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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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754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0
第一百四十一章:核驗





    這狀況實是有些水深火熱,在朱厚照的心中,方繼藩的分量是很重的,他自是不願方繼藩遭殃了。

    好吧,只有找個給他們哥倆背黑鍋的了!

    而跟著朱厚照來的劉瑾站在殿中角落裡,只一聽,頓時一股可疑的液體濕了褲襠,兩腿一軟,便覺得天旋地轉,很乾脆的栽倒了。

    太皇太后目中帶著肅殺道:“來人……”

    “奴婢冤枉啊!”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劉瑾知道已到了生死關頭,哪裡還敢為方繼藩擋槍。

    他磕頭如搗蒜,痛哭流涕地道:“奴婢是宮裡的人,豈會不知道這宮中的規矩,奴婢……奴婢沒有代殿下抄寫啊,奴婢冤枉!”

    一聽劉瑾喊冤,太皇太后就明白怎麼回事了,厲聲道:“既不是你,那究竟是誰?”

    劉瑾下意識地抬頭,小心翼翼地看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一副怡然自若的樣子,面不紅、氣不喘,其實心裡卻是緊張得厲害,他不發一言。

    這一切都被太皇太后收在眼裡,猛地,她想起來了什麼,道:“是方繼藩嗎?”

    劉瑾淚如雨下,期期艾艾地道:“奴婢不敢說。”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保准是方繼藩了!否則,劉瑾定會矢口否認,又怎麼可能說不敢說呢?

    太皇太后臉色蠟黃,顯得可怕!

    她深吸一口氣才道:“如此的曲解經義,離經叛道,實是可怕啊,這樣的人還留在太子身邊,倘若誤導了太子,這是何其嚴重的事。哀家對方繼藩並無成見,甚至還覺得此人聰明透頂,和尋常的少年人全然不同。難得太子喜歡他,陪著一起讀讀書,也沒什麼不好。可現在看來……”

    她冷著臉,瞥了一眼這才知道事情比想像中更加嚴重的朱厚照,隨即喝問王艷道:“王艷,你立即從這邪經之中挑選出離經叛道之處,呈送到哀家面前來,到時再將皇帝叫來,這件事,哀家不得不管了。”

    王艷本想應承下來,說到底,太皇太后是想先從經註之中進行批判,隨後再將陛下請來,當面質問的。

    這方繼藩……怕是好日子到頭了。

    可當他抬頭,就見朱厚照冷冷地看著自己,他心里便猛地咯噔了一下!

    不成啊,在這經註之中挑錯,若是挑的好了,就得罪了太子殿下,挑的不好,太皇太后這兒,自己無法交代,這……其實是坑哪。

    再者說了,他侍奉著太皇太后,一直都在和太皇太后讀經,這經書他倒是耳熟能詳,可經中的意思,卻是一知半解。

    其實這是可以理解的,經書嘛,本就生澀難懂,這經裡哪裡是胡說八道,他也不知道啊。

    經過一番短暫的深思熟慮後,他便哭喪著臉道:“娘娘,奴婢以為,此等道經,需請真人親自檢驗為好。”

    太皇太后正在氣頭上,見王艷推諉,本是怒氣沖天,可聽了王豔的解釋,臉色也緩和了些。

    不錯,哪能指望一個太監來找出經文的錯誤的啊,就算如此,也難以服眾!

    那方繼藩畢竟是南和伯子,是太子的伴讀,而且近來據聞皇帝對此人多有誇獎的,想要說服皇帝,需名正言順方可!

    於是她頷首點頭:“將此經送道錄司,命其召龍泉觀普濟真人親自核驗,這樣……也好給這宮中上下一個交代。”

    王艷終於長長的鬆了口氣,至少……這事兒和自己沒關係了。

    至於那龍泉觀的普濟真人,歷來受娘娘的信任,當初成化皇帝在時,道士滿天飛,個個藉此機會想要討好成化皇帝,甚至還有一些人,到了藉機亂政的地步,而普濟真人,卻並不曾摻和,依舊躲在道觀中讀經。

    就算皇帝屢屢召喚,這位普濟真人都不肯入宮,說是修道之人,該以讀經修行為重,煉丹乃旁門左道,陛下召小道入宮,若是想要學經,小道欣然願往,若是想要召小道煉丹,卻不敢去。

    如此一來,這普濟真人便被冷落了,若不是太皇太后敬重他的為人,只怕早被其他道人戕害了!這傢伙不開竅,大家都在煉丹,唯獨你在讀經,你什麼意思,砸飯碗?

    此後成化皇帝駕崩,其餘道人,大都被驅逐,這普濟真人,反而扶搖直上,以至於連他所在的龍泉觀也水漲船高。

    現在,太皇太后令普濟真人去核驗,實是再好不過了。

    於是王艷忙取了經,隨即到了禮部,禮部道錄司的官員一看,得知乃是太皇太后下的口諭,哪裡敢怠慢。

    只是心下,卻不免得嘀咕起來,到底是多大的事,還要太皇太后親口吩咐呢?

    若是尋常的道人,專門負責管理道門的道錄司官員只需一紙公文,便可將其傳喚來。

    可這位普濟真人地位卻有所不同,因而禮部這邊,還是親自帶著《道德真經集義》親自前往西直門外的龍泉觀,到了山門,先是命人通報,隨即入觀。

    普濟真人喻道純得知有太皇太后口諭來,本在呂祖殿中讀經,卻也疑惑起來。

    他在成化二年時,便已封為體元守道悟法高士,此後掌龍泉觀,又封為普濟真人。等到成華皇帝駕崩,弘治皇帝登基,便敕為“安恬養素沖虛湛然演法靖化普濟真人”,名字很長,而且一般名號越長,就越厲害。

    除此之外,皇家還賜予二品銀章,因而,在道門之中,許多人都認為,普濟真人乃正一道在北方的領袖。

    須知整個大明,只有兩個道門獲得了合法的地位,北方為全真教,而江南則為正一道,這是自太祖高皇帝以來,欽定的兩大道門分支,至於其他道門,則因為沒有獲得朝廷認可,因而衰弱,或是最終成為兩大道門的分支。

    全真教在北方十分盛行,幾乎沒有正一道的立足之地,其中尤以京師之中的白雲觀為首,更是盛極一時。普濟真人則作為江南正一道的道人,卻在京師風生水起,也算是異數了。

    於是喻道純親自來迎接,迎那官員至呂祖殿,二人分賓而坐,官員說明了來意,便呈上《道德真經集義》。

    聽說竟有人歪解道德經,喻道純頓時露出了不悅之色。

    這等離經叛道之事,其實已越來越少了。

    自太祖高皇帝之後,欽定了正一道和全真教為正宗道門,朝廷對於道門的管束,也開始變得森嚴起來,為了防止有邪門歪道胡亂曲解道經,道錄司往往會對其進行重懲。

    畢竟,這道經的註解已成了官方的行為,而且,有一些居心叵測之徒,藉這道德經,暗中進行曲解,在地方上匯聚三教九流,圖謀不軌,也是屢見不鮮,所以對待這等人,喻道純天然的生出反感。

    於是他鄭重其事地道:“就請放心,貧道定當仔細核驗。”

    應下此事後,他送走了官員,喻道純便召集了幾個弟子。

    這幾個弟子,具都在四五旬上下,已經跟隨喻道純數十年,眾人盤膝而坐,喻道純朝向一個弟子道:“你來念……”

    “是。”那弟子頷首點頭,隨即取了《道德真經集義》,念誦道:“夫道者,元X虛無,混沌自然,二儀從之而生,萬有資之而形,不可得而為名,強為之名曰道………”

    一開始聽的時候,喻道純臉色凝重,而其他弟子,也面露不忿之色。

    雖然對道經的理解,正一道和全真教各有不同,而在正一道的內部,又有不少的分支,可無論怎麼說,對於其他道派的註解,他們還是予以尊重的。

    只是這不知從哪兒來的經註,顯然是某個別有用心之人所寫,現在太皇太后親自將此經註送來,大家第一個想法,這定是什麼邪書。

    不過……只起了一個開頭,忍耐不住的弟子們,原本早已摩拳擦掌的想要尋毛病,卻具都愣住了。

    這一起頭,雖沒有深入,不過是先從道可道、非常道開始講解,卻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啊。

    而且,只這一開篇,非但不覺得是離經叛道,反而……竟還隱含著道德經中更深層次的道理。

    弟子們面面相覷,一個個竟不知說什麼好。

    喻道純似乎也察覺出了不對勁,便朝誦讀的弟子道:“取吾來看看。”

    現在,他倒是很想知道,下頭寫的還有什麼,等人念誦,實在有些難耐,還不如自己親自來看更實在。

    於是弟子忙將《道德真經集義》奉上。

    喻道純則正襟危坐,開始看起來。

    '故首章之首,宜以道一字句絕,如經中道沖而用之之章,亦是首揭一道字……'

    喻道純看到了下一句之後,瞳孔竟開始收縮起來。

    這一句,依舊還是對'道可道、非常道'的解讀。

    他忍不住低聲喃喃:“故首章之絕,宜以道一字句絕……不錯,不錯,以道而絕,方是道德經的根本……”

    這一讀之下,喻道純的眉頭擰得更深了,這本經註,相比於其他歷代的經註,竟非但沒有叛離的感覺,反而喻道純覺得,與自己所誦之經合二為一!

    此等解讀,更令人耳目一新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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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0
第一百四十二章:陛下威武





    喻道純很認真地繼續看下去。

    漸漸的,竟是進入了忘我的境界,如痴如醉的,甚至忍不住好幾次都下意識地叫好:“此句最好,此句最好,再好不過了。”

    《道德真經集義》本就是道家高人所作,是在前人的基礎之上,集大成者,尋常人可能看不出端倪,可喻道純並非是尋常人,他越看,越覺得高深莫測,越看,越覺得精彩。

    只見他時而忘我的頷首點頭,時而若有所思,竟好像是自這《道德真經集義》之中有所感悟。

    待一篇《道德真經集義》看畢,喻道純恍然抬頭,宛如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弟子們一個個看著真人,良久,喻道純深吸一口氣,才苦笑道:“此經不知是何高人所作,實是……可怕……”

    他竟用了可怕二字來形容。

    《道德真經集義》本就成書自明初,與這時刻的道家經典,相輔相成,著書的危大有真人,更是數十年前最富盛名的真人,他的書能得到喻道純這樣的人如此讚美,其實並不奇怪。

    此時,喻道純臉一冷,面容肅穆地道:“立即傳抄,從今日起,爾等好生研讀,此經樸實無華,卻又玄妙無比,讀通了這部經註,再讀《道德經》,便又能有新的收穫了。”

    弟子們紛紛頷首:“謹遵真師之命。”

    倒是有一個弟子不忘提醒道:“只是……太皇太后那裡……”

    喻道純一臉肅容: “明日,貧道前去道錄司,懇請道錄司準貧道覲見太皇太后吧。”

    說著,他又垂頭看了《道德真經集義》一眼,不由感慨!

