩不敢再猶豫,忙自門側閃出來,道:“來了,來了,見過世伯,世伯好。”

    張懋一見到方繼藩便來氣,厲聲道:“來的正好,你過來。”

    方繼藩笑嘻嘻地道:“不過去,張世伯,我病了,腦疾……”

    “腦疾個屁,你這人憎鬼嫌的臭小子!”張懋畢竟是國公,自有一番威嚴:“你不惹一點事,讓人背後看你們方家笑話,使你父親抬不起頭來見人,是不是便渾身癢癢?你這病,老夫不揍你,好不了。”

    方繼藩錯愕道: “小侄哪裡讓人笑話了?”

    張懋齜牙,惱火啊,氣呼呼地道:“你還好意思說,現在整個京師都在背後取笑,你還敢狡辯。老夫今日就好好的教你做人,免得你在這京里做了過街老鼠,丟你父親的臉!”

    說著,直接捋起了袖子來。

    ……

    悲從心來,咋沒人支持,心痛的無法呼吸。
mk2258 發表於 2018-6-9 12:29
第五十二章:娘娘駕到





    方繼藩可不是這般容易就範的人,這都要捲起袖子來揍人了,自己難道還乖乖就範不成。

    方繼藩拔腿便要跑。

    “你還敢跑?”張懋氣勢洶洶。

    方繼藩白他一眼,我特麼的是京中第一惡少啊,跑都不敢,難道被你抓去做沙包?

    方繼藩道:“你不揍我,我自然不跑。”

    張懋呆了一下,居然覺得這話很有道理,這世上哪有人要挨揍了不逃跑的。

    張懋突然長嘆一聲,向方景隆道:“不打了,哎,老方……真是一無是處啊。”

    方景隆氣得吐血:“老張,話不是這麼說的!”

    方繼藩一看老爹怒了,心裡汗顏,這個爹真的沒的說的了,永遠都站在自己這一邊,不分青紅皂白。

    張懋齜牙:“那你說,你這兒子莫非還有什麼好不成?”

    方景隆不服氣,很努力的開始思索起來。

    時間過得很慢,因為廳中一下安靜下來,只剩下方景隆粗重的呼吸,可他苦思冥想,竟暫時也沒想到什麼好來,最後,他突的想到了什麼,猛地一拍案牘: “我兒子英俊!”

    此處……方繼藩都不知道該不該給他掌聲!

    張懋一愣,打量方繼藩,還真是眉清目秀,可是……這也算是優點:“罷罷罷,你就繼續寵著吧,到時捅出天大簍子,看你怎麼收拾!”

    正說著,門子匆匆而來,氣喘吁籲的樣子:“老爺,不妙了,不妙了!”

    方景隆覺得張懋這老兄弟實是屬烏鴉的。眼看著那門子氣喘吁籲進來,拜倒在地,他心情焦躁,厲聲喝問:“又怎麼了,一驚一乍做什麼?”

    “有人來拜訪少爺……拜訪少爺……”門子的話說的磕磕巴巴的。

    張懋眼珠子一轉:“不知是這小子哪個狐朋狗友。”

    門子卻是哭笑不得,可似乎還處在震驚之中,道:“是……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帶著許多人來了,外頭烏壓壓的,嚇死小人了……”

    門子這話一出,幾乎所有人都笑了。

    這哪裡是嚇啊,這特麼的是開玩笑吧。

    張懋忍不住搖搖頭,這方家上下,真是沒一個正常的。

    當今皇帝陛下,會來拜訪你方繼藩?你方繼藩是誰?我堂堂國公,也不曾有陛下來拜訪呢。

    何況張皇后竟也來了,這就更加莫名其妙了。張皇后乃是后宮之主,怎麼可能特意跑來你方家,見一個臭名昭著的敗家子?

    張懋翹著腳,調侃似地看著方景隆:“老方啊……餵老方……老方你說話。”

    可方景隆卻說不出話來了,而是豁然站起來,直勾勾地看著這廳堂的前門,眼睛已是直了。

    張懋不由道:“老方……”

    他剛叫老方,眼睛下意識的順著方景隆的目光朝著門前看去,便見弘治皇帝與張皇后聯袂而來,身後的宦官躬身亦步亦趨地尾隨著,要跨過門檻的時候,弘治皇帝輕輕地攙了一下張皇后,而後漫不經心地道:“張卿家也在,張卿家倒是清閒得很。”

    張懋眼珠子瞪得有銅鈴大,頓感瞠目結舌,接著兩腿無力,啪嗒一下,拜倒在地,才道:“臣張懋,見過陛下,吾皇萬歲!”

    方景隆也連忙拜倒,大氣不敢出,他們方家雖是功勳之後,可還從沒有過天子親臨,何況自己事先竟不知情,不曾去接駕,這……想來是萬死之罪吧。

    可現在問題的最關鍵在於,陛下怎麼有興致跑來方家?

    這廳中個個色變,紛紛拜下。

    弘治皇帝只佇立著,面帶著微笑,自有一番威嚴。

    可張皇后卻不同,她竟上前,一把將要拜下的方繼藩攙起:“繼藩,你不必多禮了,本宮就是來尋你的……”

    繼藩……

    聽這張皇后親口地稱呼方繼藩為繼藩,張懋和方景隆下巴都要掉下來了,這樣的稱呼,實是罕見,一般情況,張皇后若是稱呼親近的臣子,倒是可以稱呼為卿家,若是疏遠的,便是稱呼其官職,而繼藩二字自張皇后口中說出,卻是有些怪怪的。

    張皇后眼中含笑,朝方繼藩道:“此次真是有勞了你,否則公主就真的性命不保了,幸得你妙手回春,本宮哪,其實也是尋常百姓家出身,其他的大道理,統統不懂,只曉得知恩圖報四個字,這是救命之恩,本宮此番來,只為一件事……給你道一聲謝……”

    “不客氣,不客氣。”方繼藩忙是擺手。

    其實這一次,方繼藩倒沒有顯露出他敗家子的本色來,這只是他的本能,在上一世,有人道謝,不也該說不客氣嗎?

    可方景隆和張懋二人,頓時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這傻小子,瘋了。

    不過……嗯?他救了公主殿下,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天啊,這小子走了什麼運?

    只是張懋很想吐槽,你小子說不客氣,你膽子也忒大了,皇后娘娘的謝,你就這樣接受了?傻小子,你該立即跪下,口裡說臣惶恐,或是臣萬死,至不濟,也該說臣一句臣萬萬不敢當,你特麼的不客氣,這是找死,找死啊!

    他偷偷地撇了方景隆一眼,卻見方景隆已是癡了,雙目瞪得大大的。

    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是,張皇后聽了這不客氣三字,竟是莞爾笑了,不但不以為意,反而道:“這樣憨直的孩子,可不多見了啊。”

    憨直……

    張皇后的言外之意是,其他的孩子,都太賊了,一個個看上去規規矩矩,像是很知書達理,可還是方繼藩這樣的最實在,不像是一個有城府有心機的人。

    弘治皇帝聽出了弦外之音,卻依舊背著手,其實這一次,他是有些不願大張旗鼓來的,可張皇后的性子便是如此,非要來親自道謝不可。

    用張皇后的話來說,這救命之恩,便是尋常百姓,還曉得登門拜謝呢,怎麼到了皇家這裡,明明受了別人恩惠,還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

    張皇后的家庭出身,很是一般,對宮裡的許多規矩,都是嗤之以鼻。

    方繼藩立即很配合地露出了人畜無害乖寶寶的樣子:“臣除了傻了一點,其他都不好。”

    張皇后噗嗤笑了,上下端詳方繼藩:“真是個好孩子,從前本宮聽說了一些你的閒話,現在看來,這都是坊間流言,太言過其實了,那些亂嚼舌根子的人,真該割了舌頭。本宮瞧你,便覺得哪裡都好,人哪,傻一些的好,精明得過了頭,反而不敢推心置腹了。”

    聽到要割舌頭,張懋居然條件反射的覺得自己舌根發麻,卻聽張皇后只是一味誇獎方繼藩,心裡有一種無語的感覺。

    張皇后這才想到了方景隆和張懋,只淡淡地道:“都起來吧,不必多禮了,南和伯,你教了一個好孩子啊。”

    方景隆感覺頭暈目眩的,忙捂著自己心頭,咧嘴笑了:“多謝娘娘誇獎,犬子無狀,還請娘娘恕罪。”

    “恕罪?”張皇后嘴角微微勾起:“恕個什麼罪?慢說他無罪,即便是有罪,本宮卻已將他當自己的子侄看待,天大的罪,也赦了。”

    這輕描淡寫的話,卻讓方景隆和張懋心裡驚起了驚濤駭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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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6-9 12:29
第五十三章:鴻恩





    子侄……

    皇后娘娘乃是國母,即便是親近一個人,也會遣詞造句的,畢竟她的身份過於尊貴,一言一行,甚至一個輕微的舉止,都足以讓人產生出各種的猜測。

    像這子侄兩個字,一經開了口,這還了得,又不是鄉下的婦人滿口胡扯,說了就能忘,這子侄二字自張皇后口里道出,意義全然不同。

    當然,張皇后如此親暱,自是為了答謝這份救命的恩情。

    弘治皇帝的臉抽了抽,他之前不願張皇后親自來方家,怕就怕顯得皇家對方家還有對這方繼藩寵幸的太過了,皇家的一言一行,都絕不能出格。所謂不偏不倚,無過無不及,方為治天下的原則。

    方景隆突然的,竟眼淚磅礴而出,激動啊。

    自己兒子到底何德何能,居然能蒙張皇后如此厚愛,嘴唇哆嗦著,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張懋聽著發懵,這是什麼情況,是不是過頭了,還有方繼藩,你這臭小子,皇后娘娘說了這等洪恩浩蕩的話,還不趕緊客氣一下,你得說一句不敢當才是。

    於是,張懋拼命的給方繼藩使眼色,這天大的恩典下來,你特麼的別傻呀,到時惹來宮中不快,死都不知怎麼死的。

    方繼藩見張懋拼命給自己使眼色,他兩世為人,也算是玲瓏心,曉得這個時候該說臣愧不敢當,或是娘娘大恩大德之類的話,是不是還要再流幾滴眼淚才好呢?表情太浮誇了,會不會顯得假?

