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關閉
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716
mk2258 發表於 2018-6-9 12:31
第六十一章:上天的恩賜





    龍顏震怒!

    顯然,弘治皇帝現在是氣得不輕啊!

    朱厚照有點發懵了,顯得不太自信,想要裝死,努力的開始想擠出一點淚水。

    方繼藩縮了縮脖子,卻只能硬著頭皮道:“臣和太子,不是在做生意。”

    這是……死鴨子嘴硬!

    倘若他們兩個老老實實的認錯,倒也罷了,偏偏這兩個傢伙還在此拼命抵賴,這就是態度問題了。

    “你可知道,這是欺君之罪?”弘治皇帝這時,卻想好生教訓教訓這兩個傢伙了。

    方繼藩朗聲道:“陛下,臣和太子殿下,確實不是在做生意,太子殿下,憂國憂民啊,這些日子,天氣寒冷,太子殿下眼見百姓們衣不蔽體,而京師之中,木炭的價格一日高過一日,不知多少人飢寒交迫,為此,太子殿下擔心得每日都輾轉難眠。”

    “對,對,兒臣心好痛,輾轉難眠!”朱厚照捂著自己心口,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

    方繼藩隨即道:“為此,臣和太子殿下,為了天下百姓的生計,便買下了荒山,讓人採煤,對煤進行加工,用這煤來代替木炭,在這京師,一斤木炭三四十個錢,而煤炭,一斤卻不過區區三五個銅錢而已,太子得知之後,欣喜若狂,若能大大降低百姓們取暖的成本,這比之平抑糧價,更不知可以救活多少人,太子殿下和臣經營煤礦是假,可實際上,卻是為了百姓的福祉!”

    多不要臉的人,才可以將這掙錢的事說得如此冠冕堂皇,朱厚照偷偷地看了方繼藩一眼,心裡實在忍不住的佩服,厲害,厲害。

    他則繼續捂著自己心口,如便秘似的:“是啊,是啊,心好痛,為了百姓的福祉……”

    “……”

    弘治皇帝一看這兩個傢伙,就曉得十之**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哪裡是什麼為了百姓的福祉,簡直就是一派胡言。

    “賣煤取暖……”翰林們已經鬧成了一鍋粥。

    雖然翰林們平時都在像牙塔里,對這柴米油鹽之事敬而遠之,可他們還是有常識的,紛紛道:“胡說,煤如何取暖,這哪裡是救人,這是害人。”

    “殿下莫不是和這方繼藩一道,強買強賣了罷,殿下,怎麼可以做這樣的事。”

    強買強賣……

    似乎這個理由,最是合適。

    不是強買強賣,誰吃飽了撐著賣煤來取暖?多半是方繼藩的餿主意,想要斂財,便和太子一道,去取了那毫無用處的煤,強賣給人,他是太子,誰敢不給銀子?想一想那些可憐的百姓,他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本就生活苦寒,卻含血含淚,遭太子和方繼藩的壓迫。

    有人錘著自己的心口,頓時滔滔大哭起來:“太子怎麼可以做這樣的事,怎麼可以如此,秋日降下大雪,本已令百姓們困苦不堪,太子殿下不體恤他們,竟還強買強賣,這是國家之大不幸啊,這一定是方繼藩的餿主意。”

    鑑於方繼藩的惡名,似乎……也只有這個解釋了。

    弘治皇帝聞言,更是大怒,其實他一直都在忍耐,就想看看,方繼藩和太子到底在搞什麼,他也略知一些採煤的事,不過並沒有乾涉,可萬萬想不到,這兩個傢伙採煤的目的,竟是為了將這煤當做木炭一樣賣出去。

    弘治皇帝氣得發抖,狠狠地看了方繼藩一眼,他對方繼藩的印象,其實一直還算不錯的,這也是為何弘治皇帝一直默許朱厚照和方繼藩胡鬧的原因。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你們二人可知罪嗎?”

    弘治皇帝一聲低吼,這是弘治皇帝給他們的最後一次機會。

    “陛下!”就在此時,卻傳來了一個聲音。

    眾人忍不住朝著聲音的源頭看去。

    卻見一人,徐徐地站了出來。

    敢在這個時候,打斷皇帝的,這世上沒有幾個人,不過,恰恰這個人就在這幾個人之中。

    此人正是內閣首輔大學士劉健。

    劉健學問博大精深,敢於仗義執言,以天下為己任,心胸開闊,不記私仇,既是首輔,也是朝中的君子,弘治皇帝對他可謂是信任有加。

    所以他的一言一行,都舉足輕重。

    弘治皇帝正準備擼起袖子狠狠重罰這兩個傢伙,卻被劉健所打斷,忍不住狐疑地看了劉健一眼,卻不得不道:“劉卿家,有什麼話要說?”

    劉健鄭重其事地拜倒在地道:“臣以為,無菸煤,確實很好!”

    “……”

    崇文殿裡,頓時升起了一種詭異的氣氛。

    太子荒唐倒也罷了,方繼藩這個人渣更不必說,他不荒唐,那真是太陽打了西邊出來。

    可劉公……堂堂首輔大學士,陛下對其言聽計從的謀國老臣,居然也……

    “老臣也以為,無菸煤好。”這一次,站出來的卻是謝遷。

    謝遷早就憋不住了,他心直口快,早就想說。

    嗡嗡嗡……

    翰林們徹底的沸騰了。

    謝公竟也和太子殿下還有那方繼藩一個鼻孔出氣?

    這……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就在所有人錯愕不已的時候。

    李東陽亦是徐徐而出,他神色倒顯得泰然:“太子殿下與方繼藩二人,確實是功不可沒,單憑這無菸煤,不知拯救多少蒼生!太子與方繼藩如此義舉,活人無數,老臣佩服之至!”

    這一下,弘治皇帝都愣住了。

    別人的話,他一般都會有所保留。

    可這三人,於弘治皇帝而言,既是君臣,也是值得信賴的密友,三個內閣大學士,大明的宰輔,竟是不約而同,對這煤讚譽有加,便連拯救蒼生這樣的話,竟也說了出來,這……怎麼可能?

    劉健的臉色很平靜,他一丁點都沒有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而事實上,堂堂大明內閣首輔,也絕不會在這個時候開玩笑。

    弘治皇帝皺眉:“劉卿家,你這是何意?”

    劉健正色道:“陛下,近來不只是京師,從北京城至通州乃至河南、山東諸地突降大雪,據臣所知,木炭的價格,一漲再漲,而尋常百姓呢,卻沒有薪柴取暖,凍死者,無法計數,民生多艱,陛下宅心仁厚,能眼睜睜的看著這百姓們飢寒交迫嗎?”

    弘治皇帝動容,他凝視著劉健,一言不發。

    劉健繼續道:“可無奈之處就是,即便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今太子殿下與方繼藩二人,竟是鼓搗出了無菸煤,此煤老臣親自用過,比之木炭更為持久,卻無味無菸,實乃禦寒神物。臣還得知,一斤煤的價格,不過木炭的一成而已,價格低廉,誠如太子殿下所言,怕是連尋常百姓,都可以買來取暖禦寒,臣敢說,有了這無菸煤,今年這場寒災,凍死的人口,將大大的降低。”

    說到此處,劉健大為感觸,這嚴寒來時,他和內閣大臣們還憂心忡忡,誰曉得,被這小小一個無菸煤輕易的化解了。

    這東西一出,猶如久旱逢甘霖,使他至今還感慨,這是上天的恩賜啊。
mk2258 發表於 2018-6-9 12:31
第六十二章:大功告成





    弘治皇帝愣住了。

    他明白了劉健的意思。

    也曉得這位劉師傅為何會如此的激動了。

    弘治皇帝厲聲道:“當真可以替代木炭?”

    “可以!”這一次說話的,卻是方繼藩。

    這使朱厚照很不滿地看了方繼藩一眼。

    老方你不厚道啊,方才作死的時候,你讓本宮去,現在要邀功了,你怎麼搶到前頭去了。

    只見方繼藩道:“無菸煤不但可以替代木炭,而且比木炭效果更佳,若是陛下還不信,問太子殿下便是。”

    朱厚照條件反射似的,身為代言人,早就將無數的台詞和套路背熟了,立馬豎起了大拇指道:“兒臣拿人格作保。”

    和方繼藩呆在一起,總是聽方繼藩口口聲聲說什麼人格作保,這口頭禪聽得多了,也就脫口而出。

    弘治皇帝其實不必去問太子,自己兒子是什麼貨色,他會不知道?可劉健等人的話,他卻是深信不疑的。

    他的心裡久久不能平靜,背著手,來回踱步:“列祖列宗們保佑啊……”

    弘治皇帝仰著臉,朝向虛空,似乎在看著列祖列宗們的英靈,這一刻,他激動的竟是眼角濕潤,江山社稷,對有的人而言,是通宵達旦的享樂,可對弘治皇帝而言,卻是千斤的重擔,這麼多的流民,飢寒交迫,他沒一日能放心的下,尤其是這漫漫的凜冽寒冬將至,每一個凍死的人,都足以令他心疼的厲害。

    可現在……方繼藩一個區區無菸煤,竟是輕巧的解決了。

    他紅著眼眶,拼命使自己眼角的淚不落下來。

    這一幕看在方繼藩眼裡,方繼藩開始懷疑弘治皇帝有點神棍傾向了。

    方繼藩不喜歡神棍,倒不是因為神棍的傾向,而是我特麼費盡心力折騰出了無菸煤,對這無菸煤脫硫,將其推而廣之,結果你不感謝我,卻是來一句上天保佑,這是什麼鬼?

    弘治皇帝口裡呵著氣:“若當真如此,確如劉卿所言,不知可以救活多少人,太子,方繼藩,你們這煤炭,一日可產多少斤?”