    他已年過古稀了,想不到,在這古稀之年,竟還能讀到這樣的經書,人生無憾啊。

    …………

    這個時候,朱厚照很為方繼藩憂心,他沒法子出宮,想要給方繼藩透露消息都不成了。

    太皇太后震怒,弘治皇帝得知之後,趕忙前往仁壽宮,令他意外的是,這太皇太后所震怒的,乃是太子身邊,竟有一個'邪魔外道'。

    而弘治皇帝更為震驚的是,讓你抄錄經文,是為了向太皇太后表達自己的孝心,誰料你這狗不如的東西,居然讓人代筆。

    朱厚照幾乎是被弘治皇帝提著出了仁壽宮,然後乖乖地跪在了暖閣門口。

    今次,弘治皇帝沒有動手,不過……顯然他已想到了一個更別緻的玩法。

    他一人手持著內閣送來的票擬,低聲去看,偶爾抬頭,暖閣的窗一扇扇的打開,朱厚照就跪在窗外,在弘治皇帝目力所及之處。

    劉瑾則乖乖的跪在暖閣的角落裡,弘治皇帝不徐不慢地問明了情況之後,忍不住皺起眉來了。

    他怎麼都覺得,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朱厚照,這事肯定是和方繼藩無關的,方繼藩無端被太子拉去抄經,他能不答應嗎?

    這兩個傢伙,原來還以為方繼藩最坑,現在看來,最坑的是自家兒子,丟人了啊。

    不過方繼藩那傢伙,也真是不知所謂,讓你抄你抄便是,你非要自己寫出一個經註來。

    太祖高皇帝以降,對於民間某些打著魔道旗號的會門、道門歷來忌憚,這些所謂的道門,既非正一道,又非全真教,自己歪曲了道經,四處招搖撞騙,更有甚者,直接謀反。

    因而任何胡亂曲解道經的行為,對朝廷而言,都是極嚴重的事。

    你方繼藩又不是道士,你湊個什麼熱鬧?

    弘治皇帝倒是想看看那經註,很想知道,方繼藩這廝到底把道德經玩出了什麼花兒來。

    可偏偏,那經註已送去了龍泉觀,弘治皇帝心裡不僅有些煩惱,此事,該怎麼向母后交代呢?

    哎,既然經註還沒看到,也只能明日再看了。

    只是這太子,實在太氣人了,他是良心被狗吃了,曾祖母待他這麼好,他竟連抄經書都玩花樣,豬狗不如啊!

    弘治皇帝在心裡把朱厚照可謂罵了千篇百篇了,眼睛離了票擬過的奏疏,抬眸看了一眼窗外。

    現在是炎炎夏日,天氣熱得很,見朱厚照跪在了殿陰之下,咳嗽了一聲:“去,讓這逆子跪的遠一點,別靠著陰。”

    宦官嚇得大氣不敢出,只能硬著頭皮匆忙出去。

    朱厚照一見有人出來,原本無精打采,覺得自己膝蓋已不屬於自己了,一下子卻是精神起來,他就曉得,父皇一定捨不得自己遭罪的。

    可那宦官哭喪著臉道:“殿下,陛下有口諭,請您挪挪位置。”

    “挪……挪挪位置?”朱厚照懵逼,不懂啊。

    “挪去那兒,那兒太陽大,殿陰遮不住……”宦官顯得很沒底氣,生怕觸怒了太子殿下。

    朱厚照頓時大怒:“會曬死的,本宮還年幼啊。”

    也不知什麼時候,他突然學起了方繼藩,方繼藩那廝,就打著腦疾和年幼的旗號,四處招搖撞騙。

    宦官苦著臉道:“要不……奴婢去陛下那兒……”

    “不必了。”朱厚照雖有不願,倒是很實在,乖乖地挪到了太陽底下,重新跪著。

    這一次跪的格外的精神,他畢竟不傻,聰明著呢,這個時候是觸怒了逆鱗啊,居然還想討價還價,這不是找死嗎?

    雖說有時候,他也懂得鬥爭和抬槓,可也得看時候,這一次是因為曾祖母,父皇肯定不會輕易的放過自己的。

    不過……該不該'暈'過去,一頭栽倒呢?這樣能不能博得同情?

    他開始天人交戰,而更可怕的卻是,被這太陽一曬,再加上方才本就跪的腿腳酸軟,何況正午還沒吃飯呢,這麼一曬,頓時覺得無力了。

    可今日,弘治皇帝像是跟他卯上了,一直安坐在暖閣裡,一丁點要擺駕的意思都沒有。

    天色漸漸的暗淡了,朱厚照覺得又餓又乏,幾乎要昏死過去了,心裡卻又焦灼得很,自己不出去,怎麼給方繼藩通風報信啊。

    這一次他是真對不住方繼藩了,曾祖母動了這麼大肝火,八成方繼藩要糟的啊。

    可……他眼下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好不容易挨到了子時,天上的圓月如銀盤,光輝灑落下來,那暖閣裡,竟是響起了鼾聲。

    朱厚照頓時明白了,父皇竟打算今夜就在這暖閣裡下榻?似乎早料準了自己不在,他這兒子十之**又不知跑哪裡去躲懶似的。

    朱厚照自是不敢偷偷走掉的,餓得前胸貼後背的!

    就在此時,在這月色之下,卻悄無聲息地出現一個亭亭玉立的身影。

    那身影蓋住了身後的月兒光華,朱厚照無力地抬眸一看,本是暈頭暈腦的,突的眼睛放光起來:“妹子……”

    此人正是躡手躡腳來的太康公主朱秀榮。

    一看到自己妹子來了,朱厚照頓時淚流滿面,有一種絕處逢生的感覺。

    他分明看到,妹子的手裡,在那長長的袖擺遮蓋下,還有一個烏漆為面,硃砂雕鳳的食盒!

    朱厚照聞到了雞腿的香味,他咽了嚥口水,隨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暖閣,生怕暖閣裡的鼾聲停了,低聲道:“妹子,你待我最好了,我還等母后來救我,誰料還是妹子將我記掛在心上。”

    朱秀榮躡手躡腳的,顯得很是緊張,輕聲嚅囁道:“母后知道事涉曾祖母,哪裡好來干涉,其他的人都怕父皇責罰,更是不敢來,我心裡想著,兄長肯定是餓了,不然身子怎麼吃得消,哥,你無事吧。”

    “哪裡無事,要死了,我餓……”朱厚照熱淚盈眶,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那食盒。

    朱秀榮羞紅著臉,似乎第一次夜裡自自己寢殿裡溜出來,難免心裡忐忑。

    她輕聲道:“我給你送吃的來了,就怕你餓呢,嗯……皇祖母為何突然如此憎恨……憎恨方繼藩呢?”

    朱厚照舔舔嘴道:“這傢伙,找死!”朱厚照又氣又是無語:“讓他去抄經文,他偏不,非要自己寫,這下子寫出事來了吧,皇祖母大怒,說他這是妖言惑眾,是離經叛道,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妹子,裡頭是不是有雞腿啊,我聞到了雞腿的香味。”

    聽到妖言惑眾、離經叛道,朱秀榮禁不住香肩一顫,粉嫩的俏臉在月色下,竟有些蒼白。

    方繼藩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他還待自己這樣的好。

    雖然有時候古古怪怪的,可和這更加古古怪怪的兄長一比,就不知好了多少倍了。

    他還為自己出氣呢,雖然覺得他那樣動手打劉嬤嬤,總有些不妥,可他還是為了自己好。

    可現在,曾祖母動怒了,這下真的是糟了。

    這宮裡上下,誰都曉得曾祖母清靜無為,是極少發脾氣的,可一旦動了怒,連父皇都不敢不順著她的心的。

    朱秀榮竟是整個人陷入了一種莫名恐慌的情緒,一雙與天上星辰爭輝的眸子,顯得格外的動人,眼眶裡微微騰出水霧!

    此時,她輕聲啟齒道:“哥,你得想想辦法才好,不然可糟糕了,他……哪裡曉得皇祖母的脾氣,更不知寫經文會遭來彌天大禍,哥,你得想法子啊,要不……去求母后……我是不能去的,我是女人家,怎麼好開口,哥,你臉皮厚,若是死乞白賴的,母后肯定心軟。”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0
第一百四十三章:你就知道欺負我





    朱秀榮本是想自己去求太皇太后或是張皇后的,她雖是性子溫和,卻也聰慧,故而頓即就想到,以自己的身份是不能去的。若是自己去,說不定惹出更多的麻煩!

    這件事,就只剩下朱厚照這個人選了。

    只見她又不厭其煩地對朱厚照道:“哥,你去求求母后想辦法吧,父皇那兒……不成……解鈴還須繫鈴人,終究還是去尋皇祖母討饒才穩妥,哥,你得去尋曾祖母,要悔過的樣子……”

    朱厚照則是有氣無力地:“可我……我現在……我啊!”

    朱秀榮這才恍然,可眼底深處,卻還是禁不住憂心忡忡。

    她原先只知這事兒和方繼藩有關,卻不曾想,嚴重到了妖言惑眾和離經叛道的地步,於是神情恍惚,月兒下,一張俏臉更顯蒼白,微翹的鼻子有些酸。

    她淚眼婆娑地道:“哥,別只顧著吃了,你得救人,這事都是因你而起的,你可不能害了人……不如……你假裝昏厥過去,任太醫來救治,你也別起來,想著法子再召方繼藩入宮來,讓他將功折罪……”

    朱厚照是真的餓極了,那還有心思聽朱秀榮的話,直接伸手要去搶食盒。

    奈何餓了一天,一點氣力都沒有,手還沒伸出去,嘟嘟嚷嚷著道:“你這麼急做什麼,辦法以後想,怎麼像是你和他不清不白似的。”

    說著,那食盒已是觸手可及。

    朱厚照的話,倒是一下子惹到了朱秀榮了,只見朱秀榮的臉上,那黃豆大地淚,頓時撲簌而下,眼帶幽怨地看著自家哥哥。

    朱厚照說出這等話,教人情何以堪!何況還是自幼在宮中嚴厲管束,每日灌輸三從四德的公主殿下!

    朱秀榮又羞又怒,咬著朱唇,恨恨地看了朱厚照一眼,淒然道:“你就知道欺負我……”

    說罷,她隨即釵裙一旋,那提在手裡的食盒自也離朱厚照遠去,朱秀榮哭著鼻子,直接跑了。

    “餓啊……”朱厚照哪裡有氣力去追他,只覺得自己上氣不接下氣,手撲了個空,目瞪口呆地看著妹子又羞又怒的消失在了黑暗,便連月兒也尋覓不到她的身影。

    朱厚照懵了,自己……說錯啥了?

