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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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781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7
第一百七十九章:吾皇萬歲





    朱厚照用一種肉麻的目光,看著方繼藩。

    他那種肉麻的目光頓時令方繼藩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方繼藩清澈的眸子不由一抬,看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卻似乎賣著關子,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傻呵呵的樂,臉上的表情像個無腦的白痴。

    這傢伙是傻了吧。

    該扎針的是他才是。

    方繼藩在心裡想著。

    暖閣裡。

    弘治皇帝顧盼左右,顯得焦慮。

    昨天他只睡了一個多時辰,一場大捷,實是令人振奮。

    偏偏這一場大捷,令他亢奮起來。

    任何的策論,或者是奏對,無論說的有沒有道理,講究不講究,或是這是高談闊論,是誇誇其詞,還是有什麼遠見卓識。

    終究,還需靠實際。

    這一場大捷,一切的懷疑便已一掃而空。

    弘治皇帝起得早,偏偏方繼藩和太子還未到。

    因此他看了看左右,竟是忍不住詢問一旁的宦官:“這已過去了一個時辰了吧?”

    “是呢,陛下……”宦官笑吟吟的看著弘治皇帝,提醒道:“陛下,今日不是放榜嗎?”

    “嗯。”弘治皇帝是可以理解的,方繼藩五個門生都參加了殿試呢,想來,他心裡也很焦灼,肯定是火急火燎的去看榜了。

    這事,弘治皇帝是可以體諒的,所以特意交代,等皇榜放了之後,再召方繼藩入宮。

    想到那榜都被方繼藩的門生霸了,弘治皇帝不禁笑了,朝宦官搖搖頭。

    “見了那榜,他定是欣喜若狂,五個門生登第,名列一甲、二甲,一門五進士,天下人都要側目啊。”

    宦官聞言呵呵笑了笑,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像是吃了蒼蠅一般,要說的話都卡在喉嚨裡。

    弘治皇帝似乎也看出了這宦官的踟躕,撫著御案,淡淡開口。

    “你說罷。”

    “貢院那裡,鬧得很不愉快。”宦官小心翼翼的察言觀色,斟酌著回答。

    “很不愉快?”弘治皇帝愣住了,眉宇不禁輕輕一皺,很不解的問道。

    宦官不禁咽了嚥口水,才給弘治皇帝道來。

    “聽說,榜剛放出來,那徐經,便尋死覓活,哭著給方繼藩請罪,方繼藩也氣了個半死,臉都綠了,對著二甲進士徐經,便是一通狠揍,打的死去活來,臨末了,方繼藩還令門生們跪在貢院外頭,說是……三天三夜……以示懲戒!”

    “呼……”

    弘治皇帝覺得頭皮發麻,眉頭皺得更深了,跪三天三夜。

    這方繼藩……還真是嚴厲啊。

    不過……似乎卓有成效。

    弘治皇帝不禁瞇著眼,一雙明亮的眸子望著某一處,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似乎對此,生出了更大的興趣。

    “陛下,太子殿下和方繼藩到了,南和伯在五軍都督府當值,可能要遲一些。”

    有宦官進來,低聲道。

    “宣。”弘治皇帝雙眸一睜,整個人打起了精神。

    朱厚照與方繼藩進殿,朱厚照方才還生龍活虎,即便是進殿,也是眉飛色舞。

    了不起的大捷啊。

    看到大捷的時候,朱厚照幾乎要跳起來,他彷彿誤認為自己竟成了山地營的大將軍,帶領山地營衝殺,斬殺賊人無數。

    這種勝利的喜悅感一直縈繞在他的心裡,讓他非常的歡喜。

    “兒臣,見過陛下。”朱厚照當先行禮。

    弘治皇帝很是複雜的看了一眼太子。

    這是自己的獨子,是唯一的血脈,也是自己一生的寄託,更是這大明江山未來的統治者。

    因此,目光中,難免流露出舐犢之情。

    可是同樣,這舐犢之情的背後,卻又隱含了別的深意。

    “噢。”弘治皇帝只是輕描淡寫的點頭,並沒有表現出過分的熱情和喜愛。

    朱厚照要起身:“父皇……”

    “且慢著。”弘治皇帝朝著朱厚照壓壓手。

    朱厚照有些詫異,不解的問道:“父皇,這是咋了?”

    “你先跪下。”弘治皇帝似乎很平靜,沒有憤怒,也沒有責怪的意思。

    “父……父皇,這……這是何意?”

    朱厚照不解呀,不禁皺了皺眉,癟了癟嘴,有些委屈的追問弘治皇帝。

    “跪好了。”弘治皇帝睃了他一眼,有些嚴厲的開口。

    朱厚照頓時有點膽怯,忙是乖乖的重新跪下。

    弘治皇帝又朝他揮揮手:“跪到角落裡去吧,別在殿中,朕有話要講。”

    “……”

    朱厚照一頭霧水,卻不敢忤逆,臉上的激動一下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無名的幽怨。

    他卻不敢造次,膝行至角落,靠著燈架子,癟著嘴可憐兮兮的問道。

    “父皇,這裡……可以嗎?”

    弘治皇帝滿意了一些,頷首點頭:“可以。”

    方繼藩瞠目結舌。

    太子這又做了啥喪盡天良的事嗎?

    還好,還好,近來自己很忙,沒有和他攪和一起,不然自己也跟著遭殃了。

    方繼藩擠出笑容,盡力做出歡喜無限的樣子,行禮:“臣方繼藩,見過陛下……”

    弘治皇帝早有準備,朝他擺了擺手:“說到此處,就成了,後頭的話,不必說。”

    他似乎早料到,接下來又該是那些聖明、龍精虎猛之類的詞。

    “陛下聖明啊,陛下洞若觀火,竟還知道臣有後話,可見陛下知臣,陛下日理萬機,尚能對臣下了若指掌,由此可見,陛下是何等的聖明。歷來古之賢君,都有賢臣輔佐,才有君臣相知的佳話,陛下此等胸懷,臣真是感慨,難怪這天下軍民百姓,無不時時刻刻稱頌陛下仁德,臣從前尚有不解,而今一葉知秋,管中窺豹,方知陛下乃堯舜之君,仁德被於草木,愛臣民如赤子……吾皇……萬歲!”

    看著朱厚照作死,方繼藩有些兔死狐悲的急迫感,說不怕,那是假的,伴君如伴虎。

    對付弘治皇帝,唯一的手段就是使命的吹,反正吹人家牛逼又不損失自己一根毫毛,重點是要吹捧皇帝的仁德,是堯舜,戴上一頂高帽子,自己就安全了。

    “……”

    弘治皇帝萬萬料不到,這個傢伙,竟是無孔不入。

    他決心盡快進入正題,賴得跟方繼藩瞎扯其他的,因此他面容裡露出淡淡的笑意。

    “這裡有一份奏報,你先看看,來,給繼藩賜座,上茶。”

    方繼藩回頭看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一副想死的樣子,整個人完全焉了。

    方繼藩感慨了一番,對不住了,是有些累了。

    坐下,有宦官給他上了一盞茶,輕抿一口,接著接過了宦官送來的奏疏,打開一看,方繼藩幾乎要跳起來。

    “陛下,這……這捷報,不會有假吧。”

    殺賊五千。

    你特麼的逗我,我方繼藩上輩子研究了這麼多明朝的史料,捷報見得多了,各種花樣的吹噓都有,可這捷報……說實話,像天書。

    怎麼有這樣的奇功,完全像是謊報軍情。

    弘治皇帝見方繼藩有些不信的樣子,立即拉下臉來。

    “朕起初,也有所懷疑,此後多處比對,已經可以確信,這是確有其事。怎麼,你還不相信不成?哼,朕說是真的,他便是真的。”

    方繼藩別他說服了。

    說實話,是不是真的很重要嗎?陛下說的對,他說是真的就是真的。

    山地營,竟是建瞭如此奇功,這是方繼藩猝不及防的。

    即便是這功來大打折扣,也出乎了方繼藩的意料之外。

    一下子,方繼藩全明白了。

    難怪自己的四個門生,直接霸占了殿試的前四,這未必是他們的策論做得好,也未必是因為,自己的思維,有什麼道理。

    想想那王守仁,對軍事了若指掌,在歷史上,他也確實是憑著他對軍事的熱忱,建立了絕世的功勳。

    憑著他的策論,以及他的學問,又怎麼會被唐寅和歐陽志這些書呆子,或者所謂的'才子'吊打呢?

    原來……就是因為這一場大捷啊。

    這一場大捷,使建山地營,成為了這一場殿試教科書式的標準答案。

    其他的答案,就算再有道理,你說破了天,滿朝君臣,個個都覺得有道理,又如何?

    方繼藩深深的吸了口氣,他的心,跳得很快。

    大功一件!

    可此時,方繼藩卻一丁點都不愚蠢,這樣的奇功,他忙是朝弘治皇帝笑嘻嘻的道:“吾皇萬歲!”

    “……”

    方繼藩起身,朝弘治皇帝行了個禮:“陛下,可喜可賀啊,吾皇聖明,若非吾皇設山地營,何來這貴州的大捷,陛下文治武功……”

    弘治皇帝呵呵了。

    他立即明白了方繼藩的意思,方繼藩這廝,分明是想將這天大的功勞,統統都算在自己的頭上。

    這樣大的功勞,說實話,即便是天子,都不免動心。

    誰不希望自己文治武功,好讓天下人知道,這山地營能有此大捷,都是因為皇帝運籌帷幄、決胜千裡呢。

    主意,是方繼藩出的,可方繼藩對此絕口不提,這就擺明著,是方繼藩想將這天大的功勞,統統都栽在弘治皇帝頭上。

    可弘治皇帝卻是冷笑,瞪了方繼藩一眼,輕輕開口喚道。

    “方卿家……”
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8
第一百八十章:封爵





    額……

    方繼藩心裡在打鼓,陛下明明方才還是很親暱的喊自己繼藩的。

    現在……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的看著方繼藩:“你未免也太看輕了朕吧。朕在你心裡,也是那等冒人功績之人?”

