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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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736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27
第一百三十一章:天大的人情





    方繼藩這顯現出來的為難之色,也是顯而易見。

    張皇后帶著萬千愁緒之色道:“都是本宮不好,對他們一再縱容……”

    她只是自責,又不免失望。

    方繼藩卻是瞇著眼,心裡進行著天人交戰。

    那一對活寶,到底救還是不救呢?

    看張皇后這個樣子,他可以想像,一旦救了,這就是天大的人情。

    可要救,哪裡有這麼容易呢?惹怒了太皇太后,死得更快一些啊。

    除非……

    方繼藩眼珠子一轉,便道:“娘娘,我方才見兩位國舅,似乎臉色不好。”

    “嗯?”張皇后忍不住咬牙道:“這兩個不知所謂的東西,受了本宮的教訓,臉色能好嗎?”

    方繼藩卻是底氣十足,同樣別有深意地看了張皇后一眼。

    張皇后一看方繼藩的眼色,心頭一凜。

    怎麼……這方繼藩真的有什麼好主意不成?

    其實她方才詢問,也不過是沒辦法之下,病急亂投醫罷了,怎麼可能真的將希望放在一個孩子身上?

    可現在看方繼藩的眼神,張皇后幾乎確定,方繼藩已經智珠在握了。

    張皇帝的心裡既驚訝又踟躕,方繼藩當真有主意了?此事,便是自己作為皇后之尊,也不敢說善了的啊。

    卻聽方繼藩振振有詞地繼續道:“不,臣所說的臉色不好,和他們挨了娘娘教訓無關。”

    “嗯?”張皇后疑惑地看著方繼藩,她還是有些不明白方繼藩的意思。

    方繼藩不好再搞神秘了,便直接道:“兩位國舅,似乎害病了。以臣被研究了十幾年的豐富經驗,似乎,是腦疾!”

    腦疾!

    又是兩個腦疾?

    先是方繼藩,接著是公主殿下,而現在,是兩位國舅。

    朱厚照在一旁聽的雲裡霧裡的,可一聽腦疾,他卻不樂意了。

    在他心裡,這腦疾可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得的,老方是兄弟,他有腦疾。公主是妹子,她也有腦疾,所以朱厚照對有腦疾的人,天生就有一種親切感,可現在連張家那兩個混賬舅舅竟也有?

    他紅著臉,想罵人。

    張皇后卻是一愣,眼裡依舊還是不明就裡,鳳眸似乎蒙了一層薄霧。

    這……和護著自己的兩個兄弟有什麼關係呢?

    可看著方繼藩唇邊的一絲別具深意的笑意,在這一剎那之間,張皇后霎時明白了什麼,她目中竟帶著無限的喜意。

    腦疾……好啊。

    她不禁欣慰地看了方繼藩一眼,一直因為焦躁而略略暗淡的鳳眸,頓時有了光澤,卻道:“是嗎?難怪本宮看他們二人有些不對勁,這事兒可是非同小可啊,繼藩,你得找了空閒給他們開個方子,萬萬不要出什麼事才好。”

    既然皇后娘娘已經明白了,方繼藩也就不需要再點明了,正色道:“臣一定竭盡全力。”

    張皇后便不由感激又欣賞地看了方繼藩一眼,帶著淡淡笑意道:“那麼,真有勞你了,不過你是本宮的外甥,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來人,將本宮織的那件褙子來。”

    一旁候著的宦官便匆匆去取了一個玉盤,上頭疊著一件褙子。

    所謂的褙子,其實就是披風,張皇后站了起來,自玉盤上取了褙子,輕輕地展開,便這褙子形制為對襟,直領,領的長度約一尺左右,大袖敞口,衣身兩側開衩,前後分開不相連屬,衣襟綴一個驚色魚袋子。

    她親手將這褙子披在方繼藩的身上,才笑盈盈溫聲道:“現在天氣是漸漸暖和了,卻也有冷的時候,本來這褙子是給太子織的,可本宮在宮中無所事事,這一件先賜你吧,下次再給太子織一件便是。”

    說著,她別有深意的與方繼藩的目光交錯。

    方繼藩是早摸透了張皇后的性子的,她這樣的人,帶著幾分女子的豪爽氣,畢竟,她並非是出身貴族,只是一個尋常讀書人的女兒,因而是非分明,誰是自己人,誰不是自己人,心里分得清清楚楚,曲徑分明。

    張皇后親手在方繼藩的頜下給褙子的繩打了一個蝴蝶結,玉手輕輕地拍了拍方繼藩的背,嫣然道:“好好給壽寧侯、建昌伯治病,以後呢,遇到什麼難處,儘管來找本宮,本宮一併給你做主。”

    “多謝娘娘……”方繼藩毫不猶豫地道。

    張皇后滿意地點點頭,才道:“好吧,你該去給秀榮看看病了,來人,領繼藩去。”

    噢,又該到了履行自己這大夫職責的時候了,想到上一次,公主殿下繃著臉教訓自己的模樣,方繼藩居然怪想念的。

    畢竟……一個肯良言相勸的人,心地都不會太壞,自己這敗家子的身份,之所以是敗家子,就是因為平時沒人管啊。

    ……………………

    此時,在仁壽宮裡,鄞州候周勤正一副老淚縱橫的姿態。

    他已鬚髮皆白,是當今太皇太后周氏的親弟弟。

    此番自己的兒子被打傷了,雖說傷得不重,可這口氣,怎麼吞得下去?

    就因為幾十畝地,那張家的人居然找上門去破口大罵,兒子氣不過,才和他們爭執幾句,他們便打人了,真真是豈有此理啊,這姓張的若是不處置,可讓周家人臉往哪兒擱?

    倘若是在成化朝或是在天順朝的時候,誰敢欺周家?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周勤看著高坐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面無表情,難以從面上難以看出任何的思緒,可他心知,自己這姐姐,心裡也已大怒了。

    “那地,本就是周家的,歷來都是,從來沒有爭議。我們周家是什麼人家,豈會做巧取豪奪的事?若是娘娘不信,可以派人去查,自天順先皇帝在的時候,那地契上寫著的就是周家的名兒。可前幾年發了一場大水,田淹了,張家人就打主意了,洪水退去之後,居然說那是荒地,這還有理嗎?智兒自然是氣不過的,他脾氣壞了一些,這一點,臣認了,確實在爭執之中口無遮攔,可張家人居然先動手打的人,智兒已年過四旬了,哪裡是張家那血氣方剛的兩兄弟對手,若不是周謙等人及時趕到,還不知要被打成什麼樣呢?”

    “周家這些年,從來不敢仗著娘娘的聲勢胡作非為,咱們周家,是要臉的!”周勤氣得發抖,聲音也越加高昂了幾分:“可遇到了這麼兩個不要臉的東西,臣……不服氣啊,請娘娘為周家做主啊,若是娘娘不肯住手,周家這邊,索性也 就拼了,幾百個莊丁都已集結好了,老夫出去,一聲令下,便去將張家的幾處宅邸給砸個稀巴爛……”

    “胡鬧!”太皇太后立即厲聲呵斥道:“他們不懂事,你們也不懂事,不怕人笑話?”

    周勤氣得嘴皮子哆嗦,深吸一口氣,才道:“不動強可以,可張家兩兄弟,不能有好果子吃。”

    太皇太后臉色緩和了一些,方才深深地看了周勤一眼:“智兒,無甚麼大礙吧。”

    “倒幸好留了性命。”

    太皇太后皺眉,沉吟著,隨即冷哼道:“素來知道張家兩個兄弟胡作非為,不成想,竟是可惡至此,你們……不要輕舉妄動,得給陛下,給張氏,留著最後那麼一絲體面。”

    她闔著目,目中略過了幽光,她嫁給了天順皇帝,已經歷過無數的大風大浪,天順皇帝在的時候,遭遇了土木堡之變,皇帝被瓦剌人俘虜去了漠北,她在宮中等待,那時朝局是何等的詭譎,天順皇帝的親弟弟後來登基了,可顯然已不希望自己的皇兄再回來,當時的她,還只是皇后,地位是何等的尷尬。

    等到天順皇帝還朝,最終重新掌握了權柄,重新登上了皇位,又很快的駕崩。她依然活著,她的兒子,成化皇帝,也是個不爭氣的東西,任由萬貴妃專權,以至於宮中烏煙瘴氣,她也熬過來了。

    她不是一個輕易去干涉俗事的人,大多時候都只在吃齋念佛,可今日,卻有些慍怒。

    “此事,讓陛下做主即可,讓人多上幾份彈劾奏疏,張家兄弟的確是太沒規矩了,是要好好的敲打敲打了。”

    她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可這輕飄飄的話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

    周勤一聽,頓時心裡有底了。

    他等的,就是這句話,只要太皇太后親自開了口,就是天皇老子,陛下也決不會怠慢,張家兄弟……這一次,算是踢到了鐵板上了。

    “多謝娘娘。”周勤終於籲了口氣。

    卻在這時,外頭有宦官道:“娘娘……”

    “進來。”太皇太后道。

    那宦官躡手躡腳地進來,先是看了一眼周勤,隨即恭謹地上前道:“娘娘,坤寧宮那兒,皇后娘娘狠狠訓斥了張家兄弟一通。”

    “噢。”太皇太后只是淡淡的應了一句,眼皮子都沒有抬,也沒有繼續做聲。

    訓斥是假,是做給別人看的,誰不知道張氏將自己兄弟當做寶,現在將周家的人打了,是一通訓斥就可以善了的嗎?這關係到的,乃是周家的臉面,否則,不曉得的,還以為太皇太后現在說的話,不靈了呢。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29
第一百三十二章:漂亮的公主殿下





    宦官依舊沒有離開,卻是吞了吞口水,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還有事?”太皇太后看出這個宦官還有話說,便淡淡的道。

    宦官沉吟了片刻,才道:“還有……南和伯子方繼藩……”

    “他?”太皇太后想起近來聽說過這個人,怪可憐的,得了腦疾,不過皇帝似乎對他頗為欣賞。

    宦官道:“對,就是上次陛下來問安時,提到的那個南和伯子,他覲見了皇后娘娘,恰巧又撞到了壽寧侯和建昌伯。”

    “你繼續說。”太皇太后依舊沒有抬起眼皮子,似乎對此,並無太大的興趣。

    宦官深深地看了太皇太后一眼,才又道:“南和伯子方繼藩說,壽寧侯和建昌伯患有腦疾!”

    “……”只在這瞬間功夫,太皇太后抬眸了,目光逼視著眼前的宦官。

    宦官嚇了一跳,自是不敢和太皇太后對視,連忙垂下頭。

    太皇太后沉吟了片刻,面上依舊沒有表情:“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吧。”

    宦官頷首,碎步告退。

    殿中,又平靜了下來。

    周勤看太皇太后臉色有異,便道:“娘娘,怎麼……”

    “此事……作罷吧。”太皇太后嘆了口氣,眼眸略顯暗淡。

    “什麼?”周勤不服氣了,氣惱地道:“就這樣算了?”

    “你還沒明白嗎?那張家兄弟得了腦疾!”太皇太后頓了頓,她目光幽幽,顯得極為平和:“方才哀家要為你們做主,是因為道理站在了周家這邊,陛下那兒,就算想要袒護張氏兄弟,怕也難有什麼理由,可現在呢,現在說是有了腦疾,還能說什麼?難道讓周家還有哀家,去和兩個患了腦疾的混賬計較?你自己也說,周家是要臉的人家,那麼哀家問你,丟得起這個人嗎?”

    周勤滿臉錯愕,竟是無言,不過……他似乎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本來這事是周家佔理,可人家有腦疾,若是咄咄逼人,反而顯得周家得理不饒人了。

    太皇太后什麼身份,她這一輩子,歷經了數朝,在天下人看來,堪稱完人,總不能因為這個,而跑去為周家叫屈吧。

    有一句話叫人死為大,其實人病了,也是一個道理。

    周勤不忿道:“這定是那南和伯子在為張家轉圜,憑什麼他說是腦疾,就是腦疾?”