    他腦子裡一片空白,有一種RI了狗的感覺。

    倘若不是妹子提了食盒來,不是那食盒裡還飄蕩著雞腿的香氣,朱厚照還能勉強忍耐,現在見著了,也聞著了,偏偏吃不著,一下子便覺得肚子如火燒一般難受的更加厲害。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光,暖閣裡的弘治皇帝終於起來了,意識一回到身上,弘治皇帝就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

    頭痛啊,也不知太皇太后怎麼樣了。

    至於朱厚照那逆子……他眼角掃了窗外一眼,見朱厚照還有氣無力地跪在外頭,不免還是心有些軟了,便道:“去預備一碗米粥,給他吃了,再將他叫進來。 ”

    朱厚照畢竟年輕,抗造,這也是他屢屢作死的本錢。

    朱厚照現在的身體倒也算好的,吃過了米粥,一夜的疲乏便一掃而空了,畢竟後半夜,他還是悄悄地打了一兩個時辰的盹兒,所以雖然現在膝蓋疼的厲害,已感覺這雙腿不是自己的了,可在宦官的攙扶之下,卻又精神起來,不過……

    這種情況,他是很有經驗的,此刻他必須得裝作渾身萎靡的樣子,口裡哎喲哎喲的叫喚著,卻又好像很害怕弘治皇帝,這哎喲聲控制在了一定程度,既不顯得過於浮誇,又好讓父皇知道自己有多慘。

    論起賣慘和裝可憐,估計整個京師所有人加起來,都不及朱厚照的半根手指頭。

    “坐下。”弘治皇帝瞪他一眼,聲音有點冷。

    哎喲……哎喲……”朱厚照依舊在哼哼,瘸著腿,欠著半個身子坐下。

    “知錯了嗎?”弘治皇帝面無表情,不過心裡,卻也多少有些軟化了,竟不免自責起來,終究是個孩子啊。

    朱厚照乖乖道:“知錯了。”

    “這就好,為人子,為人孫者,要有孝心,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這個道理,尋常百姓尚且明白,你身為太子,豈可不明白?太皇太后撫養朕成人,你……也是她的骨肉,平時裡,她這般的疼你,你竟在這上頭弄虛作假,這是一個曾孫該做的事嗎?”

    “是,是……兒臣悔不當初。”朱厚照忙不迭地點頭。

    弘治皇帝心情這才好了不少,可又想到方繼藩的事,頗為煩惱。

    卻在這時,有宦官進來,卻是仁壽宮的王艷,王艷道:“陛下,太皇太后請陛下和太子殿下前去仁壽宮。”

    “噢?”弘治皇帝冷著臉道:“何事?”

    “是為了方繼藩的事。”

    果然………還是來了……

    弘治皇帝心裡感到無奈,卻也知道,該來的總是會來,便頷首點頭道:“擺駕吧。”

    父子二人,一齊到了仁壽宮,還未入殿,便已見到在這殿外有不少宦官和宮娥,不少人,都是自坤寧宮來的,想來,皇后也已先來問安了。

    弘治皇帝和朱厚照進去,弘治皇帝當先,朱厚照身子好,早已恢復了身體,腿腳也靈便了許多,方才還眉開眼笑的樣子,可剛邁進殿門的門檻,便又開始一瘸一拐,哎喲哎喲的叫喚起來!

    這一次,叫喚聲顯然比方才要理直氣壯了許多,生怕別人聽不到似得開始哼哼。

    弘治皇帝哪裡想到,朱厚照竟會來這手,回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朱厚照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似乎被弘治皇帝所威脅,便也收斂了一些,不哼哼了,只拖著腿,彷彿瘸了一般。

    “孫臣見過皇祖母。”弘治皇帝行禮問了安。

    便見太皇太后繃著臉高坐,張皇后欠身坐在一旁,站在張皇后身後的,是太康公主,太康公主精神顯得萎靡,似乎昨夜沒有睡好,竟生了眼圈。

    太皇太后沒心思管弘治皇帝,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朱厚照的身上。

    朱厚照一副隨時要昏厥的樣子,努力地想要行禮,太皇太后便道:“是誰這般折騰你,你來,不要行禮了,來哀家這兒。”

    “噢。”朱厚照點了頭,接著一瘸一拐地到了太皇太后跟前,可憐兮兮地道:“孫臣未能全禮,還請皇太祖母恕罪。”

    太皇太后心疼地看著他,眼睛都要噴出火來。

    弘治皇帝氣得七竅生煙,卻也無可奈何。

    好在,太皇太后心裡藏著事,暫時還顧不得秋後算這邊的帳,而是道:“皇帝,太子乃是國家儲君,他身邊若是有離經叛道之人,妖言惑眾,這可非國家之福啊。這個方繼藩,哀家當真沒有針對他的意思,只是,他寫出了這般妖言,留在太子殿下身邊,實是讓人不放心。”

    弘治皇帝忙道:“方繼藩此人,是有不對的地方,孫臣已打算好好的教訓他了,他畢竟年輕,時刻的敲打一下,自然也就曉得是非了。”

    似乎有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意思。

    “哎……”太皇太后卻是嘆了口氣:“說是這樣說,可是哀家啊,昨日受了這個驚嚇,是一宿沒有睡啊。”

    說到了此處,殿中之人,臉色俱都變了。

    弘治皇帝再怎麼袒護,就算是太子這兒求情,可有什麼用?害得太皇太后寢食難安,難道就因為一個方繼藩,而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身子垮了嗎?

    張皇后竟是悄無聲息的一聲嘆息,她原本還以為,事情有轉圜的餘地,不過現在看來,結局已經註定了。

    方繼藩……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天皇老子來了,也已無用了。

    一旁的朱秀榮繯首,心裡微微咯噔了一下,甚是擔心。

    弘治皇帝此時哪裡還敢說什麼,噗通一下,拜倒在地,眼眶微紅道:“孫臣萬死,令祖母不安。”

    “不,不是你的錯,也非是方繼藩的錯。”太皇太后搖搖頭道:“哀家不是要打要殺的人,你說的是,他畢竟是個孩子,只是走了邪門歪道而已,將來……確實也並非不是可塑之才,他是南和伯子嘛,他的祖上是有功勞的。哀家只是不敢將其留在太子身邊啊,其他的都好說,不妨讓他去南京吧,給他一個千戶官也可,總之,萬萬不可將他留在京里和太子廝混了,太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這涉及到的,乃是祖宗的基業,皇帝,你說呢?”

    弘治皇帝猶豫了一下:“秀榮的病……”

    太皇太后頓時明白了,朱秀榮,還指著方繼藩來看診呢,她便道:“全天下,莫非只有他一人能治腦殘不成?哀家不這樣看,徵辟當初治療方繼藩的大夫入宮就是了。”

    話說到了 這個份上,真是把所有的後路都堵死了。

    正在此時,王艷又進來,躡手躡腳的道:“娘娘,普濟真人請見。”

    “哦?”太皇太后不禁覺得意外。

    她原以為普濟真人大抵這兩日,就會讓人將批判的文章呈上來,誰料到,竟是這麼快,甚至親自來了。

    或許……是看了那些歪理邪說之後,大動肝火了吧。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1
第一百四十四章:入宮祝壽





    對於普濟真人突然的請見,太皇太后先是意外,隨即就覺得此人來的正是時候。

    太皇太后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看向弘治皇帝道:“原本婦人是不該干預朝廷用人的,只是關係著太子,哀家是關心則亂。這方繼藩的好壞,哀家說了不算,可此人是否妖言惑眾,自有普濟真人親自向皇帝禀奏,他來的正好,傳見吧。”

    弘治皇帝的心裡其實頗有一些不快,他不喜歡道士,也不喜歡真人,對於這普濟真人,說實話,若非是品德還算不壞,弘治皇帝是肯定會將其駁回,決不肯讓他入宮的。

    可太皇太后偏生篤信這個,以一道人之言來確定一個朝廷大臣……

    好吧,方繼藩好像也沒資格被成為朝廷大臣,但是……好歹是命官啊,如此確定一個朝廷命官是否妖言惑眾,確實是有些兒戲了。

    只是弘治皇帝自來純孝,對於太皇太后的決定,卻也無奈。

    過不多時,那普濟真人便已到了。

    今日,他穿著朝廷欽賜的道袍,入了殿,就直接拜下行了大禮:“貧道見過太皇太后,見過陛下,見過皇后娘娘,見過太子殿下……”

    朝廷祭祀告天時,普濟真人作為副祭,自也見過宮中貴人們的真容的,因而對殿中的人都認得。

    太皇太后見了他,臉色早沒了剛才的沉重,頓時和顏悅色起來,忙道:“真人不必多禮。”

    弘治皇帝則繃著臉,卻沒有理睬。

    太皇太后又淡淡道:“昨日,哀家命人送了一部經註給真人,寫此經註之人,年紀輕輕,卻是膽大包天,哀家雖讀經,可對經書所知卻是不多,因而很想知道真人的看法。”

    朱厚照心裡只能嘆氣,此時,他也懶得來裝可憐了,想到方繼藩要被打發出京,不免心裡鬱悶。

    說到底,是自己害了他啊。

    可普濟真人卻是詫異道:“這經註,竟是年輕人寫的?”

    普濟真人心裡翻起了驚濤駭浪,觀那經註,寫下這經註之人,是何等的老道,可見其對道德經的理解,又是何其的深厚。

    來此之前,普濟真人以為,那經註定是哪個隱世的高人所寫的,這個人,至少也該花白了鬍子,年紀至少在一甲子以上了,可哪裡想到,竟是個年輕人。

    此時,普濟真人有一種想找塊豆腐撞死的衝動了,自己研習經文數十載,竟連一個青年人都不如。

    只見太皇太后冷哼,她對道家的經典,是發自內心的信服,所以極不喜有邪魔外道之人,篡改經義。

    因而她道:“何止是年輕人,分明就是個乳臭未乾的少年郎…真人,此經註有何禁忌,你不必隱瞞,一併陳奏吧。”

    乳臭未乾……少年郎……

    普濟真人老臉竟是騰地一下子紅了,像是有人掄起了手,啪啪啪的在打自己的臉,這老臉,火辣辣的疼。

    深吸一口氣後,普濟真人才道:“回太皇太后,此乃道家經典,貧道,佩服得五體投地。”

    “……”

    殿中一下子安靜了,所有人的神情竟變得古怪起來。

    張皇后一臉詫異。

    羞於與人對視的朱秀榮亦是錯愕的抬眸。

    朱厚照左右張望,心裡在琢磨,這真人剛才說的是啥。

    弘治皇帝目光一沉,已感覺到不對了。

    太皇太后本是怡然的高坐著,此時身軀一顫,驚異地皺著秀眉道:“真人,這是何意?”

    太皇太后還是有些不明白。

    那部經註,理應是離經叛道的啊,天下的經註,她都讀過,並不曾讀過這一篇,根據太子和劉瑾那兒的反饋,她幾乎可以確定,這就是出自方繼藩之手。

    一個少年人,又不曾修道,毛手毛腳的竟去為道德經做注,簡直是膽大包天,可現在聽到普濟真人如此回話,她覺得是不是哪裡弄錯了。

    可普濟真人喻道純卻是露出了崇敬之色,繼續道:“太皇太后娘娘,貧道仔細研究過此經註,已看了七遍,觀中的諸道人亦紛紛觀摩,無一不對此經註讚賞有加,不……貧道實在太冒犯了,讚賞二字,說來有愧,該是頂禮膜拜,自慚形穢,此經上承宋元以來諸經書,廣納海川,又有自己對道德經的認識,實是不可多得。”

    “你的意思是……”太皇太后終於坐不住了,微微顫顫地站了起來,一旁的王艷連忙攙扶住她。

    太皇太后卻是將王艷打開,自己勉強站穩,臉上盡都是駭然之色:“這並非是歪理邪說?”