    可他剛要開始顯得動情的痛哭一場,嚎叫幾句,心頭一震,不對,本少爺是方繼藩啊,是那個憨直老實,沒有心機,說白了就是有點傻缺的方繼藩,是個一通到底的直腸子,無可救藥的二貨。

    只轉瞬的沉默之後,方繼藩二話不說,噗通一下,鄭重其事地拜倒在地。

    一見自己兒子跪了,心裡還緊張的方景隆總算鬆了口氣,繼藩,這個時候是該說幾句人話了,其實他心裡緊張得很,生怕方繼藩犯傻。

    連張懋也長出了一口氣的樣子,總算這小子還算識相!

    此時,只聽方繼藩鄭重其事地道:“侄兒方繼藩,拜見姨母!”

    毫無懸念的,方繼藩的這一句話一出口,頓時震懾全場,橫掃了所有人。

    連張皇后都有些吃驚,畢竟,她說的是當子侄看待,所謂子侄,不該是後輩的意思嗎?

    結果……方繼藩很實在,二話不說就認親來了。

    方景隆這剛剛放鬆下來的心,又一下子的跳到了嗓子眼裡……

    便連背著手,一直佇立在那,覺得自己不便說太多話的弘治皇帝,老臉也微微一抽搐。

    臭不要臉了!

    他斜瞪了方繼藩一眼,有點發懵,這到底是真傻呢,還是順杆子往上爬?

    張懋是急性子,曉得方繼藩這是作死行為,厲聲道:“方繼藩,你大膽,別胡說。”

    方繼藩義正言辭地道:“哪里胡說了,娘娘說我是他的子侄,這皇后娘娘,可不就是我的姨母了嗎?見了姨母,不該打一聲招呼,不該行子侄禮嗎?”

    臥槽……

    這臉皮得有紫禁城的城牆厚了吧。

    張懋已經忍不住想提他家傳的寶刀來,索性將這傢伙剁成肉醬,也算是給方家除掉一個禍害了。

    “……”弘治皇帝已是悔不當初,卻還得裝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許是怕人看出自己的異樣,忙將臉微微的側過去一些。

    張皇后含煙的眸裡,卻依舊還是閃亮著的,她喜歡少年郎,何況這個少年郎還剛剛救了自己女兒一條性命,現在怎麼看方繼藩是怎麼順眼,便連如此'傻大粗'的認親,也只當方繼藩是'憨直'得過了頭。她心似玲瓏似的,隨即含笑將方繼藩扶起,口裡邊道:“不錯,見了姨母,哪裡有不行禮的道理,英國公什麼都不懂,只曉得嚇孩子,繼藩,本宮這姨母,從此便算認下你了,從今往後哪,誰欺負你,和姨母說。”

    弘治皇帝有一種蒼天大地的感覺,張皇后此舉,太冒失了,母儀天下的國母,倘若是開了金口,想要改可就難了,他拼命的咳嗽,想要提醒張皇后。

    方繼藩的眼睛眨了眨,很關切的樣子:“陛下總是咳嗽,莫非是染了風寒?這風寒之症,小侄也曾被人研究過,有一點被研究的心得,要不,看看?”他自稱小侄的時候,一點心理障礙都沒有,此刻方繼藩狗皮膏藥附體,鐵了心要生米煮成熟飯。

    反正自己年紀不大,何況還有得過腦疾的前科,就算要治罪,那就來嘛,方繼藩一點都不信,皇帝老子跟一個得了腦疾的少年郎計較。得了腦疾好啊,待遇都要趕上大熊貓了。

    “朕……無事……”弘治皇帝心裡百感交集,他心裡唏噓一陣,終究,他還算是個寬厚的人,也只好惋惜長嘆。

    弘治皇帝道:“你到書房來,朕有話問你。”

    方繼藩很老實地應道:“小侄遵旨。”說著看了張皇后一眼,意思是說,小侄要去了啊,陛下不會揍小侄吧,到時,姨母可要為小侄做主。

    張皇后慈和的朝他頷首點頭。

    方繼藩便放鬆了,一顆心放下。

    一前一後,引著弘治皇帝到了書房,弘治皇帝端坐下,便道:“方愛卿,公主的病,可算痊癒了嗎?”

    方繼藩心裡說,只是一種不常見的病毒性感冒而已,對症下藥就好了,只要燒退了,慢慢調養便是:“陛下,小……”

    弘治皇帝瞪著方繼藩:“不要老是自稱小侄,朕知道你認了親,可即便是皇親國戚,也該稱臣,像什麼樣子,這是禮數!”

    方繼藩吐吐舌頭,便重新道:“臣以為,公主的病已痊癒了,陛下不必擔心。”

    弘治皇帝卻是疑惑了:“公主所患的乃是腦疾?”

    方繼藩頷首:“是,是腦疾。”

    弘治皇帝又道:“你寫的方子,當真藥到病除了?”

    方繼藩信誓旦旦:“陛下放心好了。”

    弘治皇帝面上的表情卻顯得更古怪:“既然她的腦疾可以藥到病除,可為何朕聽說,你至今還在治療?”

    “… …”方繼藩有點糊塗了,對啊,為什麼自己還沒有放棄治療?

    見方繼藩踟躕,弘治皇帝正色道:“想來,是沒這麼容易除去病根吧,你不必安慰朕,實話實說!”

    “……”方繼藩懵逼了,之所以說是腦疾,只是一個藉口而已,可現在好了,自己是久病成醫,將公主殿下救了下來,這就說明,公主和自己患的都是一樣的病,既然如此,自己的病還有復發的可能,那麼……

    逼著人說瞎話的節奏啊!

    “陛下聖明啊,果然明察秋毫!”方繼藩振振有詞的頓了頓,繼續道:“臣方才確實是在安慰陛下,這公主殿下雖大體痊癒,不過……卻也有復發的可能。”

    “所以,需要隨時複診?”弘治皇帝若有所思。

    方繼藩很乾脆的點頭:“自然要防範未然。”

    弘治皇帝頷首:“那麼,每隔十天半月,你便入宮……你一男子,時常出入后宮也是不妥,你在詹事府,那麼,就令公主去詹事府讓你複診吧。 ”

    “治愈表妹,乃是臣的榮幸!”

    “……”弘治皇帝臉又拉下來:“要注意臣儀。”

    “噢。”方繼藩便正色道:“治愈公主殿下,乃臣應有之義。”

    弘治皇帝臉上勉強恢復了一些血色。深呼吸,總不能跟一個病還沒有痊癒的少年人計較,朕是天子,九五之尊,不可動氣:“那麼,倘若她發病,會有什麼徵兆呢?”

    方繼藩沒多想便道:“就像臣一樣,你看臣現在傻乎乎的,總被人欺騙,這說明臣沒有發病。可若有一日,臣突然精明起來,這就說明發病了。”

    弘治皇帝聽得無語。

    方繼藩又耐心的道:“因此,殿下舉止若和平日不同,那麼……就是舊病復發的徵兆了。”

    “原來如此。”弘治皇帝頷首點頭:“朕會讓人隨時觀察她的舉止,若有什麼反常,會隨時傳喚你。”

    方繼藩心里為表妹默哀,這種隨時被人盯著,稍有一點不尋常,就被人拉去打針吃藥的感受,自己實在太有體會了。

    不過……哇哈哈,本少爺現在算不算是她的病友了?