    太皇太后看了周勤一眼,淡然地道:“還真就是他說是腦疾,就便是腦疾,秀榮就得了病,是他救活的,他是久病成醫,他都這麼說了,你能說什麼?哎……”說罷,太皇太后嘆了口氣。

    周勤不由道:“那麼這方繼藩,就實是可恨了,娘娘……”

    太皇太后擺擺手,又嘆了口氣:“你呀,活到了這個歲數,還是不懂人情世故啊,這個方繼藩,說起來就是個孩子,能有多少算計?哀家和他,無冤無仇的,他開了這個口,還不是因為張氏嗎?一個孩子,你也要計較?再者說了,他說張氏兄弟得了腦疾,也算是將這個死結給解開了,周家呢,也算是挽回了顏面,說起來,這方繼藩倒也算是玲瓏心,太子總是說起他的好處,哀家只當他是太子的玩伴,現在看來,沒有這樣簡單。”

    是啊,張家和周家這麼一鬧,算是結下了仇,為了臉面,就算不是不死不休,也絕不會善了。在外朝,兩個外戚爭鋒相對,而在內宮,難道兩個女人也要勾心鬥角?

    固然暫時周家可以壓著張家一頭,可畢竟,太皇太后老了,又能活幾年?現在方繼藩算是給了周家一個台階下,畢竟這張家兄弟有腦疾嘛,說不准是因為犯了病呢?跟一個犯病的人,有什麼好計較的?

    太皇太后顯出了一臉倦容,只道:“此事,就此作罷吧。”

    “就此作罷?”周勤卻依舊不服氣:“娘娘……”

    太皇太后壓了壓手:“你呀,是沒吃過虧,總以為靠著大樹好乘涼,你可知道為何平時,哀家總是讓你們多讀讀書,少去招惹是非嗎?哀家是宮女出身,周家從前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人,今日有幸得了一場富貴,就更該慎之又慎,萬萬不可生出驕橫之心,哀家是遲早要去見諸先帝的,到時你們又該怎麼辦呢?德不配位,必有栽秧啊,一時的氣焰和榮辱又算得了什麼,周家根基淺薄,未來的路還長著呢,眼睛要看得長,不要過於短淺,人若只是看到了眼前一尺一寸的地方,將來是要栽跟頭的。你……回去之後,命人給張府送一些藥去吧,就說聽說他們得了腦疾,因而探訪,這算什麼仇哪,這一對兄弟貪婪,周家做到了這個份上,且不管他們 怎麼想,可張氏,卻會知道該怎麼做的。”

    周勤聽罷,只好嘆息一聲道:“臣知道了。”

    太皇太后卻是浮出了一絲笑意:“那方繼藩,頂有意思,找個日子,讓他來見見也好,哀家年紀老了,其他事,其實都不放在心上,唯獨捨不下的,就是太子,太子身邊都有什麼人,總要摸清楚底細才好,今日他化解了這一場死鬥,倒是讓人刮目相看。”

    周勤心裡不禁嘀咕,這方繼藩,可是張皇后的人哪,明明人家是為張皇后出謀劃策,怎麼弄得像是周家沾了他什麼光似的。

    …………

    這邊,方繼藩已走到了公主殿下的寢殿,身邊自然有幾個宦官跟著,嗯,他已習慣了。

    這個年代,男女得大妨,即便自己是大夫,也需得有人跟著,這倒未必是擔心方繼藩亂來,而是必須得有所交代,免得教人亂嚼舌根。

    方繼藩循規蹈矩地走入殿,似乎已有宦官事先知會了公主,因而公主已經在此端坐,一副靜候方繼藩的姿態。

    一見方繼藩進來,公主似乎眼眸中掠過了一絲複雜之色。

    其實她想不復雜都難,上一次板起來教訓方繼藩,結果……有些糟糕啊。

    想到這裡,公主不禁又感到不自在了,甚至感覺臉上熱乎乎的。

    公主的窘迫,自是被方繼藩看了個一清二楚,他笑了笑,很自然地行了個禮:“見過殿下。”

    抬眸之間,見這殿中角落,依舊還坐著一個嬤嬤,幾個宦官。

    公主淺笑道:“請坐。”

    那一旁坐著的嬤嬤則道:“殿下,還是先把脈吧。”

    方繼藩眼裡掠過一絲笑意,把脈?這是巴不得要讓我趕快滾蛋的意思,我方繼藩還真就不急著走了。

    他大喇喇地在椅上坐下,道:“我渴了,去斟茶來。”

    說罷,方繼藩翹著腿,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

    那老嬤嬤的面容頓時有點僵,顯然有一種瞎了眼的感覺,在這宮中,想來還沒有人如此放肆吧。

    可是……

    她竟發現自己對方繼藩一丁點辦法都沒有。

    一旁候著的宦官遲疑了一下,還是有人乖乖的去給斟茶了。

    片刻功夫,茶斟上來,方繼藩端著茶,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口略燙的茶水,口齒留香,忍不住道:“宮裡的茶真好喝啊,比我家的茶好喝多了。”

    這麼一個開場白,倒是令公主的窘迫減輕了一些,她不由道:“是嗎?本宮卻吃不出來。”

    “其實我也吃不出來。”方繼藩嘆了口氣:“方才只是裝逼而已… …”

    公主顯然不懂這個新詞語:“裝逼?”

    “咳咳……”那老嬤嬤彷彿得了肺癆似的,拼命的咳嗽起來。

    方繼藩卻不管那老嬤嬤,隨性地道:“就是一種心理反應,總是覺得,宮裡的狗,都會比外頭的高大威猛一些。哈哈,不太恰當的比方。”

    方繼藩覺得自己反正臉皮厚著習慣了,反而沒什麼拘謹。

    可作為主人的公主,卻不禁俏臉微紅,她微微皺眉:“可是宮裡並沒有狗。”

    “那麼……”方繼藩努力的想了想,才道:“換個比喻,宮裡的女子,都比宮外的要漂亮許多,尤其是……”

    “咳咳咳……”

    頓時間,老嬤嬤誇張得捂著自己的心口,彷彿自己要嘔血一般,咳嗽聲聲震瓦礫。

    “尤其是公主殿下。”方繼藩還是很不客氣地將自己的本心話說了出來。

    公主聽罷,先是錯愕,隨即耳後根已是紅了,只好連忙將眸子錯開。

    老嬤嬤顯然終於忍不住了,怒道:“方繼藩,你好大的膽子。”

    公主頓時露出後怕之色,老嬤嬤可是母后跟前的心腹,在宮中可不是一般的角色,自己都有些忌憚她,畢竟她在母后跟前無論說什麼,母后只要信了,難免會緊張,自己倒不怕什麼,就怕方繼藩吃了虧。

    誰料方繼藩氣定神閒,又端茶呷了一口,才道:“我膽子一向大得很,我是有腦疾的人!”

    如此振振有詞的說出這番話,公主張大了眼睛,明眸裡的瞳孔收縮,有一種……啼笑皆非之感。

    “……”嬤嬤這才想起,好像這位'大夫'確實是有腦疾的,不只如此呢,上頭早有交代,這位'大夫'的腦疾與眾不同,似乎,他若是沒犯病,便總是無禮的樣子,若是犯了病,才會變得老老實實,渾渾噩噩狀的。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29
第一百三十三章:恃寵而驕





    顯然在這宮裡,還沒人對這位老嬤嬤這般'放肆'過的!

    以至她竟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她僵著臉朝公主行禮道:“殿下該斥責方繼藩的無禮。”

    這意思是,我雖是宮中的老嬤嬤,可畢竟只是'女婢家奴'的身份,既然我無法約束方繼藩,那麼就請公主殿下約束他吧。

    公主不禁踟躕,小心翼翼地看了方繼藩一眼,而後淺笑道:“可是本宮……現在沒有犯病呀。”

    “……”老嬤嬤霎時,像是吃了蒼蠅一般。

    老嬤嬤惱了,站了起來,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道:“那麼容老奴告退。”

    這擺明著,是要預備去告狀了。

    公主嚇了一跳,略顯緊張!

    母后對自己管得緊,倘若這老嬤嬤去添油加醋,那可就糟了。

    方繼藩則是瞇著眼,盯著這老嬤嬤。

    方繼藩又怎麼不知道這種人,宮裡的老嬤嬤,十之**都是老油條,能留在宮中而沒有遣散走的,多是貴人們的心腹,因而在宮中的地位超然,難免驕橫!

    反而是公主這樣的小女孩兒,別看身份尊貴,一方面老嬤嬤的職責就是約束公主逾越禮法的行為,另一方面呢,她們本就是老油條,而公主年幼,面皮薄,哪裡懂什麼禦下之道,自然而然,也就被這些老嬤嬤們拿捏住了!

    這等事,在明朝極是常見,太康公主的境遇其實還好,畢竟她是當朝唯一的公主,受陛下和張皇后的寵溺,若是換做其他時候的公主,各種受氣也都是常有的事。

    方繼藩心裡冷然,卻只冷眼旁觀著。

    公主則是心急地叫住了老嬤嬤:“劉嬤嬤,且慢著,本宮呵斥方繼藩便是,你不要去母后那告狀,方繼藩不懂規矩,倘若母后知道,豈不讓他白白受罰?劉嬤嬤何必往心裡去。”

    本來劉嬤嬤不過是裝腔作勢罷了。

    再怎麼說,她也自知自己只是奴才身份,她也不好和小主弄僵關係,朱秀榮的性子,她再清楚不過的!

    可她聽到公主殿下說不要去母后那兒告狀,此時得理不饒人一般,繃著臉,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道:“殿下,天可憐見,老奴平日小心伺候著殿下,即便有時向娘娘禀奏一些事,那也是為了殿下好。可在殿下眼裡,竟成了狀告,這狀告二字,在老奴心裡,實是誅心哪,老奴一直侍奉著殿下,沒有一分半點的懈怠,可公主殿下怎的如此全無心肝,竟將老奴當成在娘娘跟前碎嘴的人,老奴……老奴不如死了乾淨。”

    她這麼哭哭啼啼的抱怨,公主如何吃得消,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方繼藩心裡則是想笑,這一套,還真是玩的溜啊,這嬤嬤,控制公主的手段真是花樣頻出,一個未出閣的小丫頭,哪裡是她一分半點的對手。

    公主籲了口氣,見劉嬤嬤哭的厲害,便忙道:“是本宮錯了。”

    這劉嬤嬤還不肯休,道:“殿下既知錯了,就該呵斥方繼藩,令他不得無禮。”

    “這……”公主卻又猶豫起來,似乎不肯。

    方繼藩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在她看來,方繼藩沒做錯什麼,至少和他說話還是頂高興的。

    劉嬤嬤見公主踟躕,便故技重施:“好罷,既然殿下見老奴心煩,老奴只好去禀奏娘娘,請娘娘將老奴打發出去。”

    她這是以退為進,表面是說希望被打發出去,可這還不是告狀嗎?

    公主此時卻是慌了,她哪裡懂什麼,只是害怕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方繼藩被母后責罰。

    那劉嬤嬤一見公主眼裡霧水騰騰,便曉得公主就要就範了,她對公主了若指掌,可公主還不肯開口痛斥方繼藩,她便裝模作樣的起身道:“老奴告辭。 ”

    她轉過身。

    公主便欲啟齒叫住她。

    誰料這時,方繼藩道:“且慢!”

    劉嬤嬤駐足,冷冷地看了方繼藩一眼。

    她可一丁點都不忌憚方繼藩,在這裡,自己雖是老奴,身份卑微,可這裡是公主殿下的寢殿,你方繼藩是個男子,本就身份敏感,只要自己去娘娘面前,稍稍說了那麼一兩句,這等男女大妨的事,就足以引發震怒了。

    方繼藩冷聲道:“劉嬤嬤,娘娘讓你侍奉公主,不是讓你在公主殿下面前耍心機的。很抱歉,我這個人說話比較耿直。”

    心機二字出口,劉嬤嬤的臉頓時煞白。

    連公主見二人起了爭執,也嚇得通紅的眼睛帶著恐懼之色。

    她雖是身份尊貴,可畢竟是弘治皇帝和張皇后唯一的女兒,平日被父母保護得很好,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啊,自是什麼都不懂。

    方繼藩帶著幾分憐惜地瞥了她一眼,隨即又板起臉來,看著劉嬤嬤。

    此事,只見劉嬤嬤嘶聲道:“什麼心機,方公子說話請注意分寸!”

