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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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705
mk2258 發表於 2018-5-15 21:40
第十章︰校閱

    張懋一听方繼藩的名字,臉也已拉黑了下來。

    化成灰他都認得這小子啊,張懋可是南征北戰的悍將,方繼藩的父親方景隆便曾在這位老公爺下頭效力過,這可是當初一個戰壕里扛過槍的過命交情,早听說方景隆生了一個不肖子,不但賣光了家業,還生生沒把方景隆氣個半死,以至上次方景隆凱旋回京時,前來自己府上拜見,也是一副靦顏人世的模樣。

    張懋再看這方繼藩被人五花大綁的樣子,想到人人都搶著想來校閱,你倒是好,你還是被綁來的,敢情若不是陛下指名道姓的讓你來,你還不肯來了

    恥辱啊,真是恥辱!

    若不是要注重場合,張懋恨不得捶胸跌足,為方景隆可惜,老方家數代忠良,怎麼就生了這麼個玩意。

    最可惜的是這家伙還細皮嫩肉,一臉俊俏小生的模樣,呸,怎麼跟梨園戲子一般,各個公侯伯府里頭,俊杰子弟們,哪一個不是身材高大,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

    “你就是方繼藩”

    方繼藩汗顏,剛想說什麼。

    張懋便手指著方繼藩,繃著臉道︰“解了他的繩索。”

    兩個親軍將方繼藩的繩索解開。

    方繼藩才感覺身子舒展一些,還沒來得及輕松,這須發皆白的英國公張懋便指著他的鼻子痛訴道︰“汝父也是豪杰,怎麼生了你這不成器的東西,他舍不得教訓兒子,老夫卻非要管教你不可,你還賣你家祖產了,豬狗不如……”說罷,揚起手就要打。

    方繼藩呆住了,至于嗎,想要躲,好在身邊幾個武官看不過去,忙將張懋攔住,這個道︰“公爺,今日校閱,萬不可如此。”

    張懋氣得牙癢癢,便怒氣沖沖地道︰“好,老夫今日雖奉旨主考,可你方繼藩不是也要校閱嗎老夫就盯著你,看你這不成器的敗家子敢不敢造次,來人,分發紙筆。方繼藩,你坐這兒來。”

    他朝靠前的一個空案頭一指,面帶冷然之色。

    方繼藩心里咋舌,現在這處境,還是謹言慎行的好,這位英國公看著不太好惹啊。

    他乖乖的坐在那靠前的空案頭上,接著便有書吏取了筆墨紙硯來分發。

    張懋背著手道︰“將老夫的椅子挪來。”

    方繼藩汗顏,卻見張懋已在靠自己案牘的面前坐下,然後死死的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身後的考生一見如此,一個個暗中竊喜。

    張懋隨即道︰“大明的校閱,起初是騎射,可自文皇帝以來,若只以騎射,卻也不能論英雄,因此文皇帝有恩旨,改策論試,既是讓爾等為朝廷獻言,也是考教你們的才學,陛下已出題,來,取題來。”

    接著,便有文吏舉著一個牌子來,方繼藩被這張懋盯著後襟發涼,可一看了題,便不理會張懋了。

    卻見那牌坊上寫著幾個金漆大字︰“何以鎮西南”。

    這題一望便知,這是皇帝問策,怎麼樣才能解決西南的問題呢。

    要知道,自明初開始,朝廷便將西南各省劃入了版圖,為了治理廣西、雲南等地,朝廷在西南設立了許多羈縻州和羈縻衛,並且命土司治理地方,可自太祖而始,西南就一日沒有安寧過,當地的土司或是土人,幾乎是隔三差五的進行叛亂,就在去年,廣西便發生了‘府江之亂’,朝廷為了平定叛亂,可謂是絞盡腦汁,而方繼藩的父親方景隆,也因為這一場叛亂,而奉旨前往廣西彈壓,雖然將叛亂平定,明軍傷亡也是不小,靡費了不知多少錢糧。

    想來這西南的諸蠻,已成了弘治天子的一塊心病,這一次校閱,竟是出了這麼個題。

    考生們看了題,個個目中放光,這些功勛子弟,早听聞了西南之亂,有不少人的父輩,都有過前去西南平叛的經歷,怎麼揍這些蠻子,這……還不容易

    于是一個個提筆,興沖沖的開始答題。

    方繼藩凝視著那題,沉吟了老半晌,他曉得這是自己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校閱機會,若是能名列前茅,便有機會一雪前恥,可若是名落孫山,這輩子怕永遠只能繼續腐爛下去了。

    方繼藩打起精神,抬眸,便見到張懋的目光,方繼藩居然朝他友善的一笑,張懋的臉卻是拉得更長。

    若是其他人這般笑,張懋還認為這小子不錯,尊老愛幼。

    可方繼藩這樣的人同樣的笑容,張懋下意識的便認為這小子是不是在打什麼鬼主意。

    他面帶慍怒,卻見方繼藩已低頭,下筆疾書起來。

    嗯

    他……竟還會寫字

    方家的小子……會寫字嗎

    方繼藩當真是在寫字,上一世,他的毛筆字練的不錯,在校時還參加過一個書法的興趣班,當然,不可能和這個時代的書法大家相比,可自己這個身份,用來唬人,卻是足夠了。

    他凝氣,說不出的認真,手腕轉動,一氣呵成,心里卻想,若是有幸拿到了金腰帶,誰再讓我方繼藩扎針,我方繼藩便拿金腰帶拍死他。

    張懋坐在一旁,卻是震驚和啞然,這小子……當真會寫字!

    或許……這小子也沒有想象中這般不堪吧,是不是以訛傳訛,有人夸大其詞了

    他轉念正想著。

    誰料方繼藩已落筆,他竟是答得最快的一個。

    身邊一個大老爺們盯著自己,實在不自在啊。

    方繼藩甚至覺得張懋像個老玻璃。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過……反正哥們是敗家子,這個形象,怕是一時半會也扭轉不過來,所以……

    方繼藩毫不猶豫的道︰“交卷!”

    交……交卷……

    震驚四座。

    許多考生紛紛抬頭,驚訝的看著方繼藩,很快,他們似乎又覺得正常了,各自竊喜,方家的敗家子便是方家敗家子啊,還真是……名副其實,這才兩炷香功夫,離考完還早著呢,可這家伙就交卷了,交的是白卷吧

    方繼藩卻不理會這些目光,他只想逃的遠遠的,反正題已答完了,能不能中,只好看天命了。

    張懋氣得吐血,猛地一拍方繼藩的案牘,怒不可遏的道︰“方繼藩……你……你……你真是……豈有此理。好,好,好,收了他的卷子,封存!”

    原還想暴怒,可細細一想,似乎在這校閱時發怒,實在沒什麼意思,這小子要作死,那就作死吧。

    方繼藩也不停留,竟朝張懋行了個禮︰“走了啊。”便飛也似的走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5-15 21:41
第十一章︰少爺英明

    此時,在南和伯府的門外,鄧健還在舉目張望。

    少爺被那宦官綁走了,鄧健不敢攔,可心里卻急得跺腳,他一向知道少爺的性子,說不考就肯定不會考的,果然,等不了多久,便看到了少爺的身影。

    “少爺……少爺……”鄧健興高采烈地迎上去。

    方繼藩心里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自己答得好不好,這等策論題,說穿了全看對不對考官的胃口。

    他見了鄧健,便又恢復了浪蕩子的模樣,吹著口哨,連腿都邁得更開了︰“鬼叫什麼叫!”

    鄧健忙恭順地躬身,笑嘻嘻地道︰“少爺去校閱了”

    方繼藩點頭。

    鄧健一呆,雖說是被綁了去的,可這不像少爺的風格啊,他倒有些緊張起來,是不是因為少爺被綁了,受了刺激,腦疾又發作了故而憂心地道︰“少爺從前不是說過乖乖去校閱的便是龜孫嗎”

    方繼藩便冷笑著道︰“去是去了,不過本少爺提前交卷了。”

    鄧健一愣,隨即眼中放光,他欣喜地道︰“少爺就是少爺。”

    雖然覺得少爺好像又做錯了什麼,不過鄧健居然心里暖暖的,這是一種很踏實的感覺,舒服。

    鄧健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隨著方繼藩進了院子,方繼藩遠遠的,竟是看到了香兒正艱難地提著一簍子衣服往天井去,便道︰“小鄧鄧,這小香香不是病了嗎”

    “是啊。”

    方繼藩見香兒極艱難的樣子,一瘸一拐的,不禁憐憫心發作了,快步上前道︰“小香香,你這是在做什麼”

    香兒一見方繼藩,也不知是因為生病,還是害羞,忙不迭的低下頭,放下衣簍子,才行禮道︰“少爺,奴洗衣。”

    方繼藩劍眉微皺︰“病了也洗”

    香兒踟躕起來。

    倒是鄧健笑呵呵地道︰“少爺,是楊管事吩咐的。”

    方繼藩便覺得自己牙癢癢的,這是黃世仁啊,有這樣糟踐人的嗎別的事方繼藩可以不管,裝自己的敗家大少爺,可這等事,他就看不過。

    于是厲聲道︰“將楊管事喊來。”

    鄧健覺得奇怪,可見少爺臉上滿帶怒氣,便不敢多問,忙去叫了楊管事。

    不多時,那楊管事便頂著大肚腩小跑而來,一臉賠笑著道︰“少爺有什麼吩咐”

    方繼藩定了定神,心里已有了計較,先是指著香兒道︰“香兒,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生了病,還敢在本少爺的面前晃蕩,若是這病過給了本少爺,你必是死罪難逃!”

