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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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731
mk2258 發表於 2018-7-1 21:05
第一百零一章:家門有幸





    弘治皇帝心裡,一萬頭草泥馬奔過。X

    要知道,能名列第八的,那可絕不是省油的燈,這是精英中的精英啊,全天下的讀書人,層層遴選,數百万讀書人,先中秀才,此後再中舉人,最終參加會試,能考中會試,就已算是天下讀書人的佼佼者,這考了第八名,足以笑傲無數讀書人了。

    可是……

    人渣……丟人現眼……可恥……去死吧。

    這些詞彙,竟和會試第八名的人有了聯繫。

    弘治皇帝表情格外的古怪。

    王鰲笑了笑:“陛下,何故……”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哭笑不得的道:“江臣,今科會試,名列第八!”

    “……”

    王鰲的表情,霎時凝固了。

    這是什麼感受呢,就好像被幾十個精壯的大漢圍著,然後直接餵了滿嘴的蒼蠅給你吃。然後眼前彷彿浮出了方繼藩得意的樣子,親切的問候自己,好吃嗎?

    暖閣裡,鴉雀無聲。

    他們甚至已經不覺得方繼藩兩個弟子高中榜首有什麼稀奇了。

    反而是……這個江臣,竟和可恥、垃圾、去死、丟人有了關聯。

    王鰲老臉抽搐,老半天回不過神,仔細一回味,自己的侄子,那個高中了五十二名的侄兒……哪裡還有金榜題名的風光,連名列第八人者尚且被人罵的狗血淋頭,那麼王道和,豈不成了垃圾中的垃圾。

    虧得自己方才還喜氣洋洋,得意忘形,現在想來……竟有一種恥辱的感覺,丟人了,丟人了啊,方繼藩那等敗家子,尚且將名列第八的門生罵了個狗血淋頭,自己堂堂帝師,吏部天官,竟為子侄僥倖忝入二甲,而興高采烈。

    這是摩擦啊,這是被人用手指頭按在地上,反反复复的摩擦,摩擦完了,再將人吊起來,然後左右開弓,橫七豎八的打臉,啪啪啪啪啪……

    呃……

    王鰲表情凝固,立即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

    這若是還表現的喜氣洋洋,沒得讓人笑話。

    弘治皇帝真是哭笑不得……

    呼……

    弘治皇帝似乎想為王鰲解圍:“這個方繼藩,真真是胡鬧,下次……要訓斥他。”

    暖閣裡依舊鴉雀無聲,似乎並沒有因為弘治皇帝的安慰,而緩解尷尬。

    於是暖閣裡,依舊是安靜的嚇人。

    尤其是王鰲,更是尷尬到了極點。

    他羞憤,他想找一個地縫,而後鑽進去。他甚至……想死!

    王鰲是個要臉的人,畢竟是堂堂吏部天官,在這種場合,他是真的想死。

    “王師傅……”弘治皇帝看出了異樣,心裡有幾分惱怒,方繼藩這傢伙,真是……

    他本想用得意忘形四字來形容方繼藩,可方繼藩哪裡得意忘形了,人家明明謙虛的過了分,這廝一謙虛,結果天下人都如喪考妣了,這算什麼事啊這……

    王鰲臉很僵,老半天,才尷尬的道:“老臣……老臣……慚愧!”

    “……”

    又是安靜。

    因為暖閣裡的君臣們,真不知該如何安慰才好,不過王鰲的心情,大家卻是能感同身受的。

    弘治皇帝搖搖頭,苦笑:“你們……退下吧。”

    弘治十二年的會試放榜,絕對屬於史上最為尷尬的一次。

    高中的人,沒有一個瑟的放炮竹,連那些報喜的人,也跟著遭了殃,無論敲鑼打鼓到了哪家客棧或是府邸,結果人家大門一關,喜錢?抱歉,沒有!為何?丟人啊,考的不好,才七十多名,有辱門楣,這算什麼喜事?喜從何來呀?現在閉門反省都來不及,還四處敲鑼打鼓的告訴別人,自己高中了啊,金榜題名了啊,了不得了啊,呃……你們不嫌尷尬,我還怕被人笑話呢?所以……再會。

    那報喜的人,一路跟著罵娘,走在哪兒,都沒有三年前那般的熱鬧,更別說喜錢了,你不掏錢隨個份子給那些金榜題名的讀書人道一聲節哀就不錯了。

    其實讀書人是最要臉的,也最看重自己的名聲,現在已經不是謙虛的問題了,現在任何一丁點的高調,都可能遭人質疑,讀書人靠四書五經來求取功名,這就注定了,他們必須白玉無瑕,做道德上的完人,即便心裡有什麼齷蹉,或是因為上榜而狂喜,因為成了貢士,便有了殿試的機會,接著便成為官老爺。可是現在這個時候,你再高興,也得憋著,要夾著尾巴做人。

    …………

    王家。

    右春坊右諭德王華,此刻心情是極好的,榜文已經頒出來了,自己的兒子王守仁,名列第四,這個成績,令他有一些小小的遺憾,因為王華乃是狀元出身,現在在翰林院任侍講學士,同時兼任詹事府右春坊右諭德一職。

    按理而言,老子英雄兒好漢,自己是狀元,自己的兒子至少也該中個會元才是。

    不過……無論如何,這也是值得可喜可賀的事。

    他今日特意的告假,沒有去當值,事實上,在詹事府里當值,也沒什麼意思,王華的職責是輔助楊廷和教育太子殿下,只是可惜,太子殿下壓根就沒心思在學習上。

    他倒是個隨遇而安的人,不似楊廷和那般,因為太子不讀四書五經而心憂如焚,因為……自己的兒子王守仁,其實也是一個'怪才'。

    “少爺回來了,回來了。”

    外頭傳來了喧嘩的聲音。

    王華聽罷,正襟危坐在廳中。

    過了片刻,就見一個二十八歲的青年人踱步入廳,隨即見了王華,拜下:“見過父親。”

    王華捋鬚,含笑道:“老夫聽得了喜訊,很為你欣慰,家門有幸啊。怎麼,你何故不喜?”

    王守仁想了很久,然後道:“父親,兒子看榜時,見四處都是滔滔大哭,所以不喜。”

    王華皺眉:“人家名落孫山,難道還不可以哭嗎?”

    王守仁想了想:“他們以不登第為恥,兒子卻以不登第卻為之懊惱為恥……”

    呃……這句話有點讓人無言。

    可畢竟王華是狀元出身,而且這個兒子,歷來脾氣古怪,總有驚人之語,所以早就習慣了。

    這句話的意思是,那些名落孫山的人,因為考不中,所以傷心欲絕。可在王守仁看來呢,考不中就考不中,哭個毛線,可恥。

    王華笑了:“你登第了,自然可以這樣說。”

    王守仁也不和父親辯解,卻是道:“今日兒子見了一個叫方繼藩的人。”

    王華一聽方繼藩,心裡咯噔一下,他對兒子的性情,實在是太清楚不過了,能令他產生興趣的人可不多,可一旦產生了興趣。

    王華的臉色變了,義正言辭的道:“如何?”

    王守仁沉吟了片刻:“他在榜下,對他的門生江臣一通臭罵,真是痛快,將天下讀書人都罵盡了。”

    “ ……”

    王華無言,這個傻兒子啊。

    王華正色道:“你也是讀書人。”

    王守仁道:“兒子一直想跳出讀書人的框架,抱著書本,是學不來真知的,兒子……”

    又開始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7-1 21:05
第一百零二章:知恩圖報





    王華臉色煞白,造孽啊這是,這個兒子,真是絕頂聰明,可是自小呢,不愛讀書,小時候讓人教他四書五經,他對人說,'科舉不是第一要緊的事,天下最要緊的是讀書做一個聖賢的人'。人家天天研究作八股文,他呢,讀兵法去了;人家成婚,那是入洞房,不亦樂乎。他呢,成婚的當日,人竟不見了,家人四處去尋,才發現這廝竟和一個道人在學打坐。

    王華乃是狀元及第,頓覺一世英明,毀在了這麼個敗家玩意身上,到了後來,王華實在拿他沒有辦法,別的也不敢求了,只求他能中個進士,也算不辱沒門楣,這王守仁倒也實在,撿起書本就來讀,雖是經常不務正業,卻是直接在會試中大放異彩,名列第四。

    “哎……”王華嘆了口氣:“不要招惹那個方繼藩,此人在詹事府,遊手好閒,成日跟著太子胡鬧,他雖教出了幾個好門生,可……”

    “兒子知道了。”

    知道了……

    王華臉色臉色卻很不對勁,這個兒子,是什麼性子,他哪裡不知道,他說知道了,十之**,就和人勾搭上了。

    哎……

    一聲嘆息。

    一世英名啊……

    王華……畢竟是清流中的清流,是道德上無暇的典範,是士大夫的楷模,是學富五車的代表。

    怎麼就教出這麼個敗家玩意?

    …………

    暖閣。

    當一份彈劾奏疏送進暖閣之後,很快,錦衣衛都指揮使牟斌便傳喚入宮。

    牟斌是個老實人,所以他在任期間,錦衣衛並不張狂,而陛下顯然也不喜興大獄,反而與文臣更親近一些,這一次突蒙召喚,令他心裡打鼓。

    隨即,一封彈劾奏疏便擲在他的腳下,迎接牟斌的,乃是弘治皇帝鐵青的臉。

    牟斌忙是撿起彈劾奏疏,頓時大驚失色。

    戶科給事華昶彈劾主考程敏政鬻題,事連徐經人等。奏疏中還稱,江陰富人徐經賄金預得試題,蜚語滿城。

    科舉舞弊,這是何其大的事,一分一毫都不可輕忽,而既然有人彈劾,勢必不會是空穴來風。

    弘治皇帝面帶厲聲,素來寬容的他,此時也只是自牙縫裡擠出一個字:“查!”

    “遵旨!”

    …………

    雖是中了會試第三,可唐寅卻一丁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輸了。

    輸的徹徹底底。

    想到這個不共戴天的仇人,竟要拜他為師,這比殺了唐寅更加難受。

    他將自己關在客棧裡,要嘛飲酒,要嘛……便是稀里糊塗的一睡不起,淚水,已浸濕了衣衫。

    這幾日,唐寅收穫了許多的同情,無論如何,他會試第三,已成了貢士,若是殿試發揮正常,勢必要名列一甲,到時前途自然遠大。

    可即便如此,這滿京師上下,還是對他抱有同情的,被人揍得面目全非,還要被方繼藩所羞辱,對一個讀書人而言,是何其殘酷的事。

    許多人已經傳出話來,即便唐寅失信,不踐行賭約,那也不會影響清譽。

    畢竟事急從權,難道……真要讓堂堂的江南才子,去受方繼藩的侮辱嗎?