    “……”方繼藩臉有點兒僵,他似乎覺得自己好像犯了經驗教條主義錯誤,此刻卻不知說點什麼了,只能忙是扯出笑意。

    弘治皇帝臉色一沉,冷聲厲喝道:“你到太子身邊去。”

    這……是幾個意思……

    方繼藩一頭霧水,有點摸不透弘治皇帝的心思了。

    方繼藩不禁心虛,忙是開口說道:“陛下的意思……”

    弘治皇帝冷著臉,語氣嚴厲。

    “朕聽說,你的門生此次殿試奪魁,名震京師,你卻罰了他們幾個在貢院外長跪?”

    方繼藩覺得後脊有些發涼,支支吾吾的解釋道。

    “他們不爭氣……臣只是教他們做人。”

    弘治皇帝眉宇輕輕一挑,凝視著方繼藩,冷聲說道。

    “那朕也一併教你做人吧,你和太子不是私下里以兄弟相稱嗎?跪到那兒去。”

    “……”

    方繼藩有些懵了。

    不過顯然,他看得出,皇帝是動了真怒。

    難道是因為自己吹捧的太過,以至於顯露出了痕跡。

    不過……方繼藩一點辦法都沒有,回頭看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忍俊不禁,偷偷在竊喜,一看方繼藩看過來,立即如喪考妣的樣子,就像是在為方繼藩默哀。

    哎。

    方繼藩倒是很老實,乖乖的到了燈架邊,輕聲對朱厚照道:“殿下,挪點位置。”

    朱厚照忙是挪出很大一塊位置。

    方繼藩心裡咆哮,我……我方繼藩RI天RI地RI皇帝老兒,我方繼藩堂堂穿越人士,跪天跪地跪父母。

    我方繼藩一個現代人,男兒膝下有黃金,我方繼藩若是跪了,還是穿越人士,還是堂堂正正七尺好男兒嗎?

    不過只是想了想,又慫了,結結實實的跪下去,不怕,本少爺臉皮厚。

    方繼藩側目看了一眼朱厚照,眼睛朝朱厚照眨了眨,彷彿在說,好巧啊,太子殿下,你也在。

    朱厚照只是咧嘴,想笑。

    挨著方繼藩跪著,突然覺得併不太寂寞了,至少有人給自己作陪呀。

    只是,當父皇的眸子如冷鋒一般的射來,朱厚照打了個寒顫,又低下頭,拼命的眨眼睛,想擠出一點眼淚來博同情。

    弘治皇帝顯然餘怒未消,厲聲喝道:“愚不可及!你方繼藩當朕是什麼人,呵,搶你的功勞?該你的就是你的,朕佔你的便宜?先跪著,醒一醒吧,朕也教一教你來做人。”

    “……”

    弘治皇帝坐下,殿中的宦官們,早已噤若寒蟬,一個個嚇得魂不附體。

    弘治皇帝隨即坐下,冷冷的道。

    “這是大功一件,有罪要罰,有功就要賞,山地營,是你方繼藩的主意,現在山地營大捷,你方繼藩,便是首功,這是實打實的軍功,朕已命內閣擬了章程,敕你方繼藩為新建伯,小小年紀,敕你為伯,朕還真有些放心不下,讓你醒一醒也好,跪直一點!”

    方繼藩忙是跪的筆直。

    這時候除了裝孫子,似乎也沒什麼其他的辦法。

    不過……新建伯。

    這豈不是說,方家有兩個伯爵了?

    在大明,除了真正的皇親國戚,譬如張家兄弟那兩個人渣,其餘的外姓,想要封爵,非有軍功不可。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大明的爵位含金量其實不算差。

    雖然沒有實打實的封地,而且在太祖高皇帝時期,風險極高。可此後,只要不絕嗣,幾乎就可以保證爵位的延續,世襲罔替,子孫們一輩子衣食無憂,不但會賜予田地,還可領取俸米,同時,成年之後,往往會另有差遣。

    大明歷史上,曾出現過一門二公,也就是徐達的兩個兒子,分別分封為國公,一為魏國公世系,另一個,則是定國公世系,至今,這兩個國公家族,一個世代在南京守備,而另一個則在京師,都是最頂級的豪門,英國公張懋,都遠不及這兩大家族。

    現在陛下敕封自己為新建伯,這等於是認定了自己為此次貴州大捷的首功。

    伯爵可不是這麼好當的,當初方家的祖宗們,出生入死,才給子孫們掙來了這麼一個鐵飯碗。

    不只如此,一門二伯,這可不是一乘一等於一的關係,而是一加一等於二。

    將來方繼藩若是生了兩個兒子,便可分家,讓他們一個承襲南和伯爵位,另一個承襲新建伯的爵位。

    不過……唯一的疑問就是……

    為啥是新建伯。

    新建可是南昌府下設的縣啊。

    在歷史上,王守仁平定了江西南昌的寧王之亂,便被授予了新建伯。

    而既然方繼藩是此次貴州大捷的首功,那麼,可能敕為安順伯、鎮遠伯、黎平伯,這些都很合理,為啥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新建?

    南昌府新建縣,真的和貴州不沾邊哪。

    再者說,新建縣分明現在屬於寧王的封地之內。

    方繼藩真是一頭霧水,這皇帝是啥意思,他立即轉而看向朱厚照。

    朱厚照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接觸到方繼藩的目光,便朝他點點頭。

    一看他的表情,方繼藩就明白了。

    寧王給自己送大禮的事,朱厚照想來已經給陛下報告過了。

    陛下故意敕命自己為新建伯,只怕另有用意。

    一下子敕封為伯,方繼藩喜出望外,在這個時代,爵位比銀子還有用,尤其是對於臭名昭著的自己而言,有了新建伯爵位在身,這輩子,除非作大死,非要去謀反,都可衣食無憂了。

    他忙道:“謝陛下恩典,陛下……”

    “住口,好好跪著!”

    “……”

    不可理喻。

    跪了兩炷香之後,方繼藩開始理解朱厚照和門生們的感受了,這裡乃是青石鋪就,很硬,雙膝硌得慌,方繼藩覺得自己膝蓋的皮已被磨破了,雙腿更是麻的不行,還有自己的身子再也挺不直,開始微微有些彎曲。

    過了片刻,有宦官進來:“南和伯到了。”

    弘治皇帝輕描淡寫的抬眼,他方才在低頭看奏疏,而後平靜的道:“宣。”

    方景隆小心翼翼的進殿,陛下突然相召,他有些摸不清頭腦,又不知發生了何事,可進了殿,一看到了方繼藩和太子並排跪著,頓時,如遭雷擊,又是心疼,又是害怕,整個人有些發顫,雙腿也是像打秋風一樣的哆嗦了起來,他忙是朝弘治皇帝行禮。

    “陛下,老臣萬死。”

    弘治皇帝抬頭,和顏悅色的看著方景隆,可看方景隆痛心疾首的樣子,這臉上的如沐春風,頓時小了許多。

    “老臣教子無方,若是犬子犯了什麼罪,還請陛下看在方家世代勤勉王命的份上,請格外開恩……老臣這兒子……實在不像話啊,他平時就愛胡鬧,可雖然胡鬧了一些,可是老臣用人頭擔保,繼藩他……他……”

    弘治皇帝心裡一暖,看著方景隆,突然有些感同身受起來。

    有個調皮的兒子,確實很糟糕,時刻都要提心吊膽,為自己的兒子擔憂。

    只是,老臣教子無方……犬子無狀……

    你方景隆這是生生的打朕的臉啊。

    明明教出一個好兒子,卻還如此謙虛。

    眼看著南和伯心裡發急,惶恐躍在臉上,心情複雜的弘治皇帝便朝他壓壓手:“好了,卿不必惶恐,朕只是對他稍事懲戒,你可知道,貴州大捷了。 ”

    “聽,聽說了。”方景隆在五軍都督府當值,怎麼會不知道。可他還是放心不下方繼藩,偷偷的看了方繼藩一眼,見方繼藩和朱厚照兩個人都低著頭,也看不清他們到底啥表情,心裡還是有些忐忑不安。

    “那麼……你可知道,這功勞,乃是山地營立下的。”

    “臣也知道,陛下聖明,若非陛下設山地營……”

    “這是繼藩的主意。”弘治皇帝直截了當的道。

    “啊……”方景隆一愣,顯得極吃驚的樣子,顯然,他很是不相信,可看皇帝說的認真,顯然,陛下也不可能專門將自己叫來,給自己開這個玩笑。

    一下子,方才還不安和錯愕的方景隆,眉梢開始微微上挑起來,卻又非常努力的憋著心裡想要狂笑的衝動,深吸一口氣,他很努力的深吸一口氣,臉憋的通紅,卻盡力平靜而緩緩的道:“是嗎?噢,陛下駕馭犬子有方,臣喜不自勝。”

    “……”弘治皇帝總覺得跟方家父子溝通,是一件很困難的事:“這是大功,朕已敕汝子為新建,自此之後,方家一門二伯,也算是莫大的恩榮了。”

    方景隆很謙虛的搖頭說道:“不不不,犬子哪有什麼功勞,犬子若無陛下教誨,什麼都不是。老臣該感激陛下才是,陛下教子有方,臣很佩服。”

    “……”弘治皇帝目光越過了方景隆,看了一眼朱厚照,他覺得心裡硌得慌,有點透不過氣來,良久,他才使自己回復了平靜,終究,對於方景隆這樣的老臣,他還是要給一些面子的。

    因此弘治皇帝凝視了方景隆一眼,便開口說道

    “這是繼藩自己爭氣,也是你教子有方,朕自己有兒子,更教不出繼藩這樣的大才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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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7-15 08:38
第一百八十一章:功臣





    聽了弘治皇帝的話,方景隆怎麼可能毫無觸動?