    香兒一听,嚇得花容失色,淚水漣漣,連忙驚恐地認錯。

    楊管事以為方繼藩只是教訓香兒,便也跟著幫腔,怒氣沖沖地道︰“听見了沒有,敢礙少爺的眼楮,仔細你的皮。”接著他一臉諂媚的看著方繼藩︰“少爺,您說是不是”

    方繼藩卻是收了扇子,揚手便劈了楊管事一個耳光。

    啪……

    一巴掌干脆利落,尤其是打在楊管事那肥嘟嘟的臉上,余韻猶存。

    楊管事猝不及防的挨了打,頓時委屈起來,捂著腮幫子,不可置信地看著方繼藩︰“少爺,您這是……”

    方繼藩咬著牙,接著自牙縫里蹦出一句話︰“記好了,在這京城里,決不允許有比本少爺還下賤的人存在!”

    楊管事就差給嚇得魂飛魄散,他哪里想到,自己竟還搶了少爺的風頭,讓少爺記恨了,于是忙道︰“不敢,不敢,少爺最下……不,少爺最了不起。”

    方繼藩方才故作不屑的樣子看了香兒一眼︰“你犯了這麼大的錯,還哭什麼哭現在罰你回你住所去面壁三日,三日內不得出房門,否則本少爺便殺雞儆猴,宰了楊管事……”

    楊管事︰“……”

    鄧健畏懼地看了楊管事一眼,接著吞吞吐吐的,老半天才擠出一個笑容︰“少爺英明!”

    香兒似是被嚇住了,她只當少爺討厭自己,因而對自己懲罰,便紅著眼楮,應命而去。

    見那孱弱的背影去遠,方繼藩下意識地取出湘妃扇搖了搖,心里一陣嘆息。

    平時總覺得自己取代另一個人,要適應另一個人的生活節奏,很是慘不忍睹,可這時他才意識到,這個世上,有太多太多比自己更淒慘的人,從前那個敗家子,不知做過多少惡事,那麼現在,就該讓自己來還一點債了吧。

    …………

    紫禁城,暖閣。

    此時,大明朝的皇太子朱厚照正在暖閣的外頭探頭探腦,賊兮兮的眼楮朝暖閣里瞧了一眼,暖閣里立即傳出威嚴的聲音︰“進來。”

    朱厚照吐了吐舌,立即擺出皇太子的儀容,跨步入閣,這一進去,便曉得自己來的不是時機,只見父皇高高坐在案首,左右則是幾個師傅跪坐左右。

    這幾位師傅,都是弘治朝的名臣,以清直著稱,不過既然清直,那麼一般都不太會給朱厚照什麼好臉色看。

    朱厚照剛要行禮,弘治天子擺擺手,幾日不見這個獨子,此時見了,弘治天子面露微笑,慈和地道︰“皇兒,劉卿家方才還對朕提及,說你竟將《辯奸論》背熟了”

    劉卿家便是當朝內閣首輔大學士劉健,他坐在弘治天子左手的位置,是個相貌有些丑陋的老人,此刻他朝朱厚照頷首點了點頭。

    劉健既是內閣首輔,同時還兼任著太子太傅,所以偶爾會去詹事府監督朱厚照的功課,近幾日,似乎皇太子頗有長進,使他老懷安慰。

    朱厚照聞言,眉梢微微一挑,卻忙正色道︰“兒臣慚愧。”

    弘治天子笑吟吟地道︰“可見用了心,便是好的。”

    他說著,笑了笑︰“你坐一旁,朕有事與諸卿商量著。”

    朱厚照心里叫苦,卻還是乖乖地跪坐著。

    弘治天子接著道︰“前幾日校閱,親軍府送來了十數篇好文章,朕這幾日,都在想著平西南之事,哎……西南之患,實是大明舊疾,這百年來,朝廷平叛了一次又一次,可年年告捷,卻又接二連三的接到叛亂的消息,煩不勝煩,諸卿都是朕的肱骨,想來,也一直頭痛不已吧。今日難得,這些子弟們參加文試,朕借此機會出了這個策論,或許,還真有人出其不意,提出良方。”

    劉健等人俱都微微一笑,不過這笑容很含蓄,更多像是迎合天子,在他們眼里,當今陛下還算聖明,而內閣以及各部大臣也還算是賢良,尚且沒有找出治本的良策,一群毛孩子,能指望他們

    這等考試,尤其是一群勛貴子弟,他們的策論文章,怕是連尋常秀才的文章都不如,但凡只要能識文斷字,行書寫的端正,不求有什麼道理,但求行文能承上啟下,便算是優秀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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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5-15 21:43
第十二章︰宗小祖宗又不安生了

    弘治天子命人將親軍府呈上來的數十份卷子分發了下去,他的案頭上,也有數份,那朱厚照听說是策論,而且是關于平西南邊事的策論,似乎來了興趣,便可憐巴巴地看向自己的父皇。

    可惜弘治天子沒有理他,一心一意的取了案頭一篇文章來,只草草看過,良久,方才淡淡道︰“不錯,諸卿也可看看。”

    說著隨手交給身邊的一個小宦官,那小宦官便將文章傳閱下去。

    劉健低頭看了片刻,心里就有底了,陛下所謂的不錯,也只是‘不錯’而已,這篇不錯的文章里,行書還算端正,答題呢,則是闡述了如何對西南用兵,倒也說出了個子丑寅卯來。

    當然……對于勛貴子弟而言,能這樣答,確實沒什麼挑剔的。

    接著弘治天子又連續看了幾篇,偶爾會頷首點頭,可有時,也會輕描淡寫的加一句評語︰“這篇也尚可。”

    他自嘲的笑了笑,雖是說尚可,可眉頭卻微微地開始擰起來,眼底深處,顯得失望。

    隨即,他下意識的苦笑,這才想起自己竟是糊涂,這些日子,沒日沒夜的都在思考西南的問題,他是位責任心極重的皇帝,正因為西南長年累月的叛亂,更使他心里焦灼,不成想因為這日思夜想,情急之下,竟是將希望寄托在了一群少年郎的身上。

    想到這里,弘治天子哂然一笑,心知自己過了頭,便也不報什麼希望了。

    弘治天子便道︰“看了這麼多文章,諸卿定是乏了吧,卿等告退吧。”

    劉健等人便紛紛起身,行了禮,他們早就對這些功勛子弟的文章沒什麼興趣,在他們看來,許多人甚至連童生都不如,讀這樣味同嚼蠟的文章,本就是一件極痛苦的事,于是安靜地從暖閣退了出去。

    弘治天子也有些倦了,揮揮手,想將留在最後的那篇文章推到一邊,讓宦官們收拾起來,可目光一掠的功夫,猛地,一行字清晰入眼——改土歸流!

    這詞,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他倒是一下子來了興趣,于是徐徐的將文章拿起,眼楮微微眯著,這布滿血絲的眼眸所掠之處,竟見這文章里,竟分了三策‘以夷制夷’、‘推恩’、‘改土歸流’。

    推恩令是最好理解的,西南的問題在于土人不肯歸化,所以朝廷設羈縻州,在西南冊封了許多世襲的土司,這些世襲的土司往往山高皇帝遠,自然成了地方上的土皇帝,許多叛亂,要嘛是土司壓榨的太狠引發,要嘛就是土司帶頭。

    若用推恩的辦法,確實可以削弱這些世襲土司的實力,使他們不敢造次。

    而這以夷制夷,其實並不新鮮,早在英宗皇帝時期,便已有了以夷制夷的概念,朝廷從湘西等地,將壯人和土家人糾集起來,將他們調入廣西,令他們平定當地的土人之亂,而所謂的獎賞,便是叛亂部族的土地和糧食,因此,這些人便被稱之為‘狼兵’,狼兵們為了得到土地和糧食,自然奮勇作戰,再加上他們不是本地的土著,所以即便得到了土地,得以屯田,可又需防範其他的土人,因此他們大多對朝廷忠心耿耿,深知只有和當地的官兵聯合,方才能保障自己棲息。

    可這改土歸流……

    這麼多文章,都在闡述如何去剿滅叛亂,怎麼進兵,怎麼安撫,卻沒有一個切中要害。

    可此文章,單憑改土歸流四字,便像是一下子點醒了弘治天子,弘治天子興奮得猛地拍案︰“妙哉,妙哉,哈哈……”

    這文章,乃是糊名的,弘治天子興沖沖地撕了糊名,一個名字映入了眼簾——方繼藩……

    這個名字,倒是有一些印象……這個人好像是……好像是……

    一下子,弘治天子臉色有些不自然了,他將文章擱到了一邊,又變得不露聲色起來︰“斟茶。”