    喻道純肅容,他在得知此經的作者,竟只是個少年郎之後,心裡真是有著說不出的滋味,可是方外之人,怎麼可以打誑語呢?

    他斬釘截鐵地道:“此承襲老莊道德經之大成者,非區區貧道可以理解,貧道得此經,尚需細細研習,或有新的感悟。不過貧道可以確信,此經一經傳播,可以和真靖仙人的《道德真經藏室纂微篇》媲美,傳世千年。”

    這一下子,再不只是太皇太后反應驚訝,連弘治皇帝竟也滿臉震驚。

    弘治皇帝不喜道人,是由歷史留存的。因為先皇帝的關係,弘治皇帝對於道人帶有天然的反感,可是……

    對於真靖仙人,弘治皇帝也是有耳聞的。此人原名陳景元,乃北宋最著名的道人,自號碧虛子。宋神宗曾賜號“真靖大師”。此後,還有人傳聞,他在宋哲宗紹聖元年飛升,位列仙班。

    當然,這等飛升之事,雖然有人深信不疑,卻也有人帶有懷疑的態度。不過此人的《道德真經藏室纂微篇》,確實是當今正一道和全真教都尊奉的真經之一,道家無分南北,俱都因此而尊奉真靖仙人為祖師之一。

    可現在說,方繼藩的這一篇道經,竟可以和《道德真經藏室纂微篇》媲美?

    這話,口出龍泉觀的普濟真人,卻是不由得人不信啊。

    朱厚照不由驚異地低聲道:“這傢伙,還修道啊……”

    太皇太后卻是覺得自己有些無力了,她臉上寫滿了詫異,百感交集,凝視著普濟真人,那《道德真經藏室纂微篇》,她不只誦讀了多少遍,對那位飛升的真仙,更是崇敬萬分。

    可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將那位北宋的仙人,去和方繼藩那種毛頭小子聯繫起來啊。

    殿中安靜到了極點,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哀家……哀家……”太皇太后捂著心口,突然覺得有些承受不住,嚇得王艷和一旁的張皇后忙是起身要攙扶。

    “都起開!”太皇太后突然聲若洪鐘,她長長吐出一口氣,臉色微微紅潤,顯然,心口憋著的這口氣,終於發洩了出來。

    她佇立著,道:“哀家萬萬想不到啊,竟是不識明珠……”

    一聲嘆息之後,太皇太后苦笑,讀了一輩子經,卻無法知道這經的原意,卻對人喊打喊殺的……這令太皇太后,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真人,是否對方繼藩過譽了!”太皇太后還是忍不住狐疑。

    其實普濟真人,比太皇太后慚愧得更厲害,這是個少年人啊……嗯?叫方繼藩的,竟是還有些耳熟。

    普濟真人不及多想,便道:“回禀娘娘,貧道沒有資格對此人評鑑。”

    太皇太后更是詫異了,沒有資格的意思是,普濟真人自覺得比方繼藩差之千里。

    太皇太后已是坐下,她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低聲念道:“方繼藩……方繼藩……”

    此前因為張家和周家的事,令她記住了這個人,而現在……這個名字印象實在太過深刻了。

    她呼出了一口氣,才又道:“可是一個少年郎,如何能著此經呢?實是咄咄怪事。”

    這顯然很難用常理去解釋。

    普濟真人苦笑道:“悟道無分長幼先後,終究,講的是一個悟字吧,倒是貧道,雖是孜孜不倦,卻是一無所成,貽笑大方。不過,或許他另有機緣也是未必,問明了,也就清楚了。”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不得不說,對這個方繼藩,她不得不審慎對待起來。

    哪裡會想到,這麼個鬼靈精怪的傢伙,竟能參悟道家真經,這實是令她大為意外,她眼眸裡,似是閃著光,良久才道:“傳懿旨,請方繼藩六月初九午時入宮慶壽……”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似乎又覺得不足,便又道:“還是辰時與太子同來問安吧。”

    弘治皇帝一聽,心下一凜。

    六月初九,正是太皇太后的壽辰,這一日入宮祝壽,本也沒什麼不妥。

    不過這裡頭的時辰,卻大有玄機。

    起先的時候,太皇太后是命方繼藩午時來,午時就是正午,正午是開宴席的時候,此時,一些命婦會被邀請,在這個時辰入宮入席開宴,不過太皇太后不喜大操大辦,因而所宴請的命婦,多是在京的國公夫人,以及一品的誥命夫人,人數並不多。

    可太皇太后卻很快又改了主意,將這正午改為了辰時,辰時便是卯時之後,大抵是用過了早飯,甚至讓其隨太子一同問安,這就是超規格的招待了。

    因為除了皇室宗親,這個時候入宮來,是大為不妥的。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1
說幾句,希望大家能看看。





    心情又抑鬱了。

    昨天突然有一群莫民奇妙的人跑出來,說老虎刷票啥的。

    笑了。

    寫書八年,老虎除了裝病賣點悲情,求點月票、推薦票之外,刷票……不存在的,這不是道德問題,是因為老虎……窮。

    偶爾,也會有人,跑來說書如何如何,一般的批評和建議,老虎都是能接受的,是書都有缺點,無可厚非,可有人優越感過了頭,突然要以世界名著的標準,來檢驗一本網絡小說,我……

    其實,如果這位朋友,愛好文學,不妨去看看《悲慘世界》、《戰爭與和平》、《紅與黑》,又何故,跑來看網絡小說來添堵呢。

    並不是諷刺。

    而是老虎這個人,歷來對自己是有清醒認識的,寫個小說,博君一笑,至於什麼思想性,不敢,真不敢,發人深省之類,更不敢,只是用心製造一些快樂,水平有限,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這是老虎自己對自己的定位。

    這本書成績還不錯,應該是2017年至2018年上傳的歷史類新書上架以來,成績排在第三的作品,自然遠遠及不上二哥孑與大神(他的成績是我的三倍啊,簡直就是吊起來打),可是這個成績,對老虎而言,很滿足了。

    老虎的出身並不好,上半輩子,都是在和自己兄弟搶菜裡的那麼點兒肉絲中度過。為了增加自己一點蛋白質,老虎的腦細胞,都死在搶肉上頭。

    這也許,也是老虎的水平為何比不上大神們的原因,哎,上半輩子消耗太多,腦子虛啊。

    正因如此,二十二歲寫書,第一本嬌妻如雲以來,老虎就不曾停過,不停寫,不停寫,而今回首,已經八年。

    寫書真的是很累很累的事,這八年來,老虎生活枯燥,沒有娛樂,更不敢讓自己有娛樂。

    每日將自己關在房裡,對著電腦,最大的娛樂,也不過是在大神QQ群裡,聽大神們繪聲繪色的講他們大保健的故事,然後流著哈喇子,繼續碼字。

    想來,老虎未來的二十年、三十年人生里,直至老虎渾身插滿管子,真的寫不動之前,老虎的未來,也和這前八年不會有任何的分別。

    家境一般,又希望身邊的人過的好一些,除了強迫自己與世隔絕,努力再努力之外,似乎也沒有其他的出路了。

    這輩子,注定了老虎操勞一生。

    所以,當讀者大喊十更,那啥,不是老虎不想寫,是真的做不到啊,如果一個人的精力可以做到每天三萬字,老虎會努力的,可人的精力真的有限,一萬五千字,我相信在整個網文圈,也是最高的了。

    哎,一聲嘆息,請大家相互體諒。

    其實,每一個快樂的故事背後,都有一個不快樂的作者,在日夜顛倒,搜腸刮肚的去用心製造快樂。

    不幸的是,老虎就是那個苦逼的小作者。

    好了,上架七天,已更四十章,十二萬字,腰酸背痛,已經七天,沒有好好休息過了,未來,也會是一樣,最後,求點月票和訂閱吧。

    訂閱關係著的,是老虎的飯碗,一家子很多張嘴在嗷嗷待哺,老虎餓點沒啥事,孩子們要吃飯啊。

    大家的支持,才是老虎最大的動力。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1
第一百四十五章:懿旨





    對於太皇太后的決定,弘治皇帝卻在心裡搖頭,一開始要打要殺,可一旦改了主意,轉念之間,就又將宮中的規矩破壞殆盡。

    倘若如此,破了先例,以後可怎麼辦才好?

    弘治皇帝深知規矩的重要性,因為任何破壞先例的行為,都可能引發許多無端的猜測。

    畢竟好端端的,一個本不該這個時候入宮祝壽的人入了宮,那麼,大臣們會不會想,為何宮中會這個時候召見方繼藩呢?是不是他的父親近來要預備高升了?又或者是……宮里和方家,是否有聯姻的可能。

    一想到聯姻,弘治皇帝心裡猛地咯噔了一下,不至於會有這樣的妄言出現吧。宮裡頭只有一個待嫁的公主,這是弘治皇帝的心頭肉,他可完全沒有這個打算。

    不過……太皇太后有懿旨,素來講究孝道的弘治皇帝又能說什麼呢,只好一聲嘆息罷了。

    旨意很快被送到了詹事府,說是旨意,不如說是口諭。

    因為此時,方繼藩就在詹事府里當值,太子朱厚照回來,就立即拉著一頭霧水的方繼藩商量,說起宮裡發生的事。

    方繼藩頓感自己在不知不覺裡走了一遭鬼門關,他哪裡會想到,那危大有著了書,卻根本沒有公佈於世啊,更沒想到,這個版本的經書,是在明末時才得見天日。

    好在事情已經過去,得知太皇太后懿命自己入宮祝壽,倒是犯了難,這太皇太后顯然不好對付啊,這件事,該怎麼糊弄過去呢?

    倒是朱厚照一臉鬱悶的樣子,哀怨地道:“本宮受苦了啊,因為你,而遭了無妄之災,本宮昨夜,方才知道什麼叫眾叛親離。”

    這個時候,他想到了公主朱秀榮,悻然地道:“最沒良心的,就是我那個妹子,不過……她看起來是不打算理睬本宮了,出宮的時候,本宮朝她打招呼,她連眼皮子都沒有抬一抬,真令本宮難過啊,本宮哪裡對不住她了,平時不是待她頂好的嗎?”

    方繼藩心裡想,我對你家妹子也挺好的啊。

    朱厚照接著搖搖頭道:“罷了,不和你說這個了,說了你也不明白,你又沒有妹子。”

    “……”方繼藩直接翻白眼了!

    這次的事情倒是有驚無險的,方繼藩也不是一個愛悶悶不樂的人,下了值,便悠悠然的回家去。

    卻是剛到家,門子就給他投來了一個帖子,說是龍泉觀的普濟真人有請。

    普濟……還真人……

    方繼藩對道士半分興趣都沒有的啊,很直接的將道貼揉碎了,隨手一丟,自然沒有理會。

    倒是對於六月初九的這一場祝壽,方繼藩還是頗有些緊張的。

    太皇太后的態度有些不明,這個大明朝深居在后宮的女人,可不好惹。

    方繼藩雖然經常碰皇帝的瓷,可方繼藩並不傻,在皇帝面前裝瘋賣傻,是因為早就對弘治皇帝的性子摸透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自己是傻瓜呢,可這不就是他的生存之道嗎?