    …………

    含血求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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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敗家玩意兒

  弘治皇帝走了,他走得很匆忙,主要是堤防張惶後和方繼藩繼續許諾出什麼,弘治皇帝雖也愛惜後輩,卻是個端莊的人,看不慣那種看人眼熟就認親,瞎扯幾句就燒黃紙做兄弟的事。

  當然,對他而言,他更注重的是,此事若是傳出去,難免會使臣民們生出無端的猜測,何況……方繼藩的名聲確實不大好,說實話,他覺得方繼藩是個定時炸彈,不知何時又會鬧出天大的笑話,最後波及到宮中來。

  陳凱之父子和英國公三人恭送了陛下離開。

  臨行時,坐在鳳輦上的張惶後笑吟吟地看著目送的方繼藩:「有閒來見見姨母,姨母也是尋常人家出身的,你不要有什麼疑慮。」

  「好的,好的。」方繼藩小雞啄米的點頭答應。

  待聖駕遠去。

  張懋倒吸了一口涼氣,還是有點沒回過味來。

  倒是方景隆眉飛色舞,誰說自己兒子沒出息,現在連陛下和皇后娘娘都這般喜歡他呢,他興奮地搓著手:「老張,你說我該不該也擺幾十桌酒,畢竟……這是光耀門楣的大事。」

  還不等張懋回話,方景隆又撓撓頭:「好像太高調了,會不會遭人非議了,算了,算了,索性就關起門來,咱們兩個再請幾個老兄弟來喝幾口酒。」

  張懋卻連忙的擺手:「不喝了,不喝了,你們家這妖孽,老夫看不懂他的路數,看不透,也惹不起,明日都督府裡見。」

  說著,便逃也似的走了。

  ………………

  天氣愈發的寒了,雖是中秋時節,可清晨起來,竟是凝結了冰霜,方繼藩也冷得直哆嗦,只覺得這寒意無孔不入。

  今日,他穿了一件襖子,外頭則是棉布加上絲綢料子的麒麟服,腳下是一雙鹿皮靴子,小香香蹲著身給方繼藩穿靴,方繼藩倒是心疼這個小丫頭,見她賣力的樣子,便怒喝道:「養你這麼大,竟連穿靴都不會,本少爺教你。」說著抽出腳,自個兒將靴子穿上了。

  匆匆吃過了早點,動身去當值。

  眼看到了詹事府,迎面卻見兩個眼熟的傢伙自詹事府裡出來。

  這二人見到了方繼藩,頓時兩眼放光。

  「方賢侄,你好啊。」來人竟是壽甯侯和建昌伯這一對張家兄弟。

  張鶴齡很和氣的打招呼,方繼藩卻懶得和他們多話,只是淡淡的道:「噢,兩位世伯好。」

  「要不要到世伯的家裡去坐一坐,喝口水?」張鶴齡殷勤地扯著方繼藩。

  方繼藩很乾脆的搖頭:「不喝!」

  張鶴齡像鬆了口氣的樣子,哈哈笑起來:「不錯,不錯,喝水也不好,傷胃,方賢侄到哪裡去?」

  方繼藩道:「當值。」說著,忙不迭的走了。

  張鶴齡臉上的笑容卻沒有散去,目送方繼藩進了詹事府,他這笑容突的有些僵住,錘了錘自己的心口,而後一聲歎息。

  張延齡不由道:「兄長,咋了?」

  「難受!」張鶴齡捂著自己心口道。

  「哎呀……」張延齡嚇壞了:「是不是今早的粥吃壞了肚子。」

  張鶴齡齜牙,卻眼眶通紅起來,眼睛眨巴了一下,泛出點點的淚光:「我說的是心,是心裡難受,你看,這個小傻瓜,我一見他,就生出了親近感,在咱們大明朝,就算打著燈籠,也再難找到一個這樣的敗家子啊,我還真想和他交交朋友,可惜,他現在怕已是一個窮鬼了,竭澤而漁聽說過嗎?想到這些,為兄……就難受得很。」

  張延齡聽罷,居然感同身受起來,也幽幽的歎息:「是啊,太可惜了。」

  兄弟二人,蹉跎起來,長籲短歎。

  另一頭的方繼藩進了詹事府,朱厚照得知方繼藩來了,立即命劉瑾請他去。

  劉瑾這個人,方繼藩印象不太深刻,只覺得他和普通人沒什麼分別,卻又知道,等朱厚照登基之後,他會變成凶名赫赫的八虎之一,成為壞蛋中的壞蛋。

  不過對每一個壞人,方繼藩都絕不會歧視的,因為自己和劉瑾半斤八兩,大哥也沒資格笑話二哥,何況一個人能壞到名留青史,這應當也算是一門特別的手藝活吧,這是匠人精神哪,千百人裡才出這麼一個。

  朱厚照今日沒有擺出軍棋來,卻是穿著一件韃靼人才穿的襖子,學韃靼人的模樣,喝著滾燙的馬奶。

  歷史上的朱厚照酷愛軍事和騎射,頗有趙武靈王胡服騎射的風采。

  不過他一見到方繼藩,卻立即來了精神:「你還會治病?」

  方繼藩謙虛地道:「哪裡,哪裡,被研究得多了,也只比御醫好一點點而已。」

  朱厚照卻是笑嘻嘻地道:「本宮聽說你買了壽甯侯一大塊地?來,和本宮說說,你要做什麼?」

  方繼藩倒是不瞞朱厚照,說句實在話,來到這個世界,每日裝瘋賣傻,總覺得和這個世上的人有那麼一些隔閡,可唯獨對朱厚照,感覺卻好多了,可能是這廝和自己一樣,腦子都有一點問題吧。

  方繼藩道:「做生意。」

  「做生意?」朱厚照的眼睛刹時亮了起來:「什麼生意,帶上本宮啊,我們是兄弟。」

  方繼藩瞪他一眼,慢條斯理地道:「殿下有銀子嗎?」

  這一句話,無疑是戳中了朱厚照的痛處,於是朱厚照有些不自信的道:「上一次,你送給本宮的銀子,倒還留了不少,夠不夠?」

  方繼藩隻微微一笑,也不做聲。

  「不就是銀子,小氣,本宮乃是太子,什麼銀子沒有?」

  雖是這樣說,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朱厚照還是有些心虛,弘治皇帝是格外節儉的人,朱厚照雖平時的用度都由內帑供給,待遇優厚,可現銀,卻是一個銅板也要不到的。

  他眯著眼,不知道在琢磨什麼,口裡則道:「好了,不和你說了,你去當值吧,今日楊師傅不來授課,說是染了風寒,本宮去給父皇和母后問安。」

  ………………

  紫禁城裡。

  皇帝的御駕自奉天殿到了暖閣。

  今日廷議,是在奉天殿舉行,弘治皇帝在問政之後,便要來暖閣歇一歇,等過了正午,還有一場朝會要進行。

  只是今兒剛剛走進暖閣,弘治皇帝便感覺到了一丁點異樣,目光在這暖閣的周圍看了看,總覺得少了一點什麼。

  猛地,他想起來了,這暖閣上除了掛著一個『敬天法祖』匾額,還有一幅他最喜愛的《千里江山圖》,此圖乃宋時畫家王希孟的作品,這位元北宋畫院的學生,親受宋徽宗指點筆墨技法,而此畫乃是他唯一傳世之作。

  畫師雖非是如雷貫耳,可這幅畫,卻是雄渾壯闊,氣勢恢宏,乃是宮中所收藏的至寶,堪稱絕世,皇家所收藏的書畫之中,此畫也當得上不可多得四字。

  弘治皇帝最喜愛的也是這幅畫,所以特意命人裝裱在暖閣之中。

  可現在,掛在牆壁上的千里江山圖卻是不翼而飛,望著空空如也的牆壁,這一大片留白,弘治皇帝有點發懵,似乎無法接受世上竟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來人!」弘治皇帝輕描淡寫的傳喚,事實上,此時他並沒有太多情緒,這裡是紫禁城,是天子的居所,失竊……不存在的,或許是神宮監的宦官取下來清掃了吧。

  劉錢今日當值,只是今日的神色也有點古怪,他戰戰兢兢地上前:「奴婢在。」

  弘治皇帝淡淡道:「畫呢?」

  「奴婢……奴婢……」劉錢一下子拜倒在地,竟是身如篩糠起來。

  弘治皇帝突然有了一個不太好的想法:「太子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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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惺惺相惜





    看著劉錢滿臉的驚懼,此時,弘治皇帝終於知道事情不簡單起來。

    他厲聲喝問:“說!”

    “陛下在奉天殿廷議時……太子殿下跑了來……奴婢當時也沒在意,以為……以為……太子殿下來暖閣等候陛下,所以奴婢特意去了茶房,給太子殿下斟茶。”

    弘治皇帝不耐煩起來,這和太子有什麼關係:“簡明扼要。”

    “是,是……”劉錢已是嚇得魂不附體:“可誰曉得,剛剛斟茶來,卻發現,太子殿下背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嗖的一下,便衝了出去,奴婢……奴婢哪裡敢追啊,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等太子殿下跑的沒了影,奴婢才發現,暖閣裡,少了一幅《千里江山圖》,還有一副象牙鑲金的筆筒,還有自唐時傳下來的龍鳳玉璧,還有……”

    聽了劉錢的話,弘治皇帝張著嘴,此時竟是瞠目結舌。

    這算不算偷?