    外頭早有都知監的小宦官候著了,一听呼喊,忙躡手躡腳的進來,弓著身,上了一副熱騰騰的茶。

    此人正是上次綁了方繼藩的小宦官,別看他在宮外得意洋洋、狐假虎威,可在弘治天子的面前,卻如一只被閹了的鵪鶉。

    小宦官弓著身子,十分恭謹地道︰“陛下,請用茶。”

    弘治天子頷首,取了茶盞,輕抿一口,眼角的余光看到朱厚照還跪坐在一側,可現在他心思全放在那‘改土歸流’四字上,于是好奇道︰“方繼藩……這人可有耳聞嗎”

    那小宦官是一直隨侍著弘治天子的,這些日子,已經從陛下口里听到了三次方繼藩了,第一次,是這廝居然賣了祖田,氣得弘治天子夠嗆;第二次,牽涉到了校閱,弘治天子似乎憐憫起了南和伯,思來想去,既然南和伯教不住兒子,那就綁也要綁著這方家的不肖子去參加校閱,等校閱過了,再隨便將這廝丟進哪個角落里的親軍衛所,找個狠人去調教便是;前兩次都沒有好印象,這次卻不知又何故提起。

    不過想來,陛下一定對此人是深惡痛疾的吧……

    這小宦官叫劉錢,早就恨透了方繼藩,不過他是個極謹慎之人,卻不會貿然去說南和伯父子的壞話,只有找到了合適的時機,才敢不露聲色的落井下石。

    而現在……機會來了。

    小宦官忙道︰“陛下難道忘了,這便是那賣了祖產的紈褲子,奴婢在宮外,也听到了許多風言風語,都說他不學無術,成日混賬,甚至……還听說他誹謗君上呢,此人狂妄得很,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經常說天……天王老子便是到了他面前,他都……”劉錢說到此處,很識趣的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句話是極惡毒的,天王老子是誰,不就是皇帝嗎,他方繼藩滿口天王老子,反了他了!

    但凡只要觸怒到了陛下的逆鱗,這一念之間,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此時,小宦官又繼續道︰“自然,奴婢這也是道听途說的……呵呵……”

    這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畢竟對方是南和伯父子,不能將話說死。

    可最後他似乎為了佐證,又道︰“奴婢還听說,這兩日,這位小祖宗又不安生了,竟是自個兒跑去東市支起了攤子,說是要賣烏木,還是以市價十倍的價格兜售,陛下,這不是強買強賣,是欺凌良善百姓嗎”

    弘治天子雖不敢說是愛民如子,卻也稱得上是賢君,一听欺凌百姓,頓時面上露出了厭惡之色。

    朱厚照跪在一旁,一看父皇如此,心里竊喜,原來又是這個方繼藩,好大的膽子,竟敢比本太子還皮,上一次害得本太子抄了幾十遍的《辯奸論》,這筆賬還沒給這廝算呢,好了,現在惹得父皇震怒,真的是天王老子都救不得了。

    “竟有此事”弘治天子怒不可遏地道︰“真是豈有此理!朕尚且不敢輕掠民財,他哪里來的膽子他是不肖子,朕素有所聞,可念其父祖們的功勞,倒也網開一面,可他現在竟變本加厲,朕還能姑息嗎此事,該徹查到底!”

    話音落下,弘治天子突又想起什麼,看向劉錢︰“他在哪里強賣烏木”

    “東……東市……”劉錢心里已是大喜過望,這方繼藩,完了!

    嘿嘿,教你敢對咱無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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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5-16 21:41
第十三章:微服出宮
               
    弘治天子拉著臉,目光一撇,卻又落在那篇文章上,他的目光旋即又開始變得深邃起來。

    改土歸流……

    這確實是治本之道啊!一個臭小子,能有這樣的高瞻遠矚?再者,世上還有這樣大奸大惡之徒?

    他眼眸微微瞇著,眼睛的縫隙裡,掠過一絲疑竇。

    良久,弘治天子突然道:“擺駕,朕要去東市,不過……若是因此擾民,朕甚為不安,便服出行吧,挑選數十人暗中保護便是,朕倒要看看,這個方繼藩,是何方神聖!”

    劉錢卻是驚得下巴都要落下來了,當今皇上,可不是那種喜歡出宮巡視的天子,一則不想擾民,其次操勞國事,日理萬機,抽不開身。

    可萬萬不曾想,今日為了一個方繼藩,皇上竟要出宮。

    可隨即,劉錢的心裡卻暗喜起來,方繼藩那德行,他怎麼不知道,陛下耳聞此人的言行,就已震怒了,若是親眼見了,那還不恨不得當場把他宰了?

    於是他忙道:“奴婢這便去安排。”

    那跪坐在一旁,低眉順眼的朱厚照雙眉已是一挑:“請父皇恩准兒臣隨駕左右。”

    …………

    方繼藩在東市支了一個攤子,上頭就一塊烏木的樣品,後頭打了一個旗子,上書'上好烏木,作價百兩。'

    百兩當然是銀子,而烏木往往是按根來算的,也就是說,這傢伙,一根烏木,竟敢賣到一百兩紋銀。

    烏木雖貴,可現在的市價,也不過十三四兩罷了,路人們一開始覺得新奇,起初還以為方繼藩和蹲在牆角里的鄧健是賣藝或是雜耍的,好事者圍攏來,指指點點,自是取笑。

    烏木這樣賣,哪裡賣得出去,這是瘋了。

    方繼藩呢,則是盤膝而坐,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佛系賣木的做派。

    卻不知這人群中,誰低聲道:“這不是南和伯府的公子,方繼藩……方少爺……”

    此言一出,上一刻還熱鬧的攤子,突得如疾風掃落葉一般,人群一哄而散。

    方家少爺臭名遠揚,竟有能清空街市、止小兒夜啼的功效。

    鄧健染了風寒,吸了吸鼻子,啊呸一聲,吐了一口痰至牆根,見這街里瞬間四下無人,正待要開口對方繼藩說什麼。

    方繼藩卻是橫眉冷對他,噁心地看了牆角的污跡,痛心疾首地道:“要文明,你NIANG的,狗一樣的東西,你看看你生得這樣醜,還這樣不文明,毫無功德,現在好了,人都嚇跑了!”

    “噢。”鄧健就是這一點好,從不和方繼藩爭論,行雲流水地拍了拍自己的臉,賠笑道:“小的該死。可是少爺,大家都覺得小的不醜,就是個頭矮了一些,膚色糙了一些。”

    方繼藩心裡感慨,自己已越來越像那該死的敗家子了,於是下意識的掏出了湘妃扇,扇搧風,望著這門可羅雀的街道,竟有頹唐和蹉跎感,背負著敗家子的惡名,好像一輩子,都難有出頭的一天啊,將來會不會影響自己娶媳婦呢?

    這……似乎也很令人頭痛啊。

    此時,他又想到校閱的成績,不知何時放出來,自己寫的那篇文章,會不會過於超前了,要知道改土歸流,是滿清時的事,而且效果顯著,自改土歸流之後,土司們走進了歷史,西南也徹底地安定起來。

    可這並不代表考官識貨啊。

    至於這烏木,似乎也有些玄乎了,他明明記得《通州志》裡記載了那一次大規模的沉船事故,不會不沉了吧,若是如此……方繼藩背脊發寒,這真是名副其實的坑爹了。

    可憐的爹……

    “少爺,你看,有人來了。”鄧健激動得發抖,遙指街角。

    方繼藩眺目遠望,果然見數人眾星捧月一般擁簇著一個男子徐徐而來,那人身邊,竟還有一個少年郎,少年郎低眉順眼的,一看就是沒少挨爹揍的模樣,倒是那年過中旬之人,卻極令人矚目,他雖只穿著絲綢的圓領衫,身子似乎也孱弱,可顧盼之間,竟有幾分別樣感,既親切,又威嚴。

    來人正是弘治天子和朱厚照,朱厚照正低聲咕噥著:“不是說東市這兒很熱鬧的嗎?怎麼看著,竟比詹事府還清冷。”

    劉錢小心奉陪,忙低聲道:“殿下,鬧市裡若是竄出了一頭老虎,豈不是……豈不是……呵呵……”

    弘治天子聽了個清楚,一面徐步而行,眉宇間的怒氣卻是越盛,忍不住冷哼一聲。

    欺民、擾民,是弘治皇帝無法容忍的。

    待走近了,方繼藩將這些人看了個清楚,那人身後跟隨著數個護衛模樣的人,個個龍精虎猛,可最後,方繼藩目光一愣,卻是落在了劉錢的身上。

    又是這個死太監。

    可是他竟發現這劉錢對那中旬男人亦步亦趨,甚至神色間顯露出幾分恭敬,方繼藩的心裡猛的咯噔了一下,這個人……

    方繼藩絕不是一個沒有眼色之人,他震驚的是,這個人竟長了鬍子,一個太監,對一個長鬍子的人前倨後恭,那麼這個人……是誰?

    方繼藩沒有猶豫,連忙起身,毫不猶豫地行禮道:“臣方繼藩,見過陛下。”

    陛下……

    鄧健先是一愣,卻是很快的給嚇得兩腿打顫起來,在這東市賣烏木,也能遇到陛下?