    可這位太皇太后不同,他沒有真正的接觸過,心裡自是沒底。

    嗯……到時卻要小心應對了。

    不過方繼藩眼下最上心的事,還是那番薯的問題,近來大規模的育苗,可這麼多種苗培育了出來,偏生沒有大規模的土地進行種植。

    農民是最保守的群體,更何況是這個時代的農民,對他們而言,即便眼下天象反常,又發生了大旱,種麥子極有可能顆粒無收,他們也絕不敢輕易種植其他的作物。

    西山那兒,畢竟是農田有限,何況還指著冬季之後,依靠暖棚來掙銀子呢。

    再者說,即便全部種上番薯,對天下飢荒問題,也是於事無補。

    方繼藩曾揣著幾個門生的屁股,讓他們前去附近的士紳那兒推廣,可得來的反饋,卻是不盡人意,人家壓根就不相信,就算是相信,也不敢輕易冒險。

    除非土地掌握在自己手裡,否則,這番薯想要迅速推廣,怕是難了,可這大旱,卻是不等人的啊。

    難道,自己去買地?

    雖說現在方家的收益驚人,可方繼藩怕也沒有財力購置大量的土地,這已不是銀子的問題了,土地是許多人的根本,並非是你花了錢,人家就肯買的,當初方繼藩是故意做冤大頭,才把西山那一大片荒地收購下來,那已算是運氣了。

    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何番薯這等作物,其實在明末就早已進入了中國,可真正推廣開來,卻是數十年之後。

    可這一場大旱,似乎有些不等人,方繼藩心里便也焦急。

    而那位普濟真人的道貼,又連下了幾次,幾乎天天都來,方繼藩有點懵逼了,他當然是知道這個普濟真人為何注意到他,可他其實也只是陰差陽錯的寫了一篇經註而已,何必如此執著啊?

    只是到了五月二十九,方繼藩預備著去詹事府當值,誰料剛剛洗漱,便有宦官飛馬而來。

    這宦官見了方繼藩後,便好奇地打量著方繼藩,方繼藩也好奇的打量著他,對於宮中的任何'生物',方繼藩都抱著學習研究的態度,雖然宦官他已見了不少。

    這宦官倒沒有耽擱多少時間,便道:“太皇太后誕日在即,諭令南和伯子方繼藩代入龍泉觀上香,不得有誤!”

    “……”代太皇太后去龍泉觀上香?

    方繼藩這時方知這龍泉觀的能量來了。

    原來人家這樣的有來頭,這是幾次邀請自己不成,所以才走了太皇太后的門路,莫非……

    是希望自己去給太皇太后祝壽之前,先去龍泉觀?

    在這大明朝,只有兩個人是不可以得罪的。

    一個是張皇后,一個則是太皇太后。

    反而弘治皇帝,其實碰碰瓷什麼的,方繼藩一丁點心理壓力都沒有。

    既然現在太皇太后下了懿旨,方繼藩還能說什麼,去唄。

    不過……方繼藩不敢一個人去,現在有錢了,總是對自己的安全提心吊膽,走在大街上,竟覺得滿世界都是謀財害命的歹人,因而方繼藩叫上了自己的幾個門生,一聽說恩師有興趣去逛龍泉寺,歐陽志諸人,竟都興奮起來。

    倒是徐經若有所思,偷偷將方繼藩拉到一邊,低聲道:“恩師,高明哪。”

    方繼藩像看傻子一樣的看著他道:“高明二字,是為師的常態,你現在才知道?拜師的時候沒跟你說?”

    謙虛兩個字,是在恩師身上看不見的,這一點,徐經已經深有體會,他笑吟吟地頷首道:“太皇太后前幾日才請恩師去祝壽。而學生自進京以來,也聽說太皇太后崇信道學,那龍泉寺普濟真人,乃是道學宗師,恩師此時去拜訪他,是一手妙棋,恩師城府,深不可測,學生佩服。”

    這樣也行?

    方繼藩也懶得解釋了,便道:“少囉嗦,走了。”

    出了府門,車馬已備好了,可王守仁竟來了。

    方繼藩不得不認為,這傢伙上輩子是屬牛皮糖的啊。

    王守仁直接上前作揖道:“學生回去之後,仔細的推敲了方公子的話……”

    方繼藩今兒可沒有這麼耐煩,一揮手道:“我有事,回聊。”

    說罷,也不理他,很乾脆的上車去。

    對付這樣的人,絕不能一下子透出底牌,得慢慢耗著。

    可王守仁顯然在某些地方是一根筋的,自是不死心,見歐陽誌等人出來,便拉著歐陽志低聲道:“不知令師去做什麼事?”

    歐陽志顯得很木訥,想了想,才道:“恩師說去做什麼,便去做什麼,年兄,我也不知所為何事。”

    王守仁有點懵逼,這樣的人也能成會元?

    心裡搖搖頭,深深看了歐陽志一眼,愈發的感覺到方繼藩的強大,只是橫豎問不出什麼,倒是徐經湊上來道:“可是王年兄?”

    王守仁忙是回禮。

    徐經便笑道:“恩師預備去龍泉觀,王年兄,恩師的脾氣是有些怪,若有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徐經心知這王守仁不是尋常人,會試第四,父親乃是狀元,據傳連李東陽都很看得起他,這是正兒八經的官二代,家世非尋常人可比,本著恩師沒必要招惹來麻煩的態度,因而和王守仁套個近乎。

    王守仁卻了徐經的話,卻是若有所思,心裡想,他去龍泉觀,可有什麼深意嗎?

    說起來,王守仁所學很雜,既懂軍事,結婚的當日,還跑去找道士聊天呢,因而對於這道學,也頗有研究!

    他這幾天一直都在琢磨著方繼藩那'知行合一'四字,好不容易想通了,很想再跑來繼續求教,現在方繼藩不理自己,自己反而是百爪撓心。

    他倒也爽快,毫不遲疑的道:“我也同去,龍泉觀的普濟真人也是高士,我雖不相識,卻也仰慕已久。只可惜普濟真人專心修行,已不見外客了。”

    於是這一行人,便出行了,王守仁跟在眾人後頭,見方繼藩坐著車,其他門生哪裡敢乘轎,只好騎馬、騎驢,王守仁是坐轎來的,似乎覺得在方繼藩面前坐轎顯得篡越,便索性步行,反正騎驢的也走不快。

    今日清早有些陰雨,所以王守仁還帶著一柄油傘,將油傘夾在腋下,跟在這行人的後頭,健步如飛。

    .....

    這麼多人安慰老虎,心裡瞬間舒服了很多,還有這麼多小伙伴打賞,哈哈哈,咱們繼續!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1
第一百四十六章:師出同門





    一行人浩浩蕩盪地出了西直門,這西直門外便是玉泉山了!

    因為宮中的飲水,大多自玉泉山上汲取,因而西直門也有水門之稱!

    出了西直門數里之後,那玉泉山的輪廓便漸漸浮現!

    此時天色還早,晨光初露,霧氣朦朧,遠遠看去,那玉泉山隱在霧中,龍泉觀則也在玉泉山中。

    這一路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王守仁雖是步行尾隨,卻依舊是面不紅氣不喘,他極為矯健,依舊走得極快。

    又走了數里,方才到了龍泉觀。

    在這山門之外,幾個道人在山門下結了草廬,似乎是專門作為迎客之值日之用。見有人來,只以為是尋常的香客,也沒在意。

    方繼藩下車,搖著扇子,幾個門生在後頭亦步亦趨,王守仁竟也夾在裡頭,很有突兀感,方繼藩只是瞥了他一眼,沒做聲。

    徐經在方繼藩的示意下上前,與那接引的道人送上方家的帖子。

    這道人看了帖子,顯得錯愕,抬眸看了方繼藩一眼,似乎對方繼藩重視起來,親自引著方繼藩幾人入了山門。

    沿著崎嶇山路上山,折過了玉皇殿,這裡雖是香火鼎盛,不過因為是清早時分,所以香客寥寥。

    等折過了老律堂、丘祖殿,這裡的道人就多起來了,幾個道童守在邱祖殿連接配殿的月洞口,接引道人與他們耳語了幾句。

    一個道童便倨傲地道:“再裡,就是師尊修行之地了,尋常人不得出入,只需方居士進去。方居士,請吧,師尊請居士進三清閣說話。”

    門生與狗,不得入內。

    方繼藩回眸,同情地看了門生們一眼。

    不過說起來,自己帶著一群儒生跑來,似乎還真有那麼幾分砸場子的意味。

    只是見這幾個道童倒是兇巴巴得很,讓方繼藩心裡多少有點不爽,你們這是比我方繼藩還兇哪。

    歐陽誌等人聽罷,便束手而立,一副在外候命的樣子,王守仁心頭卻是一震,這道童口中的師尊……莫非是普濟真人嗎?普濟真人,竟會去見這方公子?真人不是一直閉關修行,已許多年不曾見過外客?

    這時,方繼藩已進入了月洞,隨道童進入了三清閣。

    這三清閣閣身純用花崗石仿木結構建造,有六層。層樓聳立,上出雲表。待進了閣,便見這拱形石門窗上有浮雕紋飾,四周有迴廊,通向樓上的,則是繞以螺旋形的石階梯,可旋轉上登閣頂。

    方繼藩沿著石階而上,沿途便見諸道家的雕像,均為漢白玉雕而製,雕工樸實,面相端正,衣紋流暢自然。

    一直到了閣樓頂端,在這裡,一個鬚髮皆白的人似乎已得了回報,殷切地在等候著他。

    此人不必說,自然是普濟真人喻道純。

    喻道純本來再三請方繼藩來龍泉觀,誰料方繼藩理也不理,原本以為沒有機緣,卻也沒有強求,可越看方繼藩的經書,越覺得這經書實乃無價瑰寶,心裡震撼!

    無奈何,他只得和錄道司打了招呼,錄道司那兒,似乎通過通政司向太皇太后身邊的宦官王艷提出了請求,這才費盡了心機,終於將方繼藩請來了。

    喻道純請方繼藩來,其實只是想見一見這方繼藩到底是何方神聖。

    可見到真實的方繼藩,竟年輕至此,雖然早有準備,卻還是略帶失望。

    因為這傢伙實在太騷包了,鮮衣怒馬,哪裡有半分修道之人的樣子?

    一個沒有道心的人,怎麼寫出如此經書呢?

    所以喻道純沒來得及和方繼藩見禮,劈頭便問:“清靜無為,何解?”

    方繼藩心下想笑,這老道士,似乎是在考較自己呢。

    方繼藩很直接的道:“不知道。”

    “……”這就有點尷尬了。

    若是仔細的觀察,不難看出,喻道純頜下的白須在顫抖。

    不知道?不知道,那麼,這經書你如何寫出來的?

    他不由道:“道友竟沒有涉獵過道學?”

    方繼藩倒是不忍心騙他,認真地看著喻道純道:“沒有!”

    喻道純竟是喜上眉梢,欣喜道:“這才是真高士啊,道友深藏不露,不正是清靜無為嗎?”

    “……”方繼藩真的……懵逼了。

    這樣也可以解釋?我只是說實話而已,怎麼就成了清靜無為了?