    膽大包天,膽大包天啊!捲了朕的東西就跑。

    “奴婢萬死!”劉錢的身子顫得更厲害,匍匐在地。

    弘治皇帝回首,果然,細細去查看,龍鳳玉璧也沒了,還有筆筒……

    就在此時,他突的忙衝到了屏風之後,不由道:“朕那一副徽宗宮廷中傳下來的龜山硯台呢……”

    劉錢的身子又抖了抖,不敢抬頭,只期期艾艾地道:“想來,想來……”

    “敗家子!”弘治皇帝拂袖,暖閣乃是弘治皇帝日常的辦公的場所,平時大多時候,都呆在這裡,所以弘治皇帝最喜愛的宮中文玩,也都陳設在此,這些東西,無一不是傳世的至寶,可現在都……不翼而飛……

    弘治皇帝這時竟發現自己氣都氣不出來了,只是哭笑不得,發呆了老半天,才突然道:“令錦衣衛查一查,看看太子在做什麼。還有……”他眼裡閃爍過一抹鋒芒:“此事,任何人都不可聲張!”

    終究相比於弘治皇帝而言,他的至寶,太子才是心頭肉,這小子如此匪夷所思,一定有古怪。此事更不能張揚傳出,否則,天下人如何看待儲君?

    既然不可表現出宮中失竊,那麼……自然也不能大張旗鼓的去追問和盤查,所以……弘治皇帝一張老臉抽了抽,朕忍!

    “奴婢……奴婢遵旨。”劉錢如蒙大赦。

    …………

    次日一早,依舊是天寒地凍,這沿途的街道,有諸多衣不蔽體的流民,他們蜷縮在街頭巷尾,似乎是和保定府的大災有關。

    方繼藩口裡呵著氣,眼看著那蜷在角落里瑟瑟發抖的人,方繼藩穿得嚴嚴實實的,尚且覺得寒冷,何況是他們呢?

    等到了詹事府,竟意外的看到了王金元。

    方繼藩熱絡地和王金元打了招呼,王金元卻像是驚弓之鳥,低著頭,假裝不認得方繼藩,急匆匆走了。

    這倒怪了……

    方繼藩進了詹事府,被領著去見朱厚照,朱厚照一見到了他,興沖沖地道:“本宮有銀子了。”

    他顯得極激動,神采奕奕的樣子,啪的一下,甩出一張契約:“你有銀子,本宮就沒有銀子嗎?喂喂餵,那個誰……”

    鄧健現在隨時跟著方繼藩,而朱厚照似乎也准許鄧健隨時出入詹事府,鄧健一聽那個誰,忙搶上前一步道:“小的叫鄧健。”

    朱厚照噢了一聲:“將這契約讀來給你家少爺聽聽。”

    鄧健伸手要拿契約,方繼藩卻先拿了,大抵看過之後,才知道這是王金元立下的字據,大致上的意思是他願花紋銀二十萬兩,購買朱厚照的一幅《千里江山圖》,以及各種文玩,三日之內,錢貨兩清。

    方繼藩驚訝地道:“太子殿下,王金元買這些做什麼?《千里江山圖》?據臣所知,這該是宮裡禦藏之物吧,王金元哪裡來的膽子,竟敢來買?”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他沒膽子買,可他也沒膽子不買啊。”

    方繼藩心裡瞬間明白是什麼意思了,十之**,王金元在簽下契約的時候,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的,缺德啊,朱厚照你這個人渣。

    方繼藩極想痛罵朱厚照,在他看來,王金元雖然貪婪,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怎麼能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的搶錢呢,人家也是討生活罷了。

    只是這等事,還能說什麼,木已成舟,方繼藩面露欣賞之色,笑著道:“殿下手段高明,佩服,佩服。”

    朱厚照一看方繼藩這曖昧不清的樣子,頓時激動起來:“什麼意思,你以為本宮劫掠了百姓,搶掠了民財?”

    方繼藩正色道:“這是什麼話,搶掠民財怎麼了?搶掠民財低人一等?老百姓的錢不搶,那還是人嗎?”

    鄧健忙在後頷首點頭:“少爺這句話,真是振聾發聵,令人醍醐灌頂!”

    鄧健笑得很開心,這是發自內心的笑容啊,打小他就陪著從前那個方繼藩長大,耳濡目染,早就心理扭曲變態了。

    “……”朱厚照正義凜然:“胡說八道,本宮不是搶銀子,本宮只是取,取了父皇的寶貝,賣給了那王金元。”

    方繼藩一聽,猛地倒吸了口涼氣,殿下,你這哪是竊,你這是坑啊,你坑的是我才是。

    朱厚照隨後,卻是滿不在乎地道:“不過那王金元竟然不敢買,本宮生了氣,他才乖乖屁滾尿流的表示願意買下,現在我們可以開始做買賣了嗎?這買賣怎麼做?”

    方繼藩對朱厚照的給他的坑,也只能無語。

    聽到朱厚照問到這買賣的事情上,方繼藩倒是認真了起來,一本正經地道:“臣在西山買下了一座荒山,不過這荒山總要發掘,所以需要招募一些人手,不只如此,那荒山附近的一些土地,也需買下來才好,臣已聯絡了附近的一些地主,這兩日來談了。”

    “發掘,發掘什麼?”朱厚照詫異地道。

    方繼藩道:“煤啊,現在不是天冷嗎?將煤賣去,讓人取暖。”

    “咦……”朱厚照眼睛一亮:“本宮怎麼沒有想到?”

    方繼藩笑嘻嘻地道:“哪裡,哪裡,我早聽人說過,那兒有煤,所以才將煤買下,殿下想想看,現在這天寒地凍的天氣,想來再過不了多久就要大雪紛飛了,那些百姓,若是不取暖,非要凍死不可。除此之外,臣還想好了,這無論是燒炭還是燒煤,煙氣若是熏得久了,若是屋裡密不透風,難免要熏死人,臣打算在那山腳下再造點煤爐和煙管出來,京里的富戶們講究啊,不差錢,這不也是商機?”

    “哎呀……”朱厚照興奮了:“本宮竟沒想到這個,這是合著本宮和你一起要賺大錢。”

    “當然是賺大錢,只要天氣再冷一些,這取暖之物就和柴米油鹽一樣,是人不可或缺的東西,只要不可或缺,而咱們開採煤的價格也遠遠低於燒炭的價 ,就不怕沒人買。要知道這燒炭是需要上山伐木,需要在深山中燒製木材的,這幾年來,京師外頭,樹木早已砍伐的十不存一,木炭的價格,也是一年比一年高。而煤不同,臣知道,西山那兒的煤,都是淺層的煤礦,開採起來不需費甚麼功夫,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價格比木炭低廉十倍不止,殿下等著吧,咱們發財的時候到了。”

    朱厚照興奮得搓起手來,愈發覺得自己大有可為,其實煤是什麼東西,這個時代的人早就知道了,大明不就有一個專門的煤山嗎,崇禎皇帝還在那上吊過呢,所以即便連朱厚照也知道,這煤是可以用來燒的,他忍不住拍著自己腦門:“本宮竟是一丁點都沒有想到,對啊,煤是可以燒的,方兄弟真是聰明絕頂,你看,這天底下這麼多人竟都想不到,偏偏方兄弟想到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6-9 12:30
第五十六章:天下英雄唯孤與卿





    看著朱厚照和方繼藩二人談興正濃,躬身站在一旁的鄧健和劉瑾二人卻俱都開始翻白眼。

    煤是可以燒的,這一點,天底下的人都知道。

    可為何大家都是燒柴、燒炭,偏偏就不用煤來取暖呢?你以為就你們兩個聰明?

    這是因為那煤一經燒起來,不但濃煙滾滾,生人都不敢靠近,更別提是取暖了,何況這濃煙中是有毒,要死人的。

    太子殿下竟和方繼藩指望著賣煤發財,這……悲劇啊……

    劉瑾翻著死魚眼,偏偏他不敢糾正,因為……怕挨打。

    鄧健也一副死了娘的樣子,他已經可以預料到,少爺挖出了煤,而後血本無歸的悲壯場面了,不過……好像……這就是少爺的常態啊!

    朱厚照顯得大為高興,頓時覺得找到了知音。他似乎對賺錢極為熱衷,不過賺錢的目的,就有點可疑了。

    可對方繼藩而言,拉太子下水,似乎是一個不壞的選擇,至少……若是運氣不好,臨死之前還能拉一個墊背。

    可朱厚照是真的很佩服方繼藩,他突然覺得有一種英雄識英雄的感覺,頓時覺得全天下的人俱都是笨蛋,你看,連本宮都知道煤可以燒,可為何就沒有人燒煤取暖呢?還是方繼藩聰明啊,當然,本宮也很聰明。

    只有劉瑾和鄧健兩個人失魂落魄,他們似乎都在權衡誠實相告的風險,挨揍可能是輕的,最重要的是,二人的主人都是那種不撞南牆不回頭地主兒,會不會惱羞成怒呢?

    既然已經確定了發財的大計,方繼藩自然忙碌起來,西山附近的一些大地主現在個個就像是撿了金元寶似的,因為南和伯子方繼藩下了帖子,說要買地。

    倘若是別人來買地,大家還要猶豫,地是祖產啊,怎麼能賣,可方繼藩那個敗家子,據說花錢如流水,這是天上要下元寶了啊。

    果然,敗家子很痛快,不太愛講價。

    許多人眼裡放光,而今哪裡是方繼藩找人買土地,而是人家跑來求方繼藩買地了。

    南和伯府,而今是熱鬧非凡,何止是西山周遭的地主,就算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地主,也興沖衝的拿了地契來,公子,買地嗎?我這地好得很,是上好的良田,和西山附近那一大片的荒地不一樣。

    而他們往往得到的回答卻是:“滾,本少爺買的就是荒地!”