    弘治天子竟是錯愕,他想不到自己的身份,竟轉眼之間便被人看穿了。

    倒是劉錢躲在弘治天子的身後,一直陰測測地看著方繼藩。

    弘治天子很快鎮定下來,上下打量方繼藩,這個人給他的印象,其實並不算太壞,甚至令他感覺有點兒文質彬彬的。

    他負著手,一臉值得玩味的樣子,卻在方繼藩的攤子這兒來回踱了幾步,方才駐足回眸:“你是方繼藩?”

    語氣慵懶,方繼藩的心裡卻是無比的緊張起來!

    這是皇帝啊,特麼的,是皇帝啊,還是活的。

    這金光閃閃的皇帝就在自己眼前,所謂伴君如伴虎,皇帝的任何一個起心動念,都可能決定他的生死榮辱。

    這個時候……還裝傻?

    方繼藩行禮如儀,他抬眸,卻發現那少年郎死死地盯著自己,一雙眼睛很靈動,彷彿是在看……呃……猴子。

    這就有點尷尬了。

    “臣子是方繼藩。”

    弘治天子只微微頷首,重新又打量方繼藩:“朕聽說,你賣了祖產,是不是?”

    方繼藩覺得壓力很大,這看似孱弱的皇帝,卻給他一股巨大的壓力,這看似漫不經心的問題,似乎隱藏著難測的天威:“是。”

    “為何?”弘治天子目光落在那'作價百兩'的旗蟠上,目中掠過一絲冷然。

    方繼藩想了想:“稀里糊塗的,就賣了。”

    只能這樣回答了,總不能說自己賣祖產是為了買烏木,買烏木是因為知道烏木的船隊會沉吧。

    一旁的朱厚照噗嗤一聲,差一點笑出來。

    劉錢更是心裡竊喜,巴不得方繼藩胡言亂語下去最好。

    弘治天子若有所思,卻突然道:“改土歸流,這是你的答題,是嗎?”
mk2258 發表於 2018-5-16 21:41
第十四章:對答如流
               
    很顯然,弘治天子的問題,沒有絲毫章法,上一刻是在計較賣祖產的問題,而下一刻,卻轉到了改土歸流上。

    方繼藩則是立即意識到,皇帝來此,極可能和這改土歸流有關。

    他心裡竟有一絲絲小小的激動,皇帝看了自己的文章?看上去,似乎……這文章很合他的胃口。

    方繼藩便道:“不錯,是臣子的答題。”

    弘治天子沉默了片刻,才道:“可若是朝廷改土歸流,勢必會引發西南土司們的反彈,大亂就在眼前,所以,改土歸流固然是治本之策,卻還是膚淺了。”

    是啊,一旦朝廷實施改土歸流,這就和削藩一樣,那些土司們怎麼會甘心,肯定要聯合起來發動更大的叛亂。

    方繼藩道:“所以臣才獻策,先從以夷制夷開始,朝廷既可調撥軍戶或是湖廣一帶的土人入西南,制衡西南諸藩,實施分化。除此之外,用推恩之法,雙管齊下,反正這些土司,隔三差五總是要反的,只要平叛的大軍以及狼兵們能暫時鎮住,根據不同的土州採取不同的策略,不肯服氣的,朝廷便命本地狼兵和軍鎮彈壓,削其土司;若是肯乖乖就範,則許以厚祿,使他們雖被奪了權,卻也不失富貴。”

    弘治天子麵無表情,只負手安靜的佇立。

    方繼藩也不知道自己說的好不好,嘴巴說得有些幹,卻還是繼續道:“其實西南叛亂頻繁,最關鍵之處,是朝廷歷來有一個巨大的盲區。”

    盲區二字,令弘治天子雙眉微微一挑,露出不悅之色。

    站在一旁的劉錢,心裡已是樂開了花,這傢伙,大膽哪,盲區二字,雖聞所未聞,不過大致的意思卻能聽懂的,這不就是指責朝中諸公瞎了眼睛嗎?再深究起來,便是說陛下糊塗,不能明察秋毫?

    方繼藩漸漸的,心情也平靜起來,方才說話時,還有些語氣不太連貫,現在卻開始'放肆'起來:“歷來朝廷治西南,總是將土州中的土司、土官,以及土人視為一體,所以想要撫卹土人,則大多時候,都是封賞土官,可實際上,土官雖得了無數的賞賜,對土人們又有什麼好處呢?土人們從中沒有得到朝廷任何的好處,這好處,都被土司和土官們拿去了,他們自然不會感激陛下的恩德。而這些土司和土官,卻都心如明鏡,深知朝廷之所以賞賜他們,是因為朝廷想要安撫他們不進行叛亂,因而他們自然存著傲慢之心,因為他們深知,越是對朝廷適度的挑釁,反而才會使朝廷更加憂慮,他們才可從中牟取更大的好處。”

    “朝廷對於西南諸土州,不可謂不寬厚,可土人們沒有切切實實的得到好處,又怎麼會感激朝廷呢?現在這改土歸流,本質上,就是針對 那些世襲的土司和土官們去的,朝廷要削弱他們的同時,萬萬不可將土人和這些土司視為一體,要分別對待,對土司和土官不必留情,卻可以想方設法,將本該給土司和土官的好處,賜予土人,若是在改土歸流的同時,朝廷撥付貧困的土人錢糧,同時,命本地衛所,給土人們提供足夠的鹽鐵,再予以一些土地,令他們開荒,從一些土人之中,提拔出一些聰明伶俐的,設立學堂,准他們讀書,將來也可令他們科舉為官,那麼,即便土司和世襲土官們的利益受到了侵害,想要反抗朝廷,可土人們若是不肯附從,難道,三五十個土官就可以抗拒天兵嗎?”

    “臣以為,無論在哪裡,一地的百姓,都有三教九流,他們各自的需求不同,萬萬不可將其視為一體,一概而論,要治理土州,只能分而治之,對付土司是一個方法,對待聰明的土人,是另一種辦法,對付一般的土人,又是一個方略,對待孱弱的婦孺,也該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只有如此,朝廷才能分清楚敵我,什麼人是可以拉攏,什麼人需堅決打擊,只要朝廷順著這個方法,派遣一個得力的大臣前去西南,主導改土歸流之事,再令本地的軍鎮和狼兵分駐各個要害之地,三五年功夫,用流官去取代世襲的土司,這個問題,也就可以徹底解決了。”

    弘治天子起初聽得漫不經心。

    他對改土歸流這四字,是極有興趣的,只是起初,他覺得這有些不切實際,可現在……卻突然發現,這方繼藩不但說的頭頭是道,而且……竟是極有道理。

    為何土司們總是剿之不絕?就是因為朝廷將土司和他們的族人視為一個整體啊,所以朝廷恩賞,賞給了土司,土人們想要好的生活,卻還得仰仗著土司,土司則拿出朝廷恩賞的錢糧,分發給土人,藉此來收買人心。而一個土司若是謀反,朝廷便將整個部族視為叛逆,結果也不分其好壞,提兵就進剿,最終的結果,卻是得了土司好處的土人與土司眾志成城,一旦土司叛亂,土人們更是與土司生死與共。

    分而治之……弘治天子越聽,竟越覺得有滋味,雖然朝廷也善於用分而治之的方法,比如對付瓦剌、韃靼人,往往會挑起各部之間的內鬥,使朝廷坐享其成。可方繼藩所說的分而治之,卻是將整個土州的三六九等剝開來,去根據不同群體,來製定應對的方法。

    弘治天子目光一亮,他隱隱覺得,這個方略,能行。

    說來也奇怪,一個尾大不掉的問題,朝中君臣束手無策,偏偏被一個這樣的傢伙說透,弘治皇帝的心裡感到震撼不已。

    他不由好奇地深深看了方繼藩一眼,這個小子……哪裡學來的這些?只是他歷來穩重,心裡雖是震驚,卻是不露聲色,微微一笑道:“朕聽說,你是紈絝子,不學無術,今日一見,卻覺得傳聞多有不實!”

    他輕描淡寫的說出這些時,方繼藩小心翼翼地抬眸,卻發現弘治天子麵帶冷色。

    方繼藩方才還覺得得意,自覺得自己飛黃騰達的時候到了,可現在,他心裡咯噔了一下。

    一個可怕的念頭,自他的心裡升騰而起。

    自己從前的所作所為,確實是一個混賬加LIUMANG的形象,可是今天皇帝見了,竟發現自己行禮如儀,對答如流,這……

    不對啊。

    一個平時爛到了骨子裡的人,怎麼可能性情大變?

    那麼……皇帝會怎樣想呢?最壞的結果就是,在皇帝的心裡,認定了他是裝傻,一個平時裝傻充愣,關鍵時刻卻是極精明的人,這豈不是告訴皇帝,他方繼藩城府極深嗎?