    方景隆努力地壓抑住心裡的激動,定了定神,才道:“陛下太謙虛了,太子殿下也很聖明。”

    他何嘗不想捋著鬍鬚,吹噓自己一番呢,可他不敢啊。

    在陛下面前怎麼可以吹噓自己,只能吹捧陛下了。

    弘治皇帝卻是憋紅了臉,他開始覺得方家這一對父子真是討厭,不太想和他們說話。

    好在,弘治皇帝是個極有涵養的人,頓了頓道:“此次山地營立下奇功,這山地營便是朕鎮守雲貴的定海神針,事關重大,所以……朕對其,格外看重,必須得有一個朕信得過的人前去西南才好。朕欲命你為貴州總兵官,即可走馬上任,署理貴州軍務,尤其是這山地營,涉及到的操練、糧餉,都需卿家親自都督,卿家意下如何?”

    方繼藩跪在角落裡,頓時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山地營的大捷,已讓皇帝開始對山地營格外的看重起來,這已成了朝廷穩住整個西南的重要棋子。

    可既然山地營如此重要,那麼尋常人去節制山地營,就不太讓朝廷放心了,而南和伯方景隆,本身就有在雲貴平叛的經歷,這山地營又是方繼藩的主意,因而敕命方景隆為貴州總兵官,節制山地營,既是為了完全掌握這一支新的力量,與此同時,也為未來推廣山地營的經驗,打下基礎。

    方景隆聽罷,哪裡能不答應,連忙道:“臣遵旨。陛下……”

    他還想繼續說點什麼,弘治皇帝卻是一揮手:“好了,你退下吧。早早收拾,過幾日,即出發赴任,不得有誤。”

    方景隆張著嘴,話還沒說出,卻也只能閉上嘴了,而後就這麼灰溜溜的被趕走了。

    可弘治皇帝,卻感覺自己抑鬱了。

    他抬頭看了看暖閣的房梁,再回頭看了看方繼藩,再看了看朱厚照。

    然後想起了方景隆方才的話,心裡……竟有點點的酸。

    嘆了口氣,他才低頭,摒除雜念,繼續批閱奏疏。

    這也令方繼藩第一次有機會親自觀摩起了皇帝的一天。

    可……明明是立了大功啊,卻是要陪著朱厚照這人間渣滓一起受罰,實在有些不甘心。

    他覺得自己的雙腿都已經酸麻了,卻見朱厚照還是怡然自若的樣子。

    你大爺,太子殿下經驗豐富啊。

    方繼藩趁著弘治皇帝不注意,便偷偷地掖了朱厚照的裳角墊在自己的膝下。

    朱厚照一見,眼睛放光,方繼藩穿著的乃是長袖的麒麟服,忙也學著方繼藩的舉動,拽了方繼藩的一角袖子墊在自己的膝蓋上。

    膝下有了支撐,果然舒服多了。

    弘治皇帝這一坐,就是一個多時辰,他皺著眉,顯然對於各處來的奏疏,顯出了極不滿意的樣子。偶爾,他活絡了自己的筋骨,眼睛掃了掃殿角。

    捱到了快正午的時候,內閣大學士劉健、李東陽、謝遷求見。

    三人行了禮,似乎都察覺到了角落裡的方繼藩和朱厚照。

    劉健面無表情,李東陽則假裝沒有看到,倒是謝遷,似乎有些幸災樂禍。

    此時,弘治皇帝道:“賜座吧。”

    他表情顯得凝重:“方繼藩賜新建伯,賜地五千畝,內閣要及早擬詔,他立了大功,該賞。”

    “是。”劉健頷首點頭,忍不住又朝方繼藩的方向瞅了瞅。

    方繼藩覺得自己真是RI狗了。

    弘治皇帝又皺眉道:“順天府的奏報,諸卿看了沒有?”

    劉健又點頭:“看過了,賊子實在膽大包天。”

    “是啊。”弘治皇帝嘆了口氣,他心情顯然很不好:“這丐幫,竟是流竄到了京師……而今天災頻繁,哎……當然,這也有朕的疏失……”

    劉健當然明白弘治皇帝憂心的是什麼了。

    “正因為這天災,才使丐幫宵小有了可趁之機,他們四處編撰童謠,使無知小兒傳唱,確實引起了人心浮動。”

    方繼藩一聽,不禁警覺起來。

    他雖跪在角落,卻顯然沒有做隱形人的自覺,突然的道:“丐幫編撰什麼童謠?”

    君臣們便側目,看向方繼藩。

    方繼藩覺得有些尷尬,也只能硬著頭皮道:“陛下,臣想听聽。”

    弘治皇帝顯得有些焦慮,卻沒有做聲。

    劉健卻是微微笑地看著方繼藩,不過對這個少年,他沒有小看,心說,這小子剛剛立了大功,陛下到底是何故敲打他呢?

    他道:“都是一些大逆不道的話……”

    方繼藩卻是繼續追問:“請劉公賜教。”

    都說了是大逆不道的話了,還賜教什麼,自己不會腦補,偏要追根問底。

    劉健有些無語,當著皇帝的面,怎麼說呢,不過他氣度還不錯,淡淡道:“說是這冬天的寒霜,還有此時的大旱,都是上天降下來的災禍,乃是因為……朝廷失德的緣故。”

    恐怕並非是朝廷失德,朝廷又不是人,哪裡有什麼德?

    所以方繼藩瞬間就明白了,這矛頭還不夠明顯嗎?這是說皇帝做了天怒人怨的事,才導致了天災啊。

    劉健很隱晦地提到了這一點,何況這事還報到了皇帝這裡,這說明,這些流言蜚語已經傳播,有了愈演愈烈的趨勢。

    所謂的童謠,其實殺傷力是最大的。

    一方面,可以藉助鬼怪之說來大大的影響朝廷的威信。

    而另一方面,卻又可以使其廣泛傳播,反正是藉孩子之口,童言無忌,倘若朝廷因此而追究一群稚童,這反而顯得朝廷過於小氣了。

    天災加上妖言,可想而知,現在朝廷面對的是何等的局面。

    很快,就沒有人理方繼藩了,君臣們又繼續討論起來。

    而解決的辦法,顯然也不多。

    除非老天爺賞臉,下一場雨。

    可現在看來,而今天氣炎炎,根本就沒有絲毫下雨的跡象。

    弘治皇帝幽幽地道:“或許這確實是朕有失德之處,才導致上天降下災禍吧,只是,若上天要懲戒朕,自是將一切災厄降之於朕便是,為何要波及臣民呢。”

    他的話裡,帶著幾分痛心。

    這其實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弘治皇帝自克繼大統以來,沒有一日安生過,革除弊政,勤於政務,天下事無鉅細的事,他沒有一日敢懈怠,每日清早起,子夜時,還掌燈看著堆積如山的奏疏,沒有任何的娛樂,便連自己的孩子,也抽不出時間管教。

    可得來的,卻是天災頻頻,天災釀成**,最終,所有的心血和努力,隨時可能毀於一旦。

    他籲了口氣,靠在椅背,顯得疲倦到了極點,閉著眼睛,沉默不語。

    劉健等人忙道:“臣等萬死。”

    弘治張眸,勉強地笑了笑:“便連卿等也只好萬死了。”

    這不是調侃,是一種無奈。

    劉健等人,是弘治皇帝的左膀右臂,是肱骨之臣,幾乎所有的決策,都是君臣們協力完成。

    而這三人的能力,也堪稱能臣典範。

    只是可惜,遇到了老天爺的事,在這個時代,他們也想不出什麼主意,只能道一句萬死了,這也是他們無奈之處。

    弘治皇帝無力地揮了揮手道:“午朝到此為止吧,卿等去歇一歇。”

    劉健三人只好告退而出。

    而弘治皇帝則沉默了很久,才想起了方繼藩和朱厚照二人在此,他道:“起來吧,都坐下。”

    二人如蒙大赦,站起來時,腿尚在顫顫。

    艱難地坐下,弘治皇帝看了方繼藩一眼道:“知道為何讓你父親去貴州嗎?”

    “臣不知。”方繼藩現在老實了。

    弘治皇帝唏噓道:“因為朕信任你的父親。”

    方繼藩知道弘治皇帝還有後話。

    果然,弘治皇帝繼續道:“那麼,你知道為何朕要罰你?”

    方繼藩苦笑道:“臣也不知道。”

    弘治皇帝凝望著方繼藩:“這是因為朕希望有朝一日,朕也能如信任你的父親一般信任你。做臣子的,老成持重一些,沒什麼不好。似你這般油嘴滑舌,朕可以不計較,可是其他人會不計較嗎?你還年輕,可人總要長大的,若是長不大,朕就只好拔苗助長。”

    嗯,很有道理。

    可是……

    方繼藩不甘心啊,道:“只是陛下……臣有腦殘之症啊……”

    “……”弘治皇帝一愣了,臉色也微微的變了。

    說實話,若非是方繼藩提起,弘治皇帝已經忘了方繼藩竟還是個腦殘。

    或許正是因為方繼藩過多出彩的表現,才讓弘治皇帝忽略了這一點。

    可現在……

    只見方繼藩接著道:“這腦殘之症,壞就壞在腦殼上,油嘴滑舌……只是徵兆而已,臣也不想胡亂說話,可臣病了呀,臣病得很重。”

    弘治皇帝又是狐疑,又是尷尬。

    一個人病了,本就很令人同情了,人家病了,不還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嗎?