    方繼藩心裡想,這個礦的無菸煤儲量,後世的數據是數千萬噸,因為是露天開採,所以發掘起來也容易,只要人手管夠,每日供應多少,都不成問題,不過方繼藩還是細細算了算,現在他和太子只招募了數十人,先試著發掘,每日產煤,至多也不過數千斤而已,若是加大產量,只要人手管夠,維持在一日百萬斤的產量不成什麼問題。百萬斤聽著嚇人,其實也不過是五百噸罷了。不過這個時代用的是市斤,一斤十六兩。

    露天的煤礦,開采的成本實在太低了,且距離京師又斤,一旦成為必需品,單單京畿一帶的人口就有上百萬戶,數百萬人,這還不包括通過運河,可以將煤輕易到達的通州、天津衛等地,也就是說,這數百噸的產量,單單應付京畿一帶,就可以完全消化掉。

    當然,方繼藩可以選擇減少產能,從而囤貨居奇,將這煤炭價格增高一些,可一旦如此,就會使煤炭成為奢侈品,與其如此,還是大規模的供應為好。

    方繼藩道:“陛下,只要人手足夠,數目不是問題,人力……臣也想好了,可以招募京師內外的流民,他們現在飢寒交迫,已陷入了絕境,單憑順天府的賑濟,於事無補,太子殿下憐憫他們,因而,希望招募越多流民越好。”

    弘治皇帝聽罷,頓時大喜過望,這已不是解決取暖的問題了,便連最令人頭痛的流民問題,竟也一併解決了,他立即欣喜地道:“你們,總算做了一件好事。”

    這算是誇嗎?方繼藩覺得自己需要提高一下理解能力了。

    朱厚照則是忙道:“這主要是兒臣心憂國家……”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使朱厚照不敢再吹牛逼下去,他只好縮了縮脖子,得,不裝逼了,賺錢,好好的賺錢。橫著賺、豎著賺、躺著也賺,一想到那數之不盡的銀子,朱厚照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不,他覺得自己終於辦成了一件大事,這種感覺,輕飄飄的,很驕傲。

    老方是能人啊,說賺錢就賺錢。

    翰林們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那侍讀週超,下巴有點合不攏,顯得很不斯文。

    弘治皇帝已無心繼續筵講了,這是好事啊,區區一個無菸煤,就可以解決朝廷兩個巨大的危機。

    不過他還是瞪了朱厚照和方繼藩一眼,似乎生怕這兩個臭小子因此而得意忘形似得,卻還是忍俊不禁:“眾卿退下吧。”

    顯然,他是有話要跟朱厚照和方繼藩說,於是道:“太子和方繼藩留下。”

    劉健深深看了弘治皇帝一眼,翰林們也只得起身,朝弘治皇帝行了個禮,無菸煤,這三個字,已在他們心裡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待人走了乾淨,朱厚照便笑嘻嘻地朝向弘治皇帝,難得辦了一件大事,邀功可不能落後,他帶著幾分得意地道:“父皇,您看……兒臣還算辦事得力吧。”

    弘治皇帝瞇著眼,卻是伸手向朱厚照道:“朕的《千里江山圖》呢?”

    “啊……”

    弘治皇帝板著臉:“你的本錢,是從朕這裡竊走的,是不是? ”

    朱厚照笑不下去了,突然感覺有些不安了。

    弘治皇帝背著手,一臉嚴肅地看著他道:“本錢既非你所有,所以……方卿家,朕知你們的煤場是二一添作五,所以,這另一半的收益,和太子沒有關係,你按時送來宮中,充入內帑吧。”

    “父皇……”朱厚照萬萬想不到,這一幕喜劇瞬間演化成了悲劇,這是自己的股份啊,怎麼就沒了?父皇這是明著截胡了。

    方繼藩很同情地看了太子一眼,不過,好像和自己沒有什麼關係,和太子合作是合作,和皇帝合作,也是合作嘛。

    “父皇啊……”朱厚照苦著臉道:“兒臣鞍前馬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弘治皇帝不給他任何叫屈的機會,一個日產數百萬斤的煤場,每月的純利,可就是十萬兩銀子以上,這還不包括未來擴產,這一年下來,可是天文數字,他怎麼放心交給這個不靠譜的兒子呢?

    自然……得交給他保管,才讓人放心。

    “休要胡鬧!”弘治皇帝呵斥了一聲。

    朱厚照噤若寒蟬,卻又有點不甘心,低聲道:“老狐狸……”

    這老狐狸的話很輕,倒是沒有讓弘治皇帝聽見,方繼藩卻是聽見了,忍不住噗嗤一笑。

    “咳咳……”弘治皇帝板著臉,看了方繼藩一眼:“方卿家,你笑什麼?”

    “呃……”方繼藩看了朱厚照一眼,隨即道:“陛下聖明啊……”

    “什麼?”弘治皇帝一臉狐疑。

    方繼藩笑著道:“陛下鴻恩浩蕩,臣高山仰止,早已對陛下佩服的五體投地,現在臣想到,自己不是和詹事府,而是和宮中、和陛下一起做賣煤,臣欣喜若狂……”

    “好了,好了。”弘治皇帝現在算是看明白了,方繼藩這小子,精明得要死,可偏偏,這廝死性不改,非要如此的肉麻。

    弘治皇帝不喜歡溜鬚拍馬之人,換做其他人,早就治罪了,妥妥的奸賊嘛,可方繼藩這個年齡,行雲流水的說出這些臭不要臉的話來,似乎沒有多少違和感。

    當然,這也和弘治皇帝對方繼藩的看法有關,他是真的漸漸將方繼藩當做小輩看待了,這小輩肉麻吹捧,難道還能揍他一頓不成?

    弘治皇帝已經懶得理朱厚照了,卻是凝視著方繼藩:“這一次,你立了大功勞,這煤場要趕緊開工,不可延誤,朕就不在那加派鎮守太監了,朕自知,此煤是你功不可沒,朕也放心,讓你操持,宮中和你,依舊還是按照太子和你的約定,五五分賬,朕不多取你一分一毫,該你的,就是你的!”

    方繼藩毫不猶豫地道:“陛下不與民爭利,實乃聖君典範,此等胸襟,真是千古未有,便是唐宗宋祖再生,亦是拍馬不能及陛下之萬一,臣此刻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想放聲高歌,稱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能有這麼多讀者風雨無阻的投票支持,真是上天的恩賜啊。
mk2258 發表於 2018-6-16 06:38
第六十三章:你好呀方賢侄





    朱厚照突然有一種被人踹開的感覺,然後方繼藩毫不猶豫地和父皇沆瀣一氣,狼狽為奸,心里大抵是一萬頭草泥馬狂奔而過。

    方繼藩的馬屁,在弘治皇帝耳裡,實是肉麻之至。

    弘治皇帝竟是無言,良久,拉起了臉來:“得了吧,少在朕面前賣乖討巧,把事辦妥,才是造福天下!還有……”這時候,弘治皇帝的面上露出了值得玩味的模樣,他一副教訓方繼藩的口吻道:“以後要謹言慎行,貴州巡撫錢鉞,是朝廷重臣,你今日在筳講中如此誹謗他,若傳到他耳裡,他肯幹休嗎?以後有事,私下和朕上奏即可,免得口無遮攔,得罪了人。”

    這句話,說是訓斥,卻更像是對小輩的教誨。

    口口聲聲說錢鉞在貴州主政一方,會導致土司叛亂,還說肯定彈壓不住叛亂,這不是擺明著和人說,錢鉞辦事不利,不足以擔當重任嗎?

    人家在貴州為朝廷效忠,你方繼藩一個總旗官,背後打他黑槍,他在京里難道沒有朋友?何況他是天下著名的能臣,便連朕都欣賞他,你方繼藩就不怕被人用吐沫星子噴死?

    被弘治皇帝再次提起,方繼藩想到貴州的事,不禁惱火,明明說的是真的,歷史上確實發生了,可偏偏就沒有人相信。

    雖說方繼藩是天下人眼裡臭名昭著的人渣敗類,可實際上,方繼藩還是懷著一顆熱心腸,他很清楚的知道,叛亂一起,必不知多少人遭殃,所以才堅持己見。

    此時,方繼藩又忍不住道:“可是陛下,臣確實認為,這錢鉞畢竟書生氣太重,若是在山東、河南主政一方,倒也罷了……可放在了貴州,他那一套教化的手段,只怕……絲毫無用,臣以為,朝廷應當……”

    還不等方繼藩說下去,弘治皇帝就瞪了他一眼,他覺得方繼藩胡鬧得有些過了,方繼藩這一次確實是立下了大功勞,可也不能得意忘形,錢鉞此人,弘治皇帝是信賴有加的,何況朝廷剛剛平定了叛亂,威懾了西南諸土司,還會有哪個土司如此不開眼,還敢造反?憑著弘治皇帝多年主政的經驗,想想都不可能。

    弘治皇帝瞪著他道:“好好將採煤的事辦成,辦成了,就是大功一件。”

    方繼藩最鬱悶之處,想來就是無論自己如何正確,最終卻礙於自己這一重身份,從而總是不會被人所信任。

    當然,這件事的根源就在於,無論是弘治皇帝,還是那些內閣大臣,都帶著固有的'執政經驗',他們更相信自己的判斷。

    所以,就算是方繼藩喊破了喉嚨,他們怕也聽不進了。

    也罷,有道是,吃了虧,才會肯痛定思痛。

    方繼藩悻悻然地告辭,朱厚照已是氣得吐血,也跟著追了出來。

    看著鬱鬱寡歡的朱厚照,方繼藩安慰他道:“殿下,乖,雖然沒有股份,不過殿下終究是咱們煤業的代言人,我做主了,開薪水給你。”

    朱厚照依舊怒氣未消,氣呼呼的道:“父皇總將本宮當做小孩子,氣死本宮了!”

    方繼藩只是笑,誰料朱厚照又惱羞成怒道:“連老方你這樣不著調的人,父皇都可以信任,本宮再怎樣,總比你強,對不對?”

    方繼藩驟然臉都紅了,這算不算是人身攻擊?