    不過……方繼藩心知,此人便是太皇太后對自己改變態度的關鍵,喻道純這樣道學的理論派,確實是鳳毛麟角,現在的正一道,主職早就不是清靜無為了,像那種你們別瞎逼逼,別打擾道爺修仙的屬於全真道。而正一道則更講究入世,比如找個女居士生生娃,給人算算命,人死了幫人作齋醮法事,寫一點符籙給人驅驅鬼什麼的,偶爾他們還兼職風水師,提著羅盤幫人看看風水。

    而這位普濟真人,顯然對理論更在意,這屬於道士中的老實人,不太會來事。

    因而方繼藩的內心裡,多少還是對普濟真人頗有幾分敬重。

    喻道純卻是似笑非笑地看著方繼藩,他心裡想,這位小道友既都說了不曾涉獵道學,更不知何為清靜無為,可見道友正應了無所為的箴言,倒也不好繼續和方繼藩糾纏道學了。

    他便笑吟吟地道:“《道德真經集義》,是從何得來?”

    他說著,仔細地盯著方繼藩,目光炯炯,似乎在觀測著方繼藩的表情的細微變化。

    方繼藩一笑道:“轉念就想到了。”

    反正現在都這樣了,而且他臉皮厚,撒謊起來,絲毫沒有破綻的。

    喻道純一雙已佈滿皺紋的眼睛,頓時放出精光,帶著幾分驚奇道:“只是憑空想到的?這……未免也過於離奇了。道友,實不相瞞……”他頓了頓,繼續道:“貧道心裡一直都有這個疑問,此經見識遠在當下諸道門之上,可偏偏,道友實是太年輕了。”

    方繼藩心裡知道,這位普濟真人還在試探自己呢,於是笑嘻嘻地道:“離奇二字,出自真人之口,不覺得奇怪嗎?”

    喻道純心頭一震,尷尬了……

    是呀,他喻道純是做啥的,是ZONGJIAO界人士啊,本來信奉的就是神靈,徒子徒孫們還以抓鬼為生,現在你跟人說離奇,你這不是砸自己飯碗嗎?

    此事,只見方繼藩哈哈笑起來:“不過說起來,其實我年幼時,確實是得過一位高人指點……”

    雖然是讓這老道士啞口無言,可方繼藩也深知,得找個信服的理由出來才好,不然,看這位普濟真人的樣子,是要繼續問出所以然的。

    “噢?敢問是何人?”喻道純自然是打破砂鍋問到底,他似乎對此,更有興趣。

    方繼藩心裡想笑,想來你是替太皇太后在查我的底細吧。

    於是方繼藩煞有介事地道:“說來……哎,那是一段陳年往事了,那時我不過七八歲,便遇到了一個老道士,那老道士見了我,便將我拉住,口裡混亂念著骨骼清奇,要收我為徒之類的話,真人想來也知道,我還是個孩子啊,自是避之不及,可此人臉皮忒厚了,竟如牛皮糖一般,口裡嘟囔著神仙下凡什麼的,非要教我道學,我捏著鼻子只學了一些,他便走了,自此便再不見其人踪影。”

    “……”喻道純愣住了。

    就這樣?

    你一個孩子,人家哭著喊著要教你?

    “噢?不知這位真人是誰?”

    方繼藩淡淡道:“我好像聽他說過,他自稱自己是危大有。”

    危大有,才是《道德真經集義》的原作者,他雖生在明初,距今已有百多年,若是活著,怕已有一百二十多歲了。不過這等事,反正沒有人證偽,方繼藩說自己曾向危大有學習,才有了這《道德真經集義》,卻也算是圓得過去。

    可當危大有三字剛一出口,喻道純又是愣住了。

    他的表情極為精彩,先是面色僵硬,隨即,目中竟是渾濁起來,竟是一把抓住方繼藩,著急地問道:“你是何時見到他的?”

    “五年前!”方繼藩想不到喻道純的氣力極大,自己的手腕有些疼啊。

    喻道純突的哽咽道:“師尊還活著?”

    師尊……

    危大有竟是喻道純的恩師……

    這個世界這麼小?方繼藩這一下子,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其實關於危大有的訊息,方繼藩除了知道他曾是《道德真經集義》的編纂者之外,其他的,真是一概不知。

    只見喻道純哽咽著道:“當初這龍泉觀,就是師尊所創啊……可師尊在四十年前突然下山,便再無音訊,貧道以為……師尊早已亡故,可是萬萬料不到,他竟還活著。”

    方繼藩看著年過七旬的喻道純,再想想若是還活著,只怕現在已一百二三十歲的危大有……腦子裡嗡嗡作響,頓時心裡有些發虛,不會露出什麼馬腳吧。

    方繼藩便補充道:“是五年前還活著,至於現在,就不知了。”

    道家之中,多有羽化成仙或是各種長壽的秘聞,那危大有既是喻道純的師尊,他自然也容易輕信,自己的師尊長壽乃是理所應當的事,誰讓自己的師尊修為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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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天縱英才





    聽了方繼藩的話,只見喻道純喜極而泣。

    喻道純感慨萬千地道:“真真想不到啊。是了,這就沒有錯了。師尊精通道法,又恰好撞到了你,教授了你道德經的經義,也難怪你能對道德經有此領悟,那麼,能寫出這部《道德真經集義》也就一丁點都不奇怪了。師尊說你骨骼清奇,定是因為你有靈根,倒是貧道師兄弟幾人,說來慚愧,雖是跟著師尊學道二十載,竟是一無所成,師……師弟……你是有緣人……”

    師……還師弟……

    方繼藩看著感慨得老淚縱橫的喻道純,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喻道純哭得稀里糊塗的,口裡接著道:“這些年來,貧道無一日不謹遵著師尊的教誨,要謹守道心,光耀師門,只是……只是……”

    也許是情緒過於激動了,拼命咳嗽了一陣,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認真地端詳著方繼藩道:“師尊走時,可和你說了什麼?”

    “這……”方繼藩心裡不禁覺得有點殘忍,早知危大有乃是喻道純的恩師,自己就不拿危大有來說事了。

    他想了想,只好道:“這位道人說,他有幾個好弟子,還有……他是方外之人,將俗事都丟給了幾個弟子。”

    喻道純又是感慨道: “還有呢?”

    “他……”哎……方繼藩心裡想,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只好厚著臉皮瞎編了:“他說我身上有靈根,乃是千年難一出的英才。”

    喻道純竟是點著頭道:“師尊慧眼如炬,否則,師弟怎麼會寫出《道德真經集義》呢?吾等隨師尊學習數十載,也不曾有此悟性,慚愧,慚愧。師弟,師尊可還說了什麼?”

    方繼藩歪著頭,又想了想才道:“大抵就這麼多了,除了教授我一些道學,便是拍拍我肩膀說,'小子,你很有前途'。”

    喻道純搖頭,噙著淚道:“師尊能尋覓你這等聰慧的弟子,一定甚是欣慰。”

    方繼藩謙虛地道:“哪裡,哪裡,我可不這樣認為,想來一定是師尊看走了眼。 ”

    喻道純卻是很認真地道:“胡說,師尊修道兩甲子,他的修為,如何會看走眼?你不要謙虛。”

    方繼藩抿著嘴,便不吭聲了,心裡說,我可是謙虛過了的啊,是你自己非要誇我,可不能怨我來著。

    此時,喻道純深吸一口氣,似乎已打定了主意:“師尊自奉張天師道旨,來京師設觀,將這正一道在北地發揚光大,龍泉觀自此香火鼎盛,這是大功德。師弟既是師尊的弟子,不如也入道門,一同修行?”

    他對方繼藩的身份,一丁點都沒有懷疑,反而是方繼藩說自己不曾有人指點,他才起疑呢。

    要知道,那本《道德真經集義》,他深深的感受到,那確實是貫徹了他那師尊對道德經的許多觀點,也難怪他一看《道德真經集義》,頓時便驚為天人!若說方繼藩不是傳承了師尊的衣缽,喻道純將腦袋砍下來給人當球踢。

    喻道純極為認真地道:“我龍泉觀一脈,出自龍虎山正一道,恩師過江北上,在北方弘道已有百年,師門傳襲,也歷經四代,弟子以大道朝天字輩沿襲,譬如師尊,便是大字輩,道號之中,有個大字,吾與汝幾位師兄,俱為'道'字輩,其下的徒字,則為'朝'字輩,至於徒孫,則為'天'字輩。汝既得恩師衣缽,便是貧道師弟,我當修書禀明龍虎山上師真人,請他為汝賜下符籙,再上奏禮部錄道司,為師弟頒下道牒。你我同門,又是師兄弟,也同為道字輩,自此之後,你的道名,不妨叫'方道藩',如何?”

    他很是真摯地看著方繼藩,心裡思緒萬千,想著此人,乃是恩師遺留下來的親傳弟子,若能使其歸入道門,怕是能了了師尊平生之願。何況,方繼藩得到了師尊親傳,寫下《道德真經集義》,小小年紀就如此不一般,難怪師尊說他骨骼清奇,若是師弟能歸入道宗,實是天大的好事。

    他是化外之人,一直都在城外的道觀裡清修,對於方繼藩,其實了解得有限。可這同門的情誼,他卻是最看重的。

    只是……

    方道藩?

    方繼藩這下子就更懵逼了,你特麼的不是逗我嗎?讓我來作老道士?

    方繼藩張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一身古樸,鬚髮皆白,頭上只挽了亂糟糟髮髻的喻道純。

    方繼藩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便連忙道:“不可,不可,我只是幸運得了危道尊的一點指點而已,這道士,我是萬萬不做的,我爹若知道,非要打死我。”

    方繼藩不知道遠在數十里外的爹被自己拿出來擋槍,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不過無所謂,坑的就是他。

    喻道純則是固執地道:“師弟,此乃師尊的心願,何況你天生慧根,注定了與道門緣分不淺,怎可拒絕?”

    方繼藩只一味的搖頭,搖得淚珠都快出來了,做道士,這不是要了他的命嗎?

    看著方繼藩一個勁的拒絕,喻道純頓時面帶失落,禁不住的,又是垂淚,他心裡更大感慨是想不到還能得到恩師的消息,滿心都是悵然,而這師弟,不肯歸入道門,就更加是遺憾的事。

    只是這等事,還真是不可以強求啊。

    於是苦笑道:“或許機緣還未到吧,師弟,哎……”

    方繼藩見他看自己的眼神,心裡不禁有點發毛,這個眼神他確定過了,和逼良為娼的老鴇沒什麼不同。

    方繼藩被看得心頭直感慌亂,於是忙道:“我在城中還有一些俗事,告辭,告辭了。”

    說著,舉步便走。

    只留下一臉發蒙的喻道純,這位師弟,似乎對道門有所誤解啊,怎的,他這麼害怕嗎?

    一想到如此,一個如此骨骼清奇,得到師尊傳承的少年人,竟是避龍泉觀如蛇蠍,喻道純心裡不免更難過了。

    只是……強扭的瓜……不甜哪。

    可惜,可惜了……

    他沒有阻止,只是看著方繼藩的背影,心中淒然。

    心急火燎逃脫的方繼藩自三清閣中出來,一路回了邱祖殿,便見幾個門生依舊等在這裡,連那王守仁也在。

    卻見唐寅有點衣冠不整,幾個人低聲說著什麼,嘰嘰喳喳的,一見到方繼藩來了,便立即住了嘴。

    方繼藩見他們臉色有異,沒好氣道:“怎麼了?”