    那王金元乖乖地送了二十萬兩銀子到了詹事府,方繼藩揮舞著這些銀子,只兩三天,便揮霍了近十萬兩。

    京師沸騰了,無數人淚流滿面,若是自家當初有一塊西山的荒地,那可就發財了。

    方景隆臉都黑了,他每日到了都督府當值,便總有幾個老兄弟賊兮兮地尋上門:“令子要買地?方老哥,我也有地啊,肥水不留外人田不是? ”

    方景隆頓時有一種全世界都將自己兒子,繼而同時也將自己當做天下第一大傻瓜的感覺。

    他一口老血嘔了出來,嚇得都督府裡的人都慌了。

    方景隆破口大罵:“誰再給老子提地的事,老子剁了他!”

    眾人面面相覷,而後帶著既同情又古怪的表情看著這位可憐的南和伯。

    這般一頓操作下來,方繼藩也算是宇內皆知了,就算是京師裡前來上貢的各國使臣,都為之瞠目結舌,知道了此事,有位自倭國東渡而來的僧人忍不住感慨,中華之富饒,但見京師人士方繼藩買地一事,就可管中窺豹。

    方繼藩卻一下子從人憎鬼嫌的人物,轉而變得受歡迎起來,從前不太愛聯絡的親戚,竟也登門來,家里長短一番,那些街坊鄰居,也再不是見方繼藩走出門去,便個個作鳥獸散了,反是個個殷勤的打著招呼,前倨後恭:“方少爺好啊,方少爺又買地了?方少爺……我二叔的娘舅的堂兄也有一塊地,正想賣呢……”

    “滾!”方繼藩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很乾脆地自牙縫裡蹦出一個字。

    被罵的人居然也不惱,還陪著笑道:“方少爺這個滾字,真是蕩氣迴腸……哈哈……哈哈……那地……其實方少爺可以再……”

    方繼藩自是懶得再管這人,吹著口哨,便腳步輕快地揚長而去。

    買地的目的,是將西山礦脈附近的土地全都握在手裡,以免等煤礦發掘出來,有人在附近開採,除此之外,這些地屯著,遲早也要開發,不講價的原因也很簡單,就是營造出敗家子敗家的目的,使人產生一種賣不了吃虧、賣不了上當的感覺,可實際上,真正的溢價,其實並不高。

    方圓十數里的西山礦脈,再加上上萬畝的荒地到手,接下來,就該大有可為了。

    …………

    京師裡,已是炸開了鍋,這消息自然不免傳到了宮裡。

    錦衣衛指揮使牟斌雙提心吊膽的入宮,在暖閣裡候了良久,待天子駕臨暖閣,牟斌便拜倒道:“卑下見過陛下。”

    這牟斌雖是人見人怕的錦衣衛,不過卻極為本分,在他的治理之下,許多人對錦衣衛的印像有所改觀。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遇到了似弘治皇帝這種不喜興大獄的天子,這錦衣衛也變得人畜無害起來。

    弘治皇帝化掌為拳,磕了磕案牘:“說罷,怎麼回事?”

    牟斌是個老實人,此時哭笑不得地道:“卑下查過了,太子殿下拿了陛下的畫和文玩,賣……賣了……”

    弘治皇帝看似是寵辱不驚的樣子,可老臉卻還是不經意的抽了抽。

    坑爹啊,世上有皇太子偷皇帝的東西去賣的嗎?

    牟斌小心翼翼地看了弘治皇帝一眼,估摸著是害怕皇帝承受不了刺激,他絞盡腦汁,想要用不太刺激的語言,好教皇帝更容易接受一些,口里道:“賣了二十……五十萬兩銀子,買的人,叫王金元,據說……據說買的時候,王金元的脖子上,架了一柄刀。”

    弘治皇帝不做聲,不過臉漲得有點紅。

    牟斌繼續道:“卑下所探聽到的是,殿下拿著這銀子,去和方繼藩合夥做買賣了。”

    弘治皇帝差點沒和方景隆一樣,一口老血噴出來。

    牟斌又小心翼翼地抬頭,似乎覺得弘治皇帝還承受得住,繼續道:“他們到處在西山周遭買地,據說幾日功夫,就花出去了十多萬兩銀子,附近的土地,搶購一空,足有萬畝之巨。”

    “十多萬兩銀子……荒地……幾天時間,就沒了?”弘治皇帝終於承受不住了,厲聲喝道。

    弘治皇帝也是哭笑不得了,沉默了老半天,才嘆了口氣道:“朕這是做了什麼孽啊。”

    “陛下,是不是要讓錦衣衛出面……”

    弘治皇帝搖搖頭,道:“什麼都不要做,什麼都不要說,就當什麼都不知道,現在插手,還怕鬧的笑話不夠嗎?方繼藩……朕再看看,且看看他到底要折騰出什麼?”

    對於方繼藩,其實弘治皇帝的心思是複雜無比的,有時對他頗欣賞,有時又被他氣得半死,他原本還僥倖,幸虧自己不是他的爹,否則要氣死,只是可憐了他那個爹;可現在……

    弘治皇帝竟也覺得自己和方景隆同病相憐了……

    可弘治皇帝卻又不免勾起了好奇心,這方繼藩,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他覺得,一個能想出改土歸流,教出三個舉人的人,理當不至一味胡鬧吧。

    “再看看,再看看吧,咳咳……”弘治皇帝忍不住咳嗽:“這天氣,是愈來愈寒了,入城的流民也不知如何,順天府,要好生安置才是。”
mk2258 發表於 2018-6-9 12:30
第五十七章:天厭之





    西山這裡,距離京師較近,這也是為何方繼藩信心滿滿的原因,無菸煤的礦脈不少,尤其是山西省,也就是現在的宣府大同一帶蘊藏的礦脈極多,可那裡畢竟遙遠,真要開采出來,再運來京畿這人口重鎮,靡費可就不少了。

    而西山這裡不同,這裡距離京師人口密集地帶,也不過十里而已,隨時開採,簡單的脫硫之後,再製成煤球,或者以蜂窩煤的形式,當日就可以送到京師,幾乎不存在多少運輸上的成本,且這是淺層煤礦,也不需打煤井,露天開採就是。

    西山這兒,已經僱傭了數十個人員,大致勘探了一下礦脈,一些煤已開采了出來,加工之後,第一車煤送到了詹事府,朱厚照看著煤,興奮得手舞足蹈:“方兄弟,煤是可以賣錢的吧?本宮看這煤石,嗯……賣相很好。”

    劉瑾很不忍心告訴朱厚照,其實京師附近的煤不少,賣錢?就是放在那兒讓人白撿都不要,當然,他不敢說。

    此時,方繼藩眼眸帶著閃耀的光澤,信心滿滿地道:“殿下,發財的時候到了。”

    朱厚照便興奮地搓手道:“這幾日還不夠冷啊,竟還沒下雪…… ”

    這一下子,便連方繼藩都忍不住翻白眼了,你大爺的,你不覺得冷,是因為你特麼的穿了襖子,穿了棉衣,渾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你去看看街邊的那些流民,順天府每日清早,都要收走十幾具屍首,全是凍死的,尋常百姓,也好不到哪裡去。

    不過畢竟是大股東,對待股東,卻需要有春天般的溫暖,方繼藩賠笑道:“殿下,很快就要下雪了,不只如此呢,怕是河面都要結冰,到了那時,天寒地凍的,殿下想不發財都難。”

    朱厚照興致勃勃的點頭:“方兄弟,等我們發了財,你想做什麼?”

    方繼藩想不到皇太子殿下居然還思考如此長遠的問題,於是他想了想道:“賺更多的銀子,讓所有人都看得起臣下。”

    朱厚照不由笑了:“果然英雄所見略同,本宮也是如此。”

    除了開採,便是需要在城裡有一個門臉了,否則怎麼和人接洽生意?

    在招募了一批人手開始採礦之後,方繼藩同時將位於東市的鋪子修葺了一番,第一批無菸煤的煤球開始運進了鋪子後院的貨棧裡。

    既然是買賣,就得有個響噹噹的名字,方繼藩苦思冥想,最終命人在這門臉上,掛了一個'鎮國煤業'的招牌。

    鎮國二字,是大股東朱厚照的建議,他是太子,又是出資了近半的大股東,好吧,當然他說了算。

    招牌有了,煤球也有了,一切都很順利,接下來,便是鎮國煤業的組織結構問題了,方繼藩自然是大東家,可誰來負責買賣呢?

    方繼藩倒是想起了一個人來,王金元。

    王金元是被人架著來到方家的。

    他原本一身肥肉,可在這幾天,一下子的消瘦了數十斤,若不是一臉憔悴的樣子,方繼藩都懷疑他該去做減肥教練了。

    一見到方繼藩,王金元便嚎哭著擺手:“方公子,方公子……你饒了我罷,你行行好罷,我經不起折騰了……天哪……”他捂著心口,朝天咆哮:“我造了什麼孽啊,為方公子跑前跑後,與人合夥收購了烏木,好不容易將貨出了,就被太子殿下拿著三尺長的大刀架在脖子上,非要我買他的寶貝,我求饒也沒用啊,二十萬兩的銀子都給交了出去了,買了那一大箱的宮中御用之物,說是稀世珍品,是寶貝中的寶貝。可我膽小啊,這些宮中御用之物,我就算敢賣,也得有人敢買啊。我不但不敢賣,我還生怕這些寶貝稍有損傷,什麼時候,宮裡想起了這些寶貝來,若來討要,那我豈不是欺君之罪?”