    可若真因為是病了,結果卻導致方繼藩時不時的胡言亂語,而自己竟和一個腦殘計較這個,這……何止是不厚道,簡直就是豬狗不如了。

    弘治皇帝歷來懂得約束自己,對自己的道德標準,立得頗高。

    現在猛地想起這一茬,他突然有一種無言的愧疚。

    “卿家,莫非是欺朕無知?”弘治皇帝不甘心,想要垂死掙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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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殿下聖明





    方繼藩很認真的繃著臉,並且鄭重的告訴弘治皇帝。

    “陛下,臣久病成醫,腦殘的事,豈有不知,臣膽小,更不敢欺君罔上。”

    他目光清澈如泉水,一張英俊的臉顯得特真誠,讓人看不出一點破綻。

    這一次陰溝裡翻船,皇帝居然以言治罪,這還了得。

    為了杜絕此事,方繼藩得提前先打好預防針才好,自己是患有腦疾的人,有時候說得話較不真。

    “……”

    弘治皇帝聽聞,徹底沉默了。

    此時,或許會有一丁點點羞愧的情緒產生。

    畢竟皇帝也是人,固然也有許多自私透頂的皇帝,可弘治皇帝卻不在此列,他沉默著,不做聲,一雙明亮的眸子凝視著方繼藩,見他一張俊臉裡透真誠又透著委屈。

    弘治皇帝的目光裡不禁掠過淡淡的悔意。

    一個晚生後輩,一個身殘志堅的少年郎,立了功,卻受到了懲罰,這……於情於理,憑良心說,真的讓人有些過意不去。

    眉宇不經意的皺了皺,弘治皇帝沉默良久,才籲了口氣,朝方繼藩微微一笑。

    “這一次,是朕的錯。”

    方繼藩當然是選擇原諒他,難道等他把自己拉去菜市口嗎?

    不過以後……舒服了,不但可以童言無忌,還可以徹底的放開手腳。

    朱厚照聞言很震驚,似乎沒想到自己的父皇會認錯,不過這個時候他只是低著頭,若有所思。

    他有一種想要找塊豆腐來撞死自己的衝動,為啥,自己就不是腦殘呢?

    弘治皇帝見方繼藩不吭聲,還算滿意,目光微斂,思慮了須臾片刻,便嘆了口氣:“你們告退吧,朕還有重要的事要忙碌。”

    目光微轉間便落在了方繼藩的身上,似乎想到了什麼,忙是說道。

    “方繼藩,你該去診視一下公主。”

    方繼藩便起身:“臣告退。”

    朱厚照也起身:“兒臣……”

    弘治皇帝拉著臉,目光變的凌厲,朝朱厚照點了點,而後手指朝那角落裡一指。

    朱厚照是個極有悟性的人,立即明白了什麼意思,臉色很難看,癟著嘴向方繼藩求救。

    方繼藩哪裡管的了這些,早已是溜之大吉,徒留一個背影給朱厚照。

    朱厚照只好乖乖又回到了角落裡,噗通一聲,跪下,耷拉著腦袋,一臉委屈的樣子。

    然而弘治皇帝卻沒有多理會他,垂頭,心如止水,開始看起奏疏。

    即便是外頭烈日當空,可這暖閣裡還算幽冷,門窗皆閉,顯得昏暗,因而掌了燈,燈火冉冉,皇帝宛如塑像,手捧奏疏,聚精會神的逐字閱覽。

    在那不起眼的角落,朱厚照覺得空虛,覺得寂寞,覺得冷,是心冷。

    用某地的方言而言,就是心哇涼哇涼的。

    …………

    與公主殿下闊別已久。

    方繼藩到的時候,那劉嬤嬤諂媚似得,朝方繼藩行了禮,她已經知道方繼藩的厲害,不敢在招惹了。

    方繼藩沒理她,坐下,公主被方繼藩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臉頰不禁漾起了淡淡的紅意,嬌羞的抿了抿唇角,便微微繯首。

    “聽說,公子立功了,父皇很高興。”

    “殿下的消息真是靈通。”方繼藩心裡也是哇涼哇涼的,都不好跟人說自己被罰跪了兩個時辰,現在腿還酸著呢。

    方繼藩看著面前不好意思的公主,心裡蕩起一抹情愫,不過他很快克制住,接著他便溫和的說道。

    “殿下的氣色不錯,我看看,將臉抬起來。”

    公主倒是對方繼藩信得過的,幾次的接觸,已知方繼藩不是那等臭不要臉的登徒子了。

    她雖也聽說過外間的一些流言,可流言越多,她反而對方繼藩生出同情。

    方公子是個好人,為何外間人卻將他說的這樣不堪呢,倘若方公子知道外間人這般非議他,不知該有多傷心。

    顯然,她低估了方繼藩臉皮的厚度。

    公主含羞的仰起俏臉,不得不和方繼藩對視,水靈靈的大眼眸觸碰到方繼藩清澈的目光,她越發不好意思了,一張臉泛起陣陣紅暈。

    方繼藩認真的端詳著眼前這張精緻的臉:“殿下,你生雀斑的呀。”

    “……”

    公主忙繯首迴避,含羞的不願讓方繼藩再看自己的臉。

    方繼藩便笑了:“我要把脈。”

    公主無奈,只好伸手。

    方繼藩裝模作樣的把了會脈,卻發現公主殿下的脈像很是紊亂,小妮子不知是生氣了,亦或者是緊張。

    方繼藩輕描淡寫的收了手,朝公主淡淡一笑:“恢復的還不錯,很好。”

    方繼藩很有名醫的派頭,久病還能積累豐富治療經驗的醫生,在這世上,並不多見。

    “好了,我走了。”方繼藩起身,抬腿便要走。

    公主很是詫異,不禁抬眸看向他。

    “這樣快。”

    這下意識的話,令那劉嬤嬤眼睛閃了一下,有些無語,不過她現在不敢干涉方繼藩了,只好當做什麼也沒發生。

    方繼藩回眸一笑,看著美麗大方的人兒。

    “我有大事要辦呢,下次再說……”

    其實太康公主已自覺失言了,臉頓時紅得不行,耳邊也是嗡嗡的響,她是公主,得知道體統,怎麼可以這樣呢,因此她真恨不得立即鑽進地縫裡去,只微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可心裡又透著好奇,成日在宮中,自是悶得很,一聽方繼藩有要緊的事,便鼓起勇氣,凝視著英俊無比的方繼藩。

    “什麼事?”

    方繼藩回頭,朝她一笑:“求雨。”

    求………雨……

    不等太康公主反應,方繼藩已揚長而去。

    太康公主蹙眉,雨是求得來的嗎?

    成化皇帝之後,宮裡已經接受了足夠的教訓,對於那些神仙鬼怪之說,都有所排斥,皇帝和張皇后在對子女的教育方面,也尤其是深入了這一點,太康公主自是不相信,什麼求雨的'胡言亂語'。

    她不由暗暗有些惱,和自己親哥一樣,方繼藩也是一個令人操心的人啊。

    …………

    朱厚照一瘸一拐的出了暖閣,出來的時候,是由宦官攙扶著的,好在他的生命力還算蓬勃,很快,他就忘記了今日的不愉快,興沖衝的出宮,雖然腿腳還有一些不便,卻也慢慢的恢復了一些。

    剛剛出了午門,卻見方繼藩站在午門外頭駐足。

    天色已昏黃了,太陽不算猛烈,不過連日的干旱,卻使大地如蒸籠一般熱得不行,方繼藩在這兒等了半下午,覺得自己都要蒸熟了,渾身的衣衫濕漉漉的。

    “好兄弟!老方……”

    朱厚照眼前一亮,不理在宮門候著太子殿下的幾個詹事府宦官,一瘸一拐的疾衝上前。

    “太子殿下,陛下沒有為難你吧。”方繼藩嘴上笑嘻嘻。

    朱厚照頓時抑鬱了,背著手,抬頭看天感嘆起來。

    “不知怎麼回事,父皇近來總沒來由的針對本宮,本宮聽說,婦人們到了一定的年紀,脾氣便會古怪起來,父皇平時就扭扭捏捏,和婦人一般,或許……他也染了這臭毛病。”

    “……”方繼藩不知道怎麼接茬。

    他心裡想,但凡皇帝有兩個兒子,你朱厚照若還能活著,那就真是奇蹟了,真是作的一手好死啊。

    “陛下還是很關心殿下的。”方繼藩勸解道。

    朱厚照吸了吸鼻子:“噢。”

    方繼藩又笑吟吟的道:“殿下,你看,這鬼天氣,連日大旱,已經成災,方才殿下沒有聽說嗎?陛下為此,憂心忡忡,竟還有宵小,造謠生非,真是令人憂慮啊。”

    “關本宮屁事。”朱厚照撇撇嘴,面容裡露出很不滿的神色,他現在心裡還記恨著呢。

    方繼藩不得不承認,朱厚照是個極有性格的人,至少表面上假裝一下難道不可以?

    不過……方繼藩卻顯然比朱厚照更有責任感,他朝朱厚照笑了著說道。

    “殿下有沒有想過,若是此時,來了一場大雨,陛下會如何?”

    朱厚照聞言,不禁深深凝視著方繼藩,來了一點興趣,卻又搖頭說道:“本宮又求不來雨,跟本宮有啥關係。”

    方繼藩終於圖窮匕見:“可我有一個師侄,能祈雨。”

    朱厚照乾笑:“呵呵……你少唬我,本宮才不相信雜毛臭道士,一個臭道士能祈來雨? ”

    方繼藩很鄭重其事的點點頭:“專業的。”

    朱厚照露出猶豫之色,有點小小的心動,他對方繼藩是頗為信任的,不過……顯然又覺得祈雨這等事,太不靠譜。

    他思慮了一會,才狠狠拒絕。

    “算了,父皇若知我胡鬧,會吊起來打的,挨揍的又不是你,每次你都能躲過去。”

    這一次,朱厚照學乖了。

    方繼藩不疾不徐,耐心的道:“殿下啊,這雨若是求來,陛下才會知道,殿下如何為陛下分憂,才知道,你的孝心。再者說了,若真求下了雨,殿下和臣,就是大功一件,就算是求不來,到時候,咱們將那雜毛道士宰了,立即入宮去請罪,就說我們被那臭道人蠱惑,而今已幡然悔悟,知道了錯誤,陛下即便不高興,想來,也不至打的太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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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老祖宗們賞飯吃





    人總要在吃虧中學會教訓的,這一次朱厚照暗暗的在心裡告誡自己不要再做傻事了,這被爹揍是會痛的。

    可對方繼藩來說,朱厚照是他計劃裡的一個重要環節,又怎麼可以少了這位太子殿下?