    可是……唐寅最依舊兩難,自己若是去拜師,這不共戴天的仇人,竟要稱他為恩師,這還不如讓唐寅死了算了。可若是不去拜師,即便無人責怪,許多人理解,可自己的心,終究不安。

    他心裡焦慮無比,卻又無可奈何,此時倒真想一死了之了。

    清早的時候,便有人登門,來的人乃是一個青衣小帽的僕人,和唐寅見過了禮,道:“小的奉右都御史劉辰恩大人來傳個口信,劉大人,也是吳縣人,論起來,和唐先生也是同鄉,而今唐先生遇到了難處,劉大人感同身受,若有疑難,大可以到劉府去,劉大人在都察院裡值事,倘若那方繼藩逼迫唐先生非要拜師,劉大人一定不會袖手旁觀,應天府在朝的官員,也有數十人,也絕不會坐視唐先生受辱。”

    唐寅複雜的頷首點頭,將人送了走。

    這位劉辰恩老大人,他是有過耳聞的,右都御史,也絕不是一個小官,這可是位列三品的朝中大佬,想不到,他竟也管起了這個閒事。

    是啊,這個賭局,當時立下的時候,誰曾想,會是這個局面呢。

    或許也正因為如此,唐寅被毆,唐寅輸了賭局,這在許多人眼皮子下發生的事,現在讓唐寅去拜師,不啻是胯下之辱。

    暗中來給唐寅鼓勵的人很多,不只一個劉辰恩,想來,是許多人坐不住,看不下去,正義感爆棚了。

    外頭的士人,也大多認為,唐寅斷然不會去拜師的。

    唐寅心裡是恨透了方繼藩,在他的世界觀裡,似方繼藩這樣的人,實是人類的恥辱。

    到了傍晚,他依舊是心裡懸著。

    只是這時,外頭卻傳來了客棧裡掌櫃的聲音:“唐解元,唐解元,不妙,不妙了。”

    唐寅忙是開了門,便見掌櫃氣喘吁籲的道:“出事了,出大事了,唐解元,你和徐經是不是交好?”

    “正是。”唐寅定了定神:“不知有何見教。”

    掌櫃的同情的看了唐寅一眼:“就在方才,聽說禮部右侍郎程敏政與徐經牽涉到了今科科舉的鬻題案,宮中已下旨徹查,就在清早的時候,錦衣衛已出動,捉拿了程敏政和徐經二人,二人被鎖拿到了南鎮撫司,只一個時辰不到,便又傳出了消息,說是二人對鬻題一事,供認不諱……據說… …是徐經拜訪了程敏政,以求字的名義,拿了數百金賄賂了程敏政,因而,程敏政洩露了考題給他……”

    “……”唐寅瞬間,如遭雷擊。

    徐兄舞弊……

    讀書人在大明是有特權的,任何事,只要不鬧得太過份,大抵官面上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他們是天之驕子,朝廷盡力不會去做有辱斯文的事。

    可一旦牽涉到了科舉弊案,就全然是另外一回事。

    他倒吸了口涼氣,程敏政和徐兄……

    他至今還記得,當初,徐兄再三邀請自己去拜訪程敏政,甚至,就在方繼藩毆打自己的那一個夜晚,自己本就是打算去程府的。

    倘若……沒有發生被痛毆的事,那麼……自己會如何?

    真到了那個時候,勢必會和徐兄一樣,和程敏政有了瓜葛。他甚至還記得,徐兄和自己提起求書的事,徐兄自己也承認,這是花了三百兩銀子的潤筆費,萬萬想不到,這……竟成了鬻題的鐵證。

    猛地,他覺得自己的後脊竟是發涼,那一夜若是去了,若不是自己被打的面目全非,臥床不起。那麼……那一夜,他一定和徐兄一樣,獲得程敏政的賞識,自此之後,隔三差五的出入程府,也會和徐兄一樣,一齊以風雅之名,向程敏政求一幅墨寶。畢竟……這是潛規則,人們都這麼幹,自己難道會免俗嗎?

    一旦陷入了那個染缸裡,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那麼,今日錦衣衛要鎖拿的,就不只是程敏政,也不只是徐兄,還有自己了吧?

    他不相信徐兄會鬻題,徐兄是個頗為自負之人,也算是滿腹經綸,既然有金榜題名的實力,為何要買考題?這定是因為徐兄和程敏政走的太近,最後被人所彈劾,再加上二人之間的關係,本就不清不楚,一查,便有太多的文章可做了。

    唐寅打了個寒顫,他既擔心詔獄中的徐經,心裡又生出了一個奇怪的感覺……

    倘若不是方繼藩尋上自己,倘若不是這廝對自己痛毆,倘若不是這個傢伙讓自己下不了地,倘若不是他派人盯著自己,放出了賭局的流言,自己……死定了。

    錦衣衛的手段,足以讓死人都開口招供,徐兄進了詔獄,不才一個時辰不到,就供認不諱了嗎?

    一旦到了那個地步,就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前途,俱都毀於一旦,甚至株連家人。

    方繼藩……竟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即便這只是方繼藩無心插柳,可……這是事實……

    唐寅頹然的一屁股坐在了椅上,倒吸了一口涼氣,雙目無神的看著房裡的荳蔻燭火……

    次日一大清早。

    雖是開春,可依舊還是大雪飛揚。

    唐寅裝束一新,甚至連頜下的短鬚,也好好的清潔了一番,此後他預備好了臘肉、桂圓等物,走出了客棧。

    客棧的掌櫃剛剛起來,見這位新晉的貢士要出門去,且還是大清早,道:“唐相公到哪裡去?”

    唐寅淡淡一笑:“拜師。”

    一聽拜師,掌櫃的驚呆了。

    可唐寅卻已出了門,踩雪而行。

    到了方家門口。

    看著這金漆的招牌,唐寅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拜倒在了門前的雪地上,紋絲不動。

    雪絮飄落,打在他的眼睛、鼻子上,他頭戴的綸巾,很快便蒙上了一層薄雪。

    清早行路的人,看到這一幕,心說那姓方的敗家子是不是又折騰人了,原還以為這是方家府上的下人跪在這裡受罰,可細細一看,有人卻是依稀認得唐寅的。

    “是唐貢士……”

    唐寅一聲不吭,只直挺挺的跪在這裡。

    救命之恩啊,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這不重要,做人……要知恩圖報。

    他跪的身子僵直,直到方家有人起了,門子將門一開,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場景,驚得下巴都掉下來,便忙是去府里通報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7-1 21:05
第一百零三章:救命之恩





    …………

    唐寅竟去拜師了。

    這消息,不脛而走。

    原本所有人認為,江南才子唐寅勢必不屑於方繼藩的為人,定當死硬到底,而且,朝中許多清流,也都透露出了一些消息,似乎要為唐寅據理力爭,倘若方繼藩還要繼續要挾下去,少不得彈劾方繼藩'逼良為C'。

    可誰料想到,那唐寅,竟是一大清早,就拜在了方家外頭,恭恭敬敬的遞上了自己的名帖,提著自己的束脩之禮,直接進了方家。

    方繼藩起了個大早,他顯然對於鄧健心急火燎叫他醒來,略顯不滿。

    不過……

    似乎今日,是注定要載入史冊的一天,名人嘛,往往正史、野史、府志、縣志總會有一些記錄,方繼藩決心維護自己最後一點可憐的形象,所以聽到鄧健說唐寅來了,方繼藩便喜出望外的樣子:“小香香來穿衣,本少爺要喜迎小唐。”

    小香香給方繼藩穿了衣,過程之中,不免有些不可描述的內容。

    似乎,習慣已成了自然,方繼藩竟也不以為恥了。

    哎……墮落了啊,該死的敗家子。

    既然是歷史名人,自然要擺出點架子出來,得把唐寅震住才好,於是命鄧健去書齋將歐陽志三個門生一併請來。

    到了中堂,歐陽志三人裝束一新,目若呆雞的分列左右。

    可憐的三個貢生,初次見面的時候,還能見到一丁點的靈氣,結果見多了各種荒唐,心性跟著被磨平,又經過長年累月的刷題,生生的變成了方繼藩教育下的犧牲品。

    方繼藩坐下,翹腿,身子微微後仰,漫不經心的道:“茶。”

    鄧健邀功似得將茶水斟上,其實方繼藩也不是一個能品出茶味的人,他的口太糙,可最重要的是派頭。

    過不多時,哆哆嗦嗦的唐寅,便在楊管事的引領下來了。

    楊管事心裡感慨啊,每一次方家進來一個讀書人,都好像是推人下火坑一樣,而自己,竟生生成了為虎作倀的老鴇和龜公。

    唐寅入堂,凍得僵硬的手指依舊還提著束脩之禮,本來心裡對方繼藩,帶著莫名的感激,所以跨進門檻之前,他還在想,入堂之後,當即拜倒,行拜師禮。可一看到方繼藩翹腳高坐的模樣,心裡就後悔了,也不知怎麼回事,就像竟了狼窩,心裡打了退堂鼓。

    哎……

    心裡嘆了口氣,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再走,八成又要被打個半死。

    他跪下,堂堂二十八歲的年輕人,竟向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郎鄭重其事的行了禮:“吳縣貢生唐寅,字伯虎,願拜入門牆,聆聽教誨,還請恩府不棄。”

    說著,鄭重其事的磕了個頭。

    方繼藩笑了:“不要客氣,不要客氣,起來說話。鄧健,去搬個椅子來。”

    唐寅心情複雜無比,等椅子搬了來,他側身坐下,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可方繼藩卻是高興壞了,四個貢生啊,這四個貢生,都成了我方繼藩的門生,會試前三,一網打盡,還有一個……嗯……渣是渣了點,師兄們考一二三,你竟考了個第八,真特麼的想抽你。

    於是眼睛如電一般,嚴厲的朝江臣看去。

    江臣委屈的想哭,自放了榜出來,明明是吊打天下讀書人,名列第八,卻總感覺抬不起頭,尤其是恩師隔三差五的用帶著凶光的眼睛朝自己瞅啊瞅的,令他更覺得慚愧,他忙是垂頭,面如死灰。

    方繼藩目光很快在江臣的面上劃過去,這才剛剛拉了一個人進了賊窩,啊,不,是進了方家溫暖的大家庭,人家初來乍到,可不要嚇壞了他。於是哈哈一笑,努力顯得自己和藹可親:“叫你小唐可好?”

    “……”唐寅默然,當然,這算是默認了。

    方繼藩道:“你而今是貢生,兩個月之後,方才是殿試,那時候,才算正式為官。這兩個月,你便搬進方家來,為師教你們君前奏對吧。”

    所謂的殿試,不就是面試嗎?

    依著這四個門生的尿性,或者說,以他們的出身,想要在面試中大放異彩,很難。

    畢竟這四人,出身最好的是唐寅,可即便是唐寅,也不過是曾經出身自商賈之家,有錢而已。和那些真正的世家子弟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就說那個考了第四名的傢伙,王守仁!

    這個人也是聞名遐邇,方繼藩心嚮往之,人家的父親,就是狀元,現在也在詹事府裡任職,別看官職不高,卻和李東陽等人相交莫逆,於是乎,王守仁還只是個舉人的時候,就經常和內閣大學士們吟詩作對,內閣大學士面前,都能應對自如,絕不怯場,見了天子,對他而言,也就不算什麼了。

    說白了,人家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可你看看你們四個,見過最牛逼的人,怕也只是為師了吧,等到了御前,一旦太過激動,或者是慌了手腳,到時這一甲前三,可就徹底玩完了。

    所以,方繼藩決心突擊訓練,培訓嘛,上一世,方繼藩就曾竟過這樣的面試培訓班。

    唐寅顯得遲疑,不過恩師有命,他還能說什麼?只好頷首:“謹遵恩師教誨。”

    “還有……”幾乎可以想像,唐寅這傢伙,從此之後就要在方家混吃混喝,居然還要包教包會,一想到如此,方繼藩就覺得家裡又多了一個吃貨,現在純屬是虧本經營,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收回本錢啊?

    方繼藩瞇著眼:“小唐,為師再來問你,等殿試之後,你有何打算?”

    唐寅正色道:“學生僥倖高中,朝廷不棄,勢必入仕,既是為官,自該與幾位師兄一般,造福一方,教化百姓,效忠天子。”

    大義凜然,堂而皇之。

    這竟令方繼藩勾起了往事,想當初,自己在被治療之前,也曾是如此純粹,哎……曾經的自己啊,怎麼說變就變了呢?