    任何一個皇帝,都不會希望下頭的人太有城府,心思太深,連皇帝都無法預測,還放心得下嗎?所以……

    方繼藩明白了,自己方才太好的表現,簡直就是在找死。

    想到這裡,方繼藩已是冷汗淋漓,恨不得搥胸跌足。

    這意思莫不就是,本少爺不做敗家子,便給人陰謀家和野心家的形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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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5-18 21:11
第十五章:龍種

面對弘治皇帝的質疑,方繼藩的心裡劃過許多個念頭,最後……

    咬了咬牙,方繼藩深吸一口氣,眼睛朝弘治皇帝眨了眨,很認真的道:“臣也不知是為何,只是覺得,陛下和藹可親,臣得見陛下,頓覺神清氣爽,如有神助,腦中不自覺的,便流露出諸多的念頭。至於陛下問起,臣為何能又有此真知灼見,臣左思右想,也沒什麼頭緒,不過料來……是因為臣的'種'好吧。”

    種……好。

    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基因強大。

    可弘治皇帝一下子噎著了,忍不住拼命的咳嗽,嚇得護衛們臉色驟變。

    隨後,無論是弘治皇帝,還是朱厚照,包括了劉錢,都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目光看著方繼藩。

    在這個謙虛和中庸為王的時代,一個人得有多不要臉,才能如此自吹自擂,宣揚自家的基因強大。

    弘治皇帝沉默了老半天,也不知在想什麼。

    一旁的朱厚照忍不住眉梢一挑,他不服道:“胡說,方家的種再好,及得上龍種嗎?”

    方繼藩一愣……龍種……我去……

    他看著這少年,心里便有數了,反正自己的形像已經深入人心了,和諧社會的不穩定因素和隱藏在人民內部的毒瘤嘛,哎……他懂的。

    既然如此,方繼藩便嬉皮笑臉,輕鬆起來:“對對對,龍種也很厲害,非常厲害,臣比之龍種,還差那麼一點點。”

    “……”弘治皇帝甚是無語的看著方繼藩。

    這個小子……還真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啊,分明聰明絕頂,改土歸流之策,也實是深得朕心,可是……令弘治皇帝無語凝噎的事發生了。

    此時,朱厚照又挑眉道:“龍種既好,可你為何要加一個也字,方家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伯爵,也敢說只比龍種差那麼一點點?”

    弘治皇帝是個父親,而且是個溺愛孩子的父親,他總覺得自己的兒子,比尋常人家要強那麼一點點,為什麼是一點點呢,因為他得謙虛,謙虛是美德,所以大臣們每次誇獎太子聰明伶俐的時候,弘治皇帝雖是心裡舒暢,面上卻總是會說,哪裡,哪裡。

    可現在,看著太子較真,這就等於是朱厚照在自己額頭上刻了金光閃閃的幾個大字,這幾個大字逼格很高,但是很不和諧——我是龍種,我最聰明!

    弘治皇帝突然有了一種想揍兒子的衝動。

    方繼藩竟也無語,這小破孩子,你煩不煩,本少爺在裝傻而已,演員的自我修養知道不知道?我得表現出自己是浪蕩子的形像啊,你跟著湊什麼熱鬧?

    “咳咳……”弘治皇帝板起臉來,厲聲道:“方繼藩,你可知罪。”

    伴君如伴虎,方繼藩算是深有體會了,他只得道:“不知。”

    弘治皇帝背著手,雖將方繼藩的改土歸流銘記在了心裡,卻是冷聲道:“你在此高價兜售烏木,莫不是想要仗著南和伯府,強買強賣,欺行霸市嗎?朕愛民如子,豈容你這般橫行不法!”

    方繼藩汗顏,他哪裡還不明白,微微用眼角偷偷掃了那劉錢一眼,正見劉錢目光冷冷的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道:“臣只是賣烏木,標了價格,絕沒有仗勢欺人,有人要買自然來買,更沒有強賣,陛下……是不是我們之間有什麼誤會?”

    弘治皇帝卻依舊是冷著臉,分明是一點都不信。

    劉錢見狀,笑呵呵的插了話道:“奴婢聽說,烏木的市價,也不過十兩銀子,若是十三四兩銀子收購,更不知多少人會搶著賣,從沒聽說過,有烏木賣出百兩銀子的先例。”

    他這漫不經心的話,更惹來弘治皇帝的怒火,十兩銀子的東西,你賣一百兩,還說是誤會?

    弘治皇帝厲聲道:“朕念你方家祖上的功勞,所以久聞你方繼藩橫行霸道,便也沒有過問,想不到你竟變本加厲,朕若不懲處你,往後不知有多少百姓要被你殘害……你……”

    方繼藩忙道:“請陛下請臣解釋。”

    “朕不聽!”這傢伙,倒是聰明,可惜……就是人品卑劣,糊塗混賬了一些,本是一個好苗子,憑他的改土歸流,倒也值得栽培,只是可惜……

    弘治皇帝怒火中燒,想要給方繼藩一個深刻的教訓,正待要開口。

    遠處,卻傳來了吵鬧。

    原來是一個大腹便便的商賈,想要靠近過來,結果卻被弘治皇帝的護衛攔住,而這護衛只是普通人的打扮,商賈顯然心急如焚,所以和護衛產生了衝突。

    弘治皇帝遠遠眺望,心念一動,朝邊上的護衛使了個眼色,護衛會意,忙是匆匆喝令那商賈來。

    商賈心急火燎的跑了來,等走近了,方繼藩才想起他來,這人是上次買了自己祖產,還幫自己收購過烏木的王金元。

    王金元大汗淋漓,平時善於察言觀色的他,今日卻很奇怪,懶得搭理方繼藩身邊的人是誰,卻是氣喘吁籲,劈頭便對方繼藩道:“烏木……烏木……這烏木,五十兩一根收,有多少要多少,方少爺,您這烏木,我全要了。”

    “……”

    弘治皇帝大驚失色。

    不是說烏木才價值十兩銀子嗎?怎麼轉眼之間,有人搶著五十兩銀子收購?他並不相信,這是方繼藩的'托',因為方繼藩一直都在自己身邊,一舉一動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王金元雙目發紅,像是瘋了一樣,通州傳來了消息,數十艘烏木的船俱都沉了,要知道這烏木本就得來不易,而京師是消費烏木的主力,江南諸省商賈,往往是每隔一兩年,才將收羅來的烏木運送到京師來,現在京中的烏木,幾乎都被方繼藩收購,市面上根本找不到多少貨源,而這一次沉船,就意味著,未來一兩年,甚至是數年之內,烏木都將有價無市。

    畢竟烏木本就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蒐集不易,而在短缺之下,這京中的貴人們對烏木的需求卻絕不會減低,什麼是貴族?什麼是巨賈?那就是只買最貴的,也絕不肯拿其他的木料來濫竽充數,這……是臉面的問題。

    他聽到了這個消息,立即敏銳的意識到,烏木的暴漲已經蓄勢待發,這……烏木……要翻天了啊。

    現在唯一能想到的貨源,就是方繼藩,除此之外,別無分號,若是能趕在消息傳出,貨源開始緊缺時從方繼藩這兒採買大批烏木,自己……怕就要發財了。

    他緊張的看著方繼藩:“五十兩……方少爺,有多少,小人都要多少,銀子……小人可以籌措,小人有布莊,有田地,在京里還有兩處宅子,若還是不夠,可以聯合其他朋友,籌措錢糧,五十兩……”

    方繼藩心中狂喜,船沉了……船沉了……

    可一聽五十兩,他卻一下子沒了興趣。

    臉上笑呵呵的道:“你看看我掛著的旗子。”

    王金元看了那旗蟠,心裡一涼,百……百兩……

    真夠黑的,這小子,想不到竟事先得到了消息。
mk2258 發表於 2018-5-18 21:13
第十六章:強買強賣

  王金元看著那面旗子,只覺得欲哭無淚。

    當初籌措銀子買方家祖產的是自己,為方繼藩大肆收購烏木的也是自己,鞍前馬後,還以為自己從這敗家子身上大賺了一筆呢,誰曾想……自己賺的,還不夠人家的一個零頭。

    王金元瞇著眼,肥嘟嘟的臉顯得可怕起來,他眼珠子亂轉,腦海裡瘋狂的計算著,現在不只是沉船的原因,而是這烏木全都落在了方繼藩的手裡,這傢伙一人壟斷了市面上幾乎所有的烏木,十倍的價格……雖是嚇人,可要知道,用烏木之人,本就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他們可能會少用一些,卻非用不可,只是……

    他心裡還有一些猶豫,卻因為緊張,額上青筋暴出,似是沉吟了很久:“七十兩,至多七十兩,再多就沒有了,不過前提是,所有的烏木需全部轉售給小人,小人的銀子現在有些不足,卻可以籌措,需要一個月的時間,總之,必須一根不剩……”

    如此天文數字的銀子,當然需要去籌措,王金元甚至已做好了四處找人借錢的準備,或是聯合其他一些大商賈一起將這批烏木吃下,可為何要一口氣全部吃進呢,這是因為他必須保證,市面上所有烏木 在自己的手裡,如此才可將價格拉到最高,囤貨舉奇,烏木畢竟是奢侈品,並沒有牽涉到柴米油鹽,所以,倒也不擔心官府乾涉。

    七十兩……

    站在一旁的弘治皇帝聽著,直接是目瞪口呆。

    那劉錢更是驚得下巴都像是要掉下來了。

    這……算不算強買強賣來著……

    方繼藩卻是鐵了心,心裡冷笑,你王金元不就是想要壟斷,想趁此機會大賺一筆嗎?