    他淚眼滂沱,接著開始嚎叫,雙手擎天,哭到了傷心之處,真是看得方繼藩都不禁為之惻隱。

    於是方繼藩安慰他:“乖,別哭,不就是二十萬兩銀子嗎?咱們從哪跌倒,就從哪裡爬起,現在有一個買賣,想和你一起做,你來做大掌櫃,幫本少爺賣煤,這是買賣一本萬利,這樣吧,每年的純利,本少爺給你半成乾股,大家一起發財,好不好?”

    王金元第一次看到方繼藩如此慈眉善目。

    半成,不過是百分之五的利潤罷了,不過對於眼下散盡家財,家道中落的王金元而言,卻不啻是救命稻草了。

    王金元這個人,頗俱商業敏銳度,做買賣起來,也是得心應手,其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不是太子殿下坑他,他即便不算是首富,那也是京里最出眾的商賈之一。

    只是沒了那二十萬兩銀子,他算是徹底的返貧了,當初他能拿出百萬兩紋銀收購烏木,卻也不全是他的銀子,都是四處挪藉以及背後某些人操縱的,他不過是台前的人罷了。

    可王金元還是淚水滂沱,一聽說方繼藩要賣煤,悲愴不減地哭道:“賣……賣煤……這天底下,到處都是煤,賣得掉?不……不……”

    他撥浪鼓似地搖頭,被這些該死的權貴們坑多了,他怕了,現在他只想安靜地過完自己的餘生,折騰不起了。

    你當我王金元是二嗎?

    方繼藩瞇著眼,嘆了口氣道:“有話好好說,王兄,買賣不成仁義在,咱們是老朋友,王兄當真不肯和本少爺合作?”

    “不。”王金元鐵了心一般,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方繼藩又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才道:“人各有志,本少爺不是那種強人所難的人,噢,對了,王兄,那太子殿下當真那般……那般像強盜一樣,竟還拿了一把大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王金元一想到這傷心事,頓時又抽泣起來,道:“哎,別提了,三尺長的大刀,吹毛斷發,小的……小的怎樣求饒都無濟於事……我慘……我慘哪… …”

    王金元又要哭了。

    方繼藩卻突然大喝道:“鄧健,誰都不要阻攔本少爺,去,將本少爺那把上斬太子,下誅奸商的御劍取來!”

    “……”王金元呆住了,一下子,他不哭了:“方公子,這什麼意思,這是什麼意思啊?不是說了買賣不出仁義在?不是說了不強人所難。”

    方繼藩和顏悅色地安撫他:“老王,別怕,別怕,乖,只是開玩笑,你也知道本少爺愛說笑,沒事,沒事,稍安勿躁,來,坐著,我們喝茶,喝茶。”

    王金元打了個激靈,嗅到了一股危險氣息,忙道:“方公子,你要說清楚,你得說清楚啊,什麼御劍,什麼奸商?”

    方繼藩溫和地道:“說了只是玩笑,來,先喝茶,我是什麼人,難道王兄不知嗎?我這人,就愛說笑。”

    方繼藩一臉的平和,可王金元卻是驚出了一身冷汗,這方繼藩是什麼人,天下皆知啊。

    於是他哀嚎道:“殺人是犯法的!”

    “對,對,對。”方繼藩小雞啄米的點頭:“本少爺最討厭打打殺殺了,我為人處世的標準,就是遵紀守法,那種烏七八糟的事,實是可怕,王兄,你怎麼不喝茶?”

    王金元老臉抽搐,瞳孔瘋狂的收縮放大,突然脖子一伸,屁GU自椅上滑落,順勢啪嗒跪倒在地:“我……我做了還不成,我做了,小的願為方公子賣煤,這煤小的賣了。”

    方繼藩詫異地看著他道:“王兄,這……可是出於你的真心?你可千萬不要勉強啊,你也知道的,本少爺最討厭勉強別人的,如太子殿下那般,居然威脅利誘,強買強賣的人,本少爺想想都覺得可恥,羞與這樣的人為伍。”

    “絕對真心,方公子……”王金元深吸一口氣:“小人對方公子久仰已久,能為方公子效勞,真是三生有幸,還有什麼不情願呢?莫說只是為方公子張羅生意,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王金元若是皺一皺眉頭,便是豬狗不如,天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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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萬事俱備





    王金元伸出手來,賭咒發誓,信誓旦旦的樣子,尤其是那一臉仰慕之色,連方繼藩都開始懷疑,自己的名聲,難道有回暖的跡象嗎?

    不管怎麼說,王金元的加盟,這'鎮國煤業'便算是成功了一半了,他畢竟久經商海,人脈多,經驗豐富,無論是朱厚照,還是方繼藩,都更適合退居幕後,讓這等專業人士來處理問題。

    方繼藩是大東家,王金元乃大掌櫃,至於太子殿下,自然也就成了最合適的推廣代言人。

    聽說代言人三個字,朱厚照歪著脖子,搜腸刮肚的在想著任何和代言人有關的詞句,最終還是一知半解:“代言人大,還是大東家大?”

    方繼藩翹起大拇指:“一樣大!”

    “噢。”朱厚照隨即樂了:“雖然這名兒不夠霸氣,不過本宮想了想,這樣也好,做買賣嘛,要平易近人才好,代言人……聽著也不容易嚇壞人。只是,代言人是做什麼的?”

    方繼藩笑吟吟地看著朱厚照道:“將咱們的煤,廣而告之,代表的乃是咱們鎮國煤業的形象。”

    朱厚照頓時龍精虎猛,眼裡放光: “本宮英姿颯爽,這再合適不過了,還是你最了解本宮!”

    方繼藩立馬翹起了大拇指:“殿下形象偉岸,與咱們鎮國煤業,實是太般配了。”

    心裡則忍不住的罵,臭不要臉!

    ……

    內閣坐落在紫禁城裡的一個不太起眼的角落裡。

    可這裡雖是不起眼,卻是整個天下的中樞。

    天下無數的奏本,都會先送入這裡,給內閣大學士們閱覽,待這些宰輔們對奏疏進行票擬之後,方才送去給皇帝過目。

    而所謂的票擬,就是內閣大學士們的建議,譬如某地某官奏某某事,大學士看過之後,根據自己的經驗,在奏疏下寫下建言,再送至皇帝面前,皇帝先看奏本的內容,再看大學士的建議,做出最終的裁決。

    出於對內閣大學士的尊重,一般情況之下,建言都會被採納,因而,皇帝只需在奏疏下畫一個紅圈,便按著內閣大學士的意思將事情給辦了。

    正因這票擬的大權,所以內閣大學士在大明有宰輔之稱,他們雖非宰相,卻有著和宰相同等的地位和權力。

    內閣首輔大學士劉健,大學士李東陽和謝遷會在每日清早入宮,接著拜見皇帝,在暖閣裡與皇帝議事。

    隨後,再回內閣票擬奏疏,等到了正午時,三個既是同僚,又是密友的老傢伙們,便一起會到值房隔壁的茶房裡喝喝茶,吃一些糕點,順道談論一些各自對近來時事的看法。

    在這溫暖的茶房之外,大雪紛飛,積雪已有一尺厚了,此時尚在中秋時節,這等天生的異象,足以令三位大學士憂心忡忡起來。

    劉健呷了口茶,放下了茶盞,嘆了口氣才道:“也不知為何,自弘治九年以來,每到中秋,天氣便驟然轉寒,以至春不像春,秋不似秋了,減產了糧食倒也罷了,這幾年陛下勵精圖治,府庫中有足夠的陳糧,於朝廷倒是無礙,只是苦了百姓啊。聽說許多流民,至今還在街頭,更不必說,這麼多貧民百姓,連個取暖之物都沒有,諸公,若是年年如此,可怎麼得了?”

    謝遷哀嘆口氣,茶也沒心思喝了:“老夫聽流言說,是不是朝廷有什麼失德之處?”