    心裡感慨,方繼藩卻是搖頭,道:“錯了!”

    一聽錯了,唐寅詫異的抬眸,不可思議的看著方繼藩。

    這樣也錯了?

    他的三個師兄,卻是面無表情,毫無波動。

    方繼藩更加正氣凜然道:“人活著,就是為了做官,做了官,就是為了勞形案牘之上嗎?”

    唐寅沉默著,不知該怎麼回答。

    方繼藩振振有詞道:“這真是荒謬,為師這個人說話比較直,你們不要介意。如歐陽志、劉文善、江臣這三人,榆木腦袋,是有點蠢……”

    “……”

    歐陽志、劉文善、江臣悲傷欲死。

    這些話若是換了別人說,這等同於是有辱斯文,歐陽志三人,非要跟人拼命不可。

    不過……恩師說的,還能說啥?恩師說東,你敢往西嗎?沒辦法,只好選擇原諒了。

    “可你不同啊。”方繼藩看著唐寅,眼睛發光。

    唐寅倒是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自己不過是會試第三,和歐陽師兄、劉師兄比起來,哪裡敢說什麼不同?

    方繼藩道:“你是個有才情的人,為師這個人,很瞧不起那種讀書便死讀書,做官便死做官的人,人生在世,難道只有功名利祿嗎?”

    說著,方繼藩殺人的目光,又朝歐陽志三人掃了一眼。

    歐陽志三人有一種RIGOU的感覺,心裡酸溜溜的,這位唐師弟,似乎恩師對他有些不同。

    唐寅若有所思:“那麼,敢問恩師……”

    方繼藩感慨道:“人哪,都有情感,有情感就要抒發,所謂君子發乎於情,這一句話,可是孔老……不,是聖人說的吧?你是個有才情的人,正因為有這份才情,才不可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鑽營上,將來你入了翰林,本職的差遣,自然要做,可閒下來,應當找些興趣,比如,你愛畫畫,你可以畫畫嘛,繪畫有助於陶冶情操,能使人昇華,為師,其實也是個風雅之人,這樣好了,以後你下值回來,就畫點畫什麼的,畫完了,送到為師這裡來,為師……要好好欣賞。”

    唐寅身軀一震,不可思議的看了方繼藩一眼,在他的心裡,這個恩師,是個大俗人,風雅和他一丁點都不沾邊,說的再難聽一些,若不是因為救命之恩,不是因為那一場賭局,唐寅才懶得和這樣的人打交道。

    可是……

    自己竟是誤會了恩師,恩師竟也有此高論。

    他竟開始覺得,自己拜師,並不是最壞的選擇,他忙道:“學生,謹遵教誨。”

    唐寅,竟有一絲絲小小的感動。

    人就是如此的犯賤,當你對一個人期望值不太高的時候,但凡他說了或者是做了一丁點覺得靠譜的事,都難免使人欣慰。

    而恩師見面,說出來的這第一番話,令唐寅很'驚喜'。

    “只是……”唐寅深吸一口氣,誠如歐陽志他們一樣,人嘛,總會慢慢適應,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他嘆了口氣,道:“恩師可知學生同鄉徐經鬻題一案?學生與徐經,相交莫逆,如今他遭受不白之冤,學生敢為他作保,徐兄絕非是舞弊的。學生區區一個貢生,想要營救,也沒有門路,所以懇請恩師,是否想一想辦法,他現在在錦衣衛,命懸一線,稍有差池,便一命嗚呼……”
mk2258 發表於 2018-7-1 21:05





    第一百零四章:

    唐寅的臉上滿帶誠懇之色,隨即站了起來,重新又拜倒下去道:“恩師若有辦法,能否設法營救徐經?”

    他確實是沒有門路了。

    本來他就是外鄉人,即便中了貢生,在這裡京師裡也沒有任何根基,於是思來想去,恩師不是南和伯之子嗎?而且現在在詹事府裡職事,或許……恩師有辦法?

    說著,他眼眶微紅,目露懇求之色。

    方繼藩忍不住在心裡想,小唐還是個挺講義氣的人,倒是和歐陽志三人一樣。

    於是乎,方繼藩不由有些飄飄然起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為何自己的門生都這樣講義氣,這是因為我方繼藩義薄雲天啊。

    不過……

    營救徐經,你特麼的逗我?

    但凡是科舉的弊案,這麼大的事,在沒有查明之前,幾乎是誰碰誰死,根本就沒有道理可講,小唐這是被自己揍傻了吧,還真以為自己可以嚇尿一個順天府的都頭,就可以跑去錦衣衛,影響科舉弊案。

    方繼藩還沒二到這種程度,其實身為南和伯子,羽林衛總旗官,金腰帶的獲得者,尚方寶劍的持有人,方繼藩心如明鏡,什麼事可以鬧,什麼事是絕對不可觸碰的。

    “好,為師設法營救試一試,不過……此事要保密。”

    方繼藩一口答應下來。

    唐寅倒是一呆,震驚地看著方繼藩,恩師……答應了!

    他滿臉感激之色,連忙小米啄米似地點頭,不禁哽咽道:“多謝恩師,恩師恩重如山,學生粉身碎骨,亦難報萬一,若是徐兄能得以活命,到時一定讓他來謝恩師的救命之恩。”

    方繼藩噢了一聲,心裡卻在想,這個時候,一定是所有人都認為徐經必死無疑。

    畢竟,徐經已經認罪了,程敏政雖然抵死不認,可錦衣衛已經掌握了二人金錢往來的證據。

    在所有人的印像中,這既是御批的案子,錦衣衛又出了手,證據確鑿下,這程敏政和徐經唯一的下場,就是拉到菜市口裡一刀兩斷了,若是運氣再差一些,怕是抄家也有可能的。

    可方繼藩卻知道,弘治皇帝並沒有不分青紅皂白,而是仔細地比對過口供和證據,最後又讓李東陽去徹查此事。

    最終的結果,此案成了糊塗案,因為沒有鐵證,弘治皇帝最終只是取消了徐經的貢生資格,不允許他繼續參加科舉,放出了詔獄。

    所以……方繼藩自然滿口答應下來,等將來徐經出來了,誰知道這裡頭有沒有方繼藩營救的功勞呢?反正這等斡旋營救的事,本來就秘而不宣,自己到底有沒有暗中營救,只有天知道。

    等有朝一日,徐經被打斷了幾根肋骨,從詔獄裡出來,在唐寅的心裡,這自然是恩師設法營救的結果。

    這樣貪天之功,好像是有點不厚道。不過為了樹立為師無所不能的形象,似乎也只好如此了。

    方繼藩拍著胸脯道:“小唐,你放心便是,這件事,包在為師身上了。”

    唐寅瞬間的熱淚盈眶,他突然覺得,自己之前對恩師一定有許多的誤會,恩師竟是如此豪爽之人,那些坊間流言,真是不足為信。

    於是他感激地垂淚再拜:“恩師,學生……學生感激不盡。”

    歐陽志三人卻都木著臉,依舊還是呆雞的模樣,他們心裡認為,恩師是有些冒失了,這麼大的事,如何營救?

    只不過,恩師無論做多麼不靠譜的事,他們也早就習以為常,並不覺得奇怪了。

    此時,只聽方繼藩道:“鄧健……鄧健……”

    鄧健便衝進來道:“小人在。”

    “去。”方繼藩起身道:“和小唐去客棧一趟,將他行禮一齊搬來,讓楊管事去收拾一個屋子,還有,小唐是個有才情的人,給他都預備一些筆墨紙硯。”

    楊管事一直都在外頭候著,聽到唐伯虎一口一個恩師叫得親熱,也不由無言,此後又聽到少爺要去設法營救徐經,不禁心裡咯噔了一下。

    這時聽方繼藩道:“時候不早,我該去詹事府當值了。”

    見少爺自堂中出來,楊管事連忙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方繼藩便回眸道:“楊管事,有事?”

    “有。”楊管事臉色凝重,盡量地壓低聲音道:“少爺,那徐經所犯的事,不比尋常,歷朝歷代,但凡牽涉到了科舉弊案,都是必死無疑,絲毫沒有商量餘地的。少爺萬萬不可糊塗啊,營救這種事,少爺怎麼可以隨意答應呢?還請少爺三思,依學生看,現在徐經已經供認不諱,錦衣衛又掌握了鐵證,單憑這個,就足夠使徐經萬劫不復了。退一萬步,倘若當真有什麼冤枉,可科舉舞弊,歷來是寧可錯殺,也決不可放過的……”

    “噢……”方繼藩只是淡淡然地頷首點頭:“知道了。”

    說罷,方繼藩便腳步匆匆的揚長而去。

    楊管事來不及再多勸說,也只能失魂落魄地目送著少爺離開。

    ………………

    這一大清早,雪絮紛飛,似乎整個大地都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到處都是冷颼颼的。

    可卯時還未到,天才濛濛亮,弘治皇帝的聖駕便到了詹事府。

    昨天夜裡,他因科舉弊案的事,想了足足一夜,程敏政也算是自己信重的大臣,可萬萬料不到,竟牽涉到了科舉的弊案。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錦衣衛都指揮使牟斌就已將口供送來了,還有許多相關的證據。

    一看這些證據,弘治皇帝震怒,當場就拍了案牘,罵出一個詞:“無恥之尤!”

    這個是鐵證如山了,程家那兒已有幾個人招供,說是確實有收受銀子,除此之外,徐經在短短兩三個月的時間,自入京之後,就去過程家七趟,便是那徐經也已承認,自己確實得到了程敏政的暗示。

    程敏政乃是南京兵部尚書程信之子。十歲時,以“神童”被薦入朝,就讀於翰林院,到了成化二年中一甲二名進士,為同榜三百五十餘人中年紀最輕之人。最重要的是,他隨即入翰林,此後直講東宮,學識淵博,為一時之冠,而在當時,東宮的太子,正是弘治皇帝。

    也即是說,弘治皇帝論起來,當年程敏政也算弘治皇帝的半個師傅。

    當初程敏政協助王鰲,為弘治皇帝講讀經義,歷來受弘治皇帝的敬重。

    等到弘治皇帝登基,隨即便命程敏政為禮部右侍郎,可萬萬料不到,一個在弘治皇帝眼裡,如此德高望重,當初他還只是太子時,便蒙受此人教育和指點的人,居然犯下瞭如此不堪的重罪。

    弘治皇帝是個極重感情的人,程師傅所牽涉的事,既令他為之惆悵,又令他不安。於是熬了一宿,看著案牘上堆砌的奏疏,竟發現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於是索性便下旨擺駕詹事府,或許,只有在詹事府,見了太子,這個唯一的兒子,方能令他有所欣慰吧。

    據說……太子最近有長進了。

    這一次沒有搞突然襲擊,所以朱厚照帶著詹事府上下人等前來迎駕。

    這個時候,其實天色還早,楊廷和以及左右春坊的翰林官都還沒有來當值,就連方繼藩也還沒到,所以在朱厚照的身後,只跟著一群宦官。

    不過……

    弘治皇帝上下打量著朱厚照和一干宦官們一眼,卻見朱厚照渾身臟兮兮的,冒著土腥氣,劉瑾幾個,更像是在泥地裡打滾一樣。

    大清早的,這又是什麼名堂?

    弘治皇帝皺眉,不過他倒是沉得住氣,帶著微笑道:“皇兒起的這樣早?”