    雖是價格已經連翻,可方繼藩還不甘心,不帶猶豫地搖著頭道:“說了一百兩就一百兩,一文都不能少,王叔,你可別欺我傻啊。”

    王金元咬牙切齒,雖然他還是認定了方繼藩就是個該死的敗家子,可誰曉得這小子時來運轉了,見方繼藩一臉無辜的樣子,他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當初可是自己代方繼藩愉快的收購烏木的啊,還是自己為他提供了大量銀子,買下了他家的祖產,怎麼看,都像是自己給這敗家子做了嫁衣。

    見方繼藩不為所動,王金元要哭了,這是一筆大買賣啊,能吃下,即便是十倍的價格收購,可只要運作的得當,把價格炒起來,也能大賺一筆。

    此時,他眼眶竟有些發紅,哭了,搥胸跌足的恨自己竟沒有也跟著收購一些烏木,驚怒交加之下,上前想要一把扯住方繼藩的袖子,誰料撲了個空,身子一歪,跪了,雙手卻是趁勢一把抱住了方繼藩的大腿:“方少爺,方少爺……有話好好說,八十,至多八十了,不能再高了,方少爺,咱們是老朋友,要講道理啊,就八十兩,請方少爺格外開恩……格外開恩……”

    方繼藩怒了。

    你特麼的還不要臉了,皇帝就在跟前啊,搞得好像我方某人當真強買強賣一樣。

    於是方繼藩略帶惱怒地對他大喝:“不要動手動腳,再動手動腳我可要不客氣了,你看本少爺好欺負是不是?我……我……”

    差一點,方繼藩就說,我特麼的揍死你這臭不要臉的,可轉念之間,方繼藩卻道:“我要報官了,我要報官了啊!”

    “九十兩……”王金元咬著牙,終於報出了一個他認為方繼藩足以心動的數字。

    這是一個巨大的商機,錯過了可就沒了,趁著現在其他大商賈還沒反應過來,必須得和方繼藩立即達成協議,他抓著方繼藩的褲腳擦了擦淚,一面可憐巴巴地道:“不能再多了,方少爺,咱們是朋友,是朋友對不對,小人這就預付定金,銀子,小人定會按時籌措,一文不少!”

    方繼藩咬著牙,很堅定地道:“一百兩!”

    王金元依舊還跪在地上,已經淚流滿面,做了一輩子買賣,自以為聰明,原以為還狠狠的從方繼藩身上大賺了一筆,不料人家轉手就是十倍的利差,而自己……錯過了一筆多大的機會啊。

    他身子瑟瑟發抖,道:“好,一百兩就一百兩,所有的烏木,一根都不得留!現在就繳定金,我去請保人……”

    方繼藩其實也知道,這等囤貨舉奇,只要自己樂意,甚至可以將烏木炒到一百二三十兩也沒有問題,可他知道,這樣太費時費力了,與其如此,不如一口氣將所有的烏木全部以百兩的價格兜售給王金元,畢竟王金元這些人,才是資本運作和囤貨居奇的高手。

    “別急……”方繼藩朝他笑了:“本少爺這兒還有朋友……”

    方繼藩心里大好,抬眼,想起了皇帝老子,卻發現皇帝老子竟已是悄無聲息的帶著人,無影無踪。

    方才……自己和皇帝說到哪裡了?

    噢,想起來了,皇帝老子指責自己欺行霸市,哎呀,好像自己還沒來得及解釋呢。

    方繼藩看著遠處,一行背影愈來愈遠,忍不住想要追上前去,好好的解釋一下,可剛要邁腿,卻發現自己依舊被王金元死死的抱住腿:“方少爺,方爺,方公子,咱們現在就請保人,我拿地契和房契做抵,當做定金,咱們一言為定…”

    方繼藩有點懵逼,怎麼好像自己是遭遇了強買強賣了?

    而在另一頭的弘治皇帝,帶著一行人行色匆匆,直接擺駕回宮。

    今日的所見所聞,真真的令他難以消化。

    在這他天天呆著的暖閣裡,地龍燒得暖閣裡溫暖如春,可弘治皇帝還是覺得手腳有些冰冷,長年累月的操勞,使他身子孱弱,何況這一次出宮,亦是令他變得慵懶起來。

    劉錢小心翼翼地為他枕了墊子,自回了宮,劉錢嚇得大氣不敢出,倒是這時,弘治皇帝卻猛地抬眸,一雙眼眸盯著他。

    劉錢的心臟猛地一跳,如芒在背,不敢直視這鋒利的目光,順勢一下子拜倒在地:“奴婢……萬死。”

    弘治皇帝皇帝便瞥了眼去,抬頭掃視著這暖閣裡的一應器物,方才淡淡的道:“朕遍覽文史,這歷朝歷代,所吸取的教訓之中,唯偏聽偏信四字尤甚,何也?偏聽則不明,偏信則暗,今日,朕差一些,竟重蹈了覆轍,這是朕的疏失。劉錢,不可有下次。”

    “是,是,奴婢……奴婢萬死。”劉錢磕頭如搗蒜,他心知陛下越是這般漫不經心,越是可能動了真怒,此刻早已是魂不附體,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只見那上頭已血肉模糊
mk2258 發表於 2018-5-18 21:13
第十七章:欽點

   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劉錢把頭都磕破了,自是痛疼無比,可現在他顧不上這個。

    倒是弘治皇帝只是淡然地一揮手,卻是若有所思起來。

    他的腦海裡依舊浮現著方才所見的一幕,想到那商賈,竟是死死抱著方繼藩的大腿,死不鬆開的要方繼藩將烏木賣給他,實是匪夷所思,可這畢竟是商賈之間的事,他還不至太感興趣,更令他在意的是……

    他猛地又想到了那改土歸流,眼眸抬起來,卻是看向在一旁待著的朱厚照,和顏悅色的道:“厚照。”

    “兒臣在。”朱厚照出宮遊玩的興奮勁還沒過去,面上還帶著激動的紅暈,興沖衝的應和。

    弘治皇帝帶著幾許慈愛地看了朱厚照一眼,才道:“朕也聽你說一說,若是皇兒參加了校閱,朕給你出題,何以定西南,你如何答?”

    朱厚照頓時精神百倍,興奮不已,他毫不猶豫的就道:“父皇,西南的土司,不過是一群小賊而已,哪裡需要這麼麻煩,父皇給兒臣十万精兵,兒臣發兵三路進剿,管他們服氣不服氣,兒臣先取了十幾個土司頭顱,誰敢不服?這三路兵馬,兒臣也早已想過了,一隊自古道出擊,一道命雲南黔國公府沐……”

    朱厚照自小就好槍棒,喜歡烈酒和駿馬,嚮往沙場上的事,今日父皇考校他,他自然流露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滿心希望得到父皇的欣賞。

    可朱厚照才說到了一半,弘治皇帝頓時露出了蕭索之色,竟是喃喃道:“別人家的孩子,怎麼就……”

    是啊,南和伯寵溺自己的兒子,那孩子固然是個混賬,看著就不像好東西;而朕也有一個兒子,嗯……總還算是聽話,可人家胸有成竹,再混賬,卻能一語道出西南問題的關鍵所在,而朕的孩子,明明每日都讀書,還算聰明,可偏偏就……

    孩子不但不能寵溺,而且若是天份不夠,還得笨鳥先飛,要格外的嚴加管教才是啊。

    弘治皇帝感慨萬千,目光變得嚴厲起來。

    朱厚照只聽到了別人家的孩子幾個字,再見父皇目光如電,突然又有一種不太妙的感覺了。

    他結結巴巴起來,不等他繼續道出他尾大的構想,弘治皇帝已是冷哼一聲,厲聲痛斥道:“別人不讀書,你卻讀書,何以讀書者,尚不如不學無術之輩?朕為了你,操了多少心,為了你,請了多少名師,你的書,讀到了哪裡去?你是朕的兒子,將來要克繼大統,承繼祖宗基業,每日只知道槍棒、刀兵……太祖高皇帝靠馬上得來的天下,難道你為人子孫,卻還妄圖靠馬上來治天下嗎?你少來一副委屈的樣子,從前你每次賣乖討巧,朕都容你,可今日開始,卻絕不准你這樣胡鬧下去了,那改土歸流的文章,罰你抄寫一百遍,少了一個字,朕決不饒你,即便是你母后來求情,朕也絕不再留情!”

    朱厚照懵逼了。

    這是招誰惹誰了,看著父皇疾言厲色的樣子,莫非……這是別人家的爹?