    “是嗎?”方繼藩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我這個人,偏偏就沒有分寸,不過我卻要警告你,你若是敢走出這裡半步,可就休怪我不客氣了,噢,我再告訴你一遍,我叫方繼藩!”

    劉嬤嬤一呆,臉色也驟然變了。

    這是威脅,**裸的威脅。

    她倒是並不畏懼方繼藩,宮裡的人,眼里永遠只有自己的主子,宮外的任何人,都不會放在眼裡,她冷笑道:“在宮外頭,方公子是何等厲害的人,老身並不知,可在這宮裡,方公子什麼都不是,老身偏要走。”

    她已懶得理會方繼藩了,甚至略帶不屑地看了方繼藩一眼。

    心裡只有對方繼藩無盡的鄙夷,真是個不知好歹的傢伙啊!

    她已決心離開了,心裡已打好主意,非要到娘娘面前添油加醋一番不可,讓這方繼藩吃吃苦頭不可。

    可她才剛要轉身,方繼藩卻已站了起來,劉嬤嬤面色一愣,動作僵緩下來,口裡則是冷笑道:“方公子,你對公主殿下無禮,真是……”

    她終於拋出了自己的殺手鐧,你方繼藩算什麼,今日只要咬死了這個,便是你有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可她後頭的話還沒有說下去,原以為方繼藩會服軟,甚至跪地痛哭求饒。

    而這時,方繼藩的目光,則變得極可怕起來。

    他瞇著眼,眼眸裡迸發出一絲凶光,打量四周,周遭的幾個宦官,嘴角似乎含笑,卻沒有一個上前勸說的意思,似乎很欣賞這一幕。

    而公主垂著淚,楚楚可憐的模樣,咬著銀牙,想提起勇氣,呵斥劉嬤嬤,可想到劉嬤嬤說無禮之類的話,頓時心裡一涼。

    方繼藩倒是氣定神閒起來,他與劉嬤嬤,不過是咫尺之遙,方繼藩淡淡道:“你在娘娘身邊也有一些日子了對吧,你姓劉?想來和鄭秋很相熟吧。”

    劉嬤嬤一愣,顯然……方繼藩突的提到這個鄭秋,令她無法預料。

    方繼藩這個宮外之人,竟也認得鄭秋?

    方繼藩輕聲冷笑道:“鄭秋膽大包天,偷竊宮中的御用之物,出去發賣,此事,你應當知情,是也不是?他不但行竊,還沒少給你好處,你還想抵賴?”

    這聲音很輕,只有劉嬤嬤能聽見。

    而劉嬤嬤面上的表情,瞬間的精彩起來,看著方繼藩,竟如見了鬼似的。

    方繼藩嘲弄地看著劉嬤嬤道:“你想抵賴,也抵賴不了,只要拿住了鄭秋,這等奴才不需用刑,勢必招供,你跑得掉嗎?你收了他的東西,不是藏在你的臥室,便是已託人送去了宮外的親戚那兒,一搜,也就真相大白了。”

    劉嬤嬤老臉拉下來了,尤其的猙獰,目光陰冷,皮笑肉不笑地道:“公子不嫌多話嗎?”

    她雖是可怕猙獰的模樣,只是她這輕聲細語,卻是將她徹底的出賣了。

    方繼藩已經確信,劉嬤嬤果然收了那鄭秋的贓物。

    他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在明朝弘治年間的起居注之中,曾瀏覽過一件事。

    在這段期間,坤寧宮裡屢屢失竊,為此,錦衣衛進行了排查,最終查到了一個鄭秋的宦官,除此之外,波及的女官和宦官還不少,足有十幾個人,否則單憑一個鄭秋,也不可能猖獗至此,他定是買通了張皇后身邊的人,只有如此,才可確保萬無一失

    其實方繼藩也無法確信,劉嬤嬤到底是不是和鄭秋合謀的人之一,不過劉嬤嬤既是張皇后的心腹之人,那鄭秋沒有理由不收買她!

    所以,方繼藩出言試探,若是劉嬤嬤大叫著與方繼藩爭辯,倒還罷了。可偏偏,她雖是聲色俱厲,卻是聲音微弱,生怕被遠處的人聽了去,方繼藩的心裡就已經有底了。

    蠢貨,你上當了!

    方繼藩背著手,慢悠悠地道:“抵賴?你憑什麼抵賴,宮裡丟失了這麼多寶貝,只需我一開口,接下來,錦衣衛就要入宮排查了。想來錦衣衛的手段,劉嬤嬤是比我更加清楚的吧。你不過是一個老宮娥,真以為娘娘再如何信任你,一旦你牽涉進了此事,娘娘還會保你嗎?噢,對了,你似乎還忘了,娘娘乃是我的姨母,你且看看,我身上的褙子是否很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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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鐵血真漢子





    聽了方繼藩的話,劉嬤嬤的臉色已是驟變!

    她定睛一看,這褙子果然有些眼熟,尤其是那繩帶處,一個金魚袋的吊墜懸著,那金魚袋上銘刻的……竟是尨紋!

    劉嬤嬤驟然覺得自的己呼吸一下子停了,她既不可置信,又做賊心虛一般的神情。

    方繼藩則是厲聲道:“劉嬤嬤,你好大的威風!”

    劉嬤嬤眼裡再也沒有了幽冷,竟是膽怯起來,吞吞吐吐地道:“老奴……老奴也不過是盡忠職守……”

    這兩句話,這殿中的公主和宦官們卻是聽了個清楚。

    許多人一臉錯愕,萬萬想不到,劉嬤嬤竟會服軟。

    公主心裡一鬆,似乎……該是皆大歡喜的局面了。

    可方繼藩卻是厭惡至極地看著戰戰兢兢的劉嬤嬤,抬手便一耳光抽了下去。

    啪……

    一道清脆的耳光在殿中迴響。

    劉嬤嬤的老臉上頓時多了一道五指血印,她忙是下意識地摀住了臉腮,腳下打了個趔趄,發出了哀嚎。

    宦官們具都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公主更是驚訝得將那明眸張大,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切!

    她頓時覺得不妙,峨眉皺起,本以為自己是該為劉嬤嬤擔心和同情,卻發現,自己竟滿心擔憂的是方繼藩。

    他……他怎麼可以做這樣的事,劉嬤嬤會肯幹休嗎?母后若是知道,一定會大發雷霆,便是父皇知道,怕也要龍顏震怒,他……是不是腦疾犯了?

    無數的念頭紛沓而來,公主覺得自己的心……好累……

    幾個宦官面面相覷之後,自然也有和劉嬤嬤關係好的,其中一個站出來,厲聲斥責道:“方繼藩,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這是死罪。你竟敢打……”

    “本少爺打了誰?”方繼藩抿抿嘴,臉上滿是肅殺之氣:“劉嬤嬤,本少爺來問你,他們說本少爺打了你,你怎麼說?”

    劉嬤嬤已感覺屈辱到了極點,心裡恨透了方繼藩,可方繼藩冰冷的聲音出來,她捂著腮幫子,雖是不甘,卻極順從地道:“方……方公子並沒有打老奴……”

    那宦官只以為劉嬤嬤已被打糊塗了,心裡想著,劉嬤嬤乃是娘娘跟前的人,今日不趁機巴結,還等何時,他立即道:“如何沒有打?”

    方繼藩背著手,紈絝子弟的本色顯露無疑:“這就奇了,連劉嬤嬤這當事之人,尚且矢口否認,你是什麼東西,卻跑來欲加之罪,怎麼,是看我方繼藩好欺負嗎?”

    “……”那宦官一呆,竟是覺 ……很有道理的樣子。

    難道……自己真看錯了?

    此時,不可思議的一幕卻又發生了,方繼藩揚手,又一個耳光,竟又啪的一聲落在了劉嬤嬤的臉上!

    劉嬤嬤的顴骨頓時高腫,她哎喲一聲,瑟瑟發抖地捂著自己的面。

    卻見方繼藩一臉冷然道:“劉嬤嬤,你再告訴他們,本少爺有沒有打你!”

    “……”

    這已不只是囂張了,簡直是過份!

    宦官們本著和劉嬤嬤都是宮里人,自是個個面帶怒容,同仇敵愾。

    打了一巴掌不夠,當著面,竟還又打了一巴掌,這是什麼,這是全然不將人放在眼裡,真以為咱們這些奴才,在貴人們面前是奴僕,在你方繼藩面前,也是奴才嗎?

    可劉嬤嬤此時此刻,除了捂著臉,那一雙自指縫裡透出來的眼睛,卻對方繼藩已是懷著一種深深的恐懼,她忙道:“沒打,沒打,老奴可以澄清,方公子沒有打!”

    “……”

    這一下子,宦官們頓時啞然了,竟是不知所措。

    方繼藩陰森森地看著劉嬤嬤,隨即目光落在幾個宦官身上。

    宮裡的這些人,個個都是人精,不是人精,自然也無法生存,他們肚子裡,不知有多少花花腸子,對待皇帝和皇后,自是奴顏媚骨,可對待不諳世事,臉皮薄的小貴人,卻不知有多少算計。

    這在明實錄中,不知有多少的記載,沒想到,連太康公主,竟都沒有躲過這些人的卑鄙和齷蹉手段。

    其實,這可以理解,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又或者說,在這個女子必須嚴格恪守禮法的時代,即便陛下和皇后再如何愛惜自己的女兒,也生怕女兒逾越了女兒家的規矩,正因為如此,對女兒的管教格外的嚴厲,這才給了這些嬤嬤和宦官們有機可趁。

    可現在,這些宦官具都心裡一凜。

    他們觸碰到了方繼藩的目光,這傳聞中的惡少眼裡,有一種深邃不見底的凌厲。

    方繼藩背著手,朗聲道:“真是怪了,你們冤枉本少爺打人,可偏偏劉嬤嬤卻是矢口否認,怎麼?膽大包天了,想要指鹿為馬,顛倒是非黑白?想污衊栽贓於我嗎?”

    這一句句的反詰,竟是嚇得這些宦官一個個大氣不敢不出,他們也是造了孽,不過宮裡的人都油滑,一旦感覺到不對勁,此時便大氣不敢出,遇到這麼個狠人,一丁點脾氣都沒有。

    方繼藩厲聲道:“哼,倒要看看,誰敢污衊我方繼藩,我方繼藩踩了一輩子人,還沒見哪個奴才敢上房揭瓦,踩在我頭上的!”

    說罷,看也不看那顴骨高腫的劉嬤嬤一眼,只是道:“我要給殿下治病,滾遠一些。”

    劉嬤嬤打了個冷顫,本是目有不甘,有怨毒,可最終,卻只剩下了恐懼,平素裡仗著受娘娘信任的她,是何等的趾高氣昂,現在卻溫順如綿羊,連忙後退,到了角落裡,低垂著頭。

    宦官們一個個垂頭,也各自站在角落,這殿中,一下子安靜下來了。

    方繼藩溫柔地朝公主一笑,見公主目瞪口呆的樣子:“殿下,受驚了。”

    公主瞠目結舌。

    她原以為方繼藩的胡鬧,勢必會惹來災禍,明明這傢伙囂張跋扈,卻還是免不得為他擔心。

    那劉嬤嬤的手段,她是早領教過的,她畢竟沒有遺傳老張家的智商缺陷,豈會不明白這些奴才的心思?