    方繼藩道:“不對,臣是個踏實本分的人。”

    於是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一路出宮。

    每日要產數百萬斤煤,以這個時代可憐的生產力,這就意味著,至少需要雇傭數千人力,除此之外,還需採購大量的生產工具,分銷的事,可以交給王金元,而且將來宮中、軍中,想來也會大批量的採購。

    方繼藩大致折算過成本,生產和運輸的成本不高,這時代的人力成本,也是低得可憐,所以大抵,單單一個月下來利潤豐厚,這是天文數字啊,而且西山眼下成了一座挖掘不盡的寶藏,而當初買地的成本呢,方繼藩大抵拿出了近二十萬兩銀子的土地罷了,當然,還得將方家在東市的鋪面拿出來作為煤業分銷的基地。

    幾乎只需要一年不到的時間,方繼藩就自信可以回本了。

    即便是保持現有的產量,每年便可以為方家進賬數十萬兩紋銀,倘若未來打開了市場,這無菸煤可以產生更多的用途,或是通過運河,輸送運河沿岸的城市,甚至通過運河送去南通州,抵達南直隸等地,那麼就算產量繼續翻番,也不在話下了。

    柴米油鹽,無菸煤便是用來取代'柴'用的,但凡是壟斷了民生物資的行業,沒有不是一本萬利的。

    當然,其中最重要的還是鎮國煤業,宮中摻了一腳,在這個時代,若是不給官府分一杯羹是不現實的,原本方繼藩的預想中,他是和詹事府合作,有太子這個金字招牌,鎮國煤業其實也不必擔心其他方面的問題了。

    而現在,宮中卻是取代了詹事府,佔據了原有的一半股份,這……是好事啊,皇帝老子的招牌比太子殿下的招牌更閃亮!

    朱厚照就不同了,白忙了一場,顯得很憋屈,二人剛要出崇文門,朱厚照氣沖衝的要回詹事府了,方繼藩見天色不早,自是準備回家。

    可離崇文門沒有走多遠,身後便傳出一個熱情洋溢的聲音:“方賢侄,你好呀。”

    這聲音,真是熱情到了極點,連方繼藩的骨頭都要酥了。

    回過頭一看,卻見壽寧侯和建昌伯這一對張家兄弟如沐春風的快步追上來。

    方繼藩便朝他們笑。

    他們也朝方繼藩笑。

    方繼藩笑這兩個大傻瓜。

    他們也笑方繼藩這個天下第一冤大頭。

    張延齡親暱地上前,很熱情地撫了撫方繼藩的肩,然後一副心疼的樣子:“賢侄清瘦了,要不要去府上喝點水,補一補身子?”

    瞧他如此'關心',方繼藩撥浪鼓似地搖頭:“好意心領,我愛吃燕窩。”

    張延齡頓時臉拉了下來,勉強又擠出笑:“燕窩……燕窩不好吃,喝白水好,健康!”

    張鶴齡生怕這小子繼續糾纏燕窩的事,忙笑著道:“真巧,我們兄弟也剛從皇后娘娘那兒回來,娘娘特意說起了你,狠狠的誇了你一通,我們兄弟也說,方賢侄真是大好人,晚生後輩裡,沒一個人比得過方賢侄的。”

    方繼藩也笑道:“哪裡,哪裡,太客氣了。”

    “噢,聽說你近來在賣煤?”張鶴齡笑吟吟地道。

    他消息很靈通,崇文殿裡發生的事,他很快就知道了。

    不過從他如此燦爛的笑容來看,方繼藩完全可以肯定,這一對兄弟,還沒有發現西山那片荒地醞釀著巨大的商機。

    方繼藩很老實地點頭:“是啊,做點小買賣,糊口!”

    張家兄弟又笑了,真想說,方賢侄你這智商,不適合做買賣啊,我們兄弟都為你著急,你有銀子賠,不如給咱們兄弟得了。

    當然,張鶴齡自覺得還是有一點良知的,畢竟從方繼藩手裡掙了天大的便宜,便道:“那就祝你生意興隆了。”

    兩兄弟接著交換了一個眼色,四目相對,眼睛的深處都帶著嘲諷。

    方繼藩噢了一聲,正預備要走。

    卻不妨,在這個時候,突的一輛馬車來了,馬車裡走下了一人,此人錦衣華服,不過看上去,只是一個商賈。

    …………

    本書第一個盟主'盜號者死翹翹'同學誕生!恭喜,恭喜!該同學算是熟面孔,哈哈……

    此外,還要感謝'子非愚'同學,'子非愚'同學花了幾個小時時間,在書評區搭了九千多樓,嚇死老虎了,書都不敢寫了,花了足足三十多分鐘時間一樓樓的數,眼睛都看花了,可以想像,九千多個書評,要花費多少功夫。

    慚愧,慚愧,同時也萬分的感謝。

    與此同時,感謝所有打賞和投票支持的讀者朋友,啦啦啦……開心。
mk2258 發表於 2018-6-16 06:39
第六十四章:萬貫家財





    這商賈下了馬車,立馬向方繼藩行了個禮,謙和地道:“可是南和伯家的方公子?”

    張鶴齡和張延齡兩兄弟對方繼藩很有興趣,當然,他們主要是對方繼藩家裡的銀子更有興趣,心裡詫異著想,近來聽說這小子又做了散財童子,卻不知從哪裡來的銀子,說不准,還能……再糊弄一下這個大傻瓜。

    於是兩個兄弟臉皮厚著不肯走了。

    方繼藩打量了來人,此時天空依舊是雪絮飄飛,烏雲翻滾,他只一下車,頓時頭上便已蒙上了一層薄雪,朝方繼藩作揖之後,又道:“在下四海商行的鄧通,想和方公子談一談生意。”

    四海商行。

    方繼藩可能還是一副很不在意的樣子。

    可張家兄弟對視一眼,卻更是興趣足足了,四海商行乃是京中的翹楚,這一點誰都知道,他們經營著皮貨、絲綢,而且不只是在京師,便是在南京、蘇杭以及所有可以叫得出名的地方,都有分行,甚至他們還經營著錢莊,而至於這個叫鄧通的人,名義上是商行的經營者,可任誰都明白,能把買賣做到這樣大,這商行背後的人,絕不只是單純的商人這樣簡單,坊間早有人猜測,四海商行可能和南京守備的魏國公,以及京師的定國公府有關。

    魏國公和定國公都是中山王徐達的兩個支脈,世受國恩,一門二公,堪稱是天下最頂級的豪門。

    就算是方繼藩那不太靠譜的世伯英國公張懋,也比之這根基深厚的徐家差了幾條街。

    甚至,還有人傳聞,四海商行的背後,也有可能是某一個親王,總而言之,誰都知道,四海商行財力通天,神通廣大,張家兄弟都是不敢輕易招惹的。

    可是……這四海商行,找方繼藩做買賣?

    鄧通笑吟吟地道:“方公子,這里風雪大,不妨找一處清淨之處,你我好好談談?”

    方繼藩搖頭:“我沒時間,就在這裡談吧。”

    其實不談,方繼藩也知道對方想談什麼。

    張家兄弟生怕煮熟的鴨子飛了,哪里肯讓他們私下談,也紛紛道:“是啊,就在這裡說,不能讓繼藩被你糊弄了,繼藩喊娘娘為姨母,我們是娘娘的兄弟,這繼藩,便是我們的外甥,我們張家決不允許有人把外甥當白痴。”張鶴齡氣勢洶洶,似乎覺得威脅還不夠,又加重了語氣:“絕不允許!”

    言外之意便是,方繼藩是我們張家的菜,只允許我們張家兄弟騙,誰敢佔他便宜,我們張家和他拼了。

    完全不將自己當外人了啊。

    鄧通微微皺眉,看了方繼藩一眼,便道:“四海商行,想要買下方公子在西山的那一片地。”

    這一開口,張家兄弟頓時驚呆了。

    他們瞪大眼睛,瘋了嗎?那塊荒地,有什麼可買的?

    鄧通隨時注意著方繼藩的表情變化,見這敗家子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我們打聽過了,方公子只佔了西山一半的股份,不過這不打緊,四海商行,只要這一半,願出紋銀一百萬兩,不知方公子,可有興趣嗎?”

    一百萬兩……

    張家兄弟的表情僵住,尤其是張鶴齡,他覺得自己腦袋有點發懵。

    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啊?是聽錯了,還是這個世界的人都瘋了?

    張鶴齡突然覺得有一記重錘,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心口上。

    疼……現在還不疼,就是窒息的厲害。

    那塊地,可是八萬兩銀子賣給方繼藩的!

    張延齡左看看右看看,面上還帶著笑容,不過更多的是一副難以置信,覺得你們在逗我的意思。

    方繼藩卻很乾脆,你逗我,這麼一大座金山,一百萬兩你們就想買?

    不過方繼藩很佩服四海商行的能量,前腳方繼藩在崇文殿裡展露出了無菸煤,後腳,四海商行就尋來了,由此可見,這四海商行的能量驚人,他們在宮裡一定有耳目,而且,顯然……他們早就注意到了西山的情況,在與宮中得到的消息相互印證之後,以最快的速度,判斷出西山的價值。

    方繼藩白了鄧通一眼:“不賣!”

    很乾脆,有錢,我自己不會賺,憑什麼賣你,你哪根蔥啊?頂級豪門了不起?

    鄧通卻依舊帶著笑容,絲毫沒有沮喪,眼睛都不眨一眨,當機立斷:“那麼,三百萬兩,三百萬兩收購西山那片荒地,當然,四海商行是拿不出這麼多現銀的,這一點,方公子也清楚,不過四海商行有的是土地和良田,在北京城和南京,乃至於蘇杭,也有的是鋪面,只要公子點頭,立即可以進行折算!”

    三……三百萬……

    三百萬……就為了西山那片地?

    張鶴齡啪嗒一下,腿已軟了,直挺挺的跪在了雪地裡,他嘴巴嚅囁了一下,卻發現喉頭已被堵住,發不出聲音,於是臉便憋紅起來。

    張延齡眨著眼睛,彷彿在說,這是幻覺,一定是幻覺。

    方繼藩搖搖頭:“囉嗦什麼。不賣就是不賣!”

    不賣!

    張鶴齡感覺自己要尿了,他突然想起,這片地,好像是自己家的,西山啊……荒地啊……這不就是張家的地嗎?