    “咳咳……”李東陽咳嗽,這謝遷善辯,逮著了誰都要逞一下口舌之快,嘴巴里藏不住事,李東陽顯得謹慎:“謝公慎言,坊間的流言,不足為信。”

    劉健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老天爺的事,可不是內閣大學士管得著的。

    卻在這時,劉健察覺到這房外有人探頭探腦,劉健眼皮子微抬,露出威嚴之色:“進來。”

    來人是個小宦官,佝僂著身子,等他抬起臉,劉健卻依稀記得此人,這人竟是太子跟前的大伴劉瑾。

    劉瑾諂媚地笑著道:“見過劉公、謝公、李公,這幾日變了天,突降大雪,太子殿下,掛念著三位師傅呢,所以特遣奴婢來,給三位師傅添一些薪柴取暖。”

    劉健和李東陽還有謝遷三人呆了一下,面面相覷。

    太子殿下平時看見了三人就躲,莫說是主動親近了。今日這是怎麼了,居然主動關心起三個老傢伙起來了。

    劉健頓時露出了欣慰的樣子,捋鬚頷首:“好,好,好,太子殿下懂事了啊。”劉健不但是內閣首輔,同時還是太子太傅,太子太傅雖是虛職,可名義上,卻還是太子的老師,作為太子,孝敬自己的老師是應當的。

    這說明什麼,說明太子殿下長大了,曉得疼人了。

    劉健眼中神采奕奕,眼角竟有些濕潤,太子是國家未來的希望啊,這個孩子,終於懂事了,這等體貼臣子,竟有了乃父之風,令人欣慰啊。

    謝遷也咧嘴笑了,倒是李東陽,似乎覺得蹊蹺,他神色如常,只是道:“請轉告太子,臣等謝殿下所賜。”

    劉瑾卻滴溜溜著眼睛,依舊不肯走,笑吟吟地道:“殿下說了,要親眼看著三位師傅添了薪柴再走。”

    劉健便抬手:“那就添吧。”

    “好嘞,太子殿下也吩咐過,要讓奴婢親自為三位師傅換火盆。”

    說著,喜滋滋地出了房,過不多時,便與另一個詹事府的宦官馬永成一齊抬著一個火盆進來,火盆裡的'薪柴'已是點燃,冒著滋滋的熱氣。

    “且慢著!”李東陽心最細,他總覺得事情沒有這樣簡單,眼睛盯著那火盆,皺起眉頭道:“這不是木炭?這是煤!”

    是煤!

    一下子的,茶房裡猶如炸了鍋,燒煤跟自殺沒什麼分別啊,會死人的啊,何況還是劉健這三把老骨頭。

    劉健臉色驟變,這……是兒戲麼?

    謝遷頓時給氣得差點沒有嘔血了,太子殿下,這是要殺人啊,缺德不缺德啊,小小年紀,竟是如此。

    這時代的煤,自是和後世的煤不同,不能對其進行精加工,這煤中的含硫量極高,一旦燃燒,便會生出大量的二氧化硫,若是吸入過多,是真的會死人的。

    燒煤取暖,形同於是自殺,這是常識。

    謝遷怒氣沖衝,正待要罵。

    劉瑾卻是笑嘻嘻地道:“幾位大人無憂,不會中毒的,此乃無菸煤是也,不生煙,自然無毒,您看,這裡哪有煙?”

    這麼一說,劉健等人定睛一看,果然,這煤燒起來,竟不是尋常煤那般烏煙滾滾,卻只是冒出裊裊的白氣,似乎……也沒有聞到什麼刺鼻的味道。

    嗯?世上竟有這樣的煤?

    謝遷瞇著眼,不由道:“此物,定是極為昂貴吧?”

    “不貴,不貴。”劉瑾笑道:“不過幾個大錢一斤,無菸煤燒的久,用一天也是管夠的。”

    此言一出,劉健突然激動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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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6-9 12:30
第五十九章:烏鴉嘴





    劉健聽罷,心裡一顫,豁然而起,直直地盯著那火盆,似是發現了什麼驚世之物。

    說起來,現在木炭的價格,已經漲到三四十錢一斤了,倒不是因為木炭是什麼珍貴的東西,實在是這東西要燒製不易,不但需要伐木,還需有人在深山老林中建窯,燒製了一個月功夫之後,更需有人從深山中,將木炭運出來,時間和人力的成本實在太高昂了。

    可這煤……這樣便宜……

    似乎和木炭一樣,卻是沒有什麼異味,而且看上去,燃燒得更加持久。

    劉健心頭一震,隨即看了一眼窗外的鵝毛大雪,一副若有所思之態。

    這較為廉價的取暖材料……似乎……

    謝遷和李東陽似乎也想到了什麼,神色也變得複雜起來。

    對於他們這些處理國家大事的人而言,所思所想的,似乎永遠都是國家大事!

    此時,謝遷忍不住湊近一些,靠近那火盆,禁不住道:“當真……無害嗎?”

    茶房裡,三位大學士,竟是為了這銅盆裡小小一堆煤,足足一個下午都沒有去值房里辦公。

    三人一邊喝茶,一邊看著依舊還在持續燃燒的無菸煤,像是憋了一口氣似的,在等著這無菸煤燒成灰燼。

    可這無菸煤,顯然比木炭要耐燒得多,大半天過去了,那一團火光,竟還沒有熄滅的跡象。

    事實證明,這無菸煤的熱量散發得很均勻,而且燃燒的時間極長,三把老骨頭在這兒只開了一扇小窗,卻明顯沒有對他們的身體產生什麼異樣,屋裡很暖和,將這里和外界的大雪紛飛隔絕開,而時間過的越久,三人心裡越是震撼。

    良久,李東陽道:“聽說,方繼藩慫恿著殿下做買賣,卻不知,是否和此物有關。”

    李東陽目光幽幽,看了劉健和謝遷一眼,而二人,則只是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

    ……

    次日一早。

    方繼藩穿著髦衣,內裡一件麒麟服,踩著積雪趕到了詹事府。

    上值不久,宮里便來了人,宣皇太子入宮參加筵講。

    筵講是翰林們給皇帝講學,幾乎每隔幾日,翰林侍講和侍讀們就要在崇文殿裡聚集一次,當然,皇太子朱厚照也是要去的,這既是學習的機會,有時,皇帝也要考校一下皇太子的學問。

    不過這傳口諭的宦官,卻是別有深意的看了方繼藩一眼:“方總旗,陛下還有吩咐,讓方總旗陪殿下同去。”

    其實這幾日,朱厚照都是忐忑不安的,他是極擔心被父皇捉去追究偷竊的事。

    可這幾日下來,宮裡一點動靜都沒有,朱厚照一下子又活躍起來,他捋了袖子:“走,老方,咱們同去。”

    呃……方兄弟的稱謂已變成了老方,可方繼藩不老啊,而方繼藩又不能稱呼朱厚照為小朱,怎麼聽著,都好像自己被朱厚照佔了便宜。

    二人只好收拾一番,懷著忐忑的心情,經崇文門入宮,至崇文殿。

    在崇文殿裡,弘治皇帝拉長著臉,早已就坐。

    數十個翰林,則一個個有板有眼的跪坐在右側。

    至於左側,則是劉健、李東陽和謝遷三人。

    謝遷眼袋很深,像是昨夜一宿沒有睡覺。

    他是個固執的人,決心和無菸煤卯上了,就不信,這無菸煤還不熄滅,結果,足足耗到了曙光初露,那最後一點熱量才散盡,他才長舒了一口氣!

    哼,和我謝遷鬥,你算老幾?

    不過,如此持續的燃燒,無菸煤的耐久性,實是令人驚嘆,固執歸固執,謝遷似乎想到了這無菸煤更深遠的用處。

    弘治皇帝左右顧盼,見謝遷萎靡的樣子:“謝卿身子不適嗎?”

    “多謝陛下關心,臣……身子尚可。”

    弘治皇帝的臉色輕鬆了一些,卻又嘆道:“這天寒地凍,許多卿家都病倒了,如此天象,該要保養身體才是。”

    此時,朱厚照和方繼藩二人正好進來,朱厚照縮著脖子,一副老老實實的模樣。

    這傢伙最擅長的便是假裝無辜,方繼藩也真是服了他,在外是爺爺,到了這兒便裝孫子,你會裝,我不會裝?

    行了禮,弘治皇帝先狠狠地瞪了朱厚照一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只是,皇太子居然偷東西偷到了皇帝老子的頭上了,這事,弘治皇帝可不敢聲張,權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對另一個始作俑者方繼藩,弘治皇帝也沒什麼好臉色。

    方繼藩心裡發虛,生存的本能,令他毫不猶豫地慷慨稱頌:“吾皇聖明啊,臣見陛下氣色不好,由此可見,在這大雪紛飛之時,陛下竟還日理萬機,操勞國事,此乃天下之大幸!”