    聽了方繼藩的話,朱厚照的第一個反應是,一雙眼眸睜得大大的,而後狐疑地看著方繼藩。

    他嘴角微微挑了挑,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咽了一口唾沫,才忍不住問道:“這個道人,不是你的師侄嗎?”

    老方這意思是找個給他們背黑鍋的了,可……

    老方啊,你真不厚道啊,自己的師侄都坑!

    方繼藩卻是很認真地掰起了手指頭,算了算,才道:“臣的師侄和師孫……唔,我算算,加上此人,總計有兩百六十七個,就算每天宰一個,今年過年之前也殺不完。”

    朱厚照孟地虎軀一震,一下子了然了,他突的抬頭看天,只見這天上的烈日雖要落山,可太陽帶來的暑氣,卻依舊讓他大汗淋淋。

    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的一咬牙,一副下定決心的樣子道:“好,一切都聽老方的,啥時候祈雨?”

    方繼藩笑了,他就知道朱厚照受不了誘惑的,忙道:“六月十七。”

    六月十七,是順天府府誌中的記錄。

    農民伯伯們,是靠老天爺賞飯吃。

    可方繼藩,卻完全是靠老祖宗們賞飯吃。

    誰讓老祖宗們總是這麼認真呢,啥事都要記錄下來,從歷史,到縣志、府志,再到族譜、族志,老祖宗們天生就愛記錄方方面面的東西。

    古時重農,農業乃是一切的根本,因而史記之中,開篇就是記錄曆法和農時,根據季節和天象的變化,來陳述歷史。

    一場大旱,足以讓地方府志大書特書,而大旱之後的一場及時雨,自然也成了大書特書的對象。

    當然,方繼藩只記得大致的日子,也就是說,這齣錯率高達百分之五十,也即是說,師侄李朝文的死亡率也高達五成。

    不過不要緊,死道友不死貧道,方繼藩現在好歹也是有道牒的宗JIAO界人士了。

    一想到李朝文的生死,關係著萬千百姓的福祉,方繼藩便不禁想要熱淚盈眶,犧牲一人,而獲得了拯救萬人的機會,師侄真是了不起啊。

    同樣,自己又是何其的偉大,為了拯救蒼生,而不惜將自己的師侄推入火坑,佛曰,我的師侄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成大事者,難免要有所犧牲,不犧牲自己的師侄,就要犧牲掉萬千的黎民百姓,無論別人如何痛斥自己,可方繼藩自認三觀奇正,以天下為己任的自己,怎麼能棄蒼生於不顧,若如此,那……還算人嗎?

    ……

    當日回到家中,方家卻已是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雖然敕封的旨意未下,可收到風聲的人不在少數。

    不得了了啊。

    大明雖有大大小小各種因軍功而敕封的世襲千戶、世襲百戶,可公伯候,卻已許多年不曾有過敕封了。

    陛下此番算是下了血本,算是實實在在的將這貴州大捷的首功,算在了方繼藩的身上。

    方繼藩到家的時候,預備前往貴州的方景隆卻已將不少老兄弟都請了來。

    今夜的方家格外的熱鬧,歡聲笑語繞樑。

    方繼藩就認得一個英國公張懋。

    一大桌子人,推杯把盞,甚是喧鬧。

    方繼藩倒是還看到了張信,張信老實巴交地站在張懋的後頭,不敢上桌。

    “兒啊,你回來了。”

    方景隆一看到了方繼藩,便立即眼睛放光起來,面容裡透著慈愛的笑意,興奮地朝方繼藩招著手。

    “我的好兒子,來,叫叔叔,叫伯伯。”

    他一面介紹著,一面發出歡快的笑聲。

    “哈哈,不叫也別勉強,這都是為父的自家兄弟,不興這一套。”

    方景隆一副紅光滿面、神采飛揚的樣子,作為兒子的方繼藩,已經可以想像,他已吹了多少牛逼了。

    張懋也是定定地看著方繼藩,眼眸中的光澤跟以前的顯然不一樣了,到了這個時候,連他對方繼藩也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想當初他是天天在方景隆面前吹捧自己的兒子,可現在回頭看看自己的兒子,他就忍不住齜牙,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啊,可方繼藩卻是出息了,自己的兒子跟他簡直是雲泥之別呀。

    哎呀,真是羞愧呀。

    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吹牛了,現在好了,活生生的打臉呀。

    他喝了一口酒,擦拭了鬍子上的酒水,忍不住感慨道。

    “哎,方家子,出息了啊,老方,我這老兄弟真真是佩服你,生了這麼個好兒子,方家是靠軍功發蹟的,現在好了,繼藩也立了軍功。”

    說到這裡,他便怒了,猛拍酒案,失望地道:“看看我這沒出息的兒子,別人立軍功,你去地裡刨食,辱沒先人啊!”

    一聲咆哮,小腿粗的胳膊揚起來就要揍張信。

    方景隆眼疾手快地一把將張懋抱住,忙勸解道。

    “老張,聽我一言,別打,兒子打了也沒啥用的,我有經驗,這等事,只能慢慢來,哎哎哎,別打,張信賢侄,你出去,繼藩啊,跟你張信兄弟出去走走。”

    方繼藩早就受不了這個場面了,扯了張信便走。

    腦後,則是方景隆的勸慰:“說起教兒子,我老方也不是吹牛,我稱第一,沒人敢稱第二,老張,你消消氣,兒子是教出來的,不是打出來的,這教子,是手藝,靠打有什麼用。”

    “哎,那是個不成器的狗才。”

    而方繼藩這邊,扯了張信出去,走在這昏暗的庭院裡,老早就曬得黝黑的張信,幾乎已經看不到人了,只能看到他一雙眼眸在轉動。

    張信默然無言,呆呆的立在庭中天井口。

    方繼藩其實是不大願意搭理他的,可看到了天井,害怕張信跳下去,便索性留在一邊,慢悠悠的開解他。

    “張兄,別將你爹的話放在心上,他也只是喝醉了酒,發酒瘋而已。”

    張信卻是異常的平靜,情緒沒有一點波動,反而朝著他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淡淡道:“我已經習慣了。”

    方繼藩對他倒是有了幾分同情。

    張信回過頭來,與方繼藩對視,居然露出了微笑。

    “我自幼就被我爹揍,家裡的馬鞭,都打斷了不知多少根了,他一直都希望教我成才,於是我騎馬、讀書,總而言之,我這輩子,就是挨揍、騎馬和讀書,沒有別的。”

    “謝謝你啊,方百戶。”

    一聽張信突然說謝謝,方繼藩突然想到《賣拐》中范偉的台詞來。

    他頓時感到頭皮發麻,這是諷刺嗎?將你調去屯田百戶所,其實最初只是開玩笑而已,你不會記仇吧。

    張信卻很認真的說道。

    “不,我真的謝謝你,直到去了西山,我才知道,原來人生不只於騎馬和讀書,在那裡,我才發現自己可以隨心所欲的做自己喜愛的事,我終於知道,我天生就不是騎馬和讀書的料,我擅長耕種。”

    他越說越起勁,面容裡透著嚮往的神色,嘴角也蕩漾著笑意。

    “我在搭暖棚的時候,異常的歡喜,每一塊玻璃蓋上去的時候,我都在想,這樣蓋著,採光夠不夠呢,如何才能提高采光面呢。設置煙道的時候,我自然而然會去琢磨這煙道如何設置,才可最大限度的縮短煙道,燒最少的碳,讓地熱起來。”

    “我愛裁剪老參藤條進行移植,我愛將老參切成一小塊,讓它們生根發芽,我喜歡去思考怎樣可以讓西瓜更大更甜,我想我終身都不是讀書和騎馬的料了,而我該做的,是自己喜愛做的事,所以多謝你,方百戶,你使我終於明白,原來人生的意義,不只是我爹說的那樣。”

    “……”方繼藩看著張信的眼睛,他說到種地的時候,眼睛都在閃光,在這幽暗的光線下,他甚至在那雙眼睛裡看到了一種叫漂亮的色彩,而擁有這雙眼睛的面容,則透著輕鬆自然的神色。

    這是一個被讀書和弓馬耽誤了的農業小能手啊。

    只是,方繼藩哭笑不得地看著張信,一時無言以對。

    …………

    此時,在王家裡,王守仁已有兩天沒有進食了。

    他在書房裡枯坐了足足兩天,雙眼無神,只有送來的茶水,才會抿上一口。

    他始終無法明白,知行合一的背後還有什麼深意。

    他更無法明白,歐陽志他們,明明經世之道遠不如自己,偏偏他們卻能高居在自己之上。

    當初說皇帝老子昏聵,其實只是一句玩笑罷了。

    因為聖旨已經放出來,貴州大捷,而貴州的大捷,則純是因為山地營的緣故。

    可為何,自己就想不到山地營呢?

    為何自己從小練習弓馬,強身健體,拜方士為師,學習武術、地理,自己博覽天下兵書,遊歷邊關,就為何想不到這一點呢?