    鄧通也只是微微皺眉,非但沒有生氣,卻還是露出遺憾的樣子:“那麼四百萬呢,四百萬兩已是小人開出的最高價碼了,再高就不是小人可以做主的了。”

    這是一個巨大的商機,四海商行不會不明白,作為最頂級的商業組織,他們的敏銳度絕對是這個時代最頂尖的,所以,需不惜一切代價。

    方繼藩完全沒有要賣的意思:“不賣就是不賣,五百萬兩銀子也不賣,不談了,走了啊。”

    鄧通苦笑搖頭,他顯然看出方繼藩心意已決,至於強迫方繼藩賣地,這顯然不現實,畢竟方繼藩是和宮中合夥,他不肯賣,四海商行一丁點辦法都沒有,就算去除宮中的影響,南和伯府,也不是尋常百姓家,雖然及不上四海商行背後的人物,卻也屬於不可以強取豪奪的對象。

    他只好遺憾的朝方繼藩拱拱手:“其實,即便五百萬兩銀子,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只是如此巨額的數目,想要籌措,卻是太難了,可四海商行也不是完全籌措不出,畢竟,四海商行的土地和田地,以及各地的商舖,還有貨棧中的貨物折算,東拼西湊,還是有的,不過,公子既然心意已決,小人也就不好強人所難了,若是什麼時候公子回心轉意,大可以來尋小人,小人一定會給公子一個更合理的價錢,好了,告辭。”

    他也沒有拖泥帶水,作揖行了個禮,匆匆上了馬車,面上帶著遺憾之色。

    五百萬兩銀子,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張鶴齡呆呆的跪立在雪地裡,雙目無神,這地……是張家的啊,張家當初,是被方繼藩這個冤大頭,用了把萬兩銀子買走的,這轉瞬之間,竟是增值了六十倍,他突然覺得有人在剜他的心,疼,很疼。

    張延齡瞪大眼睛,他更直接,覺得有人搶了他的錢一樣。

    方繼藩笑呵呵的朝兩個石化的雪中人看了一眼:“兩位舅舅……”

    這臉皮多厚,才能喊人家舅舅啊。

    方繼藩繼續笑道:“我……走了啊……”

    滾燙的熱淚,在這一刻,順著張鶴齡的眼角滾落下來,消融了他面上被風雪吹拂過後的僵硬,這淚水竟是遏制不住,猶如斷線的珠子啪嗒落下。

    張延齡張著口,想要說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好,眼睜睜的看著方繼藩邁著那豪邁的八字步,就差告訴人家方大少爺是橫著走的了,接著,方繼藩的身影,漸漸的消失在了雪絮之中。

    雪絮狂舞,霧氣騰騰,清冷的街道,如夢似幻,天地之間,彷彿只有張家兄弟二人,他們就這般如雕塑一般,一個跪著,一個屈身站著,良久,張延齡嘴唇哆嗦,顫顫的伸手搭在了兄長的肩上:“哥,我們是不是上當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6-16 06:39
第六十五章:大開眼界





    豈有此理,這是豈有此理啊。

    還有王法嗎?還有法律嗎?

    張家兄弟漲紅著臉,吃虧了,這一次吃了大虧。

    從來只有張家兄弟將人當傻瓜,哪有人將他們當傻瓜的。

    一下子,坤寧宮里便像煮開的沸水一樣。

    兩兄弟沒什麼出息,可他們有一個姐姐啊,他們的姐姐,便是當朝的張皇后。

    於是乎,張皇后坐在寢殿裡,一言不發。

    “天哪!這是欺詐啊,阿姐,這太欺負人了,那方繼藩,強取豪奪,打劫啊!”張鶴齡撲在張皇后的腳下,哭的死去活來,這嚎叫聲,竟還帶著音韻:“阿姐,你要為我們做主啊,我們被人搶了,被人搶了啊,那地……是我們張家的,價值紋銀數百萬,方繼藩,他把我們兄弟傻瓜,只八萬兩銀子便拿了去。這不只是侮辱了張家,更是侮辱了阿姐你啊,他沒有將我們放在眼裡,就是不將您放在眼裡,甚至,不將咱們兄弟的姐夫,皇帝陛下放在眼裡,他這是朝咱們張家吐口水,這是羞辱我們兄弟啊,阿姐……”

    張鶴齡淚水嘩嘩而下,撕心裂肺。

    張延齡呢,只是口裡含糊不清的念:“不活了,不活了。”說罷,抱著那朱漆的柱子便用頭去撞,咚咚咚的響。

    五百萬兩啊,平時張家的賬,便是少了一百文錢,都要反复核算幾遍,這地是他們家的,轉過了方繼藩的手,就漲了數十倍,這日子還怎麼過?

    張皇后拉著臉,只靜靜的等他們胡鬧,待張鶴齡聲音哭啞了,張延齡撞著腦袋也有一些發昏,他額頭高腫起來,只好換一個角度,拿側臉朝柱子撞得咚咚響。

    在他們看來,只要阿姐做了主,拿回了張家的地,一切也就好辦了。

    阿姐歷來是偏心娘家人的,兄弟二人,怎麼可能吃虧。

    張皇后一直默不作聲,良久,才喝道:“鬧夠了沒有。”

    張鶴齡仰著脖子,驚喜的道:“阿姐,要不,讓陛下下一道旨意?”

    張皇后面帶冷笑,揚手便是給了張鶴齡一個耳刮子。

    啪,這一巴掌乾脆利落。

    張鶴齡忙捂著腮幫子:“阿姐你怎麼打人?”

    張皇后恨鐵不成鋼的看著他們:“當初,地是你們賣的,你們賣地時,不是興高采烈嗎?現在來鬧?這地是厚照和繼藩一道買下來的,怎麼,你說繼藩強取豪奪,是不是連帶著本宮的兒子也強取豪奪了?”

    “……”張鶴齡張了張口,想要解釋。

    是呢,這是詆毀太子啊。

    太子和方繼藩買下了地,好不容易得來了內閣的幾個師傅的認可,張皇后心裡喜滋滋的,覺得自己的兒子,也有懂事的時候,內閣那兒,還稱頌太子造福百姓呢,現在好了,你們兩個不爭氣的兄弟,竟敢胡說什麼強取豪奪?

    兒子親,還是兄弟親?

    而且……自家兄弟什麼貨色,張皇后會不知嗎?

    “滾出去,丟人現眼!”

    張皇后動了真怒,她對方繼藩的印像不錯,且不提,他還是自家女兒的救命恩人了,將來,女兒還需方繼藩看病呢?

    何況,宮裡的事,沒一件瞞得過張皇后,她可是后宮之主,那西山的煤炭買賣,現在是宮中入股,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為此,而龍顏大悅,自己這兩個不成器的兄弟,竟還想著去鬧事,找死嗎?

    “阿姐……”張鶴齡一臉委屈,可抬眸一看張皇后殺人的目光,他頓時打了個哆嗦,忙是和張延齡一道,灰溜溜的告退了。

    自這宮裡出來,張鶴齡下意識的縮縮脖子,天氣很冷,大雪紛飛的,可他心也很涼。

    張延齡捂著自己的額頭,這額上血跡未乾,張延齡要哭出來:“哥,我覺得我腦袋有些疼,該找個大夫看。”

    張鶴齡惆悵的長嘆一聲,突然覺得人生變得索然無味起來,有些往事一旦去觸碰,頓時便覺得像扎心一樣的疼,他喟然長嘆,看著眼前飛舞的雪絮:“上了這麼大的當,吃了這麼大的虧,咱們張家,以後可要受窮了。”

    張延齡疼的眼淚啪嗒落下:“哥,是你讓我撞柱子的,我現在頭疼的厲害,哎呀,流了好多的血,哥,我要看大夫。”

    張鶴齡看都不看他一眼,抬頭望著灰濛蒙的天,又是一聲嘆息:“求醫問藥太貴了,省著點吧,晚上多喝一碗粥。”

    “可是哥……我覺得……我疼的厲害,呀,好多血,頭有些昏沉沉的。”

    張鶴齡對此充耳不聞,卻又想到了什麼,突然眼淚便啪嗒啪嗒落下來:“我的銀子啊,我的地啊……”在這雪地中,狠狠的 錘著自己的心口,接著拼命咳嗽,一口老血竟是噴出來。嚇得張延齡也顧不得自己額頭了,忙是將他攙住,口里大叫:“來人,來人啊,趕緊,趕緊抬我哥上車,送回府去,去請大夫,請大夫……”

    張鶴齡渾身已軟了,眼睛睜的大大的,卻是費了極大的氣力伸出手,朝向宮裡的方向,遙指宮中:“不……不要回家看大夫,費……費錢……往宮里送,往宮里送,宮裡有御醫……咳咳……”又咳出血:“宮裡有御醫,用藥……咳咳……用藥不費錢…… ”

    “哥……我的哥啊……”雪地裡,只剩下張延齡在這蒼茫中的悲鳴。

    ………………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方繼藩卻知道,想要從採煤,再到分銷,卻是萬事開頭難。

    許多的事,怕要佈置好才是。

    此時,他竟有些感激這敗家子的身份了,倘若不是因為這人見人厭的京師惡少,自己做出如此多出格的事,只怕早就被人抓去切片研究了才是。

    也正因為如此,有了這敗家子的招牌,許多荒誕的行為,也就可以解釋了。

    我方繼藩,可是要做一番大事業的人,一個明明掌握了未來的人,怎麼可以碌碌無為呢?