    “是啊。”朱厚照賠笑著道:“兒臣……在……嗯……種植。”

    自從上一次被父皇截胡,然後又親眼看到方繼藩和宮裡發了大財,朱厚照現在滿心都有發財的渴望,方繼藩說種瓜能發大財,又在詹事府開闢了一塊試驗田,朱厚照便一下子來了精神,前些日子,方繼藩已培育出了瓜苗,那暖棚也已搭好了,數十株瓜苗種上,接著囑咐詹事府的人好生照顧。

    朱厚照現在每日大清早起來,便是要看看這瓜苗的長勢,琢磨著是不是長蟲了,怎麼葉子枯黃,今日清早也沒能免俗,起來趿鞋便冒雪到暖棚裡去,結果得知父皇來了,他忙不迭的趕來,也來不及沐浴更衣。
mk2258 發表於 2018-7-1 21:05
第一百零五章:心狠手辣





    種植……

    弘治皇帝的眉頭擰得更深了些,事有反常即為妖啊,忍不住問道:“所種的是何物?”

    朱厚照道:“種瓜。”

    “噢。”弘治皇帝不禁笑了,頗為欣慰。

    種瓜,其實也是務農嘛。

    國朝以農為本,市農工商,這農乃是大事,尤其是春耕時節,朝廷都是需諭旨各地官府勸農的,不只如此呢,每年的時候,皇帝還需去地壇,親自去天壇裡祭祀,這天壇分為祈穀、圜丘二壇;祈穀壇的祭祀,便是天子和百官對農耕的重視,甚至祭祀之時,皇帝還需親自拿著鋤頭,在祈穀壇中像徵性的翻一翻地,以示為人君者以身作則,為萬民表率。

    “嗯,什麼時候,你竟有這份心了。”他一面抬頭,看著華蓋之外,雪絮飄飛,此時雖要開春了,可是這些年的天象怪異,所以這個時候種地… …

    好吧……至少有這份心就好了。

    弘治皇帝意亂煩躁的心情總算舒緩了一些,微笑道:“走,帶朕去看看去。”

    一聽父皇要看自己的小瓜苗,朱厚照眉開眼笑,興致勃勃地忙道:“兒臣遵旨。”

    一路和朱厚照走到了後苑,弘治皇帝心裡得到了不少的寬慰,無論如何,那科舉的弊案固然使他略有煩心,可皇兒的成長,令他心裡不滿感到欣慰。

    小小年紀,就也知道農為本的道理了,太子乃是儲君,就該做天下人的表率。

    雖然……這個時節,有些不合時宜……不過……

    他的腦海里略過不過這兩個字的時候,腳下已拐過了無數的亭台,突的,本該是玉宇瓊樓的後園裡,出現了一個格外不和諧的怪異棚子,令他思緒瞬間打斷了。

    “父皇,你看,裡頭就是……”

    “且慢!”弘治皇帝瞇著眼道:“花圃呢?”

    這是後園啊,當年,弘治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稍稍成年一些,就在這裡住過幾年,這裡的一草一木,他都記得。

    顯然,朱厚照完全沒注意到弘治皇帝的神色,很耿直地道:“拔了呀,留著做什麼,兒臣要搭棚子,不搭棚子……如何種瓜……”

    “……”弘治皇帝感受到心裡,有一絲絲痛的感覺。

    詹事府後園的營造,當年可是花費了無數人力物力的,就說裡頭的花圃,以及一些花崗,那可都是自天下各處上貢來的奇珍。就不說這個,單單是在皇家的開支裡,詹事府每年的修葺費用,為數就不少,其中有極大部分,都是修葺後園的。

    現在竟然……拔了……然後……去種瓜……

    猛地,弘治皇帝竟還發現,這奇異的棚子上方,雖是覆蓋了一層薄雪,卻還可顯露出一些琉璃的邊角。

    琉璃?

    琉璃價格高昂,一般只有皇家和皇親國戚才會使用,而現在……

    弘治皇帝這才想起,方才自己所過之處,似是有許多亭台樓榭的窗上被蒙了一層黑布,當時弘治皇帝也沒在意,原以為是宦官在清掃,可現在……

    “那上頭,是琉璃嗎?”

    朱厚照的心情依舊很好,笑盈盈地道:“是啊,這都是透光極好的琉璃,父皇,你聽兒臣說,眼下大雪紛飛,一天也未必能有兩個時辰的太陽,這光照對兒臣所種植的瓜是極重要的。除此之外,兒臣在地底讓人挖了煙道……”

    “且慢,你是為了種瓜?”

    “是啊……”朱厚照帶著幾分激動道:“瓜苗都種下了,再有兩個月,就差不多有瓜吃了。”

    然而……弘治皇帝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朱厚照在侮辱他的智商啊。

    這樣的天氣,種瓜?

    第二個反應就是,這個敗家玩意,你毀了這麼多花崗和花草,居然連琉璃都給拆卸了下來……

    呼……他深呼吸,一副極力忍耐的樣子!

    這個兒子,有時候,確實是糊塗,什麼都不懂,好心辦了壞事。

    雖然這樣糟蹋東西,一向節儉的弘治皇帝有些心疼,可……

    弘治皇帝又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沒事,至少皇兒尚且知道民間疾苦,曉得農為本的道理,此時是萬萬不可打擊了他的積極性的。

    弘治皇帝極艱難地露出了微笑,慈愛地看著朱厚照道:“皇兒種瓜,所為何來啊?”

    朱厚照歪著頭,想了想才道:“掙錢,種出了瓜,不就發財了嗎?”

    朱厚照手舞足蹈,興高采烈,似乎無數的銀子已經觸手可及!

    本宮這是要幹出一件大事,讓人刮目相看啊。

    可他哪裡想到,弘治皇帝的臉色已在不經意之間,瞬間的拉了下來,那本是慈愛的目光,也不經意的突然冒出了一團火般,攏在袖裡的手,微微的顫抖,手指頭蜷在手心,摳了摳,有一種手癢難耐,卻又盡力克制的衝動。

    朱厚照依舊神采飛揚,笑呵呵地道:“父皇,等兒臣種出了瓜來……你看著吧……”

    只是……朱厚照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一道再也忍耐不下的厲喝聲打斷……

    “來人!將他吊起來!”

    ………………

    這時候,頂著嚴寒而來的方繼藩,還未到詹事府,只到了街角,便看到這附近出現了不少的錦衣衛校尉和成群的宦官了。

    只看這架勢,方繼藩便曉得,陛下來了。

    一想到弘治皇帝在,方繼藩便心裡有些發寒,下意識的想躲。

    誰料在這詹事府外,一個宦官探頭探腦在外張望,見到了方繼藩,立即露出了驚喜,瞬即又一副沮喪面孔的奔上他道:“方總旗,方總旗,不妙了,不妙了,陛下龍顏震怒,說要抽死太子殿下,快……快去。”

    這是老子打兒子啊,只是……和我有啥關係?

    方繼藩覺得百思不得其解,可細細一想,算了,還是要講義氣的,於是乎下了馬,匆匆地隨著這小宦官進了詹事府。

    到了後園,還未靠近,便聽到了一聲慘叫。

    這慘叫聲,真是驚天動地,不過方繼藩卻是氣定神閒!

    太子殿下嘛,別聽他歇斯底里、撕心裂肺,可按照他歷來見了弘治皇帝就可憐巴巴的樣子,這慘叫聲,肯定是大打折扣的,不過是弘治皇帝隨手教訓了一下,無礙,無礙。

    他不以為然地繼續信步閑庭,可當他剛轉過了一個假石,卻是驚呆了。

    只見朱厚照竟被吊在了樹脖子上,樹下的弘治皇帝正手持長鞭。

    這鞭子……竟還眼熟……

    似乎早有幾鞭子下去,而朱厚照的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衣,身上的鞭痕在這白色天地下顯然很是醒目。

    那些宦官們早已嚇得面色全非,一個個拜倒在地,皆是惶恐不安之態。

    這一次……玩大了。

    下手真夠黑啊。

    ……
mk2258 發表於 2018-7-1 21:06
第一百零六章:別人家的爹





    在第一眼看到朱厚照的慘狀,方繼藩已經在心頭咯噔了一下!

    心裡條件反射地冒出了兩個疑問,是什麼事東窗事發了嗎?和自己沒什麼關係吧?

    說起來,方繼藩覺得自己是了解弘治皇帝的,在他看來,弘治皇帝雖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卻也算得上是一個慈父,不到萬不得已,是絕不會下如此黑手的。

    吊在樹上的朱厚照,此時口裡正哇哇大叫,哀嚎道:“父皇,真是方繼藩說的,他說能長出瓜的,就一定能長出來……”

    吊得高的人,自然看得也遠,朱厚照定睛看到了方繼藩,連忙大叫道:“父皇,你看,方繼藩來了,來了,不信,你問他,哎喲喲……別打,別打了,方繼藩真來了。”

    弘治皇帝氣得雙目發紅,回眸一看,果然見方繼藩正一臉死灰的站在他的身後。

    弘治皇帝的臉色倒是稍稍緩和了一些,道:“你來。”

    完了,準沒好事啊。

    他滿心的忐忑不安,上前去,努力地扯了扯嘴角,朝弘治皇帝一笑,行禮道:“微臣見過陛下,吾皇……”

    “少來!”弘治皇帝口裡呵著白氣,似乎方才運動量大,所以渾身冒著騰騰的熱氣:“太子說,是你慫恿著他種這勞什子瓜的?你給朕從實招來!”

    “不是慫恿,是合作!”吊在樹上的朱厚照又大叫道:“方繼藩的本事,父皇是見過的,哎喲喲,他說能種出瓜,肯定能種出來。父皇,兒臣冤枉啊,兒臣……沒有胡鬧,兒臣…… ”

    “住口!”弘治皇帝頓時旋身,狠狠地瞪著朱厚照,聲色俱厲,鞭梢指著朱厚照:“朕還就不信了,方繼藩會教你做這等糊塗的事,你不但胡鬧,竟還說謊,今日若是不讓你吃一些教訓,朕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

    方繼藩心裡沉沉的,卻還是很有義氣地道:“陛下,當真是臣讓殿下一起種瓜的,這叫大棚,只要保持……”

    朱厚照一聽,終於鬆了口氣,老方還是講義氣的,他忙道:“父皇,兒臣可曾說錯?”

    誰料,他原以為是救星來了,哪曉得弘治皇帝更怒,比起剛才,已經是氣得瑟瑟發抖。

    只見他的手飛快地又揮動了長鞭,啪的一下,鞭子再次狠狠地抽撻在了朱厚照的身上,朱厚照頓時痛得哇的又滔滔大哭起來。

    弘治皇帝怒不可赦地厲聲道:“真真是逆子!荒唐胡鬧不說,還糊弄朕,糊弄朕倒也罷了,竟還讓方繼藩來為你圓謊,你以為朕是什麼,朕就這般愚不可及嗎?朕會不知道這是方繼藩想要替你解圍?大冬天的種瓜,毀了這麼多的花石,世上可有你這般糟踐東西的?還滿口謊言,朕……朕現在還在呢,朕倘若有一日不在了,你這逆子,天知道要做出什麼來!”

    圓……圓謊?

    方繼藩瞳孔收縮。

    其實他已經做好了一起和朱厚照挨揍的準備。

    兄弟嘛,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可是……這圓謊是什麼鬼?