    不過聽到讓他抄寫'改土歸流',朱厚照算是明白了,忍不住磨牙,方繼藩坑我啊。

    弘治皇帝餘怒未消,卻又冷靜下來,他氣定神閒,徐徐地將目光落在了案頭上的一堆試卷上,方繼藩那改土歸流的文章尚在,沉吟良久,弘治皇帝提了朱筆,似乎他又猶豫了一下,最終,這朱筆落在了試卷上,在卷尾處畫了一個紅圈。

    隨後,將筆有板有眼的落回那像牙牛角筆筒,方才長舒了口氣。

    ………………

    方繼藩被那王金元死乞白賴的拖著去簽了契約,才帶著鄧健打道回府。

    今日心情格外的爽朗,烏木的事有了著落,這令方繼藩對未來有了信心。

    那沉船的烏木,至少證明了一件事,那便是自己腦中所記憶的事,在未來每時每刻都會發生,歷史並沒有發生任何的偏差,這……是一個無法想像的寶藏啊,通州發生了什麼事,京里在此後一個月裡會發生什麼,杭州或是南京有什麼變化,那一篇篇在上一世自己所熟讀的府志、縣志裡,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發財了。

    方繼藩得意起來,倒是那鄧健,卻是愁眉不展,此刻的他膽戰心驚,他見了皇帝,已是嚇得魂飛魄散,也聽不明白方繼藩和天子說了什麼,不過大多數時候,他看到的是天子對方繼藩怒容滿面,這令他心有餘悸。

    陛下,不會因為少爺的胡鬧而怪罪吧。

    此時,倒是方繼藩想起什麼了,道:“小鄧鄧。”

    鄧健忙道:“小的在。”

    “方才在外頭的事……”

    “小的明白。”鄧健很善解人意的點頭。

    方繼藩反而不明白了:“你明白什麼?”

    鄧健體貼的道:“伯爺若是知道少爺在外頭惹到了天皇老子,估摸著又要嚇死過去,還有那做買賣的事,小的不會告狀的……”

    自己惹到了皇帝老子了嗎?好像……沒有吧。

    也罷,隨別人如何理解吧。反正在別人眼裡,自己無論做了什麼,準不會有好事。

    方繼藩搖著湘妃扇,心裡唏噓,這一次更坑了,不但要在家裡做敗家子,便是出了家門,為了免得使人懷疑自己裝瘋賣傻,也得是一副混蛋的做派。

    好在……方繼藩已習慣了。名聲再壞,也不會壞到哪裡去吧?

    何況……方繼藩很安心地摸了摸自己袖裡的幾錠銀子和一沓大明寶鈔。

    這是王金元的定金,七十兩現銀,還有九千八百兩的寶鈔。

    到了弘治朝,大明寶鈔已經貶值了許多,再不是一兩兌換一兩真金白銀了,所謂的九千八百兩,實則卻只能兌換九百多兩銀子,十比一的匯率,可這東西畢竟攜帶方便,後續的銀子以及折價的田契、房契,自然會拱手派人送到府上。

    不管怎麼說,現在有錢了,使方繼藩心安不少。

    行至半途,遠處卻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

    方繼藩不是一個愛湊熱鬧的人,可一旁的鄧健卻是眼睛一亮,興奮地道:“少爺,有熱鬧瞧。”

    方繼藩沉默了一下子,然後看著興沖衝的鄧健。

    有熱鬧瞧,瞧你個大頭鬼。

    不過,瞧鄧健很期待的樣子,是不是從前那個敗家子最愛瞧的就是熱鬧?

    好吧……

    方繼藩覺得自己必須得慢慢帶入進那敗家子的角色,於是湘妃扇一打,十足電視劇中高衙內的做派:“走,去瞧瞧。”

    只是那街邊站在三個讀書人,儒衫綸巾,不過瞧他們這半舊的衣衫,便曉得是落魄的讀書人。

    三人在這街上,面如枯槁。

    看樣子是被客棧趕了出來,這客棧的掌櫃正朝著他們拱手,面帶苦笑道:“三位公子,你們是秀才老爺,小店可不敢得罪。只是小店做的是小本買賣,可眼下公子的朋友……晦氣啊,若是再不尋醫問藥,肯定活不成,三位公子為了朋友治病,花費不少,這一點,小人也是敬佩的很。可現如今,公子們帶著這將死的病人一直留在此,也不是一個事,還請公子們另謀住處吧,小人也自知,三位公子囊中羞澀,此前欠下的店錢,就此作罷,得罪,得罪。”

    …………

    沒有人支持,心……好痛!
mk2258 發表於 2018-5-21 21:13
第十八章:有錢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聽著客棧掌櫃的話,那三個讀書人紅著臉,既是慚愧,又是茫然的模樣。

    倒是一旁的許多看客似乎也知道這三個讀書人的底細,低聲議論著:“原本來的,並不是三個,而是四個,好似是大名府來參加鄉試的秀才,誰料其中一個,竟是得了大病,他們四個是同鄉,窮讀書人,學業又不精,八成也考不中,為了治病,到處尋醫問藥,怕是早將盤纏花費一空了,而今又欠下客棧裡這麼多銀子,這客棧裡的東家也還算是好人,一直讓他們賒欠著銀子,可一個重病的人留店裡,也不是一個事啊,其他的住客,豈不會覺得晦氣,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只是可憐這三個秀才,拖著一個重病的同窗,囊中空空,這鄉試,還有小半月才開始呢,卻不知往何處去。”

    許多人不由唏噓起來。

    方繼藩算是聽明白了,四個秀才是同鄉,一起來京師裡趕考,誰曉得一個人得病了,其他三個讀書人為了給他治病,將所有的費用全部搭了進去,而今那得了病了的人又不見好,怕再沒有錢看病,而這時,客棧也吃不消了,只好趕人。

    方繼藩心裡一暖,這三個秀才,倒是很講義氣,若不是為了朋友,又怎麼會困頓至此。

    這樣的人,在自己的那個世界,可不多見了。

    不是有句話嗎,叫老鄉見老鄉,騙得老子淚汪汪。

    他下意識地拉拉自己的袖子,心裡想,不過是些許銀子的事,幫他們一把,倒可以讓他們渡過難關。

    可這一念頭剛從方繼藩的腦裡冒起來,卻聽到一旁的鄧健噗嗤一笑。

    方繼藩側目看去,正好見到鄧健討好似地看向自己,笑嘻嘻的道:“少爺,笑死小人了。”

    方繼藩心裡真真想罵鄧健祖宗十八代,這孫子還有沒有公德心?良心被狗吃了?

    可轉眼明白過來了,自己是方繼藩,是敗家子啊。

    此時流露出同情心,豈不是'腦疾'又犯了?

    於是方繼藩有忙將想要抽出的銀子收了回去,旋即嘻嘻笑起來道:“三個傻秀才。”

    接著,湘妃扇搧著風,好整以暇的樣子,面上全無同情。

    這一對一答,倒是惹來不少看客的怒視。

    另一邊,似乎也有一個秀才在看熱鬧,這秀才也是儒衫綸巾,不過顯然,身上的衣衫名貴了許多。

    他眼睛瞇成一條縫,和方繼藩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竟也跟著道:“是啊,這位少爺說的對,伯仁兄、子川兄、還有元祐賢弟,你們傻不傻啊,王政眼看是活不成了,你們偏要給他治病,還說什麼四人一起來的京師,就要四人一道回去,現在鄉試在即,你們平時讀書本就是半吊子,僥倖才中的秀才,還不趁此機會,趕緊讀書,管這王政做什麼,我等讀書人,求取功名才是第一要務,其他的,不算什麼。”

    三個讀書人,只低著頭,默不作聲。

    那衣飾華麗的讀書人,接著又冷冷道:“笨鳥先飛,這個道理,你們會不懂嗎?且不說你們本就讀書不成,還不趕緊的將心思撲在讀書上,便是區區在下,在大名府,院試案首,此番鄉試是必中的,不還每日懸樑刺股,別管王政了,不妨學我,收收心,考一個功名吧。”

    其中一個讀書人頓時面帶慍怒之色,道:“薦仁兄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王政是我等同鄉,又有同窗之誼,而今他大病,哪裡有不管不顧的道理,讀書明理,且不談聖人所言的成仁取義,卻怎麼可以見死不救?”

    那衣飾華貴的讀書人似乎是被這讀書人惹怒了,立即板起臉來,露出冷笑,冷然道:“好好好,你們是聖人,權當我是小人,到時,我自做我的舉人老爺,你們依舊抱著王政這癆病鬼做一輩子秀才吧。告辭。”

    他瞪了三個讀書人一眼,便拂袖而去。

    方繼藩對那字號叫'薦仁'的心裡鄙視,又聽這三個秀才依舊還不肯放棄自己的朋友,心裡倒是覺得敬佩得很,他面無表情,隨即卻開口大笑起來,拍著手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這一句話,更是犯了眾怒。

    彷彿有無數殺人的眼睛朝方繼藩射來。

    鄧健站在一旁,卻是摀嘴偷笑,他自知道,依著少爺的性子,今日肯定又要鬧出點事兒出來的。

    少爺就是少爺啊,自從病好之後,整個人都很自然了,怎麼看,怎麼順眼,還是沒有犯病的少爺好。

    方繼藩將扇子一收,露出鄙視的樣子看著三個秀才,用扇骨朝他們三人一點:“三個窮鬼,沒錢也來假裝義氣,本少爺最看不慣的,就是你們這些窮酸秀才,趕了出去好,大快人心。”

    三個讀書人本是遭了一個同窗的奚落,而今又被趕了出來,心裡焦灼萬分,想到王政的病更加重了,再不請個好大夫,多半兇多吉少;此外又憂心著鄉試的事,現在被方繼藩落井下石,不禁怒容滿面。

    其中一個讀書人站了出來,朝方繼藩不徐不漫的作揖:“學生並沒有得罪過公子,還請公子嘴下留情。”

    看客們紛紛朝方繼藩指指點點,似乎鄙夷方繼藩的為人。

    方繼藩卻是昂首挺胸,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模樣,尤其是他身後跟著的一個狗腿子鄧健,那賊賊笑著的樣子,更是令人惱火。

    方繼藩將湘妃扇放置在手心打著轉,瞇著眼道:“本少爺歷來不曉得什麼叫嘴下留情,就是要侮辱你,你能將本少爺如何?”