    待他回了方府,鄧健還落在詹事府裡沒有回來,身邊沒有了這麼個前呼後擁,隨時給自己踹一腳屁GU的人,方繼藩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宦官,總感覺少了一點什麼。

    到了廳中,便聽到了方景隆歡喜的聲音:“藩兒,藩兒,來來來,快來,給你看好東西。”

    方繼藩便大搖大擺進了廳,連歐陽志三人竟也在,他們斯斯文文的朝方繼藩作揖行禮:“門生拜見恩府。”

    看著歐陽志三個門生,方繼藩心裡透著親切。

    養著這三個門生,可比養三個兒子要划算,現在這三人一直都寄居在方家讀書,方繼藩對他們的學業,倒是很上心,給他們買了不少書,命他們啃讀,其實三個人的資質不算低,否則怎麼能中秀才呢?不過他們畢竟是貧寒出身,讀書已經很不易了,就更別提能得到什麼名師的教導,甚至連許多書都買不起。
mk2258 發表於 2018-6-16 06:39
第六十六章:祖宗傳下來的





    對於讀書人而言,沒有書,就無法開闊眼界。

    現在不同了,方繼藩有銀子,什麼手抄本和市面上印刷的文集,一古腦的都買來,隨便看。何況歐陽志三人中了舉人,身份大不相同了,開始隔三差五以文會友,學問精進了不少。

    對待這三個傢伙,方繼藩用的是放養的方式,不過為了應對來年的會試,方繼藩給他們出了不少題,現在時間多的是,而這明年春闈的會試題方繼藩卻是清清楚楚,弘之十二年弘治皇帝詔命太子少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李東陽、禮部右侍郎兼翰林學士程敏政為會試考試官,己未科的會試題和殿試題,方繼藩也是一清二楚。

    不過這一次會試將會有一個小插曲,將會牽涉到考官程敏政和江南才子徐經以及唐寅的科舉弊案。

    這……倒是一次與眾不同的會試。

    方繼藩心念一轉,微微一笑。

    至於歐陽志三人的事,方繼藩沒什麼擔心,因為他確實不會舞弊,也不打算和任何未來的考官打什麼交道,只需出一些'題',而後將真正的題隱在題海之中,讓三個門生去作文訓練而已。

    歐陽志三人,為了備考,確實是極為用功,從清早到子夜時分,都在拼命的刷題和瘋狂的讀書,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想不到今日,他們竟有這閒情。

    方繼藩對歐陽志三人,就是一副我是你爹的表情,坐下,撣撣身上的灰塵;“噢,你們好呀,怎麼今日不讀書了?”

    三人相互對視一眼,然後看向師公方景隆。

    方景隆咧嘴笑道:“為父近來突發奇想,嗯嗯,是這樣的,兒啊,前日爹去查了一下賬,哎……又少了不少銀子,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那賣烏木的百萬兩紋銀,被你這折騰,家裡的現銀眼看著都要空了,只留下一個東市的鋪子和城外的莊子,繼藩啊,為父可是對你殷殷期盼,不盼別的,就是得守著咱們這個鋪子和田產,你別動氣,別動氣,為父的意思是,這都怪我這個做爹的,從前呢,對你疏於教導,為了咱們方家最後一點家財,所以為父要以身作則。”

    他欣賞的看了歐陽志三人,露出欣慰的道:“這三個徒孫,是讀過書的,讀過書的人,出的主意就是不一樣,什麼叫教化呢,教化就是言傳身教是也,對不對,歐陽徒孫……”

    歐陽志忙是汗顏的頷首點頭:“是,是,是,師公說的都對。”

    方景隆便岔開腿,大喇喇的坐著,興沖衝的道:“今日 為父就要言傳身教,教教你,如何才能節儉度日。”

    方繼藩聽著一愣一愣的,敢情還拉了外援來。

    只不過……方繼藩看向歐陽志三個徒弟,你妹,你們是我的徒弟啊,卻跑去教自己恩師的爹來對付自己的恩師?

    歐陽志一見恩府目光咄咄逼人,立即嚇得大氣不敢出,忙是低頭:“門生該死。”

    方繼藩心裡莞爾,這三人在自己面前大氣不敢出,自己有這樣可怕嗎?哎,其實我和你們一樣,都是上進的好青年啊。不過,他卻還得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翹著腳,鼻孔朝天,冷哼一聲,眼睛只看著房梁。

    方景隆就笑了,他生怕自己'言傳身教',讓自己的兒子不好受,所以盡力想用委婉一些的語氣,不使兒子受什麼刺激。

    兒子現在還帶著腦疾呢,可不要刺激太過了。

    “這言傳身教嘛,咳咳……其實說穿了,就是要勤儉持家,怎麼樣才勤儉持家呢?就是不該花的銀子,不能亂花。當然,藩兒,為父沒有說你亂花的銀子,為父的意思,就如現在這天氣啊,冷颼颼的,要燒炭啊,不燒炭,豈不是要凍死了?是不是?”

    方繼藩一臉懵逼的看著自己的爹,他實在無法理解,這位史上最失敗的育兒專家,到底想玩出什麼花樣來。

    方景隆說到此處,心裡就哀嘆,窮啊,真的窮,自從他查過賬房的賬之後,才知道這百萬紋銀,便如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不只如此,還丟人呢,現在滿大街的人誰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做了散財童子。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家,怕是不夠藩兒敗幾年了,所以……必須痛定思痛,得讓藩兒當家方知柴米貴。

    “可是你看,現在這時節的碳價,真是一日千里,一斤竟漲到四十多文錢,真真是要命啊。”方景隆露出痛心的樣子,可隨即又笑了:“既然要持家,就要節省,你看為父,既不能讓家里人凍著,可說呢,又不能胡亂花錢。藩兒,你看看這個……”

    他手一指,點向地上的火盆。

    方繼藩這才注意到,腳下的火盆,此刻滋滋的冒著熱氣,好像……燒的不是碳,竟是煤球。

    “這個,你知道是什麼?”方景隆賣了個關子。

    方繼藩脫口而出:“無菸煤……”

    “嗯?”方景隆一呆:“哈哈,吾兒見多識廣啊,哈哈,實話和你說了吧,這無菸煤,也就這兩日時興起來的,是有人送了幾斤去給英國公,英國公試了試,效果好的很哪,比之木炭,還要有一些意思,藩兒啊,是不是現在覺得很暖和?這無菸煤真是好東西啊,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就是,它價格低廉,為父可是費盡了功夫,才託人買來的,據說現在只是試賣,才供應數百斤而已,為父將它買來,就是要告訴你一個道理,該花的銀子要花,不能讓自己凍著餓著,可是不該花的銀子,卻實在沒有花的必要,你想想看,現在燒著這無菸煤,是不是有一種見到那些燒木炭的人,便是天下第一號大傻瓜的感覺?“

    “……”方繼藩憋紅了臉,欲言又止。

    方景隆似乎覺得自己言傳身教有了效果,頓時打起了精神,眉飛色舞的道:“,買東西,就得買物美價廉的,這個道理嘛,其實就和你花那麼多的銀子,去買西山那荒地一樣,這買西山的荒地,就如買木炭的人,買了,人家會取笑的……你……能明白為父的意思嗎?”

    方景隆拼命的眨著眼,很希望自己兒子開竅。

    方繼藩搖頭:“不太明白。”

    “這還不明……”方景隆一拍大腿,有些急了,還想要繼續解釋。

    方繼藩已是不勝其煩,卻是漫不經心的道:“可這無菸煤,就是西山產的啊。”

    方景隆哈哈大笑起來:“西山產煤,嗯……你說的……嗯?西山產的無菸煤……”

    方景隆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方繼藩卻是一拍案牘,啪的一聲,讓方景隆和歐陽志三人嚇的心裡咯噔一下,方繼藩道:“這無菸煤,確實是在西山產的,爹……你敗家啊,這煤在兒子手裡,一錢不值,你還託人花錢去買?自己家地裡生出來的東西,隨手去撿就是,一文不值!你還花了錢?我怎麼有這樣的爹,幾十文錢,就這麼被你給糟踐了,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何別人都叫我敗家子了,飲水思源,追根到底,這都是你上樑不正下樑歪,你帶壞了我!”

    “……”方景隆老臉先是一紅,這一番義正言辭的斥責他竟覺得極有道理,這言傳身教……似乎失敗了。

    可隨即,方景隆虎軀一震。

    不對。

    煤是西山產的?

    那麼……西山又是方家的。

    這……可能嗎?

    “藩兒,你可不要唬我?”方景隆嚅囁著道:“咱們不開玩笑。”

    方繼藩大吼道:“開什麼玩笑,若不是如此,我怎麼曉得什麼無菸煤!”

    一下子,方景隆身子條件反射似得打了個激靈。

    他先是撫額,覺得頭有些暈。

    昏沉沉的厲害。

    可隨即,眼睛如銅鈴一般的張大,聲震瓦礫一般的狂笑起來:“哈哈哈哈……祖宗有德,我方景隆,教子有方!”

    方繼藩奇怪的看著方景隆,他心裡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自己這厚臉皮,該是祖傳的吧,嗯……一定是的。
mk2258 發表於 2018-6-16 06:39
第六十七章:誤交匪類





    採礦之事,首先需要有一套完備的程序才可,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礦上需要護礦的衛隊,還得養著幾十條獵犬,這樣的話,才可以保證偷礦的人,隨時有被打斷腿的可能。

    曠工也需要招募,在這礦上,還得有一些生活措施,林林總總的事……和方繼藩無關,自然交代王金元去辦。

    王金元現在一下子積極起來,他有半成的股份,雖然不多,可當他意識到這是一座寶山地時候,頓時龍精虎猛,他最擅長的就是買賣,這些事,在他手裡,都不在話下。

    方繼藩穿著暖和的衣衫,依舊還罩著自己的麒麟衣,他很矛盾的看著伺候自己的小香香,這寒冬臘月一般的天氣,既可能給方繼藩帶來數之不盡的財富,卻也令小香香被裹得嚴嚴實實起來,於是,輕車熟路的將小香香攬在懷裡,任由小丫頭想掙扎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痛快!”

    說罷,吹著口哨,朝鄧健一撇,鄧健提著方繼藩的御劍,賊賊笑著道:“少爺,該當值了。”

    出門需披著一件蓑衣,且騎馬和行車都是不便,索性只能步行,這樣的天氣,街道清冷的很,因中秋即將到了,想來今年的中秋除了風雪,也難見什麼圓月,不過節慶的氣息還在

    照例到了詹事府,先去點卯,雖是作為羽林衛的總旗,可方繼藩總覺得找不到組織。

    其實這也可以理解,在詹事府這裡,是一個羽林衛的百戶所,可鎮守於此的百戶官,卻是極力不願和方繼藩打交道,在百戶官看來,這位方總旗一看就是有大背景的,而且形像不甚好,惹不起,也不敢得罪,可又不能過份親近,所以,敬而遠之。

    原本方繼藩下頭,也有數十個力士和校尉,不過方繼藩也懶得理他們,本少爺走的是上層路線啊,果然剛點卯不久,劉瑾便氣喘吁籲的來:“方總旗,方總旗,殿下請你去。”

    方繼藩氣勢洶洶的佩戴上自己的御劍,只有帶著御劍,方繼藩在朱厚照面前才底氣十足,不服,老方代表皇上揍你你信不信?