    朱厚照哀嚎了一陣,見父皇絲毫沒有心軟的徵兆,反而是扑哧扑哧的喘氣,殺人的目光看著自己,頓時心裡涼涼的。

    只見弘治皇帝冷笑道:“冬天種瓜的事,你當方繼藩和你一般,他就算再胡鬧,再荒唐,都比你這逆子聰明十倍、百倍,否則你教一個貢生給朕看看?你若是老老實實的承認自己胡鬧倒也罷了,朕看你年幼,尚且還情有可原;可你這般抵死不認,便是錯上加錯,還想將方繼藩也拖下水來,你……真是朕的好兒子啊……”

    方繼藩的腦筋總算轉過彎了。

    他算大抵明白了,弘治皇帝自然是不相信這大雪紛飛的天裡能種出瓜來的,同時,他也不相信這是方繼藩慫恿的。

    為什麼呢?

    想來是因為會試吧,歐陽志三人高中,頓時震動京師,也讓弘治皇帝重新審視起方繼藩,似乎對方繼藩,只能用天才來形容了。

    別人家的孩子啊。

    方繼藩的出現,非但沒有讓弘治皇帝息怒,反而是火上澆油。

    這倒便罷,而最可怕的卻是……

    呃……

    方繼藩往深裡去想,頓時恍然大悟,一場會試,不是更加證明,棍棒底下出才子的理論正確嗎?

    可為何朱厚照沒有成才,還如此荒唐、胡鬧、扯謊呢?

    自然是因為打的還不夠多,揍的不夠狠。

    再加上科舉一場弊案,本就令弘治皇帝心中不痛快,偏偏朱厚照還撞到了槍口上,這種種因素加起來,朱厚照這頓狠揍,真的一丁點都不冤枉啊。

    可憐的朱厚照還是不明就裡,氣得要快要昏死過去了,嘴裡還在痛哭流涕地道:“父皇,當真是……”

    “混賬!到瞭如今,還要狡辯,你要氣死朕嗎?”弘治皇帝徹底的震怒了,提鞭便又是一陣痛打。

    朱厚照嗷嗷直叫,身子懸在半空扭曲。

    方繼藩嚇得後襟都被冷汗濕透了。

    別人家的爹……真狠哪。

    可聽著朱厚照淒厲的慘叫,他還是忍不住道:“陛下,此事千真萬確,這確實是臣慫恿太子殿下做的,請陛下責罰,太子殿下,是無辜……”

    話還沒說完,一道冷芒便自方繼藩面上掃過,令方繼藩猛地打了一個冷顫。

    誰料弘治皇帝嘆了口氣,這帶著冷鋒一般的眸子,軟化了下去,道:“你不必為他搪塞,朕自己的兒子,朕豈會不知?這樣荒唐的事,也只有他才做得出來。你哪有如此的不堪,若當真不堪,也成不了三個貢生的授業恩師。朕知道你們二人感情深厚,你方繼藩想要為太子代過,可這逆子,真真是……”

    不說還好,這一說,弘治皇帝頓時心底深處又騰起了團團焰火,握著鞭子的手,青筋爆出,好不容易才穩住了情緒,深吸一口氣:“這個逆子,平時就是打得少了!”

    “……”方繼藩已經無言以對了。

    想不到,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形象,已經上了一個台階。

    想來在陛下心裡,已經不再將自己視為荒唐的'臭小子'了吧,甚至是已成了一個有才華,且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至少,在陛下心裡,他方繼藩是萬萬不會做毀壞花石,卸了琉璃,在這大雪紛飛的天裡種瓜的事。

    方繼藩還能說什麼呢?

    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為朱厚照默哀了。

    好在,弘治皇帝似乎打的也累了,鞭子一丟,道:“讓太子好好反省吧,什麼時候知道了自己的過失,再來請罪,若是還執迷不悟,哼!”

    偏生朱厚照是個頑固到了極點的人,口里大叫著:“就是種瓜啊,兒臣和方繼藩一起種的,方繼藩說能種出來,就定能種出來,父皇……兒臣……”

    方繼藩長嘆了口氣,世上少了一個太子,人生真是寂寞啊。

    結果……其實已經可以料定了。

    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情緒的弘治皇帝,霎時火起,親身彎腰撿起了鞭子,緊接著,便又是一陣陣的哀嚎。

    鞭子有一個好處,尤其是軟鞭,它能將人打的皮開肉綻,卻不至傷筋動骨,因而可以隨意發揮,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大抵只是自由搏擊的範疇。

    方繼藩覺得自己已經救不了朱厚照了,蒙著眼睛,眼不見為淨,本少爺暈血!

    …………

    小半時辰之後,在詹事府左春坊的明倫堂。

    經過一場狠揍後,總算消了點氣的弘治皇帝正跪坐在這,前來當值的左春坊、右春坊的翰林官們,得知了大清早所發生的事,個個噤若寒蟬,面容肅穆,不過……

    看他們如喪考妣都向弘治皇帝請罪,痛陳自己對太子疏於教導的模樣,方繼藩甚至心裡在想,他們的心裡,一定是帶著喜悅的。

    弘治皇帝此時心裡無比惆悵,命人斟茶遞水,等劉瑾小心翼翼地來禀告:“禀陛下,太醫已來了,太子殿下已在寢殿治傷,想……想來……想來無大礙。 ”

    “嗯。”弘治皇帝板著臉,淡淡的頷首。

    不過似乎眼眸的深處,多少還是有些不忍,可有什麼法子呢,實在太荒唐、太胡鬧了,簡直就是將朕當成了傻子,這就算了,竟然還死不認錯,真是一身的臭毛病,不打不成啊。

    他抬眸,看了詹事府裡的上下諸官一眼,突的道:“王卿家。”

    王卿家,便是王華,乃是詹事府少詹事,主要負責右春坊,位列楊廷和之下。

    王華出來,行禮道:“臣在。”

    弘治皇帝呷了口茶,舒了口氣,勉強地笑了笑,眼中不禁有了幾分羨慕之色,腦海裡想的,又是別人家的孩子啊!忍不住道:“聽說你的兒子,此番會試名列第四?青年俊彥,讓人好生羨慕。”

    第四名的乃是王守仁,他的考卷,弘治皇帝是親自看過的,確實是文采斐然,雖然少了歐陽志、劉文善二人文章的老辣,也少了唐寅文章中的那股子巧勁,卻也不失為良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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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7-1 21:06
第一百零七章:太子殿下威武





    近來的風氣,都已被方繼藩帶壞了。

    那些會試中金榜題名的貢生,若是以往,那肯定是驕傲得不得了,做父輩的被人一問,儘管謙虛,卻還是藏不住得意之色。

    可自方繼藩一通對江臣的臭罵後,似乎大家被問起自己的兒子,第一個反應便是痛徹心扉的樣子。

    王華也沒有例外,聽弘治皇帝問到自家兒子,便感慨道:“犬子才拙,僥倖高中,臣愧不敢當。”

    不但得謙虛,王華還得憋著臉,當真是一副這敗家玩意,簡直就是有辱門楣,丟人現眼的樣子。

    可弘治皇帝見他這副表情,再聽他一席愧不敢當的話,心裡竟有幾分抑鬱,王守仁、江臣這樣的人都成了渣渣,那麼太子……

    想到這裡,竟又有幾分惱火起來,若不是太子已去寢殿了,弘治皇帝恨不得再去揍一頓。

    方繼藩明顯的能感受到弘治皇帝所散發出來的戾氣,心裡發毛,便道:“臣去探視一下太子殿下,容請告退。”

    弘治皇帝揮揮手:“你且留下,其餘人告退吧。”

    “……”這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了!

    楊廷和、王華人等便告退出去,方繼藩則是很尷尬地留了下來。

    弘治皇帝又呷了口茶,隨即一聲嘆息:“太子頑劣,實是令朕心憂啊。”

    方繼藩下意識地道:“臣看來,太子聰敏過人,非尋常人可比。”

    弘治皇帝臉拉了下來,冷冷地看了方繼藩一眼。

    方繼藩心裡嘆了口氣,對不住了,太子殿下,這已不是義氣不義氣的事,我還是保命要緊,於是道:“當然,太子殿下畢竟年紀還小,有少年人的心性,荒唐胡鬧一些,也是有的。”

    弘治皇帝反問:“方卿家不也年少嗎?”

    “……”方繼藩語塞。

    他已經越來越感覺到,太子在未來的日子肯定不太好過了,凡事就怕比啊,連方繼藩都不清楚為何在弘治皇帝心裡,自己竟有了光輝的形象,於是乎,這位曾經荒唐的南和伯子就成了一面鏡子,隔三差五的被弘治皇帝拿來照一照,看一看方繼藩,再看一看朱厚照,然後……

    弘治皇帝冷著臉,卻又道:“朕坐在此,就想起了十數年前,當初朕也是你和太子這般的年紀,也是坐在這明倫堂裡,聽著師傅們授課,那時,朕可比你們認真,一絲不苟,不敢絲毫逾越,師傅們都交口稱讚,無不對朕懷著巨大的希望。”

    方繼藩不曾想,弘治皇帝竟有如此感慨,他順著弘治皇帝的話道:“陛下畢竟是非常人,太子殿下自然遠遠不如。 ”

    弘治皇帝深深地看了方繼藩一眼,顯得意味深長,突然感慨道:“方景隆,是有福氣的人啊……”

    一聲感慨,便擺駕而去。

    明明是開春,可這雪卻是連下了幾日,依舊沒有停歇的跡象,積雪已有三寸厚了,這幾日朱厚照都在養傷,方繼藩倒也不好去打擾。

    這一日大清早,方繼藩算著日子差不多了,便冒雪至詹事府,才剛進去,就見劉瑾笑呵呵的迎過來:“見過方總旗,方總旗你好呀。”

    方繼藩只冷哼一聲,懶得理他。

    就在此時,劉瑾卻是厚顏無恥的跪下了,道:“方總旗,您的靴子髒了,哎呀,這可不得了,方總旗乃是人中豪傑哪,這靴子髒了,可怎麼成。”說著,也不等方繼藩同意,毫不猶豫地抓著自己袖子給方繼藩靴上抹了一把雪,接著耐心地擦拭起來。

    等擦完了,他才昂首,喜滋滋地'瞻仰'著方繼藩:“您看,這不就乾淨了,如此才配得上方總旗的身份嘛,方總旗,您餓不餓,奴婢給你弄點茶點來,方總旗來這詹事府當差,甚是辛苦哪,可要注意自己身體。”

    從前方繼藩剛來詹事府的時候,這劉瑾仗著自己和朱厚照最是親近,是詹事府中的太監頭子,可不怎麼瞧得上方繼藩這個小小的總旗,說話陰陽怪氣,尾巴都要翹上天去了。

    自從方繼藩總是提議抓他去做科學研究,劉瑾這些日子,是隔三差五的趴在病榻上,舊傷未癒,便又添了新傷,尤其是據說太子和方繼藩還有一個上天的計劃,劉瑾嚇尿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開始清醒的認識到,這位方總旗,可不好惹,何止是不好惹,人家有一萬種方法可以玩死自己。因此劉瑾在方繼藩面前,低眉順眼了許多,面上總是帶著討好的笑容!

    說起來,在這詹事府,劉瑾堪稱是凶神惡煞,除了太子之外,誰見了他,都得避著。就算是楊廷和,也對他還算有禮。

    少詹事王華相比於楊廷和,少了一些變通和圓滑,倒是和劉瑾對著幹,卻也只不過是冷這個臉而已,還不至於起什麼大衝突。

    可現在呢,劉瑾在方繼藩面前,如一隻溫順小貓一樣,劉瑾覺得方繼藩是個不太講道理的人,對付不講道理的人……自然是裝孫子了。

    方繼藩抬了抬靴子,看了看,嗯,擦的不錯,劉公公這方面,還是專才嘛,平時小瞧了。

    他漫不經心地道:“殿下呢?”