    方繼藩……太強大了。

    方繼藩給他造成的陰影,已徹底地擊潰了他僅剩下的信心。

    問題出在哪裡……

    他若有所思,卻在心裡一直堅持著一個執念……一定要想明白。
mk2258 發表於 2018-7-28 07:55
第一百八十四章:暗度陳倉





    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為了保證祈雨之事不被干擾,所以……朱厚照和方繼藩,不約而同的選擇了保守秘密。

    他們先悄悄地開始設壇,接著,那李朝文也被請下了山。

    事實上,李朝文想不下山都不成了,因為他偷竊和貪墨觀中財物的事已是傳遍了整個觀中,大師兄栽贓陷害的同時,似乎也賄賂了禮部的道錄司,準備要將他徹底革除出觀。

    在方繼藩跟前的李朝文,整個人戰戰兢兢的,滿心的覺得很不靠譜。

    他想哭,他不會祈雨啊,做道士,只是他的職業而已,可道經中的話,他是一句都不信的。

    然後朱厚照親自召見了他,便見李朝文兩股戰戰,連臉都不敢抬起來,弓著身,臉'色'蠟黃。

    朱厚照很狐疑地看了方繼藩一眼,皺著眉頭問道:“這……就是那位很專業的大師?”

    “是的,殿下,他是世外高人。”方繼藩很肯定地道。

    朱厚照便伸手,抬起了李朝文的下巴,使他的臉揚起來,眉頭皺得愈發深了:“看著,不像啊。”

    祈雨這樣一件事,可是大事啊,雖然出了差錯,自己可以推薦責任,可是呢,自己是太子啊,不能做得太難看吧。

    朱厚照看著眼前臉'色'蠟黃,嘴角發顫的李朝文,心裡越發沒譜了,一雙清亮的眸子轉了轉。

    “老方你沒忽悠本宮吧。”

    “高人就是這個樣子的。”方繼藩很堅持地繼續昧著良心說話。

    事實上,他也覺得李朝文不太上相。

    “我……我不祈雨……我……我……”李朝文顫抖得厲害,接著雙膝軟了,直接跪了下來,頓時抱著朱厚照的大'腿',顫聲求饒。

    “小……小道……求殿下,饒小道一命啊……”

    朱厚照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他覺得方繼藩在侮辱自己的智商,鼻翼微微一皺,'露'出不安的神'色',側目看了方繼藩一眼:“老方,本宮覺得心裡有些莫名的惶恐。”

    方繼藩也是服了李朝文這個軟蛋了,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說好,最終一攤手:“殿下,這人來都來了……”

    朱厚照:“……”

    …………

    連日的干旱,已使京師瀰漫著一股奇怪的氣氛。

    近來天氣的詭異,也確實給不少人多了某些藉此煽動的口舌。

    於是乎,童謠四起,這比報進宮中的奏疏,更加嚴重。

    街面上,許多人暗中議論著什麼,這個世上絕大多數人,依然還是對鬼神之說深信不疑的。

    故而劉健對此,可謂是憂心忡忡。

    他向弘治皇帝進言,請陛下萬萬不可讓東廠和錦衣衛捉拿妖言者。

    倒不是說這些妖言'惑'眾之人不可恨。

    而是因為,那背後的煽動者們,哪裡能輕易被追索出來,一旦廠衛大規模的捉拿妖言'惑'眾的''亂'黨',依照以往的經驗,最終的結果極有可能是背後煽風點火的'亂'黨早已逃之夭夭,反而是那些津津樂道於此的尋常百姓,不懂事的稚童,最終紛紛淪為'亂'黨!

    一旦如此,非但不能解決問題,甚至可能衍生出新的問題。

    內閣裡,正午過後,劉健小憩了一番,隨即便有宦官匆匆而來:“劉公,不好,出事了,陛下急召劉公等火速去暖閣。”

    劉健嚇了一跳,眼下,整個京畿都是**啊,這會子又出什麼事?

    他心裡萬分憂心,鐵青著臉'色',來不及整理衣冠,便匆匆的和李東陽三人往暖閣趕去。

    到了暖閣,弘治皇帝的臉'色'也明顯的很難看,抬眸看了他們一眼,卻在呵斥錦衣衛牟斌。

    “祈雨?祈什麼雨,他是太子,太子也和'淫'祠攪和在了一起嗎?這若是傳出去,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弘治的目光,尤其的嚴厲,他狠狠的瞪著牟斌,似乎要生土活剝了牟斌。

    而牟斌卻早已嚇得大汗淋漓,拜在地上顫聲說道。

    “臣萬死,事先並沒有風聲,只是後來發現了一點蛛絲馬跡,臣不敢怠慢,立即打探,這才發現太子殿下請了道人,要祈雨……”

    弘治皇帝氣得七竅生煙,一雙眼眸睜得老大,怒聲開口說道。

    “尋常百姓供奉'淫'祠倒也罷了,他是太子,是朕的兒子……”

    所謂'淫'祠,其實和詞意並沒有太大的關聯,而是指不被官方承認的寺廟和道觀,一般都是民間自發建立,有的拜土地公,有的龍王爺,還有各種不知名的神仙鬼怪,這些東西,在歷朝歷代,其實都被朝廷嚴令禁止,怕就怕有無知百姓,被這些'淫'祠中的供奉騙取財物,甚至煽動謀反。

    而'淫'祠最大的特徵,往往就是各種活動。

    比如……祈雨……

    在朝廷看來,官方祈雨,或許可以稱得上某種儀式,無非是當做一次向上天溝通的活動而已。

    而許多非官方的祈雨儀式,卻隱含著其他的意圖。

    弘治皇帝生氣的是,朱厚照希望老天降下大雨,是可以稱許的。可現在居然'弄'出一個祈雨來,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莫名其妙,簡直就是荒唐。

    祈雨這等事,最關鍵之處就在於,十次也祈不來九次啊,你祈不來雨,豈不是火上澆油?更是說明朝廷有失德之處,乃是天罰嗎?

    這太子簡直是在胡鬧,根本就是在給自己添'亂'了。

    這些天,因為天旱和百姓的無知議論,弘治皇帝本就憂心得廢寢忘食,此時更氣得面容髮青,'胸'口發悶,整個人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對於這件事情,牟斌不敢有任何的隱瞞,便如實將自己知道的'交'代。

    “那道人,叫李朝文,道籍在龍泉觀,臣'私'下查過他的底細,他在道觀中的名聲並不好,據說還貪佔了觀產……”

    弘治皇帝的臉'色'頓時更白了幾分,甚至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又是一個和道人廝'混'一起的,先皇帝如此,自己的兒子,竟也如此……

    弘治皇帝此時只感到,這煉仙'藥'和所謂祈雨的術士,簡直就如夢魘一般,一直纏在自己的身上。

    一時,他竟是深深的閉上了眼眸,自己的唯一的兒子怎麼能……

    “不過……臣還查到,新建伯方繼藩似乎……也牽涉其中,他才是主謀。”牟斌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心老老實實'交'代。

    “你說什麼!”弘治皇帝眼眸孟地一睜,凜冽地看向牟斌,厲聲喝問。

    牟斌嚇了一跳,在外,他是冷酷無情的錦衣衛指揮使,可在這裡,他只有溫順如綿羊,道:“臣說的是,此事,還牽涉到了新建伯。”

    劉健的眼皮子跳了跳,卻是見弘治皇帝臉上的怒氣消去了許多,雖然面上還保持著慍怒,可臉'色'卻已沒有那麼可怕了。

    “是方繼藩暗中謀劃的?”弘治皇帝意味深長地問道。

    “是。”牟斌重重的點頭。

    “噢。”弘治皇帝很輕地應了一句。

    而就在這短短一會裡,弘治皇帝的臉上已看不出喜怒了,他只輕描淡寫的點點頭,而後慢悠悠的道:“此事還要繼續打探,看看他們到底'弄'什麼鬼名堂。”

    牟斌一呆,覺得自己聽錯了,其實在供出方繼藩的時候,他是多多少少有點心虛的,心知一旦陛下得知是背後有人慫恿殿下,這方繼藩,肯定死定了。

    可誰料……

    “臣……遵旨。”牟斌應了,只是覺得自己後襟徹底被冷汗浸濕了。

    這方繼藩,咋了,陛下何以突然改換了態度?又或者……陛下是在引而不發……

    無論如何,作為錦衣衛指揮使,牟斌都知道,陛下態度的改變,都需好生琢磨琢磨。

    等到牟斌告退出去,弘治皇帝在心裡深深嘆了一口氣,這才抬眸,看了劉健等人一眼,徐徐開口說道:“你們也有兒子吧。”

    “是,陛下。”

    三人點頭。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三人,才道。

    “你們有兒子,朕也有兒子,而且朕只有一個兒子,可為何這個逆子如此讓人'操'心呢。罷了,不管他了,就先看看吧,看看他們又想胡搞出什麼來,朕看他們明為祈雨,實則,可能是暗度陳倉吧,畢竟方繼藩這般的機智……”

    聽了這個,劉健哭笑不得了,卻也若有所思的點頭,很是讚同的說道:“不錯,臣也覺得方繼藩不會慫恿殿下當真去'弄'祈雨這等不知所謂的事。”

    弘治皇帝此刻面'色'已經恢復了平靜,只是眼眸依舊透著絲絲擔憂,又在心裡深深嘆了一口氣,用手指節敲了敲面前的案牘。

    “召卿等來,是因為方才錦衣衛指揮使牟斌還報了一件事,昨天夜裡,一小隊巡夜的錦衣衛被襲,死了四人!”

    劉健等人的臉'色'猛然巨變,果然……要出事了。

    背後那些'亂'臣賊子,顯然已經按耐不住,見朝廷對於流言沒有下一步動作,所以出手了。

    他們想要的,就是朝廷風聲鶴唳,接著四處鎖拿'亂'黨,而後好趁機製造出更大的民怨吧。

    這數月的大旱,已經讓許多百姓寧願去相信鬼怪,也不再相信朝廷了。

    劉健的臉拉了下來。

    而弘治皇帝,亦是表情凝重,顯得憂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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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張:祈雨





    詹事府已經搭起了祭台。

    這巨大的高台下頭,還預備好了柴火,堆積如山的柴火堆成了小山。

    用朱厚照的說法,既然要感動上天,那肯定要感動到底。

    如果李道人祈不來雨,那隻好用更激烈一點的辦法了,比如……放一把火,將李道人燒給龍王爺。

    早在數百年前,太子朱厚照就已經懂得了員工的激勵機制,這一點,方繼藩表示很欣賞。

    李朝文……又哭了。

    這些日子,淚水雖然已經流乾,可聽到了這些真相,他覺得自己的淚腺還可以再擠出點液體來。

    方繼藩抬頭看著高台,這高台足有十丈高,在金燦燦的陽光下很是壯觀,格外的吸人眼球。

    朱厚照和他肩並著肩,在昂首看高台的同時,也看到了這完全沒有一丁點下雨跡象的青天。

    這樣的天會下雨?