    只是就算看破了,也不好說破,女兒家,終究沒有撕破臉皮的勇氣,即便是狀告到了母后那兒,母后也只覺得這些奴才們怎麼敢欺主,定是自家女兒年輕,不願受管教,反而引來母后的擔憂。

    所以她一直裝作無動於衷,今日……

    劉嬤嬤吃了大虧,按理而言,她該同情劉嬤嬤一些,可鬼使神差的,反而是擔心方繼藩,而方繼藩兩巴掌掄下去,啪啪兩巴掌,打的不諳世事的公主心驚肉跳,只覺得方繼藩要完了,哪裡知道,那劉嬤嬤到了方繼藩面前,竟如綿羊一般。

    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見方繼藩溫柔地看向自己,全無方才的聲色俱厲,公主哭笑不得,忙說道:“我……我……本宮……請為本宮看病吧。”

    看來……果真是受驚了。

    方繼藩心裡嘆了口氣,果然做好人沒有好下場啊,他微微一笑道:“那麼,看診吧,手伸出來。”

    這一次,公主雖依舊還存著女兒家的羞怯,卻相較從前看診時畏畏縮縮的樣子,顯得利索多了,白皙的手露出一截,伸在方繼藩面前。

    方繼藩上前,能感受到少女的吐氣如蘭,他手輕輕搭在公主的脈搏上,這招搖撞騙的假大夫,在幾番磨礪之下,也有了幾分模樣。

    二人的面相距甚至近,方繼藩闔著目,假裝很有經驗的樣子,手只輕輕搭在公主的腕上,只有這個時候,他才顯得不輕浮,全無平時咄咄逼人的樣子,反而顯得很小心。

    只稍稍停留了片刻,方繼藩預備要鬆手,畢竟佔這等小便宜,對方繼藩這等正氣凜然的人而言,實在沒有半分的意思,可在此時,公主突的咬著貝齒,輕聲道:“謝謝你。”

    方繼藩的手還沒有鬆開,公主的聲音很輕,方繼藩卻聽得清清楚楚,方繼藩朝她一笑:“嗯?”

    “謝謝你方才為本宮……”她本想說出氣,卻又覺得不穩妥,便欲言又止,卻眨眨眼,朝方繼藩輕笑。

    方繼藩心裡想,女人家真是麻煩啊,話都說半截。

    不過意思算是帶到了,殿下還是有點良心的,似乎一下子受了公主的鼓舞,方繼藩便也豪氣起來,就差捋起袖子來,豪氣乾雲,卻又低聲道:“以後還有誰欺負你,和我說,我打的他娘都不認得他。”

    “……”公主無辜的眼神看著方繼藩,似乎無法理解這個男子動輒問候人家家人的粗鄙,可是……明明問診把脈的時候,也不見他過份的輕薄啊!

    或許正是因為這份'粗野',卻又在關鍵時的拘謹,令公主對方繼藩有了幾分信任!

    她還真的認真的想了想,才道:“有。”

    還真有?

    欺負女人家,算什麼東西,方繼藩最看不慣這等人:“是誰,我揍他。”

    “我哥……”

    “……”方繼藩本還想揮舞一下拳頭,表示一下本少爺也有鐵血真漢子的本色,可轉瞬之間,臉色有些僵硬了。

    小……小朱啊……

    方繼藩深吸一口氣:“好,下一次……我批評他,他再欺你,我要罵他的。”

    見方繼藩一臉吃癟的模樣,公主竟噗嗤一聲,差點要笑出來!

    而此時,方繼藩已收回了手,退開兩步,現在只想落荒而逃,朝公主作揖道:“看完了,公主殿下鳳體康健,可喜可賀,告辭。”

    走時,方繼藩從不拖泥帶水,不等公主想說什麼,已是大喇喇的揚長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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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一根筋的聖人





    到了四月。

    最後一丁點的寒氣,也總算是煙消雲散了,久違的暑氣終於降臨,空氣裡,似乎都帶著盎然的生機。

    而此時,番薯終於有了結果,一顆番薯生出了十幾個果實,長勢極好,方繼藩照舊培養。

    不過為了防止蟲害,這十幾個番薯分別採取了各種培植方法,有水養,也有土養,眼下要做的,就是必須得大量複製出種苗。

    只是……連續過了半月,這京師卻都不曾下雨。

    以往的氣象裡,冬日過去,往往便是綿綿細雨的春日,可而今,整個春日都處在寒冬之中,冬日散去的時候,便已直接跨入了夏季了。

    小冰河期所帶來的影響,遠遠不只是無休止的大雪這樣簡單,連日來滴水未下,這使得西山屯田百戶所上下叫苦不迭,因為……要引水……

    張信黑了,還瘦了。

    早沒了當初來這百戶所時,那細皮嫩肉的模樣,捲起袖子,手臂像黑炭,一張黝黑的臉,上頭若是印個月亮,就可以去演包公了。

    好在他是個老實人,作為一個貴家子弟,自然從小沒吃過什麼苦的,在此竟沒有太多的抱怨,方繼藩讓他幹啥,他便乾啥。

    這令方繼藩很是感激起張世伯來了,沒有張世伯一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怎麼會有如此溫順的張副百戶呢?

    總而言之,張副百戶用著很順手,是個很好的幫手啊。

    其他的校尉,起初是每日哀嚎,可慢慢的,也就習慣了。

    人嘛,都是管出來的,每一次到了西山,看著這裡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方繼藩便格外的滿足。

    只是令人擔憂的卻是,因為連日的大旱,老天爺竟還是一滴雨都不肯下的樣子,以至於西山這兒,土地具都龜裂起來。

    這才令方繼藩想起,弘之十二年,京師有一場大旱。

    這一場大旱,將持續足足一個半月,對於剛剛度過了冬日的京師,簡直是一場災難。

    方繼藩之所以一開始忽視了這一場旱災,倒也不是因為他記憶力不好。

    事實上,上一輩子作為空有學歷,卻無出身無背景,連女朋友都沒有的傢伙,他唯一做的,便是泡在檔案室裡讀書。

    他記憶力是真的出奇的好,且因為各種史料,本就是可以交叉印證的,譬如讀到北京的地方志,這裡頭所記載的東西,往往可以和明實錄的記錄交叉印證,又或者是清人所編撰的明史,雖和實錄以及地方志的記錄有所衝突,不過,大致的內容,卻也有不少相互印證之處。

    方繼藩之所以忽視,只是因為史料之中,對於旱災的記錄實在太頻繁了,尤其是北方,幾乎每年,都有山東旱、山西旱、京師旱、無雨的記錄,若是嚴重一些,則多是'淮北旱,無雨,民飢、人相食'……這等乾旱的記錄,方繼藩想不忽視才怪了。

    只是那史料中寥寥的幾字記錄,看時並沒有什麼感觸,畢竟只是一小段的文字而已。

    可真處在這吃飯全靠天的時代,真正眼見為實時,才令人感到觸目驚心。

    看著這龜裂的黃土,各處的莊子,無數人為了引水,四處忙碌,可許多河水都已乾涸了,即便是引水,也是有限,有時為了爭水,一番械鬥便在所難免,即便是天子腳下,順天府亦難杜絕。

    好在西山這兒是屯田所在,倒是沒人敢來搶水!

    這世上,只有方繼藩搶別人的啊。

    方繼藩心裡,倒是極希望番薯趕緊生長,生出更多的番薯種來,番薯除了畝產量高,最大的特點就是耐旱,若是能廣為播種,不知可以救活多少人。

    只是可惜,眼下怕是育苗,不知要耽誤多少時候了。

    方繼藩這樣想著,這一日在屯田百戶所的莊子裡,看著一盆盆水缸裡的番薯,這些番薯又都生出了新芽,他對番薯有無數的期待,卻不知這個時候,該不該上奏此事,只可惜,按照以往的經驗,就算自己上奏了,怕在人眼裡,也只是天方夜譚吧。

    他心情略帶鬱鬱地從暖房裡出來,迎面,卻撞見了王守仁。

    又是這個傢伙,竟還沒有走?

    顯然,王守仁是特地來找他的,只見他臉色帶著點點激動,興沖沖地道:“學生想明白了。”

    “什麼?”方繼藩怪異地看著他,真的是有點看不懂這個人啊。

    王守仁猶如一個癡人,他雙目發亮,口里道:“學生想明白為何王軾兵敗了,那匯聚在貴州的,大多都是各地的客軍,這些客軍,根本沒有在貴州作戰的經驗,所以王大人排兵布陣雖是穩妥,可是……”

    “神經病!”方繼藩直接給他翻了一個白眼!

    你特麼的智障啊,還以為你想明白了什麼呢,原來這都過去了這麼久,你滿腦子還在想著這件事?

    方繼藩也是服了王守仁了,這個在後世,被無數人尊崇的心學大儒,開宗立派的聖人,怎麼就……這麼一根筋呢。

    果然,還是眼見為實啊!

    現在方繼藩要煩心的事情很多,自是沒有心情再應付他,懶得再理他,舉步便走。

    “學生猜測的沒錯是不是?”王守仁似乎已經習慣了方繼藩的'出言不遜',不過似乎方繼藩身邊的每一個人,都願意習慣方繼藩的性子。

    其實這也很好理解,任何接觸方繼藩的人,對方繼藩的期待值本就不高,說的再難聽一些,以方繼藩的名聲,不當街隨地大小便,就已算是高出許多人的期待!認為這個傳說中臭名昭著的傢伙,並不如傳聞中那般不要臉,甚至生出好感了。

    方繼藩腳步沒有停留,口裡則是不耐煩地道:“你煩不煩?這都是陳年舊事了。”

    王守仁卻依舊跟在他的身後,這個古怪的青年不依不饒,尾隨著方繼藩:“方公子的預判,學生實在佩服,可笑學生自以為熟讀兵法,竟是紙上談兵,實在慚愧。”

    “方公子,不如我們尋個地方坐一坐,喝一杯水酒,如何?”

    “方公子……學生是虛心求教,只盼方公子不吝賜教。”

    方繼藩很忙,他有很多大事想做,王守仁,他是很佩服的,不過他佩服的是歷史上那個平定叛亂,逼格很高,成為萬世師表的王守仁,而不是現在這個,每天瞎琢磨,啥事都要刨根問底,還來煩擾他做事的傢伙。

    開玩笑,本公子分分鐘幾兩銀子上下呢,哪裡有空和你瞎扯,自己琢磨去吧,慢慢的琢磨,二十年後,不就成大師了嗎?

    方繼藩的腳步加急,偏生王守仁是會武功的人,健步如飛,猶如跟屁蟲一般,死死地黏住方繼藩,口裡還在說著:“方公子,三人行,必有吾師;方公子高才… …學生只有一個疑問,問了,就絕不糾纏。”

    哎……

    方繼藩嘆了口氣,他是徹底的服了,只得駐足,回眸道:“問吧,本少爺心情不好,趕緊,否則… …本少爺揍……”

    本想說揍的令堂都不認得你,可細細一想,好像還真打不過這個傢伙,人要有自知之明啊。

    王守仁深深地看了方繼藩一眼,才道:“方公子是如何做出如此準確的判斷呢,方公子明明年紀輕輕……”

    方繼藩沉默了片刻,便道:“知行合一!”

    四個字……

    王守仁頓住了。

    這知行合一,本是歷史上王守仁在正德三年,於貴陽文明書院講學時首次提出來的。

    而現在,他卻在這裡,聽到了方繼藩的知行合一四字。

    當然,王守仁所提出的知行合一,更多的是在哲學層面,所謂的知,是人的思想意識;而行,則是對思想意識的履行和實踐,也即是人的思想要和自己的行為結合一起。

    可方繼藩這裡的知行合一,卻顯然是針對貴州的判斷,即是說,人不可一味的紙上談兵,而需考慮實際的狀況,即人既要學習知識,也需通過實踐來檢驗真知。

    王守仁一愣……

    顯然……方繼藩的這四個字,足夠使他生出感悟。

    他深深地皺起眉頭,整個人,似乎都陷入了思索之中,竟是一下子對方繼藩充耳不聞,視而不見起來。

    方繼藩也再懶得理他了,本是要去檢查一下校尉們挖渠引水的情況,現在則改變了主意,先是回家去了。

    心情鬱悶的回到家中,剛剛進了廳裡,便見外頭徐經探頭探腦。

    方繼藩瞪他一眼,心里哀嘆,怎麼自己的門生,越來越像自己了,個個這樣的猥瑣,語帶嚴厲地道:“滾進來。”

    “是。”徐經小心翼翼地進來,似乎還怕人察覺,不由地回頭看了幾眼才罷休。

    “什麼事?”方繼藩就瞧不上這等猥瑣的樣子。

    徐經低聲道:“恩師,今日有客人到。”

    方繼藩沒好氣地道:“有客就有客,關我什麼事。”

    徐經忙道:“是來拜見老爺的,聽說老爺不在,還問了少爺的情況,見少爺也不在,於是乎,便留了一封便箋,噢,對了,還送了一對玉璧,說是聽說少爺喜歡小玩意,就送了兩副來,讓少爺隨意把玩,什麼時候不喜歡了,丟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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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試探





    玉璧……

    方繼藩倒是覺得怪了,玉璧可是價值不菲的東西,說送就送?