    唐寅忙道:“無事,無事。”

    可方繼藩看幾個人臉色都乖乖的,便皺起了眉,這真是是無事的樣子嗎?

    倒是王守仁道:“方才出了一點小爭執,我等聽說這裡的齋菜不錯,因而便想去嚐一嘗,那伙頭道人竟要收每人一兩銀子,等上了菜,這菜中竟還有葷腥,想來唐年兄有些不忿,所以多嘴了一句,說竟是假道人,於是便和伙頭道人爭執起來,他們罵學生人等為酸秀才,這里道人多,所以難免推搡了一下,倒也不打緊。”

    唐寅的臉色有點白,低著頭道:“是學生的錯,學生其實也知道,正一道是可以吃肉的,只是不忿他們竟每一客收一兩銀子罷了,所以……”

    才子就是才子啊,骨子裡就有點兒不肯服輸的氣概。

    歐陽志三人,是呆子。

    而徐經呢,歷來圓滑,心裡不爽,也只會藏著。

    方繼藩噢了一聲,便看向王守仁,王守仁這個傢伙,脾氣更怪,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啊,明明唐寅等人就不想讓自己知道此事,怕自己操心。王守仁倒好,第一時間全抖露出來了。

    心裡搖搖頭,這尼瑪的都是一群什麼人啊。

    此事的方繼藩還心有餘悸,害怕自己被人綁了去做道士,倒是不想節外生枝,便道:“下山。”

    下了山門,一路朝京城方向,走了三四里路,方繼藩便覺得肚裡有些餓了,看沿途的官道有個茶攤,索性就讓人停車,帶著幾個門生坐下。

    這是露天的茶攤,只有一對夫婦在張羅,七八張油膩的桌椅,不只有茶,還有糕點賣。

    方繼藩等人落座,佔據了兩張桌子,其他零零落落的幾個茶客遠遠坐著,好奇地打量著方繼藩一行人,似乎也知道方繼藩一行人乃是京里的貴人,所以目光中,不免帶著敬畏。

    徐經過去和茶攤的夫婦二人交涉,點了茶水和糕點來,王守仁則厚著臉皮坐在方繼藩的對面,道:“學生想了足足幾日夜,公子那一句知行合一,確實感觸良多,何謂知之,不過是道理罷了,這道理,既可是萬物的規律,亦可以是事情的本來面目。那麼何謂是行之呢,來此龍泉觀為行,務農為行,做官為行,知行合一,即是人的認知,需與踐行合二為一,公子認為呢?”

    聽了王守仁一連篇的話,方繼藩有點沒好氣地道:“我餓了。”

    “……”王守仁只好訕訕道:“可是學生還有一事不明……”

    顯然,他臉皮還真是有八尺厚了,無論方繼藩說什麼,他都堅持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

    方繼藩卻是一揮手:“先別問,我吃喝了再說。”

    王守仁苦笑,看著方繼藩有氣無力的樣子,也只好頷首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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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上天的恩賜





    方繼藩終於感覺耳根清淨了,肚子餓得很,也只能耐心的等待茶點上桌。

    卻在這時聽到另一邊,那茶攤上的婦人絮絮叨叨地和一個茶客道:“而今已二十多日不曾下雨了,也不知是哪個天收的,觸怒了上天…… ”

    一聽天收的三個字,方繼藩覺得後襟一涼,怎麼聽著,像罵自己這敗家子來著。

    接著聽那婦人又道:“只是龍泉觀的道人們非但不肯開恩減租,前些日子還放出話來,說是今年的租價與往年同例,往年雖是遭雪災,可今年不但如此,接著便是大旱了,現在龍泉觀那兒又不肯減租,這不是教人走投無路嗎?”

    過往的茶客,連連點頭:“龍泉觀的真人,真是無德啊。”

    “可不是嘛,數千莊戶啊,也不知今年得有多少人家遭罪了。”

    方繼藩豎著耳朵聽,聽到數千莊戶,眉毛一挑,朝那婦人道:“你來。”

    於是婦人連忙上前來,她似乎慣來察言觀色,這不過三旬的婦人,竟有幾分姿色,似乎覺得方繼藩生得俊俏,早就留意了,撫了撫額前髮梢,眸子勾了方繼藩一眼,嬌滴滴的道: “客官有何吩咐。”

    方繼藩頓時同情地瞥了一眼她的丈夫,隨即道:“怎的,那龍泉觀有這麼多莊子?他們是修道的人,哪裡來這麼多的地?”

    徐經坐在一旁 ,眼睛發光,上下打量著這婦人,幫腔道:“我家恩師可是大貴人,答得好了,有賞。”

    倒是唐寅只眺望著遠處的玉泉山,似乎心胸被陶冶。

    一旁的王守仁則沉思著什麼,似乎還在琢磨著方繼藩方才所說的話。

    而歐陽志三人呆若木雞,坐得筆直,沒有恩師的吩咐,他們便紋絲不動。

    婦人便嬌滴滴的吃吃一笑,水蛇腰一扭,竟有千種風情,眉目之間秋波撩人,聲音帶著幾分嬌柔地道:“公子竟有所不知嗎?龍泉觀早在文皇帝遷都至北京來時,便已營建了,那時文皇帝在時,賜了幾千畝地,到了後來,歷代天子,往往也或多或少會賜予一些。此後到了成化先皇帝時,連成化先皇帝竟也知道龍泉觀的聲名,曾派欽使入龍泉觀拜見殿中的諸仙,又賜了數千傾良田。”

    她頓了頓,又笑道:“再者說了,龍泉觀又非是白雲觀,白雲觀是只管顧著自己修行,修仙煉丹。可龍泉觀卻是專職符籙,這賜福驅鬼,以及各種法事,卻是最在行的。整個京畿,正一道裡頭,就一個龍泉觀,您想啊,這京里這麼多貴人,哪一個沒有紅白事?家里中邪得病的,家裡有人過世的,總得請動龍泉觀的真人們去料理才是,就說前兩年,新建伯不是過世了嗎?就 請的龍泉觀的真人,大操大辦了四十九日,雖是龍泉觀並不曾收銀子,可堂堂伯爵府上,會讓人白忙?喪事辦過之後,便有人直接奉上紋銀千兩,投獻田產五百畝了,這是牌面,哪一家不如此呢?再窮也不能窮真人,不能窮了天上的神仙,不是?”

    方繼藩聽得暗暗咂舌,他只曉得古代的寺廟有大量的田產,哪裡想到,道士們的田產可是可觀啊。

    仔細一想想,不正是這麼一回事嗎?且不說皇帝需要藉由僧道們來統治人心,京里這麼多豪族,有個婚喪紅白之事,哪裡缺得了這些道士,給他們辦了事,這一百多年來,天知道積攢了多少土地和金銀,更不消說,還有地租的收益。

    似乎婦人覺得方繼藩不信,便討好似的繼續道:“公子是有所不知,您看這兒,距離龍泉觀可有數里路了,是不是?可即便如此,這裡的地,說起來還是龍泉觀的呢,您現在騎著馬,朝龍泉觀的方向跑半個時辰,怕也跑不出龍泉觀的地頭,人家都說,龍泉觀有田萬頃,在這京畿,除了皇莊、王莊還有官田之外,就數各家寺廟和道觀的地最多了,尋常人家您別看富貴,可開銷也大,延續了幾代,出了幾個敗家玩意,便一蹶不振了。可道觀和寺廟裡的僧人、真人們,平時的吃用,本就是靠香客的接濟,隔三差五又可能會有賞賜,地租又多得嚇人,再有什麼法事,那就更不必提了。

    這些該死的雜毛,不事生產的寄生蟲,麻痺人民精神的惡棍!

    方繼藩頓時火冒三丈了,想到這些雜毛道士們,個個吃的油光滿面,頓時咬牙切齒,心底深處的凜然正氣便激發了 來。

    那婦人似乎沒看出方繼藩正怒火中燒,又道:“其實龍泉觀中的真人們,倒是修為極好,自是潔身自好。不過也冷不丁會有一些道人,仗著自己有道牒,乃是朝廷認可的道人,這龍泉觀裡油水又豐厚,在外頭養著三妻四妾,做了幾年道士下來,便可置下大量的私產,真真是教人羨慕。這正一道,和全真教不同,全真教有戒律,正一道可沒有戒律,你看那龍虎山的張天師,不就有妻有妾嗎?想吃肉便吃肉,想喝酒便喝酒,有了道籍在身,這是何等逍遙的日子?”

    方繼藩再也忍不住了,一拍案牘,氣呼呼的道:“真是沒有王法了,這些人,哪裡有半分方外之人的樣子。”

    “公子……”婦人想著徐經方才說有賞錢,便更來勁了,不斷給方繼藩送秋波:“公子哪,你還年輕,哪曉得這裡頭的勾當,正一道,雖也有不少世外高人,是真正的神仙,可那道人之中,下了山來給人做法事的,也有不少不肖弟子,夜摸寡婦門,腰纏萬貫,比比皆是;便連皇帝老子要祭天,不也得請他們去?他們這是旱澇保收的買賣,你看哪,奴給你算算,倘若是豐年,這百姓們能吃口飽飯了,有了節餘,是不是要進觀裡供奉一些財物?可若是災年,就說眼下大旱吧,許多人日子艱難,沒有活路了,更要寄望於老天爺了,就更不能少了仙人們一口飯吃了,這地方州縣要祈雨,百姓們指望時來運轉,不還得拿出錢糧來供奉那些山上的道爺?”

    方繼藩已經氣得臉色發青:“真沒想到,龍泉觀裡竟都是這樣一些人,氣死我了,這群敗類。徐經,付賬!

    說罷,氣咻咻的起身,竟也顧不得幾個門生,朝著不遠處系在馬樁上的馬便狂奔,解了馬繩,利落的翻身上馬,心急火燎的便往龍泉觀去。

    徐經剛剛付了帳,朝那婦人別有意味的一笑,自是多給了一塊碎銀,這婦人見狀,像是明白什麼,給了他一個秋波,接著眼角余光便落在遠處張羅著茶水的丈夫身上。

    徐經這才很不捨的將眼神自她身上挪開。

    “恩……恩師這是往哪裡去?”一旁的唐寅則是又被驚得發懵了。

    王守仁也懵逼了。

    倒是歐陽志、劉文善和江臣,心沉到了谷底,他們雖然呆若木雞,可和恩師朝夕相處,早就清楚恩師的'為人',恩師……這是往龍泉觀去了。

    歐陽志忍不住撫額,覺得自己頭要裂開了,心裡默默的念:“但願不是想像中的那般,定然不是的,恩師……理當還是要臉的吧……”

    徐經是玲瓏心,一聽,頓時明白了,眼睛發亮,感慨道:“恩師真是了不起的人啊,高明,快……快追上。”

    眾人才醒悟,紛紛去解開驢馬,一行人急急的追了去。

    方繼藩策馬奔騰,內心深處,竟有一種放蕩不羈的喜悅,地……地啊,良田萬頃,還特麼的都是京郊的土地!