    朱厚照心裡很沒譜,不禁側眸看著方繼藩,忍不住問道:“真的會下雨嗎?”

    “會的。”方繼藩很鄭重其事的點頭,也很鄭重的說道:“我們要相信李師侄,人家連命都準備搭進去了。”

    朱厚照則是幽幽的嘆了口氣:“楊師傅和王師傅現在氣得不輕呢。”

    楊師傅和王師傅自然是楊廷和和王華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兩位詹事府詹事和少詹事現在已經要吐血了。

    方繼藩面無表情,不為所動的樣子。

    他們吐血不吐血,和他有什麼關係。

    “本宮還聽說,王師傅憂心忡忡,似乎是他兒子,出事了。”

    王守仁?

    方繼藩有點發懵,這王守仁又是演哪一出?

    “據說是得了癔症。”

    “噢。”方繼藩呵呵乾笑,依著自己對王守仁的了解,癔症肯定是沒有的,估摸著,是又開始琢磨事了,啊,不,王聖人這般的思想家,應當是在思考。

    “老方,本宮覺得……”朱厚照猶豫了一下,才道:“本宮覺得明日的祈雨不太可靠,感覺要出事……”

    方繼藩拍拍他的肩:“別怕,我的師侄,死都不怕,我們難道是膽小鬼?我們是朋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朱厚照則是鄙視地看了方繼藩一眼,方繼藩拍拍屁股跑路,留下他一人在暖閣裡場景的一幕還記憶猶新呢!

    “你這話,本宮才不信,你是有腦疾的人,到時說不准裝裝病,事情就過去了。”

    呃……似乎,真想了嗎?

    方繼藩臉微微一紅,轉而一臉篤定地道:“我不是這樣的人,殿下為何這樣想我!”

    …………

    龍泉觀。

    京里發生的事,已不可避免的傳到了龍泉觀中。

    一個道人躡手躡腳的到了張朝先的房裡,快速地低語了幾句。

    張朝先不由輕蔑一笑,連眼皮子都不曾抬一抬,只淡淡道:“天正,你看這天象,可有下雨的徵兆嗎?”

    這叫天正的道人忙道:“師父,沒有。這都旱了兩個多月了,至今也不見下雨的跡象。”

    張朝先冷哼一聲道:“那李朝文,是走投無路之下,狗急跳牆,他貪墨了觀中的財物,乃龍泉觀的敗類,明知必死,因而想要置之死地而後生,所以才冒天下之大不韙,想要藉祈雨,想要翻轉局面。”

    說著,張朝先便大笑起來,一張褶皺的面容裡滿是譏諷之意。

    “李朝文這樣的廢物,竟敢和我鬥,就憑這個廢物,也配?這老天又豈是說要下雨,就能下雨的?”

    想到這些,他愈發的覺得可笑,想來這雨李朝文自然是求不來的。

    他就坐等看笑話吧。

    只是,下一刻,他又不禁搖了搖頭。

    張朝先心裡想:“唯一令人可懼的,就是那個師叔公了,此人竟封了新建伯,不好招惹啊。”

    於是,他緩緩站起身來,走到了窗台前,自這窗台眺望,玉泉山的秀麗風景盡收眼底。

    秀麗的風景使他心曠神怡,心裡的擔憂頓時一掃而空,他不禁徐徐開口道。

    “再送一筆銀子到京里去,請禮部道錄司主事加緊著革了李朝文的道籍,呵……祈雨……真是笑話。”

    “是……”

    …………

    祈雨要開始了。

    整個京師也已經炸了。

    東宮那兒,即便是隔了幾條街的,也可以看到矗立在高牆內的高台。

    那臨時的高台聳入雲端,在金輝的籠罩下格外蔚為壯觀。

    街坊裡,到處都在流傳著這個消息。

    只是可惜,方景隆卻即將遠行。

    他心裡有萬般的不捨,捨不得自己的兒子,捨不得京里和老友們吹牛逼的歡暢,捨不得許許多多的人。

    可他知道,此次貴州,非去不可,不只是因為聖命如此,而在於,方家是靠立下功勳才掙來的家業,他的父親,他的祖父,都是靠一刀一槍,自死人堆裡拼出來的,才留了自己恩蔭。

    自己也該一樣,靠著沙場上的刀光劍影,九死一生,為自己的兒子掙下更大的前程,他所行的,不過是先人們的路,而留下的,卻是子孫們更多的恩庇。

    於是方景隆心裡沒想過多逗留,而是毅然決然的選擇啟程。

    隨行的,都是自己在軍中挑選出來的老兄弟,那些過年的時候,在方家捏著方繼藩瘦胳膊瘦腿大加評價的老傢伙們。

    他們有的沉默寡言,有的缺胳膊斷腿,可他們都有一樣好處,就是在軍中待的久了,對軍中和戰場的事,如數家珍,此番前去節制山地營,非要老兄弟們出馬幫襯不可。

    打仗,他們或許已經不中用了,可練兵,卻都是一個個好手。

    運河的碼頭,幾艘烏篷官船漾在水面上,已是久候多時,親兵們已經提了行禮登船。

    方景隆走時,沒有叫醒方繼藩,他希望兒子多睡一會兒,兒子在長身體的時候,以後還指望他能傳宗接代,生個十個八個,為方家開枝散葉呢,是以,方景隆絲毫不敢打攪他。

    他兒子就在方景隆的心裡,怀揣著舐犢之情,方景隆回望了京師一眼,彷彿穿透了城牆,穿透了無數的屋脊,可以看到自己的家。

    今兒,方繼藩的五個門生,起的很早,他們早知道師公要遠行,作為孫子,啊不,師孫,怎麼能不來相送呢?

    唐寅諸人,拜下行禮:“師公,慢行。”

    方景隆嘆了口氣,拍拍他們的肩,感嘆地開口說道:“你們……辛苦了。”

    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啊,想想這些讀書人,挺為他們難受的,一入方家深似海,其中的艱辛,也只有方景隆懂。

    五個門生,俱都木然。

    此時聽一旁的腳力過了棧橋,一面低聲道:“聽說新建伯,就是那個新敕封的那個,據聞立了大功的那個,和太子殿下,要明日祈雨呢。”

    “真能下雨?”

    “你看這天象,能下雨嗎?”

    “下不來雨,豈不成了笑話?”

    “噓,慎言。”

    ……

    他們聲音不高,方景隆卻是聽了個清楚,老臉不禁一紅,心里頓時很不好受。

    這是要被人看笑話了嗎?

    思忖間,他不禁看向唐寅幾人,目光一一從他們臉上掃過。

    本以為他們會和自己一樣,可五個門生,卻都是眼觀鼻、鼻觀心,似乎沒有受一丁點的觸動!

    方景隆暗暗點頭,這幾個傢伙,了不起啊,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有大將之風。

    “走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京師,毅然決然的上了棧橋,留給五個師孫一個寬大的背影。

    …………

    遠處,方繼藩遙遙眺望著碼頭,尋覓著父親的船,那船已離了碼頭,朝著下游游弋。

    其實方繼藩早就起了,只是見不得那種父子相離的場面罷了,看著那船去遠,方繼藩吸了口氣,抬頭看天。

    天依舊是晴空萬里,方繼藩不由心虛,在心裡暗暗問道。

    這會下雨嗎?

    如此一想,他又覺得自己太過婆媽了。

    這個時候才不管那麼多呢,到了這個地步,要相信自己。

    最重要的是,要對自己的師侄有信心!

    次日一早,晨曦初露,方繼藩就趕到了詹事府。

    朱厚照呢,卻捧著一本曆書發呆,見了方繼藩,連忙朝他招手:“不對呀,不對呀,今日不是吉日啊。”

    要知道,祈雨是要選擇良辰吉日的,朱厚照顯然又沒信心了,撓著頭,一張臉比苦瓜還苦,這曆書上分明寫著——大凶。

    方繼藩看著一臉焦慮的朱厚照,不禁開口安慰他:“不怕,不怕,我們這是佛系祈雨。”

    “……”朱厚照突然臉色變了,手中的書也被他扔掉了,一雙晶亮的眼眸睜得老大,瞪著方繼藩,更有種要掐死方繼藩的衝動。

    “你這到底是道系還是佛系,你要害死本宮呀!”

    方繼藩連忙朝朱厚照退了幾步,英俊的面容裡露出幾分淡淡的笑意。

    “我們這是佛道雙修,殿下,趕緊,要開始了。”

    朱厚照有一種上了賊船又下不來的感覺。

    他在心裡咆哮,這是要被坑死的節奏了!

    在詹事府的高台之下,幾乎屬官們和宦官都來了。

    以楊廷和、王華為首的屬官抬頭,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高台,還有高台下,那個哭哭啼啼被五花大綁的李朝文。

    他們的內心,是崩潰的。

    劉瑾等人,則顯得很好奇,太監嘛,都比較信這個,捂著嘴低聲竊竊私語。

    其實何止是在這東宮之內,便是在東宮之外,也早已是人滿為患,不少人隔著高牆,遠遠眺望著那詹事府裡的高台。

    據說……到了午時,就要開壇做法,到時,祈求神明,降下甘露。

    因而,不少看客都留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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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風雨欲來





    朱厚照和方繼藩到了高台之下。

    便聽李朝文在那滔滔大哭,簡直半點修道之人的風度都沒了。

    方繼藩翻了個白眼,上去就是踹他一腳,一雙清澈的眸子瞪著他,很是生氣的怒斥道。

    “有沒有出息,虧得你也是我的師侄,丟人現眼。”

    李朝文立即止住了哭聲,不禁深吸一口氣,似乎已知道,到了今日這個地步,左右都是一個死了。

    他抽泣著,抬頭看了看天,只見太陽依舊火辣辣的,甚毒。

    這樣的天怎麼會有雨!