    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這道理,方繼藩懂。

    弘治皇帝假裝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這朱厚照和方繼藩,近來的行為,據說很是荒唐,既然不能聲張,可也不代表不可以找個其他的理由敲打一下。

    心裡存著這個心思,弘治皇帝淡淡道:“方繼藩。”

    “臣在呢。”方繼藩笑吟吟地道:“陛下這方繼藩三個字喊出來,竟有如天籟之音,臣聽了,渾身舒泰,一下子,竟龍精虎猛起來。”

    “……”

    “咳咳……”朱厚照拼命咳嗽,他覺得這老方已無恥到了令人髮指,連他都看不下去的地步了。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雖知道這傢伙是在努力的溜鬚拍馬,估摸著也是知道近來和太子荒唐,可看這傢伙如此賣力的樣子,倒是有些心軟下來了,終究還是孩子啊,便道:“朕上次讀了你的'改土歸流'之策,倒覺得頗有道理,可近來深思熟慮,卻又覺得,這改土歸流之策,未必可行。”

    這是沒話找話呢,想找個理由將方繼藩壓一壓,免得方繼藩得意忘形。

    方繼藩道:“還請陛下賜教。”

    弘治皇帝便淡淡道:“此策雖好,可是動靜卻是太大了,若是國泰民安,順勢而為,倒也罷了。而如今,天災頻繁,而一旦對西南諸土司實施改土歸流之策,各地土司,一定不滿,恐釀成更大的禍端。依朕看來,而今,土司之亂剛平,土司們心懷恐懼,自不敢再滋生事端,到時,朝廷給予他們一些賞賜,他們勢必也就不敢再造次了,西南的穩定,事關到了國家大局,而改土歸流乃是一劑猛藥,不可輕易試之。”

    弘治皇帝說的頭頭是道。

    不過其實他的話也是有道理的,雖然現在西南的問題沒有根除,可畢竟剛剛彈壓了叛亂,所以貿然實施改土歸流,實在不妥。

    方繼藩心裡卻想起,好像就在今年,貴州和廣西等地,似乎還有一場土司的叛亂,此事不只記錄於貴州省晴隆縣的縣志,而且在明實錄中,記載也是頗多。

    一般情況,朝廷剛剛平息了叛亂,就算土司有所不滿,也會心生畏懼,偏偏這一次的叛亂,卻是事發於突然。

    方繼藩搖搖頭:“臣以為,一日不通過改土歸流治其根本,廣西,尤其是貴州的叛亂,只會愈演愈烈,陛下想要姑息,不啻是養虎為患,臣敢斷言,不久之後,新的叛亂便產生,且聲勢浩大。”

    他這樣一說,那些翰林們頓時一個個面露怒容!

    烏鴉嘴啊你這是,現在西南重新安定,怎麼可能又發生叛亂呢,簡直就是一派胡言!
mk2258 發表於 2018-6-9 12:31
第六十章:殿前奏對





    這個時候的方繼藩,其實有點懵逼了,那個錢鉞,這麼出名嗎?

    可他明明記得,這傢伙,不是在歷史上被叛軍給吊打了嗎?

    現在看殿中君臣,都調侃似地看著自己,眼裡都是一副,小子你還年輕,不懂的東西,就要多學習的模樣。X

    方繼藩不服氣,他正色道:“錢公確實是能吏,臣也有所耳聞,可此人若在山東、河南,所治理的只是民,約束的,也只是下級的官吏,或許以他的能力,足以勝任。而貴州情況卻全然不同,他的那一套手段,全然無用,臣恐用不了多久,就因為錢公,而引發更大的災禍,朝廷更該要小心防備才好。”

    其實弘治皇帝的本意,只是敲打一下這個小子,誰知道這個小子是牛脾氣,居然當了真,還口口聲聲說錢鉞水平有問題,不能勝任。

    弘治皇帝拉下臉來了,道:“這是誹謗大臣,好了,休要再提了。”

    “噢。”方繼藩老實地點點頭,可他心裡還是癢癢的,不說不舒服啊,因為他記得清清楚楚,貴州的這次叛亂很大,不只如此,錢鉞這個人,非但無力解決叛亂,反而會被叛軍給剁了。

    於是,他忍不住了,又道:“可是臣以為,朝廷還是應該派出得力之人前往貴州、廣西一線,加派兵馬,以防不測。”

    “你還說?”弘治皇帝瞪他。

    方繼藩的這句話,自是捅了馬蜂窩,翰林們頓時不高興了。

    錢公素來為他們所敬仰,方繼藩你什麼意思,你這樣誹謗朝廷的能吏,就你會瞎**嗎?

    “方總旗好好做自己的生意即可,為何要妄議國事呢?”

    說話的乃是翰林侍讀週超,週超氣咻咻的樣子,還帶著諷刺的意味!你方繼藩是什麼東西,誰不曉得呢,你還誹謗起錢鉞來了!

    這錢鉞和周超可是同年,當年都是天順八年甲申科的同榜進士,有這一層關係,週超覺得自己很有責任為自己的年兄狠狠批評教育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方繼藩便梗著脖子堅持道:“我也不想妄議國事,可這是陛下非要讓我說改土歸流的事!”

    “……”

    一下子,崇文殿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那週超,算是徹底的服氣了,不服不行啊,你特麼的信口開河倒也罷了,現在指責你一句,你就把皇帝拖下水,人家做臣子的,都是有天大的錯,都錯在自己,現在你方繼藩真了不起,二話不說,就一臉無辜的說不管我的事,這是陛下的錯。

    深吸一口氣,弘治皇帝覺得不能再跟這種人糾纏了,倘若是別人,這般的胡攪蠻纏,最少也是狠狠訓斥一通,或者索性貶謫罷官,可偏偏,弘治皇帝雖有一種吃了蒼蠅的感覺,卻居然覺得,方繼藩這樣,好像也沒錯。

    這廝,不就是這樣的性子嗎?這是人所共知的事,而且人家年紀輕輕,又有腦殘之症,天知道什麼時候會復發。堂堂天子,怎麼好去跟一個小屁孩子去計較這個?這顯得不夠大氣。

    好吧。

    忍了!

    “咳咳!”弘治皇帝便呵斥道:“休要胡說八道,錢卿家在前往貴州赴任時,朕傳見了他,朕既知他以往的卓著政績,見了他的言談舉止,俱都無可挑剔,有他在貴州,朕可以高枕無憂。好了,不要再糾纏此事了,太子……”

    敲打方繼藩失敗,現在自是該敲打敲打自己的兒子了。

    朱厚照聳拉著腦袋,乖乖上前道:“兒臣在。”

    弘治皇帝道:“來和朕說說,你近來讀了什麼書?”

    朱厚照道:“兒臣近來學的是《春秋》。 ”

    弘治皇帝頷首:“那就背來朕聽聽。”

    朱厚照顯得遲疑了一下,然後很擔心的看了方繼藩一眼。

    方繼藩則用一種堅定的眼神鼓勵了他。

    朱厚照這才深吸一口氣:“兒臣遵旨。”

    殿中無聲,所有人豎著耳朵,都想听一聽太子殿下的學業如何。

    朱厚照只稍稍踟躕,隨即道:“莊公三年春王正月,溺會齊師伐衛,夏四月……”

    背誦到此處,卻沒聲了。

    弘治皇帝臉色微微一變:“還有呢?”

    “禀父皇,兒臣一時想不起。”朱厚照面帶難色,近來,光忙著煤的事,讀書的事,他確實不太上心。

    弘治皇帝的臉,驟然間已拉了下來,敗家玩意,偷了朕的東西不說,還如此不知上進!

    “兒臣,再想想,再想想。”見弘治皇帝目光鋒利,朱厚照嚇得縮了縮脖子,開始搜腸刮肚的回憶起來。

    踟躕了老半天,弘治皇帝終於忍不住了,厲聲喝道:“這些日子,你去做什麼了?”

    “兒臣……兒臣讀書呀。”朱厚照下意識的回答。

    弘治皇帝顯然不會相信朱厚照的話,目光凌厲的落在他身上,令朱厚照汗毛豎起。

    方繼藩心裡,也不禁為之忐忑起來。

    卻在此時,有人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話音落下,眾人循聲朝著聲源處看去,卻是詹事府的少詹事王華。

    王華是楊廷和的助手,和楊廷和一樣,都負責太子殿下的教育問題。

    他顯然對於太子殿下憂心忡忡,隨即道:“太子殿下乃是國之儲君!可據臣所知,近來太子殿下竟和方總旗一道經商!”

    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了嘩然,翰林們顯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要知道,在這個時代,經商是為清流所不容的,經商,是賤業!

    王華定了定神:“不只如此,他們賣的……是煤,還聲稱,煤可以取暖!”

    “……”

    這一下子,許多人懵逼了。

    竟有一種智商被方繼藩和朱厚照二人按在地上摩擦的感覺。

    古往今來,可曾聽說過有人用煤取暖的嗎?倘若煤可以取暖,那麼要碳要柴何用?煤固然是可以燒的,譬如在宋時開始,就有人用煤煉鐵,不過最終,卻沒有太流行。因為成本過於高昂,畢竟煤煙毒氣甚大,用此物煉鐵,需營造專門的排煙管道,對鐵爐的要求甚高,還是木炭方便一些。

    這取暖,就更是笑話了,敢情老祖宗們都傻,就你太子殿下和方繼藩聰明?

    朱厚照忍不住道:“本宮賣的乃是無菸煤,確實可以取暖。”

    無菸煤……

    一直默不作聲的弘治皇帝,鐵青著臉,因為他看到無數翰林官們,用一種關愛智障一般的眼神,看著朱厚照。

    作為一個父親,這是令人無法忍受的。弘治覺得自己氣得心口疼,他瞪著朱厚照,想殺人,讓你讀書,你去經商,經商就經商吧,士農工商,經商雖為末等,可朕對你的要求一再放低,你若當真能經商,做出一點刮目相看的東西,朕也忍了,偏偏這世上無數的商貨你不賣,你去賣那遍地都是卻沒人撿的煤,你賣煤倒也罷了,權當是你年幼無知,可你卻要將煤賣給人去取暖,你這是皮太癢了,是侮辱朕和眾翰林們五穀不分嗎?

    念及此,弘治皇帝發出咆哮:“朱……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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