    這不是上天的恩賜嗎,自己正愁找不到地來種番薯呢。

    他心裡雀躍,忍不住想要咆哮,我方繼藩……終於有了對抗旱災的資本了,這……可以讓多少人活命啊。

    一路策馬狂奔至龍泉觀山門之下,還不等接引道人反應,方繼藩直接下馬,也懶得去將馬系在馬樁上,一把抓住一個接引道人的衣襟:“我要見普濟真人……”

    而此時,普濟真人依舊還在三清閣裡,方繼藩已經走了好一會了,可他的心裡,久久不能平復,依舊滿是遺憾。

    多久都沒有如今日這般心緒不能平靜了,與方繼藩的一席對話,令他想到那失踪已經的師尊,心頭的感慨可想而知。

    那是數十年前的記憶,可那時候,卻恰恰是他壯年之時,人總是容易當初時的美好,尤其是普濟真人這早已白髮斑斑、垂垂老矣,行將就木之人。

    他忍不住的,竟發現自己眼角依舊還是濕潤,方外之人,本不該如此多愁善感,可今日竟格外的失態。

    念頭又觸及到了方繼藩,想到了這個師尊如此看重這個少年郎,普濟真人心裡,不免有幾分羨慕。

    想當年,他資質何等的愚鈍,蒙受師尊的教誨,雖是在外人看來,已是一代真人,主持龍泉觀,位列二品尊銜,可方繼藩呢,一個少年郎,只得師尊點化,竟能作《道德真經集義》,可惜如此好的機緣,這個少年郎竟一丁點都不在乎。

    “師尊啊師尊,這是命數嗎?”普濟真人搖搖頭,口中帶著幽幽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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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就在喻道純沉聚在幽幽的思緒當中的時候,竟聽閣外傳來嘈雜的聲音。

    只聽那守門的道童在大呼:“居士,你不可進去。”

    那腳步聲卻是愈來愈近,似乎完全沒有理會道童的呼喊。

    片刻之後,方繼藩便到了門外。

    喻道純一愣。

    四目相對,幾乎要擦出火花來,而對面眼睛的主人,不正是方師弟嗎?

    卻見方繼藩一臉激動,眼裡似乎是在發光,這光芒幾乎要刺瞎喻道純的眼睛。

    喻道純甚至不曾看過,一個少年郎的眼神竟可銳利如斯。

    於是,沉默……

    方繼藩卻已疾步走向喻道純,激動地一把拉住了喻道純的枯手,聲情並茂地道:“師兄……”

    喻道純腦子幾乎要炸了,師兄……

    他……他竟當真認自己作師兄了……

    就在方才,他不還是不屑於顧,極不耐煩?可現在,看著小師弟聲情並茂的呼喊自己一句師兄……莫名的,喻道純竟有一絲絲的感動。

    數十年了,師尊已不見踪影,唯一留在這個世上的念想,也就只有一個師弟,這親切的聲音,令這已垂垂老矣,行將就木的老人,眼眶更紅。

    喻道純不禁觸動地哽咽道:“師弟。”

    方繼藩也略帶動容之色地道:“師兄……”

    “師弟……”強忍著滔滔大哭的衝動,喻道純道:“師弟,是想明白了嗎?”

    方繼藩便道:“我自下了山,腦海里便想到了數年前師尊對我的諄諄教誨,心裡始終放不下,因而再登山而來,哎……師兄,方才我很魯莽,你不會見怪吧。”

    “哪裡的話。哈哈……”拉著方繼藩,喻道純不捨得放開:“這一次,可不放你走嘍。此事便算是定下了,你自此之後,便是我道字輩的師弟,等我禀明龍虎山上師張真人,賜你符籙,再請道錄司那兒入你道籍,從今以後,你便算是歸入道門了。”

    方繼藩有點不放心,雖說凡事總要有所犧牲,可也不能真的去做道士啊,不禁道:“我即便入了道門,也不可住在道觀中的,師兄有所不知,我乃南和伯子,還兼著官身。”

    “這樣啊。”喻道純心裡倒是甚是寬慰:“龍泉觀尊奉的乃是張天師,源自江南正一道,歷來沒有什麼約束,上山下山,具都是修行,無妨,無妨,我自會向張天師禀明。 ”

    方繼藩呼出了一口氣,想了想,不由道:“我聽說,道觀裡還有道人,居然取了不少妻妾,這很不像話呀。”

    喻道純含笑,卻是深深看了方繼藩一眼:“若是禁絕妻 妾,那麼張天師一系,豈不禁絕了,如何能承襲四十七代呢。”

    “呀……”方繼藩心裡更寬了,他就怕這龍泉觀裡別有什麼自立的清規戒律才好。

    此時,他倒是忍不住好奇地問了句:“這麼說來,師兄也有……”

    喻道純便板著臉道:“這裡是方外之地,不談俗事。”

    果然……

    方繼藩一副我懂了的樣子。

    其實想到自己厚著臉皮跑回來,是挺無恥的,眼前這個老道士其實不壞,可自己這就像是在糊弄他,更像是一個謀奪龍泉觀的卑鄙小人啊。

    不過……這等齷蹉的事,有一就有二,有二便有無窮,倘若是上一世的方繼藩,真是想都不敢想,現在竟全無一點心理負擔,哎,誰讓自己是那該死的敗家子呢,能敗家,臉皮能不厚嗎?

    “師兄……”

    其實方繼藩的心裡有著許多疑問,這龍泉觀裡有這麼多的地,這麼多的產業,得摸清楚才好,當然得旁敲側擊:“敢問師兄,這觀中有多少道人?”

    喻道純心情極好,請方繼藩在蒲團上坐下,方繼藩便學著他,盤膝而坐。

    只聽喻道純道:“道觀之中,有道牒的道人,有一百三十二人,至於並無道牒的,也有兩百餘,不過他們多是負責一些雜務。”

    方繼藩心裡想,不就是臨時工嘛,我懂。

    話說,現在做道士都有臨時工,看來普通人家若能混個事業編的道士,啊,不,是正式資格的道士,怕也不易。

    方繼藩便接著問:“卻是不知,這道觀之中,道字輩的有幾人?又如師尊那般,大字輩的有幾人?”

    喻道純露出了苦笑,道:“大字輩,只有師尊一人,他是孑身一人入京弘道。因而道字輩,加上你,原也有六人,具為師尊弟子,只是……他們……哎,除了你我師兄弟,俱都已去了。”

    “這樣啊……”方繼藩一臉遺憾的樣子,心裡卻是竊喜,這樣說來,豈不是這輩分而言,自己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喻道純又道:“此外,朝字輩,則有三十九人,其餘俱為天字輩。”

    方繼藩在喻道純這兒旁敲側擊一番,方才知道這龍泉觀的底細,龍泉觀乃危大有奉龍虎山張天師之命,特來北方弘道所建,已有八十年的歷史,歷經兩代。

    師祖危大有則在四十年前,那時已年過八十,便下山了,此後就再無音訊,這龍泉觀,便一直由喻道純打理。

    只是喻道純雖是打理著龍泉觀,名為龍泉觀觀主,卻因為年紀漸長,力不從心,而且每日研究經學,俗事自是交給了朝字輩的弟子們去處置。

    方繼藩心里大抵有了數,一想到這龍泉觀的萬頃良田,就忍不住呵呵的想笑。

    喻道純見他下意識的笑,也不禁老懷安慰,同門相認,師弟想必一定很開心吧,他是個重感情的人哪。

    於是他也不禁樂了,道:“師弟,吾在觀中給你安排一個精舍,至於你下山修行之時,吾自會向朝廷禀明,朝廷格外定有恩典。至於道籍,吾自會料理。”

    方繼藩曉得自己這個師兄受太皇太后的信任,這個事,好辦,便忙道:“有勞師兄了。”

    喻道純捋鬚,呵呵一笑道:“師兄弟之間,就不必如此客氣了,說起來,吾痴長你一甲子,這道學,卻遠不如你深厚,將來還要向師弟請教。”

    方繼藩點著頭,笑吟吟地說:“好說,好說。”

    應付了喻道純,方繼藩見喻道純一臉倦容,其實他倒可以理解,喻道純畢竟比自己年長一甲子,一甲子是多少呢,六十年啊,他的年齡,都可以做自己爹的爹的爹了,想一想自己竟是他的師弟,方繼藩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人生的際遇,還真是難料。

    於是他也識趣地起身道:“師兄,我該告辭了,過些日子,再上山來。”

    喻道純籲了口氣,卻是露出了戀戀不捨之色。

    連方繼藩都不明白,這喻道純為何對自己這師弟'熱情'如此,或許……是古人更重感情吧。

    從方才的對談中,方繼藩知道,喻道純原本是個孤兒,是被師尊危大有收留,教他讀書寫字,教授他讀經,將他拉扯大的,危大有於喻道純而言,既是師,也是父,在他心裡,方繼藩更像是師尊留在這個世上,唯一的寄託了。

    “吾送送你。”喻道純亦站了起來。

    方繼藩連忙擺手,他是心有愧疚啊,可見做一個壞人,是何等的不容易啊,這等心理上帶來的壓力,一般是難以承受的。

    方繼藩便道:“師兄留步,我過幾日便再來,若是相送,反而顯得生疏了。”

    喻道純欣慰地點頭,師兄弟二人這才惜別。

    方繼藩出了三清閣後,心情倒也不錯,去尋了他的幾個門生,大家因為一番趕路,也有些疲累了,幾人正一起在後殿的長廊下閒坐,稍作休息。

    唐寅正背著手,來回的渡步,臉上眉頭深鎖,有一種無法理解的樣子。

    歐陽志三人,則呆呆的眺望著天邊飛過的白鷺。

    王守仁則若有所思,他一直想從方繼藩那古怪的行為痕蹟之中,尋到一點蛛絲馬跡。

    這就如當年他遵循朱熹聖人的'格物致知'一般,想從竹子裡參悟到真理,於是觀察了竹子三天三夜,結果一無所獲。

    不過顯然,方繼藩比竹子要有趣得多,他的身上,有太多太發掘的東西。

    而王守仁漸漸開始摸清了一丁點規律,嗯……大抵就是,你永遠無法想像,這位方公子接下來會做什麼。

    不得不令他感嘆,真是令人欽佩啊,如此神鬼莫測,還不足以令人欽佩嗎?

    王守仁自己本就是個怪人,自然也就對方繼藩這個更怪的人,產生了某種別樣的心思。

    畢竟……這樣的人在這個世上,已經很難找了。

    自然,對於王守仁而言,他自知自己'格方'還很粗淺,方繼藩身上,還有許多未知的東西,不過……他不急,對他而言,'格方'似乎成了一種樂趣。

    相比於這些奇怪的人,徐經就正常得多了,一見到方繼藩,立即小跑著迎了恩師:“恩師……”

    “噢。”方繼藩現在可沒空和他瞎比比,因為……

    “為師餓了,這裡有齋飯?”

    徐經很實在地回道:“什麼飯都有,正一道不禁口的。”

    方繼藩勾起一絲笑意,立即豪氣地道:“走,嚐嚐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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