    “殿下……”劉瑾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殿下,在暖棚……”

    暖棚……

    方繼藩一呆:“清早去的?”

    “不不不。”劉瑾搖頭,隨即哭喪著臉道:“這兩日,傷情好了一些,前日還正常,不過昨天夜裡,傷勢大好,便說要去暖棚裡睡,照顧他的瓜苗。 ”

    “……”方繼藩頓時就有一種RI了狗的感覺。

    他加快了腳步趕到了暖棚,剛進去,便感覺到了一股暖氣。

    這裡確實是暖烘烘的,一方面,是四壁的磚牆保存了溫暖,另一方面,則是煙道產生的熱量,使這裡一直保持著舒適的溫度。

    放眼看去,這裡還算整潔,方繼藩的視線最後落在了一個地方,只見捲著龍鳳綢被的朱厚照在鋪了木板的地上打了個滾,右腿叉出被子,很是不雅地繼續打著酣。

    方繼藩只好咳嗽一聲。

    朱厚照這才迷迷糊糊的醒了,眼眸一張,第一反應卻是……

    “小瓜苗,小瓜苗……”朱厚照自被窩裡鑽出來,隨即就趴在了地上,看到了棚腳處的幾株苗還在,便露出了放下了心的表情。

    他樂了,用手指頭比劃了一下瓜苗的長短,頓時眉飛色舞,顯然,小瓜苗一夜之間,又長了那麼一丁點,他眼里頓時掠過了欣慰之色:“來人,來人啊,這都什麼時辰了,快提水來,瓜苗要喝水了。”

    一旁的方繼藩,終於一臉尷尬地道:“殿下……”

    這棚裡有些昏暗,連續兩三日都沒出太陽,棚上的琉璃雖然透光度好,卻還是無法提供充裕的光線。

    不過一見到方繼藩,朱厚照頓時笑了:“老方,老方,你看,這瓜苗,果真長大了,現在……是不是該施肥了,要不要人除蟲,你看,這上頭的是蟲嗎?本宮瞧著,這裡像是被蟲咬了,可恨,這該死的蟲子,若是被本宮拿住了,本宮將它碎屍萬段。”

    殿下……瘋了?

    方繼藩便道:“殿下怎麼可以住在這裡呢,殿下該在寢殿裡睡。”

    朱厚照立即道:“本宮睡在這裡才覺得心安。”說罷齜牙咧嘴起來:“父皇不相信本宮種出西瓜來,本宮就種出來給他看看,這口氣,本宮一定要出,老方,這西瓜……長得出的對不對?對了,什麼時候有瓜吃呀?”

    “呃……這個……殿下,它是試驗田。”方繼藩有些愧疚,無論怎麼說,那一番吊打,實是因自己而起,朱厚照被打得實在有些冤枉了。”

    “這是什麼意思……”朱厚照直直地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只好耐心地和他解釋:“所謂試驗,既有成功之可能,也有失敗之可能,臣的意思是,有可能能種出瓜,也有可能種不出。”

    朱厚照一聽,頓時急了,他現在才知道,方繼藩掛在嘴邊的試驗田,竟是這個名堂。

    他衝上來,便掐住了方繼藩的脖子,邊激動地搖晃邊道:“一定要種出來,一定要種出來啊,種不出,這一頓打算是白挨了,本宮可是被打得幾天都下不了地啊,現在身上還渾身火辣辣的疼呢,若是種不出,本宮便一刀結果了你,再揮劍自刎,你我兄弟,死了乾淨。”

    方繼藩被勒著,開始翻白眼。

    臥曹……試驗田啊,不是和你說了嗎?為這,你還想一起死,你瘋了?

    不過……方繼藩竟能體諒朱厚照的心情。

    一輩子被父皇當孩子看,動輒就認為是胡鬧,總想要一件大事,讓父皇刮目相看,誰曾想,一頓痛打,心都涼了半截。

    想要證明弘治皇帝錯了,唯一的法子,就是種出瓜來,對朱厚照而言,這是唯一法子,這口惡氣,不能不出。

    朱厚照是個固執的人,現在完全是賭徒心態了。

    而且特麼的他手勁還奇大,不斷箍著方繼藩的脖子搖啊搖,方繼藩拼了命,才擠出一句話道:“殿……殿下……小心……小心傷著了瓜苗… …”

    一下子,朱厚照終於安靜了,直接收了手,隨即躡手躡腳地貓腰俯身一看:“不錯,不錯,萬萬不可損了瓜苗,本宮至愛的小瓜苗,快點長,結出瓜來,來,且等本宮一陣子,本宮去給提水來,教你們吃飽喝足,稍待,稍待呀。”

    說著,興沖衝的便衝出棚,提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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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真相大白





    朱厚照走了出去後,方繼藩哭笑不得地看著這瓜棚,蹲下身來,看了一下這瓜苗的長勢,似乎……還不錯,這只有指長的嫩苗上,已舒展開幾片嫩葉,雖是陽光的照耀不充分,好在這裡暖和,偶爾天色放晴,也會有光自外頭照耀進來。

    方繼藩上輩子本就在農村長大,倒也勉強有一些農業知識,只不過……眼下這試驗田裡所種的西瓜苗,到底能否能否種出瓜來,也只有天知道了。

    只是片刻功夫,朱厚照便提了桶回來,取了水瓢,輕輕地舀了水,小心翼翼地開始灌溉。此前方繼藩教過他大致的知識,誰料這小子,現在卻熟稔無比,生怕水澆多了。

    可這個傢伙越是熟稔,方繼藩則越是擔心啊。

    他甚至覺得,朱厚照是不是被自己帶偏了,倘若繼續這麼'胡鬧'下去,會是什麼樣子呢?後世又會怎麼評價?猛地,方繼藩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場景,在後世的報紙刊物上,提及到了明武宗朱厚照,一個黑色加粗的字體赫然寫著'不愛江山愛西瓜'的字樣。

    朱厚照談起了他的十幾株瓜苗,便眼睛發亮:“老方,他們都是孩子啊,名兒本宮都給他們取好了,你看這一株,是征東大將軍,這一株,文弱了一些,本宮叫他'錄事參軍',這一株,生的有些醜,叫'揚州總管'……”

    他一一介紹,介紹到了最後一株的時候,眼睛更加亮堂起來,激動的道:“這孩子是本宮的至愛,你看它,比別的更茁壯一些,你看它的枝葉,翠綠翠綠的,令人垂涎欲滴,本宮叫它'冠軍侯' ,哈哈,勇冠三軍。”

    冠軍侯……霍去病……

    聽到這裡,方繼藩的臉忍不住的拉了下來:“殿下,冠軍侯早逝。”

    朱厚照漲紅了臉,一臉篤定地道: “這是瓜中冠軍侯,不會早逝的。”

    “……”

    跟著朱厚照在棚子裡幾乎呆了一天,方繼藩才自棚裡出來,卻是有一種重獲天日的感覺。

    而在這棚子外頭,詹事府的宦官們圍成了一團,他們是沒有得到獲准進入暖棚的,朱厚照怕他們將瓜苗踩死了。

    一見到方繼藩出來,劉瑾便連忙上前來:“方總旗,殿下……如何?”

    “沒事……”方繼藩輕描淡寫的道,他不願意談論太多,就只是為了一個西瓜。

    回到府中,不免有些疲倦,外頭的雪小了一些,卻依舊寒氣逼人。還沒落座,唐寅便和歐陽志四人一齊到了。

    唐寅臉上顯得眉飛色舞的,先是朝方繼藩作揖,隨即道:“遵從恩師的囑咐,學生這幾日,作畫一幅,還請恩師斧正。”

    一聽唐寅畫了畫,方繼藩倒是打起了精神:“取來為師看看。”

    唐寅手裡早就提著一卷畫,將畫卷展開,方繼藩一看,這是一幅仕女圖!

    嗯?看著這眉眼兒怎麼酷似小香香?莫非這靈感源於小香香不成?小唐你妹的,你還想和為師搶女人?

    不過見唐寅目光純潔,似乎完全是用藝術的眼光在看待問題,這才使方繼藩心裡稍稍平靜一些。

    方繼藩自是清楚,唐寅本就擅長畫仕女,所以看著這傢伙的畫,方繼藩看的卻不是畫中仕女婀娜多姿的自閣中探出頭來嫵媚多姿,而是白花花的銀子。

    方繼藩將畫端詳了好一陣,最後忍不住大笑道:“哈哈,好,好畫,此畫豪放,為師喜歡。”

    “……”唐寅沉默了片刻,才鼓起勇氣道:“恩師,這是婉約,是婉約女子……”

    “一樣的道理。”方繼藩頷首點頭道:“藝術總是互通的嘛,小唐,畫得好,為師真是愛極了。”

    歐陽志三人,則是酸溜溜的看著老四和恩師親暱的研究著畫,心裡有一種陣痛的感覺。

    明明自己三人刻苦用功,拜入師門最長,可唐寅一拜入門下,便得恩師如此'寵溺',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唐寅心裡也小小的爽了一把,都已拜入了師門,能獲得恩師的誇獎和器重,哪裡是壞事?何況恩師對自己的才情如此欣賞,自己也有點小小的得意。

    於是唐寅便忙道:“恩師喜歡,自管拿去收藏,學生畫的不好,這幾日覓了空,再畫幾幅好的來,請恩師賜教。”

    方繼藩心裡說,這畫你不送我,我也得搶啊,現在你如此主動,倒也免了麻煩了。

    方繼藩落座,四個門生也各自落座,叫人斟了茶來,舒服的喝了一口茶,才又道:“你們近來,好好讀書,準備殿試,嗯……為師空閒下來,自然教授你們殿試的竅門。”

    不等歐陽志三人答應,唐寅立即搶先道:“是,學生從命。不過……恩師……”說著,他愁眉苦臉的繼續道:“不知學生那兄長徐經的事… …”

    這幾日,唐寅其實都過得很不安。

    徐經在牢裡多待一天,他便食不甘味,畢竟是至交好友,錦衣衛是什麼地方,抽筋扒皮的所在啊,現在徐經生死未知,唐寅心裡沉甸甸的。

    其實剛剛拜方繼藩為師,唐寅是有些不情願的,雖然方繼藩的'無心'救了自己,可畢竟在他心裡,方繼藩的'為人'是有些問題的,可自從方繼藩答應了營救徐經的事,便令他對恩師刮目相看起來,因而開始對方繼藩漸漸有了某種歸屬感。

    方繼藩一聽唐寅提及了徐經,心裡嘆了口氣,這傢伙,還真是對徐經念念不忘呢,這下子穩了,方繼藩就喜歡這種重情義的門生,後半輩子,吃定你了。

    唐寅見方繼藩不答,眼眶又紅了,哽咽地道:“恩師,其實學生也知道此事千難萬難,徐經所犯得事實在太大了,學生自知,恩師即便出馬,不但承擔著干係,也可能無濟於事,學生所能做的,只是將來為恩師做牛做馬。”

    方繼藩瞇著眼,卻笑了:“為師說過,徐經能安然無恙,便能安然無恙,你放寬心就是。”似乎為了讓唐寅安心,又慎重地道:“為師用人格擔保。”

    男人的承諾,很重要……

    雖然方繼藩這種敗家子的承諾,好像也不值幾個錢。

    不過不要緊,方繼藩對徐經的事,的確是留了心的,他原本還在想,只要時間過去,遲早陛下下旨令李東陽徹查,最終的結果會是此事不了了之。

    不過……說是不了了之,可實際上,雖然是查無實據,可因為此,而牽涉如此之廣,甚至連禮部右侍郎和貢生都下了獄,總不可能最後對天下人宣布,搞錯了。

    所以,最後的結果,雖然是徐經保住了一條性命,也僅此是保住了一條性命而已,徐經的下場並不太好,他被革去了功名,廢為文吏,這輩子是翻不了身了。

    而程敏政也因為沒有昭雪,最終鬱鬱而終。

    對這兩個人,方繼藩沒有太深的印象,即便是讀史時,其實也難產生太多的同情,可現在……看著唐寅再三求告的模樣,方繼藩心思一動。

    如果……我當真救了他們呢?