    方繼藩真的好奇這是何方神聖了!

    方繼藩便道:“玉璧呢?”

    徐經臉上露出了一點神秘,又看了周圍一眼,才道:“學生私藏起來了,夜裡再取來給恩師,免得被人瞧見。”

    方繼藩看徐經這個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地道:“鬼鬼祟祟做什麼?”

    徐經很認真地道:“只因來的人,不是別人,此人自稱自己的曹建,是從寧王府來的。恩師,您想想看,這寧王可是堂堂親王啊,他為一鎮藩王,遠在江西,沒事兒,跑來結交方家做什麼?學生覺得古怪,總覺得方家和寧王府,若是交往太深,難免遭人詬病,畢竟師公可在五軍都督府裡職事呢……所以學生見情況不對,本不想收下他的禮,可他非要留下禮物不可,因此學生當機立斷,先將東西收下,又敬告了門子,此事萬萬不可傳出去,府上的其他人,學生一個都不敢聲張,連楊管事都沒有說,就等著恩師回來……”

    方繼藩的表情頓時嚴肅起來 ,只這一聽,就知道不對勁了。

    說到這位寧王朱宸濠,在歷史上,可是鼎鼎有名的!

    為什麼?

    等到太子朱厚照登基之後,他便造反了!

    此人野心勃勃,一直有覬覦九鼎的心思,歷史上,他自登上王位開始,就一直都在為謀反做準備了。

    只是此前,方繼藩一直認為,自己距離這位謀反的藩王過於遙遠,何況人家要造反,那也是十幾年之後的事,現在自然就沒有在意到這號人物。

    可誰曾想到,這傢伙現在就已經開始活動了,而且……居然還活動到了方家來了。

    不過細細想來,其實也可以理解,一方面,是自己的父親本就在軍中,另一方面,則是自己近來水漲船高,日益接近太子!

    這朱宸濠,不會是想收買自己父子二人,好為他的皇圖大業效力吧。

    藩王和京里的勳臣暗中聯絡,還一出手就送了一對玉璧,如此大方,這本身確實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猜測!

    方繼藩不由欣賞地看了徐經一眼,徐經雖然學問不及唐寅,可心思卻很活啊,不錯,不錯,很有前途,他這處置,已算是十分恰當了。

    方繼藩想了想,便道:“取便箋來為師看看。”

    徐經從袖裡取出一張便箋,方繼藩接過打開,抬頭映入眼簾的,便是''方兄鈞鑒'的字樣。

    這個方兄,自然是指的是自己的父親方景隆。

    令方繼藩驚訝的是,稱父親為兄的人,居然不是那個曹建,下頭的落款,竟是弟朱宸濠敬上。

    這位寧王殿下,倒稱的上是'禮節下士'了,堂堂親王,竟對一個伯爵自稱為弟。

    裡頭的內容,其實並不新鮮,無非就是敬仰之類的話。

    方繼藩看著哭笑不得,寧王殿下,還真是一位神人啊,這套路,莫非將自己當做是三顧茅廬,招攬天下英才的劉備了嗎?

    這人……呃,智障啊……

    這是方繼藩給予寧王的第一個評價。

    不過細想來,這傢伙若不是智障,歷史上怎麼會謀反呢?

    退一萬步,人家謀反總還曉得招攬英才,他倒好,盡是找一些土雞瓦狗,比如……

    自己那個門生唐寅,倘若按歷史的發展,唐寅在牽涉進科舉弊案之後,便被打發回鄉,卻是寧王將其收在了門下,想想看,一個謀反的藩王,居然招攬唐寅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渣渣。

    哎……方繼藩心裡搖搖頭,算了,終究還是自己的門生,曾經也是自己的半個偶像,還是不要腹誹為好。

    方繼藩看了徐經一眼,將書信小心收了,接著毫不吝嗇地表揚道:“小徐啊,不錯,很不錯。這件事,你辦的很漂亮。”

    其實五個門生之中,給方繼藩最大驚喜的,竟恰恰是徐經!

    徐經懂天文、懂地理,最重要的是情商高,做什麼事都滴水不漏,此前歐陽志三人和唐寅是有些嫌隙的,看恩師對唐寅這般的好,心裡發酸也是情有可原,難免會排斥唐寅,不過自從徐經拜師之後,瞬間就與歐陽志打成了一片,別提有多熱絡了。

    徐經倒是很謙虛,連忙作揖,情真意切地道:“恩師於學生恩同再造,學生為恩師鞍前馬後,也是理所當然。”

    方繼藩便欣慰地笑著道:“往後,若那個姓曹的還來,你負責招待。”

    覺得徐經足夠獨當一面,方繼藩也就放心將此事交給他去做了。

    至於送來的兩塊玉璧,等徐經夜里送到方繼藩的寢臥時,方繼藩還是大吃一驚,這是稀罕的白玉啊,幾乎沒有瑕疵,有臉盆大,怎麼看都是價值不菲之物。

    那寧王殿下,還真是大手筆啊,只一個見面禮,就如此不同凡響。

    就這就可以看出,這傢伙,為了造反,也是拼了。

    不過這個時候,方繼藩倒是又想起了一事來,寧王既然想要收買方家,那麼……還會收買誰呢?

    在歷史上,寧王確實收買過許多人,甚至包括了朱厚照身邊的人,以至於寧王在南昌積蓄實力,擴充衛隊,後來朝廷有人風聞彈劾,最終也被壓了下來。

    對了,有劉瑾,史料上確實記載了寧王曾經收買劉瑾的事。

    只不過……現在寧王已經收買了劉瑾嗎?

    方繼藩眼珠子靈動地轉動著,不如……試試……

    次日一早,方繼藩便匆匆的趕到了詹事府,陪著朱厚照,乖乖地在左春坊的明倫堂裡讀了書,下了學後,便和朱厚照一道到了文化堂裡坐下。

    方繼藩翹腳而坐,現在天氣炎熱啊,身為禁衛百戶官,偏生要穿如此厚重的靴子,靴子容易打腳,太硬,又不得不纏上厚厚的裹腳布,這一堂課下來,方繼藩都覺得自己的腳要餿了。

    他原本還扭捏,卻見朱厚照已急不可耐地將靴子一脫,裹腳布解開,頓時,一股臭鹹魚的味道瀰漫。

    方繼藩頓時拼命咳嗽起來,這算不算生化武器?

    不過也顧不得這些了,他連忙也將自己的靴子脫了去。

    劉瑾躬身上前,給朱厚照上了一盞茶,笑吟吟的要退下去,方繼藩卻突然道:“殿下……”

    “你腳真臭。”朱厚照則是扇了扇鼻下,一副要作嘔的樣子。

    方繼藩瞪著他,心裡罵,臭不要臉,再臭,能臭的過你的嗎?

    “何事?西山那兒的瓜果,種出來了?”

    “不是的。”方繼藩搖頭,笑吟吟地道:“是臣想一件事來。”

    一聽有事,正準備離去的劉瑾頓時豎起了耳朵,整個人像是繃緊了一般。

    “殿下可知道寧王嗎?”方繼藩笑道。

    “寧王……”朱厚照只一撇嘴,不甚在意地道:“聽過。”

    一臉冷漠的樣子啊。

    其實朱厚照這個人,頗為沒心沒肺,自己的兩個舅舅,他是瞧不上的,看到張家兄弟就想抽他們;至於其他的宗室叔伯,有好印象的還真不多,當然,這也可以理解,畢竟那些皇親國戚們,渣渣是比較多一些。

    方繼藩繼續道:“臣聽說,寧王殿下賢明在外,宇內皆知,在南昌府,愛民如子,很教人佩服啊。”

    朱厚照只一翻白眼:“他愛他的民,關本宮何事?”

    這……就有點尷尬了……

    劉瑾的目中,瞬間掠過了一絲詫異,他很意外地瞥了方繼藩一眼,顯然沒有想到,方繼藩竟會在此時藉機吹捧寧王殿下。

    方繼藩卻是笑了:“殿下可不能這樣說,臣斗膽說句不客氣的話,這滿朝公卿和宗室藩王之中,除了我爹還算克己奉公,其餘之人,也只寧王殿下還像個樣子了。這樣的賢王,打著燈籠也找不著,最緊要的是,臣還聽說他忠心耿耿,陛下龍體欠安時,他甚至心憂如焚。”

    朱厚照噢了一聲,依舊一副關我P事的樣子。

    方繼藩瞇著眼,卻又一笑:“最重要的是,寧王殿下對太子殿下,也是敬仰的很。”

    劉瑾背著方繼藩,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著,藉故拿著雞毛毯子擦拭在角落裡宮燈的塵埃。

    朱厚照這才來了一絲絲的興趣,帶著點訝異道:“他敬仰本宮,敬仰本宮什麼?”

    方繼藩抿嘴:“自然是敬仰殿下,據說他知道殿下喜歡名駒,正在南昌四處搜羅,這尋常的駿馬也不敢獻上,心里便想著,殿下乃是古今第一太子,非要天下最極品的駿馬,才能匹配的上殿下的雄姿。”

    “嗯?”朱厚照瞇著眼,終於樂了:“這傢伙倒是懂事得很。”

    另一邊,卻是哎喲一聲,原來是劉瑾打掃時不小心,竟是移動了燈架子,那燈架子應聲而倒,正巧砸中了劉瑾!

    劉瑾哎喲的一聲慘叫,朱厚照看他心煩,便不喜的道:“本宮和老方在談事,你還在這裡磨磨蹭蹭什麼,滾!”

    方繼藩則是笑吟吟地看著劉瑾,默不作聲。

    對於這個寧王,朱厚照其實也沒多少興趣,等劉瑾走了,方繼藩卻是左右四顧,壓低了聲音道:“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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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29
第一百三十七章:將計就計





    朱厚照一看方繼藩賊兮兮的樣子,頓時來了精神。

    他連忙湊了上去,只是靠近了方繼藩,便覺得方繼藩的腳臭得很,頓時皺起了眉頭!

    方繼藩也強忍著心裡要作嘔的衝動,自是覺得朱厚照的腳更臭!

    二人既是一副相互嫌棄,卻又是一副勉強親密的樣子!

    只見方繼藩壓低聲音:“殿下,那寧王,昨日送了兩個玉璧給臣。”

    朱厚照瞪大了眼睛,道:“這就難怪了,都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原來……”

    方繼藩搖搖頭道:“殿下,你想想看,那寧王堂堂親王,天潢貴冑,為何要送玉璧給臣呢?”

    是啊……

    朱厚照露出疑惑的樣子,隨即,他想明白了,齜牙咧嘴的道:“其實……他想討好本宮?”

    “怕也未必是討好。”方繼藩淡淡一笑道:“說不定是別有所圖,雖說親王親近東宮,也是理所當然,可這般費盡心機,卻是不多見的,我看哪,是別有所圖。”

    “謀反?”朱厚照吐出了這兩個字,不禁身軀一震,眼里頓時發光了,竟是興奮的舔舔嘴。

    堂堂親王,方繼藩哪裡敢污衊其謀反,除非是自己脖子癢了!