    踩著積雪到了朱厚照的寢殿,便見朱厚照一身戎裝,踩著鹿皮靴子,口裡呵著白氣,拍著案牘道:“快來,快來,老方,你被彈劾了。”

    方繼藩上前,一臉懵逼:“彈劾,誰彈劾我,我近來做了什麼事?”

    朱厚照笑呵呵的道:“都察院御史劉煌,彈劾你誹謗大臣,還列舉了你種種劣跡,總之,你挨罵了,這個彈劾奏疏一出,鬧得挺大的。”

    方繼藩更加懵逼了:“不過是一份彈劾,彈劾奏疏多了去了,能鬧得有多大,太子殿下,我們是下棋還是去騎馬?”

    彈劾的事,方繼藩沒怎麼放在心上。

    事實上這滿朝公卿,哪一個沒有被都察院彈劾過,就連當朝首輔大學士劉健,還被人彈劾專權獨斷呢,不只如此,弘治皇帝還被人罵不納后妃,私生活不夠糜爛,以至於子嗣不昌,對國家沒有益處。

    鬧得最大的,就是有御史彈劾張皇后,說張皇后不守婦道,皇帝不納后妃,定是因為張皇后妒忌所致。除此之外,皇親國戚之中,英國公、魏國公,沒有不被罵過的。還有那壽寧侯和建昌伯,那更是都察院裡頭掛了號的人物,隔三差五的抓來彈劾一頓,儼然已成了習慣。

    方繼藩享受了被彈劾的待遇,這說明自己已從一個京師惡少,漸漸被人意識到開始躋身進了廟堂,這是好事啊,是成長的標誌。

    所以……沒什麼了不起的。

    劉瑾笑嘻嘻的樣子站在一旁,解釋道:“方總旗,這就有所不知了吧,這封奏疏,之所以有如此反響,既是因為方總旗侮辱了貴州巡撫錢鉞,這朝中許多人都是錢鉞的至交好友,不少人都為他抱不平。除此之外,方總旗名聲大,這一彈劾,就顯得那位御史是仗義執言,顯出他的風骨了……”

    朱厚照握緊拳頭:“本宮已經準備好了,老方,你看,本宮平時珍藏的戎裝都已穿戴整齊,我們今天夜裡,埋伏在那御史下值回家的必經之路上,蒙了他的頭,揍他一頓再說。本宮已讓劉伴伴打聽過了,他家就在五馬街附近,有一處小巷,最適合藏匿和動手,不揍他一頓,如何顯得我們的威風。”

    方繼藩心裡咯噔了一下,還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啊,太子殿下這哪裡是想要為自己報仇,分明是早就打了雞血,看熱鬧的不嫌事大。

    “這個……不可……”方繼藩忙是搖頭,揍御史?就因為人家出於職業習慣噴了你?雖然方繼藩很不喜歡鍵盤俠,可也不代表為了這種事,還連帶著太子一起將人揍了。

    即便是皇帝老子被人彈劾了,也不敢這麼囂張,還有內閣首輔大學士劉健,被人彈劾專權獨斷,弘治皇帝大怒,將此人下獄,劉健呢,卻大力為其辯護,將他救了出來。

    現在弘治朝的風氣,本就如此,倘若方繼藩帶著太子將人打了個半死,那麼事情可就不太好收場了,人家是御史啊,本就有捕風捉影的權力,說白了,他們就是一群朝廷圈養起來的噴子,還給發工資的那種。

    方繼藩連忙搖頭:“不,不可……”

    此言一出,朱厚照頓時奇怪的看著方繼藩,大惑不解的模樣。

    方繼藩卻是哈哈大笑起來:“殿下,我們現在是有錢人了,所以該提高自己的道德修養……”

    這有錢人三個字,頓時刺痛了朱厚照的神經,朱厚照立即打斷道:“本宮沒錢,本宮的錢被父皇截了去。”

    方繼藩便好整以暇的道:“那麼,殿下還很窮,可是卑下卻是有錢人了,要提高自己的道德修養,要文鬥不要武鬥,君子動口不動手!”

    朱厚照聽罷,頓時激動起來:“動口有什麼用?難道吐沫星子,還能讓人家身上掉一根毛?”

    方繼藩老神在在,很不以為然的樣子,心裡又忍不住感慨,誤交匪類啊。

    ……………………

    貴州!

    這千里綿延的林莽之中。

    喊殺聲自四處傳來。

    誰也不知,那林中到底有多少兵馬,慌張的明軍舉著刀,想要結陣自保,可自那山澗之中,卻是無數滾石落下,又不知多少弓箭如飛蝗一般射來。

    大營中的錢鉞,雙目無神,一身緋色官服已是殘破不堪,他不安的等著帳外的消息,可傳來的,只是一個又一個哀嚎聲。

    雲南沾益州土司之女米魯,下嫁給了貴州土判官隆暢,卻因為夫妻不和,米魯便回了娘家,原本……這只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可結果,雙方卻是反目成仇,各領兵馬要死戰,身為巡撫,錢鉞當機立斷,從中斡旋,一開始雙方倒是說和了,誰曉得雙方各自回了自己的城寨,這沾益州土司之女米魯便帶著土兵,直接破了貴州普安城,殺了自己的夫婿,自稱無敵天王,宣布造反。

    錢鉞頓時傻了眼,這些人……是一點道理和誠信都沒有啊,不是說好了握手言和嗎?何況,你們夫妻不和,就……就反了?

    他無法理解這些土人,卻知道,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只能選擇平叛。
mk2258 發表於 2018-6-16 06:39
第六十八章:什麼都懂





    是日,錢鉞立即和貴州總兵官曹愷、中官楊友髮帶兵萬人圍剿,可錢鉞畢竟是新任的巡撫,對貴州的情況並不熟悉,非要分兵三路,自居中軍,總兵官曹愷和中官楊友發分置兩路。

    所謂的中官,就是個太監,這位太監急於貪功,竟是命右軍疾行,遭遇了埋伏,大敗。

    總兵官曹愷得知中官被圍,立即馳援,卻被叛軍以逸待勞,一舉擊潰,曹愷戰死。

    消息傳來,錢鉞心都寒了,他一介文官,連打仗都沒有見過,在河南和山東時,最大的政績就是剿滅了一夥人數兩百多的山賊,貴州的事,他真不懂。

    何況叛軍熟悉地理,神出鬼沒,又聯合了數十個山寨,連戰連勝,錢鉞立即決定撤兵,回到貴陽府去。

    只是……已經走不脫了。

    四處都是喊殺聲,叛軍們不知從何而來,發起了總攻。

    錢鉞鐵青著臉,身子瑟瑟發抖,這四面楚歌的景象,還有那衝破雲霄的喊殺和哀嚎,令他心生寒意。

    他臉色蒼白,最終嘆了口氣,賬中幾個幕友和武官看著他,希望錢巡撫拿個主意,是否突圍。

    錢鉞慚愧的看著這些人,老淚已磅礴而出,含淚道:“取筆墨。”

    幕友忙是取出筆墨,低聲道:“大人,撤吧,現在叛軍合圍還未完成,帶一隊忠實的衛隊,穿過山澗,便可輕裝回到貴陽去,這裡……還有戚副總兵帶兵……”

    錢鉞嘆了口氣,搖搖頭:“今已兵敗,只有死了,就算僥倖活著,也無顏見陛下和父老……”他嘆了口氣,提筆鄭重下文:“臣錢鉞萬死,今雲南土司之女、貴州土判官隆暢之妻米魯作亂,起兵萬餘,連接各寨,鼓動沾益州、普安州土民作亂。老臣按律進剿,一路進兵,卻遇暴雨,此失天時;狂妄自大,貿然深入,又失地利,今我軍大潰,總兵官曹愷、中官楊友發俱都戰死,臣不敢獨活,唯請陛下,赦臣萬死之罪,臣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不敢失節,願死於叛軍萬刀之下,以謝其罪……”

    他一面寫,一面痛哭,這奏疏上,早已沾滿了淚水,寫到最後,竟連筆都捉不住,將奏疏封了,戰戰兢兢的去蓋了火漆,交給幕友,囑咐道:“你與幾位先生,都是老夫聘來的,當初你們勸本官要謹慎從事,老夫悔不聽你們的話,現如今,兵敗如山倒,老夫既 巡撫官,自當留在此,以全忠義之名,幾位先生,你們將這奏疏帶在身上,本官這就命護衛送你們盡力逃出去,在此話別,還請保重!”

    幕友們面面相覷,將奏疏收了,露出不捨之色。

    錢鉞朝他們鄭重作揖:“先生們,速去,時間來不及了。”

    “哎!”那收了奏疏的幕友跺腳,最後也朝錢鉞深深一禮:“大人,後會有期。”

    錢鉞怕的厲害,瑟瑟作抖,卻還是深吸一口氣,似乎想使自己在臨死之前,顯得更有勇氣一些。

    ………………

    壽寧侯府。

    張家兄弟二人凍得瑟瑟發抖,雖吃了熱騰騰的粥,他們卻發現,自己的體溫,竟是轉瞬間又跑了個乾淨。張延齡蜷著身子,看著地上火盆裡空空如也:“哥,我覺得我們該買點煤來燒!”

    張鶴齡凍得臉上發青,卻是怒了:“買他姓方的煤?我張鶴齡就算是這輩子不吃粥,凍死餓死,也絕不買他們方家半斤煤,冬天很快就過去了,別吵!”

    張延齡打了個寒顫:“可是哥,現在才是中秋……”

    張鶴齡頓時開始齜牙,氣啊。

    其實以往天寒地凍,張家還是要燒炭的,雖然再節省,可也不能凍死啊。

    可現在,市面上開始出現了幾文的無菸煤,再去花十倍的價錢買木炭,張鶴齡就覺得自己是十足的大傻瓜了,從前覺得木炭的價格還能接受,現在卻覺得這是被那些賣木炭的奸商將自己的智商按在地上死勁的摩擦。

    因而,現在木炭捨不得買,無菸煤……更不能買。

    熬著吧。

    這天氣越冷,張鶴齡越是覺得日子沒法過了,便連看到方的桌子,方的椅子,本是用作附庸風雅,牆上貼著的,那四四方方的字畫,都覺得可恨起來。

    “老爺,老爺……”府裡的管事急匆匆的跑來:“老爺,快看,邸報,邸報……”

    張家的管事,其實有很多的油水,不過卻不能在老爺面前露財,不然非要被兩個老爺抽死不可,所以管事穿著一件滿是補丁的衣衫,卻是喜滋滋的手裡拿著一張邸報來:“老爺快看,方繼藩被彈劾了。”

    張鶴齡一聽,喜出望外,抖擻精神,忙是搶了邸報來一看,眼睛頓時亮了:“都察院的北直隸科道御史張芬……罵這方繼藩侮辱大臣錢……錢,他誹謗和侮辱的叫錢什麼來著?”