    這個念頭,只在一瞬之間劃過,方繼藩便哈哈一笑道:“好了,都去讀書去吧。”

    暖棚裡瓜苗,日漸成長,在幾日的大雪之後,天氣放晴了一些,而朝中的一切舉動,其實都和方繼藩所預料的那般,果然,李東陽奉旨徹查,他在查閱了無數的供詞,以及提審了諸多的證人之後,隨即前往暖閣,向弘治皇帝禀報。

    此時的弘治皇帝,還在因為朱厚照的事而憤恨難平。

    這個傻瓜,這樣的天氣,他竟去種瓜,這樣的突發奇想,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種瓜也就罷了,還如此不知珍惜奇珍異寶,那些花石,哪一個不是價值連城,結果,統統毀了。

    錯了就認嘛,可偏偏呢,還死鴨子嘴硬,還想把方繼藩牽扯進來,方繼藩再傻,能傻到你這種程度?人家若是當真蠢到這個地步,又怎麼可能教的出三個貢生出來?

    這造的什麼孽,才生了這麼個兒子。

    他搖搖頭,又是一聲嘆息,一旁的小宦官卻是顯得很惶恐。

    他是奉旨去詹事府那兒看看太子在做什麼的,現在回來禀報,弘治皇帝一看他惶恐的樣子,便曉得沒有好結果,擱下手頭上的奏疏:“說……”

    小宦官這才結結巴巴地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還在種瓜,不只如此,還說要和瓜苗同吃同睡……殿下給瓜苗取了名兒……叫……叫冠軍侯……”

    “……”

    此時此刻,弘治皇帝不禁有一種絕望的感覺。

    好在,李東陽的求見,使弘治皇帝按捺住了怒氣,恢復了臉色。

    李東陽入閣,行禮,隨即道:“見過陛下。”

    “如何?”弘治皇帝深深地看著李東陽。

    李東陽沉默了片刻,才道:“查無實據。”

    弘治皇帝一愣。

    李東陽隨即道:“所有的人證,都已重新盤問過,大多都是語焉不詳,都不算鐵證。程敏政和徐經二人,老臣也親自過了堂,從他們的話語之中,老臣可以斷定,他們此前招供的事實,也都是屈打成招的結果。”

    弘治皇帝皺眉:“你是說,錦衣衛屈打成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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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重情重義方繼藩





    屈打成招……

    這……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牟斌這個都指揮使,已經算是老實了,從來沒有什麼犯規矩的事,可即便如此,錦衣衛在弘治朝,再如何溫順,也依舊擺脫不了慣性。

    此時,只見李東陽又道:“至於三百兩紋銀求書一事,陛下,此事其實自文皇帝開始,便早已蔚然成風,潤筆之費,雖是隱疾,可以此來斷定,徐經與程敏政勾結,未免太過牽強了。臣還查過徐經的文章,他的文章,多有疏漏,不過他畢竟也是江南才子,底蘊深厚,這才高中。倘若他事先得到而來考題,根據他以往鄉試、院試的文章,斷然不只是會試第二十七名這麼簡單。老臣可以保證,以徐經的才學,事先若能知道考題,必定能名列一甲。”

    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氣,才道:“你的意思是,戶科給事華昶誣告,而錦衣衛屈打成招,坐實了程敏政和徐經的鬻題舞弊之罪?”

    李東陽卻是道:“臣還查到……戶部給事中華昶和禮部右侍郎程敏政早有嫌隙……”

    誣告……冤案!

    弘治皇帝臉色驟變。

    此案已經引起了全天下的關注,畢竟是會試的舞弊,關係到的,乃是掄才大典,可誰料到,案子一次次的坐實,相關人員,下獄的下獄,罷官的罷官,可最後,竟是一場烏龍。

    弘治皇帝忍不住焦慮地在暖閣中踱步,他眉宇顯得極為凝重,一方面,他鬆了口氣,畢竟在得知程敏政沒有鬻題,使他心裡舒服了一些。

    可另一方面,該怎麼向天下人解釋呢?難道告訴全天下人,這一切都是皇帝昏聵,沒有識人之明,而宮中的爪牙錦衣衛屈打成招嗎?

    倘若如此,天下人會怎麼看待朝廷,又怎麼會看待自己?

    良久,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氣,他閉上眼睛,臉上露出了幾許痛苦之色,口裡則道:“下旨,至錦衣衛,命詔獄立即放人,禮部右侍郎程敏政,罷官還家。貢生徐經,削除仕籍,發充縣衙小吏使用,終身不得科舉。”

    李東陽面無表情,眼眸依舊平靜無波,似乎陛下的旨意,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李東陽自是知道,若是承認了乃是一場冤案,那麼對皇帝和朝廷的威信,打擊就太大了。

    倘若是其他的天子,十之**,索性眼睛閉上,將錯就錯,直接以舞弊的名義,處死程敏政和徐經。

    不過,歷來寬厚的弘治皇帝,顯然是不忍如此。

    既然不能認錯,可又不能索性將錯就錯。

    弘治折中的辦法就是,既不認錯,可同時,對二人從輕發落。

    這一場弊案,自然永不翻案,可與此同時,也顯出朝廷的寬容,饒了二人的性命。

    這是最好的結果……

    當然,作為當事人的程敏政和徐經,可就不太美妙了,一個前途遠大的戶部右侍郎,另一個是寒窗十年,終於金榜題名的讀書人,而如今,皆是前途盡毀。

    李東陽頷首點頭道:“這確實是最好的結果。”說罷,嘆了口氣。

    弘治皇帝面帶不忍之色,卻還是搖搖頭道:“去吧……”

    他的心裡,難免會有幾分自責,可眼下,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

    這一天,方家迎來了一個不同尋常的客人。

    門子看到了衣衫襤褸的來人,嚇了一跳,隨即便去通報,緊接著,唐寅便衝了出來:“徐兄……徐兄……”

    唐寅一把挽住了來人,仔細的打量,便見來人蓬頭垢面,早已是面目全非,身上雖披了一件還算乾淨的衣衫,可依舊能看到那皮開肉綻LUO露出的肌膚。

    徐經出獄,在這京中,舉目無親,他只能來找唐寅,到了唐寅的客棧,方才知道唐寅已搬來了南和伯府。

    他一瘸一拐的來此,與唐寅四目相對,唐寅已是熱淚盈眶,曾經那個英俊瀟灑,且一擲千金的江南才子,已是不見踪影,取而代之的人,形同乞兒,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腐肉的惡臭。

    “徐兄……裡頭坐吧。”

    徐經雙目無神,只是凝噎搖頭:“不,不了,我來,只是想藉幾兩盤纏,回應天府去。”

    唐寅皺眉,隨即道:“你如何出來了?是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是恩師,一定是恩師營救了你。”

    是呀,牽涉到瞭如此重大的舞弊案,現在朝廷又沒有平反昭雪,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的將人放出來?

    唐寅驚喜地道:“不錯,果然是恩師,是恩師……”說著,他的淚水打濕了衣襟。

    這種激動,可想而知,雖恩師親口答應了營救徐經,可他其實一直在潛意識裡覺得恩師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可哪裡想到,恩師當真去營救徐經了,這其中花費的心力和風險,恐怕不少吧。

    唐寅激動地將事情的原委和徐經說了,徐經聽罷,也是滔滔大哭起來:“若非方家公子,學生必死無疑,難怪,這就難怪錦衣衛突然放人,令師在哪裡?我這就去謝恩,這是救命之恩,做牛做馬也難報萬一。”

    …………

    詹事府裡的'冠軍侯'們長勢不錯,這令方繼藩心情也開朗起來,說起來他真有點怕朱厚照想不開,這傢伙就是個冥頑不靈的人啊。

    下值後,方繼藩終於帶著不錯的心情打馬回府,此時天色很是昏暗了,鄧健正在前頭提著燈籠照路,等到了府門前,兩個人影竟是突然嗖的一下竄了出來,嚇得馬上的方繼藩差點沒摔下馬。

    什麼情況,我方繼藩的劫也敢打?吃了熊心豹子膽,本少爺我吼一聲,便有幾百個壯漢出來。

    “恩公……”有人發出淒厲的哭聲,在這夜裡,顯得格外的滲人。

    “恩師,徐經出獄了,特來拜謝恩師。”這時聽到了小唐的聲音,方繼藩才鬆了口氣,你大爺,嚇死本少爺了。

    方繼藩下馬,鄧健則移了燈籠朝前一照,便見到了雖已洗漱了一番,卻依舊還是面目全非的徐經。

    徐經直接跪在了方繼藩的腳下,哽咽道:“滴水之恩,尚且湧泉相報,今公子救命之恩,學生萬死,也難報萬一。”他說到苦處,聲淚俱下。

    原本在方繼藩的計劃之中,或許別人不知內情,可他卻是知道的,徐經是一定會被放出來的,之所以忽悠唐寅,說自己會營救,不過是想藉此機會讓小唐死心塌地給自己好好的畫畫,可誰曾想到,唐寅不但信以為真,連這徐經不明就裡,稀里糊塗的被放出來,也以為是方繼藩的暗中運作,才令他保住了性命。

    這……就有些尷尬了啊。

    雖然在別人眼裡,自己是腦殘,是凶神惡煞的大壞蛋,簡直就是名門正派們口誅筆伐的對象。

    可是……

    見這徐經聲淚俱下的對自己一再感謝,方繼藩的臉,竟是騰地紅了。

    實在……有些不好意思啊,其實自己什麼都沒有做。

    “夠了,謝什麼謝,快走吧,回你的應天府去,從此再也別來京師了。”

    徐經想到功名俱失,一輩子為吏,心裡也已玩念俱焚,哭告道:“學生……這便去了,此去應天府,從此不能踏足京師,只怕一輩子再無緣與恩公相見,恩公,下輩子,學生當牛做馬,再來報恩吧。”

    說著,鄭重其事地朝方繼藩磕了三個響頭,起頭便要走。

    古人……還真是重情義啊。

    方繼藩心裡感慨,又或者說,這些書呆子們,雖然有的狂妄,有的恃才傲物,可多少還是知恩圖報的。

    可事實上,方繼藩在這件事上,一丁點作用都沒有起到。

    此時只見徐經起身,又朝方繼藩行了個禮,接著淚眼婆娑的朝唐寅作揖:“伯虎,後會有期。”

    唐寅想到徐經要走,頓時也忍不住傷感,自來似他們這等多情的才子,總是傷痛別離,這個時代,一旦別離,以現在的交通條件,可能這一別,就是一世,相隔著千山萬水,想要重逢,實是千難萬難,怕是今生,也只能在夢中相會。

    唐寅同樣朝徐經作揖回利,相顧無言,禁不住淚水漣漣,又是失聲痛哭。

    方繼藩是最見不慣這等感人場景的。

    你大爺……

    方繼藩覺得風好像吹進了自己眼裡,揉了揉,古代北京城的荒漠化很嚴重啊,風裡竟也有沙子。

    “後……後會有期……徐兄,再會。”

    徐經頷首點頭,毅然旋身,要走。

    突然,方繼藩厲聲道:“徐經!”