    於是他忙搖頭道:“他到底有什麼企圖,以後自然知道,現在可不敢胡說,若是讓人聽了去,陛下肯定震怒不可,就算陛下不做聲,那些個皇親國戚們,怕要翻天不可的。”

    朱厚照覺得有理,他雖是有時候愛胡鬧,可其實不傻的。

    大明已有了朱允炆的前車之鑑,以宗室親王和郡王們疑似謀反的名義進行削藩,結果害死了幾個親王,以至天下的宗室,個個惶恐不安,最終才有了燕王朱棣靖難,天下大亂。

    輕易污衊親王謀反,可是極可怕的事,這會讓遍布在兩京十三省的上百藩王們誤認為這又是削藩的開端,今日對付的是寧王,下一個,誰知道是不是自己呢?

    “不過微臣倒是有一個法子,我們將計就計。”方繼藩壓低聲音,唇邊勾起一抹別具深意的笑意。

    朱厚照平日就不嫌事大,就怕無所事事,此時聽到方繼藩如此說,頓時精神奕奕地道:“如何將計就計之法?”

    方繼藩道:“寧王既然想要收買臣,那麼他在殿下身邊,難道就沒有耳目嗎?倘若殿下身邊有耳目,臣往後啊,在殿下面前,多誇一夸這個寧王殿下,那寧王殿下遲早會知道的,到了那時,他自以為臣收了他的好處,因而盡心為他辦事,那他會如何呢?”

    朱厚照很耿直地搖搖頭道:“不知道。”

    方繼藩白了他一眼,道:“他自然會送更多寶貝來,甚至……少不得要更加下功夫拉攏微臣。”

    “明白了……”朱厚照後知後覺,頷首點頭道:“意思是,我們要發財了?”

    “錢是其次的問題。”方繼藩板著臉道: “我們不談錢,太俗了,我們講的是國家大事。”

    朱厚照急了:“可明明他就會送禮來啊,送了來,不就是白花花的銀子嘛,老方,這 事,不該是見者有份?”

    “殿下……”方繼藩痛心疾首地看著朱厚照道:“這樣談下去會傷感情的,臣要說的是……”

    “好了,就這麼定了,二一添作五,五五分賬,本宮……窮……”說到窮字的時候,朱厚照一副錐心的樣子,情真意切。

    真是窮怕了啊。

    從前的時候還不覺得。

    在他看來,銀子好像也沒什麼用處,揮霍……不存在的,可認識了方繼藩後,看他每日日進金斗,小日子過得舒舒坦坦的,朱厚照覺得,這才是人生哪。

    方繼藩只好無奈地頷首:“噢。”

    “那麼……我們是不是該繼續討論國家大事了。”朱厚照興沖沖地道:“接下來該如何呢?”

    “不想談了。”方繼藩一攤手道:“殿下以後多念幾句寧王的好便是了!”

    說罷,方繼藩的臉上浮出認真之色,慎重地道:“還有,此事,你知我知,便是殿下身邊最信任的人,都不要告訴。”

    朱厚照點著頭,很篤定地道:“本宮只信老方。”

    …………

    到了傍晚時分,方繼藩心滿意足地下值,才剛剛落腳,便看到徐經在府門裡探頭探腦的往外看。

    方繼藩一見到這個門生,心裡就暖呵呵的,比那幾個只知道畫畫、作詩,或是死讀書的渣渣強啊。

    見了方繼藩下馬,在這門前,徐經也沒有吭聲,只是向方繼藩作揖行禮,方繼藩朝他頷首點頭。

    二人默契的一路默然的走到廳中,看左右無人,徐經才道:“就在一個時辰前,那個叫曹建的,又來了。”

    方繼藩心裡感慨,果然是劉瑾。

    看來這劉瑾怕是沒少收寧王殿下的好處,其實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無論是宮裡還是詹事府伴駕的宦官,哪一個不是皇親國戚們爭相巴結的對象。

    不過顯然,這劉瑾陷的有點深,那寧王多半早將他餵飽了。

    上午自己才在太子的面前說這寧王的好,到了下午,寧王在京師的人員就將禮物送到了。

    “送了什麼?”方繼藩看著徐經。

    隨即,徐經便從袖裡抽出了一份禮單:“恩師請看。”

    方繼藩取來一看,禮單裡的禮物可謂是琳瑯滿目,玉如意啊,珊瑚、珍珠、古畫之類的。

    方繼藩卻是有點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哈欠:“沒什麼意思,就這些?下次他再來,告訴他,還是折現吧,我方繼藩是個實在的人,不喜歡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真金白銀才實在。”

    “……”徐經有些凝噎了,良久,才忍不住的道:“恩師,這樣是不是不妥,學生這兩天真的是心驚肉跳,心裡慌得很啊。這寧王的禮,豈是這樣好收的?倘若讓人知道,那……再者說了,寧王屢屢送禮,這……肯定是別有居心哪。學生……覺得良心不安。”

    方繼藩瞪他一眼,道:“良心值幾個錢?你放心便是收便是,還有,你告訴那曹建,說為師近來沒有什麼好的出行工具,家裡養的馬都是駑馬,讓他挑幾匹良駒送來。”

    徐經頓時覺得自己眼皮子開始跳動起來。

    這……已經發展到了索賄的程度了,向藩王索賄,我的天……

    看著目瞪口呆的徐經,方繼藩則是笑了笑道:“開心一點,不要有什麼負擔,習慣了就好了。”

    …………

    南昌府。

    就靠著那浩浩蕩蕩的贛江灘頭,便是南昌府最具盛名的迎恩館。

    迎恩館的原址,本是滕王閣,乃唐時所修建,此後幾經修葺,到了景泰年間,由巡撫開始重修,將其改為迎恩館。

    不出數年,寧王府便佔了這絕佳的位置,這裡自也就開闢成了寧王府的別院。

    站在此處,便可眺望那贛江灘頭,那湍急的水流,自迎恩館流淌而過。

    此時,年不過三旬的朱宸濠就站在這高台之處,眺望贛江,心潮澎湃。

    寧王朱宸濠乃太祖高皇帝五世孫,寧康王的庶子。初封上高王。因寧康王沒有嫡子,就在去年,被敕為寧王。

    在他身後,一讀書人正徐徐走近,口里道:“殿下,曹建來消息了。”

    “念。”朱宸濠的口裡只輕吐了一個字出來!

    站在這高處上,大風吹拂著他的大袖,他的眼眸依舊直直地遙望著,似乎想用目力的極限,眺望贛江對岸的江景,卻因為水面上升騰起了淡淡的薄霧,目力窮盡,亦不過是江水滔滔而已。

    那翻滾起來的白浪,席捲著泥沙,順勢而下,蔚為壯觀,令人也不禁被這大氣之勢感染。

    讀書人模樣的人道:“南和伯子方繼藩,貪婪無度,與太子狼狽為奸,沆瀣一氣,方繼藩已收下兩份重禮,為主公在太子麵前美言……”

    朱宸濠眉毛挑動了一下,隨即露出了厭惡的表情,口中帶著不肖道:“方繼藩這個人,本王聽說過,近來南和伯府風頭正勁啊,他的父親,近來一直都在天津衛巡視海防吧?方家也算是數代忠良了,誰料生出了方繼藩此等敗類!”

    讀書人抿嘴一笑道:“所謂國家將亡,必有妖孽,當今陛下昏庸無道,而太子更是臭名昭著,天下人苦此父子二人久矣。當初燕王朱棣,謀篡天下,若非燕王狡詐,這天下,怎麼會落到此等無道之人身上。”

    朱宸濠聽著大為贊同,他點了點頭,目光終於自那贛江中收了回來,回身看著這讀書人。

    此人,乃是朱宸濠的心腹,也是他最重要的謀士,名王倫。朱宸濠的先祖朱權,在靖難之役時為燕王朱棣所綁架,起兵靖難,當初說好了成功之後,二人平分天下,結果那朱棣殺進了南京城,轉眼就翻臉,哪裡會給朱權半點所謂的共天下的機會,一道旨意,便讓朱權滾去了南昌府。

    此事對朱宸濠而言,不啻是奇恥大辱。

    他深信朱棣的子孫們,個個昏庸無道,也深信大明被這些昏君還有朝中的佞臣們折騰到了即將崩潰的邊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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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0
第一百三十八章:給太皇太后的禮物





    顯然,王倫的一番話,正合了朱宸濠的心意!

    他冷冷一笑,才道:“不錯,正是如此,當今天子,實是無道,而今的太子,更是荒唐無比,你看他身邊的這個方繼藩,惡名遠播,人神共憤,可偏偏這樣的奸詐小人,據聞卻受皇帝和太子的喜愛,由此可見,天下百姓,已經苦到了什麼地步。”

    朱宸濠目中發出了精光,神采飛揚地道:“這個方繼藩……倒是一步好棋。”

    王倫小心翼翼地看著朱宸濠:“殿下的意思是……”

    “似這樣貪婪無度的惡少,若是能為本王所用,豈不妙哉?想想看,此人的父親方景隆,也算是一員虎將,若是能拉攏他的兒子,他的老子,將來就算想不反也不成了。方繼藩與太子走得這樣近,只要滿足他的胃口,他定當隨時在陛下和太子麵前為本王美言,這樣的傻瓜,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

    說到這裡,朱宸濠顯得更得意非凡了,繼續道:“有了這樣的傻瓜,孤無憂也。修書……告訴曹建,方繼藩的要求,一概滿足,孤別的沒有,就是有銀子。”

    朱宸濠的底氣不是沒有道理的,他的藩地是在江西,江西本就是魚米之鄉,南昌府、上高、宜春、高安諸地,也都是他的藩地,藩地之內,有為數不少的銅山,使這寧王府財大氣粗。

    歷史上,寧王府養起了一支三萬多人的衛隊,同時還暗中養了數万盜賊,以至於反叛時,瞬間便集結了近十萬的兵馬,可見這寧王的家底深厚。

    “學生明白,學生這即修書。”王倫作揖,他想了想,卻又有所顧慮,便皺眉道:“那方家,當初可是靠靖難起家的,方景隆更是對朝廷忠心耿耿,那方繼藩……當真……會甘願為殿下……”

    “你懂什麼?”朱宸濠瞪了他一眼,道:“方繼藩這個人,孤早已命人暗中打聽過了,此等利益熏心的小賊,孤略施手段,便可令他甘願臣服。”

    王倫點了點頭,最後道:“那麼,學生明白了。”

    …………

    在方繼藩的西山,三塊培育紅薯的試驗田,在這炎炎的天氣裡,已有了收貨。

    育苗這等事,必須要有所篩選,將最茁壯,且看上去沒有遭受蟲害的番薯挑選出來,繼續育種,至於其他的,只好吃了。

    這番薯的口味,還算不錯,因為收穫了百來斤,方繼藩將一些看上去歪瓜裂棗的帶回家去,命人一鍋煮了,熬了粥,他自己卻是不肯先吃的,天知道這個時代的番薯是什麼品種,別吃出事來才好。

    於是將五個門生召集起來,每人的案几上擺上了番薯稀飯,熱騰騰的稀粥,配合上那番薯特有的味道混雜一起,竟給人一種很奇特的感覺。

    “吃吧。”方繼藩很難得的和顏悅色。

    徐經眼觀鼻、鼻觀心,木若呆雞地坐著,他心眼兒活,最是清楚,恩師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歐陽志、劉文善和江臣三人似乎對自己的恩師,早已了若指掌,也顯得踟躕起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輕易的動筷子。

    還是唐寅單純,感激地道:“多謝恩師賜粥。”

    說罷,唐寅就很實在的低下頭,開始動了筷子。

    然後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看著唐寅,只見唐寅呼了口氣,緩緩的將那黃橙橙的番薯送入口,頓時感覺有一股甜香伴在粥裡,他的表情頓時舒開了,這味道……好極了。

    “嗯嗯……好吃,好吃,快吃呀,快吃……你們怎麼都不動筷子。”

    可依舊沒人動筷子。

    大家都覺得,似乎即便是穿腸毒藥,怕也要等一些時候才會發作吧。

    唐寅似乎還沒看出大家的古怪,很真切地道:“真的很好吃,恩師,你也吃。”

    方繼藩微笑,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搖頭道:“為師吃過了,小唐啊,你多吃一點。”

    唐寅頓時感到心裡一暖,雖然恩師平日對他態度不錯,可其實很少看到恩師這般體貼的,他眼睛有些通紅,這叫三分顏色,便是春暖花開。

    好吧,果然……是情商低啊。

    方繼藩在心裡不禁為唐寅嘆息。

    這一頓紅薯稀飯的反響尤其的好,不過對於方繼藩而言,眼下這種糧還需大量的進行培植,只是現在心裡已有了底,方繼藩心裡倒也舒服了一些。

    再去詹事府時,朱厚照一見方繼藩,便眼睛明亮明亮,等身邊無人的時候,連忙靠近方繼藩的身邊,低聲問:“寧王送了銀子來嗎?”