    鄧健一聽,忍不住想要雀躍叫好,心里為方繼藩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三個讀書人面面相覷,怒不可遏,先前的那秀才道:“口出惡言,有辱斯文,公子……你……你這是有辱斯文。”

    方繼藩哈哈大笑,抱著手,一副有種你來打我的樣子,肆意地笑道:“有辱斯文又如何,本少爺不但要用言語來侮辱你們,還要教你們跪在本少爺的腳下,叫一聲師父。”

    師父……

    三個讀書人覺得可笑。

    誰曉得下一刻,方繼藩自袖裡取出了兩錠銀子來,在他們的面前晃了晃,才道:“怎麼樣,接受不接受侮辱,若是接受,這銀子就給你們。”

    “你……”秀才漲紅了臉,怒氣沖沖道:“我等是清白的讀書人,不吃嗟來之食。”

    方繼藩表面上是笑哈哈的樣子,心裡卻一聲嘆息,果然是三個傻秀才啊,我這是在幫你們呢,這時候還玩什麼不吃嗟來之食。

    酸秀才的自尊心,還真是強大啊。

    鄧健在一旁,喜笑顏開,他忍不住佩服少爺了,少爺就是有辦法,居然想到了用銀子來侮辱這些窮秀才,哈哈……他心裡竊喜,卻看著方繼藩手裡的兩錠銀子,又忍不住心疼起來。少爺這才剛賣了一些烏木,轉眼……便隨手要丟出兩錠銀子,兩錠銀子啊,買兩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做丫頭都夠了。

    鄧健痛心疾首,少爺這是敗家子啊!
mk2258 發表於 2018-5-21 21:14
第十九章:我有殺手鐧

  方繼藩依舊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微微一笑道:“是嗎,這銀子你們當真不要?不要,本少爺便將這銀子丟給街邊的乞丐了,看來你們是不想治那癆病鬼了。 ”

    這癆病鬼三字說出口的時候,其實他自己都覺得惡毒呀。

    可三個讀書人此時卻又面面相覷。

    顯然,那位叫王政的同窗,若是再不醫治,病情耽誤下去,怕是活不成了。

    三人很有默契地交換了眼色,雖然臉上帶著慍怒,不堪受辱,可最終,為首的一個秀才終於軟化了下來,他面如死灰,目光閃過一絲苦楚,沉重的雙腿終是極不情願地跪下,朝方繼藩狠狠地行了個禮:“學生歐陽志,字伯仁,拜見……拜見……拜見恩師。”

    等他仰臉的時候,眼眶已是通紅,像是淚水將要奪眶而出。

    為了救同窗,只能出此下策,這不但是侮辱,最重要的是,讀書人講究的是天地君親師,他們將君臣、父子、師生這等名分看的極重,現在為了救人,竟拜方繼藩這等惡毒的人為師,將來天知道會惹來多少麻煩。

    歐陽志拜下之後,其餘兩個讀書人也都含淚拜倒,一個道:“學生江臣,字子川,拜…拜見恩師,還請恩師賜些銀子,給……給王政兄治病吧,他……再遲……”說著,喉頭似堵了似得,只剩下低泣。

    “學生劉文善,字元祐,拜見恩師。”

    看客們見方繼藩如此落井下石,更是對這三個秀才同情不已。

    只是方繼藩早被人誤會得習慣了,卻只是冷冷一笑,隨手將兩錠銀子丟在歐陽志的面前,隨意的道:“這銀子便賜你們了,真沒意思,說跪就跪了。”說著打了個哈哈,心裡倒是鬆了口氣。

    敗家子要做好人好事,實是不容易啊。

    那歐陽志屈辱地收了銀子,站起來,又朝方繼藩作揖行了個禮,顯得很鄭重,似乎在他們心裡,師生的關係,絕不只是拜一拜這麼簡單,他道:“卻不知恩府高姓大名,也好讓學生知曉,將來……若是學生有幸能高中,將來必定好生侍奉恩府。”

    方繼藩背著手,對他的話倒是覺得意外,隨即,方繼藩恍然大悟,這個時代,做臣子的,最大的不道德便是對君王不忠;做兒子的,最可恥的是不孝;而做門生的,最怕的便是被人指責對恩師不敬。

    師生的關係,有若君臣、父子。

    方繼藩笑了笑,自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我叫方繼藩……”

    “……”

    場面一度尷尬,方才還怒容滿面的看客,臉色明顯的頓了一下,然後……然後… …

    像是一陣風猛地刮過,竟是嗖的一下,轉眼之間,方才還里三層外三層的看客,個個彷彿劉翔附體一般,竟跑了個一干二淨。

    要不要這麼誇張,難道這是奧運會百米跨欄?

    方繼藩的臉色很不好看了,不至於吧,名聲真有這麼臭?

    而歐陽志三人,竟也是一副如遭雷擊的樣子,三人突又覺得腿軟起來,大抵是恨不得想要錘自己的心口,腦子裡嗡嗡作響,立即想到了一句話——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啪的一聲。

    卻是那客棧的掌櫃已眼疾手快,有如神速一般,快如閃電的鑽進了店裡,然後將門啪的一聲關得死死的。

    街面上,只剩下了風,風掃著落葉,沙沙作響。

    倒是……這清冷的街道上,還是有人給了方繼藩一點點面子,一個扎著通天辮的女孩兒留了下來,脆生生的樣子,睜著大眼睛打量著方繼藩。

    方繼藩總算心裡有了一些安慰,大人們都不懂事啊,還是孩子知道好歹,曉得我方繼藩並非是一味作惡。

    他蹲下,心裡充斥著溫馨,打量著小女孩兒,即便是她面上風乾的鼻涕,竟也覺得可愛,方繼藩輕輕地捏了捏了她的臉,溫柔地道:“小姑娘,你好。 ”

    冷不防這小女孩兒在瑟瑟發抖的同時,突的啐了方繼藩一口,吐沫星子便灑在方繼藩這俊秀的臉上,小女孩兒在完成這個壯舉之後,雖是嚇得瑟瑟發抖,卻還是表現的神氣十足,脆生生的道:“我……我可不怕你!”

    “……”

    “滾!”鄧健護主心切,朝小女孩兒一吼。

    小女孩兒頓時滔滔大哭,捂著臉飛也似的逃了。

    歐陽志三人目若呆雞一般站著,他們在拜師的前一刻,原本是有心理準備的,可萬萬想不到這個人竟是——方繼藩……

    方繼藩啊……那個在京里只呆了半個月,便聽說他偷看婦人洗yu,特意用熟肉吸引狗至茅廁旁,再一腳將其踹下去引以為樂,崽賣爺田就不說了,其他各種傳聞,更是數不勝數。

    方繼藩卻朝他們微笑,只是再如沐春風的微笑,在他們眼裡,簡直比怒目金剛還令人可怕。

    方繼藩道:“好了,拿著銀子,去救你們的同窗去,還有……三日之後,來為師府上,鄉試就要到了,為師要好好給你們補補課……”

    此言一出,歐陽志幾乎要吐血,臉色一下子的更顯蒼白。

    補課……

    方家的敗家子……啊,不,恩師居然還要給我們補課!

    這一次,他們本就耽誤了學業,鄉試無望,若再讓這'恩師'給補補課,說不定這輩子都考不中了。

    三人心裡悲戚至極,卻是欲哭無淚。

    而方繼藩則再沒說任何話,極瀟灑地帶著鄧健轉身,飄然而去。

    行善積德的感覺,真好啊。

    方繼藩感覺自己現在渾身都充滿了力量,這三個徒弟品行不壞,不過,三日之後,他們會不會登門呢?或許他們得了錢,收拾了包袱,會跑路吧。

    試一試吧。

    若是當真登門,說明這三人對師生的關係看得比天還高,自己對他們的幫助,都是值得的。

    北直隸的鄉試……現在是弘治十一年,那試題,倒是在北京的府志裡有記載……若是對症下藥,憑著他們秀才的底子,應該很有希望。

    方繼藩最遺憾的事,便是自己明明知道弘治年間的所有考題,偏偏作為貴族後裔,卻無法參加科舉,既然如此,我方繼藩不去考,就收幾個門生去考好了。

    迎著夕陽,夕陽的餘暉灑在方繼藩的眼裡,這面帶著邪笑的少年郎,那眼底深處,卻是說不出的清澈。

    一路輕快地回到了方家。

    剛進家門,門子一見方繼藩回來,卻是一臉慘白的看著方繼藩道:“少爺,你可回來了,家裡……家裡來了客,伯爺請少爺去。”

    方繼藩便背著手,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什麼客?不去。”

    門子帶著哭腔道:“是英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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