    徐經愕然,回眸看向方繼藩。

    就在這一瞬間裡,方繼藩竟是一個飛腳,狠狠地踹了他的PIGU。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方繼藩雖是力道不大,徐經卻也打了個趔趄,差點摔了個嘴啃泥。

    方繼藩卻是厲聲道:“你大爺的,我來問你,你到底有沒有舞弊?”

    出口成臟,換在以往,徐經早就割袍斷義了,可面對方繼藩,顧不上他的無禮,徐經忙道:“沒有,學生清白人家,怎敢如此膽大妄為。”

    方繼藩便道:“你既然沒有舞弊,朝廷革了你的學籍,豈不是很沒有道理,讓你去應天府為吏,更是荒唐,我這人性子比較直,皇帝他……”

    一听少爺又要開始說胡話,嚇得鄧健頓時將燈籠啪嗒的摔落在地,隨即一把衝上前,捂住方繼藩的嘴:“少爺,少爺,慎言,慎言。”

    好不容易的將鄧健掙脫開,方繼藩卻是道:“慎什麼言,本少爺說的是,皇帝老子一定是受人蒙蔽,我方繼藩世受國恩,要仗義執言,大爺的,今天夜裡,徐經便在府裡住下了,明日我去面聖!”

    唐寅嚇得面如土色。

    徐經也是一臉錯愕,徐經忙道:“不可,萬萬不可,能僥倖留的性命,學生已知足了,此案牽涉甚大,恩公萬萬不可涉險……萬萬不可。”

    方繼藩背著手,昂首,此刻,竟發現自己又昇華了。

    已經脫離了低級趣味嗎?

    好吧,那就試一試,無論如何,也要嘗試一下。
mk2258 發表於 2018-7-1 21:06
第一百一十章:你又秋後算賬





    紫禁城裡,一如既往。

    一大清早,弘治皇帝便至暖閣,隨即,劉健為首的內閣大學士覲見,開始商討一日的政務。

    弘治皇帝的臉色顯然不好。

    而關於整個舞弊案的結果,劉健等人俱都已心知肚明了。

    雖然覺得此案之中,程敏政和徐經二人實是有些冤枉,明明已經查實,可陛下依舊沒有平反,雖是讓程敏政和徐經二人逃出生天,卻也是讓他們受委屈了。

    為的,不過是宮中和朝廷的臉面,可宮中和朝廷的威嚴,本就不容侵犯。

    即便是劉健,雖是同情,卻也知道不能勸諫,令陛下回心轉意,對二人進行平反。

    所以,大家很默契的,今日對舞弊一案,絕口不提。

    弘治皇帝一直愁眉不展,自然也不想提及此事,這已成了他心裡的一根刺,此案只能如此蒙混過去,不會有結果,也不能有是非,只是……內心深處,弘治皇帝還是難免有些不安。

    可有什麼辦法呢,難道讓全天下人知道,皇帝也會犯錯嗎?一旦讓人知道皇帝並非是聖明,那麼皇帝的其他旨意,豈不也會遭受人的非議和質疑?上天之子,受命於天,是不會有錯的。

    可無論怎樣安慰自己,弘治皇帝依舊還是顯得有些心神不寧,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劉健對於貴州剿米魯叛軍的看法。

    卻在這時,有宦官小心翼翼的進來,躬身道:“禀陛下,方繼藩求見。”

    “方繼藩?”弘治皇帝微微皺眉,他一個小小總旗,這個時候跑來做什麼?今日不該是在詹事府當值嗎?

    “何事?”弘治皇帝今日心情不好,只是風淡雲輕地問道。

    宦官臉上略帶忐忑之色,遲疑了一下,才道:“他在午門之外,口口聲聲,說要仗義執言……”

    “噗……”謝遷穩穩坐在一旁,弘治皇帝對幾個大學士向來寬厚,不但賜坐,還早就給他們上了茶,本來謝遷在這個間隙正端起茶盞呷了口茶,誰料這茶水才剛剛入口,聽到仗義執言四個字,一口茶水便噴了出來。

    你一個羽林衛總旗官,又非清流,仗義執言跟你有個什麼關係?

    你方繼藩就是被仗義執言的對像啊,仗義執言從你口裡說出來,這……不成了笑話嗎?

    此時,劉健的反應只是抿了抿嘴,沒有說什麼。

    上一次方繼藩三個門生,在會試中大放異彩,使他與有榮焉,因而對方繼藩的看法有了一些改變。

    李東陽則是面帶微笑,卻誰也猜不出,此時他心裡想什麼。

    “仗義執言?”弘治皇帝不禁哭笑不得:“他要仗義執言什麼?”

    宦官小心翼翼地看了弘治皇帝一眼:“方繼藩口稱,是為了科舉舞弊一案。”

    “……”

    一下子的,暖閣裡氣氛驟冷下來。

    這件事,現在可算是皇帝的逆鱗了,劉健三人,俱都心知肚明。

    可這個方繼藩,還真是皮癢了,這種逆鱗也敢去觸碰?

    便是劉健三人,現在都不敢揭這個傷疤呢。

    果然,弘治皇帝滿面怒容,厲聲道:“朝廷的事,是他一個總旗官可以非議的嗎?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朕平日是太縱容他了,以至他仗著有幾分小聰明,就四處的賣弄,若不是看他有腦疾的份上,朕非要嚴懲他不可,回去告訴他,讓他不得滋事生非,朕不見他。”

    於是宦官連忙躬身行了個禮,疾步去了。

    弘治皇帝的臉色,依舊還是陰晴不定,顯得怒氣未消。

    說實話,方繼藩也幸虧有腦疾,而且還是個後生晚輩,年紀太輕,若是別人敢跑來這裡摸老虎屁股,羞怒之下的弘治皇帝,只怕早就治罪了。

    現在將程敏政和徐經二人放出了詔獄,就已是寬厚了,這件事,是決不能繼續胡攪蠻纏下去的。

    只是,當方繼藩要為程敏政和徐經仗義執言,劉健三人,卻俱都微微愕然,方繼藩……為何要這樣做呢?這傢伙平時不胡鬧就好了,居然……有此氣魄?

    便連謝遷,方才還忍俊不禁的樣子,現在也嚴肅起來,無論如何,在他的心裡,方繼藩今日的行為,是需認真看待,且值得敬重的。

    有了這麼一茬,弘治皇帝更加心神不寧起來,可原以為此事已經過去,誰知道那宦官去而復返,惶恐地跪下道:“陛下,方繼藩不肯走。”

    “那就不必理他,哼!”弘治皇帝板著臉。

    宦官卻是猶豫了一下,才硬著頭皮道:“奴婢倒也是這樣想的,可是……他跪在了午門之外,一言不發,沿途有不少出入宮禁的大臣,還有禁衛,許多人都在那圍觀,歐竊竊私語的,奴婢以為……以為……若是這般繼續讓他在午門那兒胡攪蠻纏下去,只怕有礙觀瞻……”

    呼……

    這一下子,弘治皇帝算是徹底的被惹怒了,氣呼呼的道:“反了他方繼藩!”

    說罷,氣咻咻地站了起來,來回的踱步,一臉怒不可遏的樣子。

    方繼藩的言行,顯然傷到了弘治皇帝的自尊,挑起了弘治皇帝內心深處的某種負疚感,可這卻是極為危險的,因為有一句話叫做惱羞成怒,且天子一言而斷,若是因此而失去了理智,一聲令下,便是小命休矣了。

    到了這個時候,劉健和李東陽、謝遷三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連一個方繼藩都敢仗義執言,若是三人再不說點話,就實在沒臉在廟堂上立足了。

    只見劉健正色道:“陛下,不如召他來此,且聽他說什麼。”

    “是啊。”謝遷道:“陛下乃九五至尊,何必和一個孩子置氣呢?”

    李東陽若有所思,他隱隱覺得,方繼藩是個極聰明的人,表面上是荒唐,可內裡,卻絕不會做如此失智的事的!

    可是,他為何要如此呢?

    “哼!”弘治皇帝依舊氣惱道:“好,朕倒想听聽,他有什麼高論,傳!”

    於是那宦官又急匆匆的跑了出去,暖閣裡,又恢復了死一般的沉寂。

    君臣們,各懷心事,劉健的眉宇之間,隱隱有些憂心,他對方繼藩沒有什麼成見,而且方繼藩今日所為,倒也算是令人刮目相看,只是……

    劉健深知舞弊一案,所要顧慮的事太多了,陛下有陛下的難處,方繼藩若是喋喋不休,豈不是找死嗎?

    片刻之後,方繼藩便步入了暖閣。

    來之前,其實他是有所準備的,比如……他在自己的內衣裡墊了一層鋼板,這是受了太子的啟發。

    此時,方繼藩上前道:“微臣見過陛下,吾皇萬歲。”

    弘治皇帝拉著臉,眼眸里略過一絲鋒芒,很不客氣地掃過方繼藩,聲音冷淡地道:“你不在詹事府里當值,來此,所為何事?”

    從話音裡,方繼藩能聽得出來,陛下餘怒未消。

    方繼藩便正色道:“微臣來此,是有事奏報。”

    弘治皇帝冷聲道:“何事,不要遮遮掩掩。”

    方繼藩深吸一口氣,才道:“臣聽說,科舉舞弊一案,禮部右侍郎程敏政與貢生徐經二人,並沒有查到實據。”

    若是仔細觀察,不難發現弘治皇帝的手微微顫抖了起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朕對你方繼藩,可算不薄吧,平時對你們方家,也算是優渥吧,你從前做了多少事被人彈劾,不都是朕保著你?現在好了,你倒是翅膀硬了,現在竟跑來做清流,來指責和質問朕了?

    弘治皇帝冷冷地道:“方繼藩,你可數得清宮中有多少關於你的彈劾奏疏,被朕留中不發嗎?”

    “……”

    呃,這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事關重大,其實方繼藩在來之前,老早就事先模擬過了,就好像戲文裡一樣,方繼藩大抵的套路是,自己提及舞弊一案,然後皇帝問一句,干卿何事,而後方繼藩再開始口若懸河,闡述自己的觀點。

    可是……自己原以為的事,到了現實之中,卻是另一番場景。

    只聽弘治皇帝一字一句地道:“要不要朕一件件數出來給你看看。”

    弘治皇帝說的風淡雲輕,可每一個字,卻都打在了方繼藩的七寸上。

    這……就有點尷尬了。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地看著方繼藩,面上的表情,大抵是'來啊,互相傷害啊'的樣子。

    本是乾勁十足的方繼藩,氣勢驟然弱了幾分,很是無奈地道:“陛下,臣要奏的,是當下的事。能不能請陛下容微臣說完,再秋後算賬。”

    秋後算賬!

    弘治皇帝冷哼,這傢伙,竟連秋後算賬四個字都說了出來,這豈不是說朕小家子氣,和他算舊賬?

    方繼藩抓住這個空隙,連忙道:“陛下啊,此案,既然沒有頭緒,且沒有真憑實據,為何不對程敏政大人以及徐經平FAN呢,此二人都是棟樑之才,陛下卻罷了他們的官,革了他們的學籍,實在不應該啊,在臣的心裡,陛下乃是聖君,怎麼可能做這樣的事。”

    其實方繼藩也不知道該怎麼勸諫為好,在用詞造句方面,實是生疏。

    所以劉健三人,一聽方繼藩地話,心里便嘆了口氣,這傢伙,哪裡是勸諫,這是在和陛下打擂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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