    管事笑嘻嘻的道:“錢鉞。”

    張鶴齡噢了一聲,隨即一擊掌,激動起來:“這個張芬好,老爺我喜歡他,仗義執言啊這是,罵得好,罵的痛快,老爺我現在高興啊,太高興了。”

    管事笑嘻嘻的道:“可不是嗎?這份奏疏,反響很熱烈呢,這叫天下苦……苦方繼藩久矣,張芬御史,挺身而出,這是牆倒眾人推的徵兆啊。老爺,我看哪,方繼藩要完了。”他瞇著眼:“錢鉞巡撫,在就任河南、山東、貴州巡撫之前,在都察院裡任職了十幾年,老爺,你懂了吧?”

    張鶴齡撓撓頭:“懂什麼?”

    管事不禁為張鶴齡的智商著急:“哎呀,老爺,他在都察院裡十幾年,現在這都察院裡不知多少人,都是他的老下屬呢,就說北直隸的都察御史吧,當初,就是他下頭的一個小御史而已,是他舉薦,才得以升任都察御史的。”

    “噢。”張鶴齡似乎覺得已經開始明白了一些:“你的意思是,方繼藩侮辱了這個錢……錢鉞?所以呢,都察院裡的御史們生氣了,鬧將了起來,非要將這方繼藩罵死才幹休?”

    是這個理。”管事喜滋滋的道:“那方繼藩,被罵的狗血淋頭,定當……”管事捋著自己山羊鬍子,搖頭晃腦,眉飛色舞的道:“定當羞愧難當,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嘔血三升,生生被氣死不可。”

    “哈哈。”張鶴齡叉手大笑,頓時覺得心裡一口惡氣吐了出來,痛快:“不錯,他還好意思出門見人?這個無恥之尤的敗家玩意,定當羞愧難……”說到此處,他臉上的笑容漸漸的凝固起來,張鶴齡的智商其實還是不低的,卻是突然道:“羞愧難當?這姓方的這般臭不要臉,羞愧二字,他會曉得怎麼寫?”

    管事呆了一下……

    方家兄弟也大眼瞪小眼。

    廳中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尷尬。

    首先,方繼藩是個人渣敗類,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

    一個人渣敗類,早就聲名狼藉了,會在乎別人文縐縐的罵幾句嗎?

    倘若罵幾句,這廝就悲憤欲死、羞愧難當,這還是方繼藩?

    所以……

    似乎……所謂的彈劾奏疏,對有的人而言,簡直就是殺人誅心,可對那臉皮有八尺厚的傢伙……似乎不痛不癢。

    “狗一樣的東西,滾!”張鶴齡勃然大怒,一腳將這該死的管事踹飛:“扣你這個月的月錢,快滾!”

    管事的忙是夾著尾巴,灰溜溜的去了。

    “哥,且息怒,說不准,那方繼藩,還要一點兒臉呢?”張延齡很不自信的安慰著。

    “要不……我們也罵罵?”

    “哥,你咋不說話了?”

    張鶴齡長呼了口氣,憋紅了臉,才道:“省點氣力,少說話,多說一句,身上的陽氣就散了一分,蓄在身子裡,就暖和了。”

    “……”張延齡佩服的看著自己的兄長,兄長什麼都懂啊。
mk2258 發表於 2018-6-16 06:39
第六十九章:何不食肉糜





    自中秋至初冬,西山已招徠了上千個流民,王金元不急著大規模生產,而是按照方繼藩的指令,先慢慢的讓一群本是散漫的流民開始了解工序,當然,還需採購大量的採礦工具。

    不過這採礦用的鎬頭,大多都不趁手,且這時代,造作局裡所製造的器具多是粗製濫造,尋常的打鐵鋪子,匠人也是良莠不齊,且產量也低,無法大規模的供應。方繼藩還想製造煤爐呢,最好連壺子一起造了,乾一件事,賺幾份錢才是正道。

    方繼藩便慫恿著朱厚照,前去向弘治皇帝請命,准許西山煤礦,建一座鐵坊。

    此事,弘治皇帝沒有立即答應,其實想要大規模的鍛造生產工具,朝廷對此,一向是較為謹慎的。

    在這鹽鐵專賣的時代,鐵礦幾乎被各地的官府所壟斷,不容許私人大規模的煉鐵,畢竟,這玩意既可以打造工具,也可以製造兵器。

    既然宮中的態度不明,方繼藩也只好耐心等待。

    倒是朱厚照為他忙前忙後,卻變得抱怨起來,唉聲嘆氣的樣子,像是受了虐待的小媳婦,追根問底,還是沒錢,沒有動力。

    為此,朱厚照和方繼藩又偷偷溜去了西山一趟,在這大雪紛飛的天氣,一路行去,行人寥寥,不過在西山的山腳,卻已搭建起了一個個簡易的工棚,形成了一個簡單的小村落,工棚裡炊煙騰騰而起,婦人們已開始撿米下鍋了。

    男人們已上了礦,所以這'村落'裡只有幾個衣衫襤褸的小屁孩子流著鼻涕正在堆雪。

    眼前這一幕場景,令朱厚照大失所望,他原以為自己和方繼藩做的乃是大事,不該是這般殘破和臟兮兮的,雖然這裡不該是如紫禁城那般金碧輝煌,也該是一副繁榮的景象。

    朱厚照想到礦上去,方繼藩卻是阻止住他,好說歹說,只在山腳下游盪。

    臨行時,卻遇到了提著鎬頭下工的礦工,礦工們一個個穿著緊身的衣服,渾身上下漆黑一片,不過這些精壯的男人渾身都是陽剛之氣,頭頂之上,竟因熱汗,而融化了雪絮。

    “恩公……”居然有人眼尖,看到了方繼藩和朱厚照。

    其中一個,舉著鎬頭就朝方繼藩和朱厚照疾衝而來,嚇得朱厚照身後的護衛一個個趕緊按住了刀柄。

    這人毫不猶豫的拜倒,含著熱淚,朝朱厚照和方繼藩道:“小人見過兩位恩公……”

    其實方繼藩已經嚇了一跳,因為這廝居然提著鎬頭就衝過來,而根據自己的豐富的人生經驗,一般朝自己衝來的人,十之**,都是來尋仇的,畢竟……敗家子嘛,天知道從前的方繼藩,到底結過多少仇家。方繼藩毫不懷疑,自己總有一天,走在街上,會被人敲悶棍。

    所以他第一反應,就是想跑。

    直到對方喊了恩公,拜在了雪地上,他才輕噓了一口氣。

    礦工們沸騰了,也紛紛湧上來,許多人低聲道:“就是這兩位恩公,王掌櫃親口說的,咱們的東家是兩個少年郎,俱都眉清目秀,準不會錯。咱們拜恩公所賜,才給咱們在這礦上,有了一個飯碗。”

    片刻功夫,這雪地上已跪滿了人,讓方繼藩開始有些懷疑人生了。

    朱厚照更是目瞪口呆,見這一個個臉色黝黑的人,此刻卻一個個含淚看著自己。

    嗯……

    居然有一丁點的成就感。

    可是……自己當真做了好事嗎?沒有吧,老方不是只讓他們來挖煤?喂喂餵,這分明是讓你們做苦力而已,你們感激什麼?

    一個礦工哽咽著道:“多謝恩公收留了我們,使我們在這礦上,有了賣氣力的機會,否則……這寒冬臘月,怕是熬不過去了,小人有一個兒子,若不是來了礦上,便要餓死了,小人一直教訓他,教他長大成人,一定要記得兩位恩公的恩德,現在小人們在這礦上,有了一口飯吃,不只如此,每月還有一些薪俸,這都是拜兩位恩公所賜,恩公,請受小人一拜。”

    “……”這一番話,足以在朱厚照的心底投下一枚震撼彈。

    難道……讓他們做苦工,也足以收穫他們的感激嗎?

    而他們的要求,不過是吃一口飽飯,這是何其卑微的念頭啊,可即便這卑微的念想,對他們而言,卻好似得來不易一般。

    朱厚照從未體驗過人間疾苦,可今日見了這些礦工,竟有些不知所措,他無法理解這個世上,竟有這麼一群人,會因為這些事,而收穫如此的感激。

    朱厚照憋紅著臉,手足無措。

    方繼藩卻已道:“好了,不必多禮,好好乾活。”

    礦工們只是眼睛通紅,有人噙著眼淚,有人放下鎬頭,只是一味的朝朱厚照和方繼藩磕頭。

    而朱厚照,依舊愣在那裡,他有太多東西許多消化,直到方繼藩將他從人堆里拉扯出來,朱厚照才突然眼眶通紅:“他們是不是在騙我們?”

    “什麼?”方繼藩一呆。

    朱厚照深吸一口氣:“本宮的意思是,他們是不是想要巴結本宮,所以……”

    朱厚照有這心思很容易理解,畢竟他的身邊,永遠圍著一群討好他的人,所以在他心裡,想必這些人,也是想藉機巴結吧。

    方繼藩沉默了片刻:“他們並不知殿下的身份,所以我想,他們可能是真正的感激殿下吧,當然,主要是感激微臣,畢竟,對許多人而言其實只要能夠吃一口飽飯,便是上天的恩賜了。”

    朱厚照頓時若有所思。

    風雪裡,年少的皇太子,心裡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方繼藩則心裡鄙視朱厚照,這傢伙,真是何不食肉糜啊。

    回到詹事府的時候,朱厚照卻彷彿有了心事一般,托著腮,遙看著雪,雙目之中,少了狡黠,卻多了一些惆悵。

    “有時候,本宮在想……”朱厚照道:“若是這雪停了該多好啊。”

    “……”方繼藩怒視著他,太子,你分不到紅,你就砸我煤礦的鍋?你還是人嗎?