    方繼藩搖搖頭。

    朱厚照立即遺憾起來,氣呼呼地道:“這狗東西,會不會捨不得。”

    “這……”方繼藩笑了笑:“這便要看寧王殿下的決心了。”

    “決心?”朱厚照若有所思,隨即又搖頭:“先不管這些,本宮要去抄道經了。”

    這就真的很突然了,朱厚照不是只喜歡兵事的嗎?

    方繼藩奇怪地道:“殿下竟有這樣的雅興。”

    說起道經,方繼藩倒是饒有興趣的,本質上,他對道經也有興趣,上一世,自己的家鄉在閣皂山附近,閣皂山乃道教名山之一,受這影響,卻也讀過一些道經,呃……讀道經的目的自是為了提升逼格,而提升逼格的目的則是找一個女朋友,美滋滋。

    當然,最後的結果是,書是讀了,女朋友不出意料的沒有找到。

    事實上,那時候他還太年輕,哪裡知道妹子們眼裡的逼格是香奈兒、阿瑪尼,自然不會是道德經,更不會是高爾基和大仲馬。

    朱厚照卻是一臉懊惱的樣子道:“過些日子,便是皇祖母的誕日了,父皇命本宮抄錄幾本道經送去,否則……”

    說到這裡,朱厚照的眼裡透著一股子悲涼,哀怨地道:“否則就揍我。”

    “噢。那麼……殿下好好努力。”

    方繼藩笑起來,幸災樂禍的樣子。

    “要不……”一看方繼藩這樣子,朱厚照便惱了,不夠朋友哪,扯住方繼藩便道:“要不,你幫本宮抄寫,不是說兄弟之間,有難同當的嗎?”

    方繼藩立即道:“臣和殿下的字跡全然不同,抄了一眼便能看出來,這是找死吧。”

    朱厚照卻是搖頭道:“放心,皇祖母眼睛花,哪裡看得清,這只是聊表心意罷了,來來來,本宮平日可沒少虧待你吧。”

    方繼藩顯得無奈。

    太子殿下,還真是……

    他只好冷冷地看著朱厚照:“抄也不是不可以,臣盡力模仿殿下的筆跡,不過……卻有一條,殿下以後不可欺負公主殿下了。”

    “好好好… …”朱厚照最怕的便是舞文弄墨,自然滿口答應,拉扯著方繼藩就開始乾活了。

    筆墨紙硯是現成的,除此之外,特意取了一部《道德經》,還有一部經註。

    道德經倒是可以理解,至於經註,簡潔一些而言,就是對道德經的註解,畢竟有些地方生澀難懂,如何理解道德經,總需要權威人士來譯釋才是。

    方繼藩只看了一眼朱厚照送來的那部經註,不禁笑了:“殿下連抄書都不會?”

    “什……什麼?”朱厚照一臉無辜的模樣。

    方繼藩懵逼了,算了,跟朱厚照再深究,就是對牛彈琴。

    朱厚照送來的這本經註,竟是北宋宋徽宗的《御製道德真經》,宋徽宗書畫雙絕,自是令人佩服,可他這一部對道德經的註解,在道家之中,採用的卻是不多,此書之所以能成書,其實都是拜了宋徽宗這皇帝之名而已,何況他崇信術士,喜好煉丹之術,因而,對道德經的理解,多是丹術之流。

    何況宋徽宗乃亡國之君,太皇太后的大壽啊,你送這麼個東西去……晦氣啊……

    方繼藩看了,忍不住搖頭,這若是將手抄的《御製道德真經》送上去,太皇太后但凡識一點貨,多半都想打死朱厚照的,這傢伙能活著,真是奇蹟啊。

    方繼藩對朱厚照是真的有那麼點兄弟情的,在大事上,自然不會看著朱厚照作死,方繼藩便道:“還有其他版的經註嗎?我大明太祖高皇帝的《御製道德真經》有沒有?”

    “呀……”朱厚照呆了一下,不接地道:“太祖也批註過道德經……”

    方繼藩無言,他不忍心告訴朱厚照,宋徽宗版的《御製道德真經》,確實是宋徽宗皇帝親自所注,誰讓人家多才多藝呢?可是國朝的太祖高皇帝嘛,這個……只是具名而已。

    方繼藩嘆了口氣,道:“那麼葛玄《老子節解》可有嗎?”

    “葛玄是誰?”

    方繼藩徹底服了。

    他只好將宋徽宗版的《御製道德真經》推到一邊,現在時間倉促,等朱厚照這個傢伙將經註尋來,黃花菜都涼了。

    他便沉思起來,自秦漢至國朝以來,關於道德經的經註版本有上百之多,除了各朝皇帝的《御製道德真經》之外,各色版本俱都有其獨到的見解。而自己有記憶的,似乎也只有危大有的《道德真經集義》,危大有就是明人,生於文皇帝時期,他的《道德真經集義》想來已經傳世了吧。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0
第一百三十九章:貴客上門





    說到這位危大有的道人,本身是赫赫有名的,在道家之中,曾受過極大的推崇。

    他的版本能夠傳世,這就說明,他所注的《道德真經集義》定是被當下所接受,理論上而言……太皇太后所接受的,十之**,也正是這個版本。

    而這個版本,方繼藩倒是大抵都記得,誰讓這篇《道德真經集義》流傳甚廣呢。

    雖然在上一輩子,靠著這個裝不了逼,可本少爺,現在至少省了功夫。

    這樣一想,方繼藩成竹在胸,提筆下文:“夫道者,元X(這個字打不出)虛無,混沌自然,二儀從之而生,萬有資之而形,不可得而為名,強為之名曰道……”

    朱厚照在旁看著,竟是好奇,可偏偏,此文的每一個字,他倒都認得,可合起來,便一字不識了。

    不過他也懶得理會,能偷懶就成。

    足足一個多時辰,方繼藩模仿著朱厚照的筆跡,先寫下了《道德真經集義》,再抄錄下《道德經》,這才松出了口氣,將筆擱下。

    朱厚照興匆匆的,也不檢驗,連忙興高采烈地將墨跡吹乾,直接收好了。

    他的這個大任務總算是有交代了。

    看天色不早,方繼藩也就告辭。

    朱厚則是照囑咐道:“記得寧王送銀子來要告知本宮啊。”

    “知道,知道。”方繼藩不耐煩地搖搖手。

    這太子,比他這個敗家子更愛錢了!

    那寧王也是討厭,送了兩次禮,一下子就沒消息了,莫非看不起本少爺嗎?本少爺可為之美言了啊。

    或者說,是覺得收買成本過高了?

    按理來說,寧王府歷經了上百年,積累了上百年的財富,這其中蘊含的財富,也只有天知道,而當今寧王朱宸濠,胸有大志,雖然這個大志在方繼藩眼裡看來,是蠢了一點,可人有了理想,會在乎幾條鹹魚嗎?銀子算什麼?

    他越想,越是心焦,似寧王這樣有宏圖大志的人,不騙他一點銀子,真的有點心裡說不過去。

    抑鬱地回到了府中,原來竟是有客到了,門前正停著一輛車馬,還有幾個面生的小廝。

    方繼藩大喇喇地進去,快步到了廳中,卻見方景隆高坐在那裡!

    方繼藩詫異地上前道:“爹,你怎的回來了,天津衛的公務辦完了?”

    方景隆搖頭,顯得有些尷尬,忙道:“你表姑來了,自南京來的,快來見禮。”

    方繼藩定睛一看,這才注意到一婦人正坐在一側,目光正打量著自己。

    方繼藩記得自己確實有個表姑,嫁的是魏國公徐俌的次子。

    這位魏國公徐俌奉旨守備南京,因而這位魏國公府的二公子徐奎如,自然也就進入了南京軍中,似乎已成了南京某衛的指揮,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其實傻子都能看明白,次子是不能襲爵的,所以任何一個勳貴,往往都會讓長子在家守家,讓他老老實實的準備承襲爵位,可其他的兒子呢,難道就放任不管?

    所以一般情況,都會想盡辦法帶出去,盡力讓其立在軍中歷練,憑著祖蔭,尤其是父親還在世,混個高級的武職。

    魏國公府乃是豪門中的豪門,而且又是世襲的南京守備,這南京守備,等於是負責整個江南的軍務,雖然在那兒還有守備中官,也就是宮中派遣的太監,以及南京兵部尚書分攬兵權,可這守備南京的魏國公,足以稱得上是大明的頂樑柱之一。

    這表姑嫁給了魏國公的次子,雖然那徐奎如的名聲其實也不太好聽,方繼藩早聽是個酒囊飯袋了,當然,人家的名聲多少還是比自己好一些些的。

    哎,惆悵啊……

    既然上門是客,方繼藩只得朝這表姑行禮道:“見過姑母。”

    這姑母方氏雖不是芳華年紀了,卻也長相俏麗,一身貴婦打扮,顯出幾分貴氣。

    方氏打量了方繼藩一眼,她自南京初來京師,早就听說這麼個侄兒……荒唐的事,不過她沒有細問,對方繼藩也不甚關心。

    方景隆道:“此番入京,不知為何?怎麼事先也不修一封書信,為兄也好及早去迎接。”

    方氏倒是對方景隆態度好很多,笑盈盈地道:“月前收到了仁壽宮的懿旨,命我入仁壽宮伴駕,太皇太后的壽誕不是眼看著要到了嗎?萬萬不曾想,太皇太后竟是想起了妹子。”

    說話之間,喜上眉梢,顯然表姑的心裡頭對此是很洋洋自得的。

    她想了想,又道:“因此家公命我立即啟程,就是不敢延誤了佳期,兄長也是知道,陛下對太皇太后純孝,若能討得這位老祖宗的歡喜,家夫這指揮,也好再進一步。”

    方景隆頷首點頭,卻不由感慨:“可惜哪,我家沒有女眷,否則也可去湊湊熱鬧。”

    他似乎又想起方繼藩的娘了,一臉惆悵,主要還是觸景生情,此等盛會,卻沒方家的份,看著人家摩拳擦掌,難免有所遺憾。

    方氏卻是一笑,欲言又止:“兄長,其實……也不是命婦都可邀入宮中的。”

    只這短短一席話,方繼藩便不吭聲,心裡想,自己這表姑,很嘚瑟啊,什麼叫做不是什麼命婦都可以受邀,這不擺明著,表姑你就是那鳳毛麟角的一員嗎?另一層意思,則是說,即便他的母親就算在,也未必會受邀。

    方繼藩倒是有些惱恨了。

    方景隆惆悵之餘,似乎也沒將方氏的婦人見識放在心上,只是感慨:“難得太皇太后垂青你。”

    “想來是家公出了力吧。”方氏頷首:“他的本意,是希望為家夫謀一個更好的出身。”

    方景隆了然了。

    難怪方才方氏說也不是每一個命婦都可入宮伴駕,十之**,有資格受邀的,還是公府的夫人,在這大明,魏國公、英國公、成國公,還有云南黔國公幾個,只是魏國公藏著小心思,希望二媳婦去露臉,多半是推說夫人身體不適,讓媳婦代勞罷了。

    這麼看來,為了他那個次子,這位在南京守備的魏國公,可謂是煞費苦心了。

    方繼藩在一旁想,魏國公府一定做好了完全準備,早就備好了重禮,定要讓自己的表姑去出一出風頭,若是運作的好,說不定,將來自己那表姑父,就有機會找個地方練練手,弄一點功勞,混個爵位。

    方繼藩聽著很無趣,便道:“爹,我乏了,去睡了啊。”

    方景隆瞪他一眼,怪他在表姑面前沒有禮貌,可隨後,想到他剛下值,心裡又心疼起來,眼神便變得溺愛起來:“去吧。”隨即向方氏解釋:“這孩子,到現在還不懂事,不過他前些日子生了大病,這大病初癒不久,不要放在心上啊。”

    方氏只微微一笑,她確實沒有將方繼藩太放在心上,便道:“繼藩生了腦疾,我在南京也略聽了一些,甚為擔心,不過現在看他還算生龍活虎,也就放心了,只是兄長……妹倒是聽了一些傳言,據說繼藩甚是荒唐,兄長,這等事,可萬萬不能縱容,終究南和伯府也算是我的半個娘家,繼藩胡作非為,壞了名聲,我這做妹子的,在公府也抬不起頭來,公府裡的事,複雜得很,一時半會也說不清,總之,我是如履薄冰,實在不願受人口舌了。”

    方景隆一臉尷尬,只是苦笑道:“你說的是,下次一定好好的教訓他,為兄會……罵他的!”