    朱厚照卻又嘆息:“你想想,許多人衣不蔽體的,凍得臉都裂了,他們真是可憐。”

    這番話,卻一下子直擊中了方繼藩心裡軟弱的某處,他奇怪的了朱厚照一眼,抬頭看天,天穹上,雪絮依舊飛揚,於是口裡呵出了一口白氣:“對許多人而言,何止是一場雪令他們受凍呢,很多人,缺的也不只是御寒的衣衫,人活著,是很艱難的……”仰著頭,眼角有些濕潤,或許是難得有一種久違的情緒擊中了肺腑,方繼藩吸了口氣,嘆息一聲。

    遠處,劉瑾朝這邊招手:“殿下,殿下,快來,真臘國進貢了三隻沒有尾巴的猴子,哎呀,可稀罕了。”

    朱厚照一聽,嗖的一下便朝劉瑾的方向疾衝:“哪裡,哪裡,本宮看看……”

    “你大爺!”方繼藩惡狠狠的瞪了遠處的劉瑾一眼。

    …………

    本來張家兄弟的性格,有人說寫的太蠢,可歷史上,這一對兄弟確實蠢,否則也不會在嘉靖登基之後,連風向都沒有看清,最終落到淒慘的下場。

    還有人說二人吝嗇不合理,哎,真不知該怎麼說了,巴爾扎克筆下的葛朗台,也是這般的吝嗇,結果這位法國大文豪憑藉葛朗台的吝嗇形象,獲得無數讚譽,也沒有人說他寫的人物明明這麼有錢,為了幾個銅板,寧願虐待自己,反而這個人物,膾炙人口,成為法國文學作品中最經典的形象之一。怎麼到了老虎這裡,同樣的角色,就成了不可理喻。

    老虎畢竟也不是文豪,寫書只是混口飯吃而已,算了吧,笑罵由人,習慣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6-16 06:39
第七十章:聖君





    大雪還沒有停歇的跡象,一連十數日,天氣只是愈發的寒冷,無數人抱怨著這鬼天氣,卻也令西山煤礦挖開的無菸煤,幾乎是供不應求

    整個北京城,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那在空中搖曳飄蕩的雪絮,猶如蒲公英,一層層的落在這座古老的都城,使這斑駁又宏大的城市換了一身新衣。X

    安定門的守軍,會準時打開城門,口裡呵著白氣的士卒被凍得臉色僵硬,鑽在門洞裡,縮著手,預備清查出入城中的人流。

    只是這樣的天氣,便是入城的人也是寥寥。

    那城門外,白雪皚皚,一望無際,這新雪並無被人踩踏破壞的痕跡。

    只有在被大雪覆蓋的官道盡頭,馬蹄聲卻是急促的傳來。

    這使守軍們打起了一些精神,在蒼茫中,便見那白霧裡一人一馬的身影猶如鬼魅一般鑽出,馬上的騎士,似已凍僵了,而座下的馬,卻四蹄泛起了無數的積雪,口裡打著響鼻。

    騎士背後背著一個竹筒,竹筒里分明有火漆的痕跡,他一身黑色的襖子,風塵僕僕,而門洞裡的新軍見他旋風一般衝來,忙是下意識的後退,不敢阻攔。

    這是急遞鋪八百里加急的快報,敏銳的守軍只看對方的扮相,便曉得這是自西南來的,西南瘴氣重,濕氣也大,所以往往有什麼急報,都會裝入竹筒,用糯米封死。

    只是……這樣的加急傳報,一般情況,卻是極少動用的,西南……出事了?

    ……

    方繼藩每次到詹事府,總會遲到一些,因為……他懶。

    不過這不打緊,因為上頭的百戶大人,早已幫他點好了卯,這令方繼藩欠了那位百戶大人一個人情,方繼藩懷疑這廝是不是想向自己示好,不過這些瑣事,他也不記在心上,等到了詹事府,便見朱厚照騎著馬,穿著帶絨蟒袍,神清氣爽的朝方繼藩道:“老方,你又來遲了?走,咱們見駕去。”

    “見駕……”方繼藩有點心虛,其實這京師裡,他誰都不怕,唯獨見駕……令他心裡滲的慌。皇帝陛下表面上似乎慈和,可總覺得,還有點雞賊。

    就比如,煤礦的一半股份,弘治皇帝毫不猶豫的就搶了去,雖說這股份本是朱厚照的,可如此理所當然,一點沒把自己當外人的樣子,讓方繼藩覺得弘治皇帝寬宏的背後,卻有強盜的一面;又如自己希望在西山那兒建鐵坊,打造工具,本以為此事容易,可皇帝卻是不可置否,這是幾個意思呢?

    方繼藩笑了笑:“臣就不去了,殿下自管去,臣要盡忠職守,為殿下看家護院,這是臣的應盡職責。”

    朱厚照齜牙:“少嗦,你不想去見駕,你以為本宮願意去見嗎?本宮總覺得今日右眼老是跳,這是要挨揍的徵兆啊,可宮裡來了人,早有吩咐,叫你和本宮一同入宮。”

    方繼藩乾笑:“好極了,臣也早想覲見陛下,一訴衷腸,哈哈……哈哈……”

    笑的有點假,那劉瑾早給方繼藩牽了一匹馬來,方繼藩翻身上馬。

    一路自崇文門入宮,二人下馬步行,肩並著肩,踩著宮裡剛剛清掃過積雪的磚石上,朱厚照若有所思:“本宮還是不甘心,憑什麼父皇搶我的煤礦。”

    方繼藩其實早就了然,朱厚照雖是糊里糊塗,卻有一顆雄心,他和從前方繼藩那等混吃等死的敗類不同,其實一直想真真切切的做一些大事,好教人刮目相看。

    只不過上至天子,下至滿朝文武,都將他當做小孩子罷了,即便是在歷史上,朱厚照登基之後,也只是一群大臣們哄著的對象,干大事……沒門兒。

    方繼藩不由同情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卻又瞇著眼,眼睛裡一如既往的閃過一絲狡黠:“殿下,其實發財太容易了。”

    “噢?”朱厚照眼睛一亮:“老方,本宮就知道你有辦法?”

    方繼藩一聽他叫老方,就恨不得拍一拍他肩,叫一聲小朱,不過……還是算了……留著有用之身,混吃等死都比這樣作死好一些。

    方繼藩道:“太子殿下,這世上,什麼才是財富?”

    朱厚照歪著頭,老半天,最後搖搖頭。

    智障啊這是。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奏疏啊,殿下,你想想看,每日從各州府送來的加急奏疏,這可都是急遞鋪加急送入宮中的,這北京城裡,消息閉塞,誰若是先掌握了最新的資訊,譬如江南發生了水患,若是殿下提早知道了消息,會如何呢?”

    “救災?”朱厚照道。

    方繼藩鄙視他:“是發財了,一旦提前知道有水患的消息,就意味著,江南的許多蠶桑將會大規模的減產,而一旦減產,市面上,絲綢勢必會上漲,誰先掌握了消息,單靠這個訊息,還怕掙不到銀子?還有,若是有奏疏來,山東、南直隸等地,發生了匪患,又會如何呢?這山東和南直隸,乃是貫穿京杭運河的必經之地,一旦發生匪患,尤其是水匪……那麼……”

    朱厚照眼睛一下子亮了。

    彷彿一下子找到了新的出路:“你的意思是,往後,本宮每日去暖閣,陪著父皇批閱奏疏,順便……”

    方繼藩板著臉:“殿下別瞎說,我可沒教你。”

    “……”朱厚照漲紅了臉:“你明明說了。”

    方繼藩抵死不認:“我沒有,別瞎說,莫冤枉我。”

    方繼藩雖然在別人眼裡是糊里糊塗的腦殘患者,卻是心如明鏡,拉太子殿下下海容易,可難保若是陛下知道,不會秋後算賬。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在這大雪紛飛的茫茫紫禁城,兩雙鹿皮靴子踩著雪,留下兩行清晰的印記。

    …………

    每日清早,弘治皇帝都需和三位內閣大學士關起門來商議政事。

    從前的時候,大明皇帝是一日一朝,即便是勤奮如太祖皇帝朱元璋,也只是一日一次召大臣議事罷了。

    可此後,子孫們就沒有朱元璋這麼多精力了,一日一朝,形同虛設,以至於到了成化先皇帝時,便是一個月,也難得會召大臣來議事。

    弘治皇帝登基之後,對從前的弊政憂心忡忡,於是下旨,將一日一朝,改為了一日兩朝,每天在早晨以及午間俱都進行大小不同的朝會,甚至碰到了緊急棘手的情況,他需和大臣們一直商議到三更半夜,方才休息作罷。

    在這暖烘烘的暖閣裡,剛剛談完了近來怪異的天象,弘治皇帝打算讓人自西山煤礦,採一批無菸煤,用以賑濟京郊附近的貧民,接著便忍不住一陣咳嗽。

    劉健憂心忡忡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陛下勤政,宇內皆知,便是太祖高皇帝,怕也及不上,只是……這樣殫精竭慮的結果,卻也令皇帝陛下龍體一直欠安,所以他忍不住道:“陛下要愛護龍體,有些事,不必過於操勞。”

    弘治皇帝苦笑搖頭:“朕登基的時候,朝野內外,都是人浮於事,各州縣亦是散漫無比,百姓們飢寒交迫,那時,可謂是內憂外患,朕不客氣的說,這都是先皇帝時,不問政事的結果。朕為人子,自然不能誹謗先皇帝,可先皇帝給了朕江山,卻也給了朕一個爛攤子啊。”

    說到此處,他忍不住唏噓:“現在朕也有了兒子,朕不能學先皇帝,給自己的子孫,留一個爛攤子,朕擔子重一些,留給厚照的江山,便清明一些;朕多做一些事,將來,太子也就少了幾分煩惱,朕以先皇帝為戒,更是希望,太子不必似朕克繼大統時,面對著內憂外患,而憂慮重重。朕累一些,無妨!這是為太子分憂,也是做父親的責任。”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