    “……”方氏無言,她的面上,似乎永遠波瀾不驚。

    以至於方景隆心裡感慨,想當初,這妹子還是姑娘的時候,是何等的俏皮,那時,她也是極喜歡繼藩的,誰料這嫁了人,人遠去了南京,七八年不見,竟是不認得了一般。

    沉默了很久,方氏道:“來京時,甚是倉促,此番來謁見兄長,也甚是匆忙,兄長,時候不早,怕是告辭了。”

    方景隆心裡只是唏噓,這麼多年不見,早已是物是人非,卻是強笑道:“在京里若是有閒,常來看看。”

    送別了方氏,方景隆變得鬱鬱不樂起來。

    許是一方面,感懷曾經的堂妹竟是變了一個人,另一方面,似乎也因為方家沒了女主人,從而顯得格外清冷。

    倘若孩子他娘還在,這太皇太后的壽誕之日,也並非沒有機會吧。

    …………

    而這個時候,在皇宮的仁壽宮裡。

    朱厚照正小心翼翼的在外探頭探腦,身後的宦官唱喏:“太子殿下到。”

    高坐在正殿,左右有宦官和宮娥作陪的太皇太后面露喜色,抬眸去看,便隱隱約約看到朱厚照賊兮兮的樣子,忙伸手道:“來,到哀家跟前來,好孩子……”

    “噢。”朱厚照頷首點頭,才疾步入殿,先是乖乖地給太皇太后行了禮:“見過皇祖母。”

    太皇太后就笑了,面容慈愛,格外的開心:“方才還在太上道君為你祈福呢,誰料轉眼間,你就來了,不要沒規矩的樣子,坐到哀家身邊來。”

    朱厚照乖乖地坐在太皇太后身邊,太皇太后撫他的背道:“長大了呀,幾日不見,似又高了一些,難得你來問安,餓了沒有?”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0
第一百四十章:太皇太后大怒





    對朱厚照,其實太皇太后比張皇后還上心一些!

    事實上,太皇太后已有七八個孫兒,不過除了朱厚照,大多不在京里,譬如安陸王的兒子朱厚熜等等。

    可相較於太皇太后而言,朱厚照的父親弘治皇帝,乃是自己在仁壽宮親自撫養大的,意義完全不同,而朱厚照,更是自小便看著!

    在這仁壽宮外頭,可能會有人腹誹朱厚照幾句,覺得太子殿下有時候不太像樣子,可在仁壽宮,這太子殿下的風評卻簡直堪稱是千古好人,誰若是敢說半句不是,大抵是要拖出去餵狗的。

    此時,朱厚照難得乖巧地道:“並不餓,兒臣是來送手抄道經的。”

    一聽手抄道經,太皇太后便鳳顏大悅,笑著道:“難得你有孝心啊,沒有累壞你罷,你呀,平時只要來問安,哀家也就知足了,何須費這個功夫。”

    說著,跟隨朱厚照而來的劉瑾將手抄的道經轉呈給仁壽宮的大太監王艷。

    王艷四旬上下,大腹便便的樣子,身體發了福,他連忙從抄本從劉瑾手中接了過去。

    太皇太后隨性地道:“來,給哀家看看。”

    王艷便將抄本敬上,太皇太后接過,如朱厚照對方繼藩所說的那樣,太皇太后的眼睛有些花,只看到一團模糊的字跡,隨即笑了:“這是太子親自抄寫的,哀家心裡真是高興,王艷……”

    “奴婢在。”

    太皇太后道:“讀給哀家聽聽。”

    似乎對於太皇太后而言,太子手抄的道經,總是意義不同,倘若就此束之高閣,總是覺得對不住太子的這番心意。

    王艷自是能夠體會,忙又將手抄本接了過去,於是搖頭晃腦的,先讀起了道德經。

    不過在預備讀的時候,他的眼神,顯然的恍惚了一下。

    這字跡……是太子殿下的嗎?

    不過等他回過神,小心翼翼地看了太子一眼,便見朱厚照朝他齜牙,他打了個寒顫,哪裡敢深究下去,便咳嗽一聲道:“道可道……非常道……”

    道德經洋洋灑灑五千字,乃是道家無上的真經,這一番的念下來,朱厚照雖是聽得枯燥無比,可太皇太后卻是樂在其中。

    太皇太后崇信道學,這是宮中內外都知道的事!

    自成化皇帝開始,由於成化皇帝信道,因而這宮中曾養著不少道人,成化皇帝偏好道家,是取其術,更偏好於煉丹和煉藥,而太皇太后耳濡目染之下,卻也對此深信不疑,只是……她更偏於經,認為這些大道真經能使自己得到內心的平靜。

    待念完了道德經,接著便開始念經註了,王艷只掃視了一眼經註的抬頭,又是一愣。

    太皇太后還等著呢,張眸道:“念啊。”

    王艷則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心裡有點惱火,怎麼,你還想拆穿本宮請人抄寫不成?

    可王艷瞬間,卻是額上冷汗淋漓起來,連拿著經註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了。

    太皇太后似乎也察覺到了異樣,不容置疑地看著他道:“念!”

    王艷臉帶驚色,只好期期艾艾地道:“夫道者,元X虛無,混沌自然,二儀從之而生,萬有資之而形,不可得而為名,強為之名曰道…”

    聽到此處,太皇太后也是同樣一愣。

    果然,她也察覺出了問題,不過……她沒有做聲,可是面色,卻極凝重起來。

    她沉默著,而王艷則小心翼翼地抬眸看著太皇太后的神色。

    “繼續念下去。”太皇太后道。

    朱厚照卻是一臉狐疑的樣子,他又不傻,怎麼會感受不到這一下子的不同尋常了呢?

    王艷則更加戰戰兢兢了:“故首章之首,宜以道一字句絕,如經中道沖而用之之章,亦是首揭一道字……”

    太皇太后的臉色,便更加沉重了,她身體甚至微微在顫抖。

    良久,她閉上眼睛,板著臉道:“怎麼又不繼續念下去了。”

    “奴婢……”王艷慌忙地跪下,哭喪著臉道:“奴婢萬死。”

    太皇太后張眸,死死地看著王艷:“這於你何干,你萬死什麼?”

    “老奴侍奉娘娘二十栽……”王艷魂不附體,期期艾艾地道:“一直陪在娘娘左右讀經書,仁壽宮中,網羅了天下的道德經經註,從未聽說過此版,這……這是歪曲經義,是離經叛道之說,奴婢竟是念出來,污了娘娘的耳,使娘娘損了道心,奴婢有萬死之罪,娘娘恕罪。”

    根本……就沒有此版的道經經註?

    朱厚照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難怪方繼藩抄經的時候,到了經註這兒,嫌原先那本經註不好,敢情……這經註……是他自己寫的啊。

    其實朱厚照哪裡想到,這一本經註乃出自大明最出眾的道家學派危大有的手筆,危大有是洪武和文皇帝時期的道人,方繼藩既認為危大有既然是那個時代的人,那麼這部《道德真經集義》自然早就傳世了,不但傳世,而且已受天下的推崇,否則,這一版的經註怎麼會流傳後世呢?

    可方繼藩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時代的書,和後世是不一樣的。

    後世之人,但凡是寫了一部書,便可以走出版,畢竟出版費不了幾個錢,油墨和紙張的成本並不高。即便不能出版,那也會放在網上,自然會有人對其進行傳播。

    那是一個知識大爆炸的時代,而方繼藩偏偏……

    他真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啊,他只認為此書既是在明初時作成,那麼理應在明初時開始流傳!

    哪裡知道,這部《道德真經集義》,雖是早早作成,卻根本沒有流傳於世,直到明末,因為天下大亂,湧現出了大量的盜墓賊,最終才開始流傳出來的。

    這就好像《齊論語》一樣,人們只記得一般版本的論語,而齊論語早在戰國時就已編修成書,可因為沒有流傳,結果到了後世,反而失傳了,直到海昏侯墓進行發掘,人們才從海昏侯墓中尋到了《齊論語》的踪跡。

    太皇太后對道經極為重視。而在這個時代,道經絕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註解的,否則,在人眼裡,就是離經叛道了。

    尤其是對於太皇太后此等推崇道學之人,更是如此。

    仁壽宮裡,收藏了各家《道德經》的經註有上百個版本,每一個版本都是歷代帝王以及道家真人嘔心瀝血之作。

    而這些經註,太皇太后可謂是耳熟能詳,王艷跟著太皇太后二十年,也是耳濡目染,只一看這篇《道德真經集義》,便曉得此經根本就不存在,一個不存在的道經,太子殿下怎麼抄來的?

    何況……這沒來由的道經,居然敢私自對道德經此等道家經典作注,這是何等的狂妄,簡直……就是膽大包天啊。

    至少他知道,太皇太后是勢必要震怒。

    果然……太皇太后面上露出了極為不悅之色!

    在她看來,這是極嚴重的事,嚴重到什麼地步呢,不只是有人離經叛道,膽大妄為。更可怕的是,太子居然抄來了這麼個東西,這麼說來,豈不是有人誤導了太子嗎?這太子被這離經叛道之言所蒙蔽,自己這個作曾祖母的人,怎麼不不擔心呢?

    “照兒,這是哪裡抄來的?”太皇太后繃著臉,厲聲喝問。

    朱厚照也是RI了狗了,抄本書,也能抄出個事來?

    見一向慈愛的曾祖母突都突然翻了臉,他頓時猶豫了,老半天,方才期期艾艾地道:“兒臣,兒臣不知道啊……隨手抄來的……”

    顯然,他只想蒙混過關。

    可惜,對於太皇太后而言,這件事實在是太嚴重了,這就如崇信四書五經的讀書人,得知太子居然對四書五經作另類的解讀一般,這是何等令人憂慮的事啊,甚至,這樣的事,可以將其列為誤信奸佞了。

    王艷則一臉猶豫,他自然清楚此事的後果,關係重大啊,自己分明看到,這手抄本,雖是刻意臨摹了太子殿下的字跡,可明顯,卻不是太子殿下抄錄的,若是沒有節外生枝,他當然不敢將此事告知太皇太后,畢竟,他可不敢得罪太子殿下的。

    可是現在呢……現在卻是不同了啊,太皇太后震怒,勢必要徹查此事的,只要一查,便知道這並非是太子的筆跡,自己竟還為太子殿下藏著捂著,這……不是找死嗎?

    於是王艷忙道:“奴婢……奴婢覺得……覺得這所抄的經,並非是太子殿下的筆跡。”

    此言一出,朱厚照的臉瞬間的垮了下來了。

    要糟。

    不過這種突發狀況,他似乎很有經驗了,倒沒有一下子變得手忙腳亂起來,而是立即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看著太皇太后。

    可太皇太后在這深宮裡經歷了那麼多,又豈是那麼容易忽悠的?

    她即便心裡頭將這曾孫當做寶貝,自然可以對朱厚照讓人幫著抄寫經書有所體諒,可她無法體諒的卻是,這經書,竟是離經叛道,鬼知道這裡頭是什麼妖言?

    她厲聲喝問道:“是誰胡亂抄寫的?”

    “這……”朱厚照倒沒有遲疑,幽幽地道:“是劉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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