    自己恐怕死也……

    李朝文又失魂落魄的起來,不過到了這個時候似乎也明白,只能拼一拼了。

    終於在方繼藩的示意下,後頭的一個禁衛給他解了綁,宦官們匆匆給他換上了道衣和桃木劍。

    倒是有好心的禁衛官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低聲安慰他:“莫怕,神明在上,會保佑……”

    李朝文感激地看了禁衛一眼。

    方繼藩耳朵尖,心裡不禁煩躁,太子殿下的組織能力不行啊,時辰都要到了,還有這麼多紕漏,便看向那安慰李朝文的禁衛,冷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

    那禁衛只好苦著臉道:“卑下肖靜騰。”

    方繼藩樂了:“這名兒好啊,大吉大利,肖靜騰,我很欣賞你,來來來,將他綁起來,吊在壇下,求不下雨,將他燒了祭天。”

    “啊……”肖靜騰一聽,差點要昏厥過去了,連忙顫聲求饒:“我有八十老母,下有……”

    方繼藩怒了,冷著臉發令:“吊起來!”

    周遭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方繼藩則抱著手,沒有做聲,一副絕不容情的樣子。

    可內心深處,方繼藩卻知道,他這樣做是有必要的!

    這是方繼藩想到的一道保險啊,肖靜騰乃是禁衛武官,到時真要求不下來雨,太子殿下震怒,肯定當真要將李朝文燒了,可一個禁衛武官也吊在高台上,就不同了,到時得到命令的禁衛們肯定會想盡辦法求情的。

    總不能到時候真因為求不到雨,就真的將人燒了吧。

    方繼藩還是很有職業道德的,誰教我方繼藩永遠站在正義的一方,從不欺凌弱小呢?

    肖靜騰滔滔大哭,高喊饒命,卻不得已,被面帶難色的袍澤吊起來了。

    方繼藩則朝李朝文努了努嘴,面帶笑意的開口提醒道。

    “師侄,快登台吧,時候不早了,相信師叔,你一定求到雨的!”

    方繼藩記得,這雨的記錄時間是在午時,可到底是午時幾刻,那就不知了。

    此刻的李朝文也不哭了,只不過整個人看不到一點的神采,他垂喪著頭開始登台,跌跌撞撞的站上了高台,而後,他眼睛都直了,幾乎要昏厥過去。

    這高台上的風大,吹得他的道袍鼓起,他嚇尿了,恐高啊。

    再自往下看,便見下頭人頭攢動,遠處眺望,那東宮高牆之外,竟也是數不清的人流。

    李朝文臉色蠟黃,兩股顫顫,接著便開始放聲大哭。

    高台就是高的,因為太高,上頭又風大,所以這大哭的嚎嚎聲,下頭的人也聽不清晰,還以為在念經。

    方繼藩昂著脖子,對朱厚照道:“殿下,你看我這師侄,是不是頗有活神仙的風範。”

    朱厚照則瞄著天,凝望著晴空萬里的天,擔憂的說道:“看著還是不像會下雨啊。”

    “要有信心。”方繼藩假裝智珠在握的樣子,呃……其實心裡也發虛。

    兩個多月的干旱,早已讓人浮躁起來。

    城內還好,可城外的農戶,早已是顆粒無收,擔心著年底如何餓著肚子熬過年關。

    看著那龜裂的土地,有時為了爭一處水源,甚至導致數百人的毆鬥,一次死七八個青壯也不鮮見。

    人就是如此,一旦絕望,自然覺得朝廷和官府難辭其咎。

    在東宮之外,許許多多的人只是抱著嘲弄的態度,在此看這一幕把戲。

    那流言,依舊還在數不清的人嘴裡瘋傳:“皇帝失德,太子殿下,荒誕胡鬧,若是上天當真垂憐,何至耗此兩個月之久,滴雨未下。”

    “國家將亡,必有妖孽。”

    ……

    方繼藩的五個門生,也早早的趕來了,他們進不得東宮,卻在遠處的街巷,眺望著那東宮院牆內巍峨的高台。

    高台上的人,當然是看不清的,不過是個黑點而已。

    此時,唐寅等人,耳邊聽著無數的流言蜚語,一個個心裡極不是滋味。

    求不來雨,天下人會如何看待太子呢?

    他們佇立著,紋絲不動,面上的表情僵硬,眉頭深鎖。

    卻在這時,身邊不知覺的,竟多了一個人。

    王守仁消瘦了很多,他聽到了動靜,也來了,見到了歐陽志五人,便不自覺的與他們站在了一起。

    在這人聲鼎沸的環境,發現了王守仁的唐寅朝他頷首點頭,王守仁則也朝他勉強一笑。

    他們不信神仙鬼怪,自然也不相信所謂的祈雨。

    他們來此,各自帶著重重的心事。

    ……

    只見李朝文在高台上作著'法'。

    已至午時。

    太陽依舊毒辣,他已渾身汗流浹背,此時,眼淚已經流乾了,便連汗水,似乎也已揮發了個乾淨。

    李朝文只覺得渾身無力,有一種虛脫的感覺。

    台下的方繼藩,則緊張地等待著。

    朱厚照顯得尤其焦慮不安,他搓著手,焦灼不安的樣子。

    遠處的楊廷和和王華,則朝這邊瞪過來,恨不得手撕了方繼藩,將方繼藩生吞活剝作罷。

    方繼藩眼看時候差不多了,突然掖了掖朱厚照的袖子。

    “做什麼?”朱厚照錯愕地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低聲道:“殿下該哭了。”

    “為何要哭?”朱厚照懵了,一張清雋的面容裡透著不解。

    方繼藩齜牙,徐徐給朱厚照道來:“殿下愛民如子,現在烈日炎炎,老天不肯下雨,殿下作為太子,愛惜蒼生百姓,難道不該哭嗎?”

    “可本宮哭不出來啊。”朱厚照覺得有理,是該哭一哭,表現一下自己的愛民之心。

    可是這是哭呀,又不是喝水那麼簡單!

    方繼藩也算是服了他,平時在你父皇面前的演技呢?

    顯然,這一次祈雨,本質上不在於表現李朝文,而真正要表現的,該是太子殿下。

    外間如此多的流言蜚語,對於朝廷的惡意中傷,都是奔著皇帝和太子來的,古人重心不重跡,這叫唯心主義。

    什麼意思呢,倘若你祈雨,別人會認為你荒唐。

    可若是你說你並非是相信這些神仙鬼怪,而是愛惜百姓,在此祈雨,這……就是另一回事了,這是愛民如赤子,是道德的楷模啊。

    自家兄弟,不給朱厚照機會表現,那麼讓誰去表現。

    這一場祈雨的功勞,李朝文領不走,方繼藩也領不走,能領走的,只有當朝太子殿下。

    方繼藩很認真地看著朱厚照:“那麼太子殿下想一想,如果此時,陛下在這裡呢?如果雨求不來,殿下會是什麼結果?殿下,想想平日里,陛下都將你當做孩子看待,想一想,殿下心裡也有宏圖之志,照樣也有希望能夠讓人刮目相看的一天,殿下,臣早就為殿下準備好了。”

    說著,一個字條,悄悄地塞在了朱厚照的手心裡。

    朱厚照感受到字條的溫熱,顯然,這都是方繼藩早已準備好的,一直捂在手裡。

    “老方……”朱厚照眼睛有些紅:“還是你懂我。”

    他迅速地趁方繼藩用身子遮擋的功夫,取了字條看了看,裡頭的內容很簡單,顯然,方繼藩顧忌到了他不太高明的文化水平程度。

    接著,朱厚照將字條塞進嘴裡,眼睛又紅了。

    他開始錘著胸口,發出咆哮:“天哪!”

    高台上的李朝文,如何做法,根本無人看得到。

    可這一聲天哪,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楊廷和、王華,無數的詹事府屬官們都不約而同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太子殿下的眼淚,已是磅礴而出。

    他天生就帶有入圍奧斯卡金像獎的潛質。

    繼續搥胸,胸口被錘的砰砰的響。

    “不要攔本宮!”

    他大吼一聲。

    方繼藩毫不猶豫,就一把將朱厚照抱住了,撕心裂肺地勸慰道:“太子殿下,不要衝動。”

    朱厚照的淚眼已是模糊了,歇斯底里地大叫著:“蒼天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而今兩個多月,顆粒無收,災情嚴重至此,本宮身為太子,上,不能為父皇分憂,下,無法體恤百姓,今日祈不來雨,本宮……不妨,死了乾淨,方繼藩,你不要攔本宮,本宮去死……死……死……”

    這個死字,足足拖了五個音節,尾音繞樑,遲遲不肯散。

    “殿下……”方繼藩將朱厚照抱得死死的:“殿下不要衝動,不要衝動啊,有什麼話好好的說!”

    朱厚照猶如一頭蠻牛,方繼藩幾次險些都被他掙開。可真要掙開了,那就玩砸了啊,難道還能朱厚照等一等方繼藩,重新讓方繼藩抱住,然後繼續再去尋死嗎?

    方繼藩也使著蠻勁抱緊朱厚照,心裡則忍不住無聲罵:“這也太認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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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疾風驟雨





    一下子的,這高台之下,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們看著朱厚照,俱是露出不解的神色。

    這又是啥情況?

    朱厚照戲精的本質,真是暴露無遺了。

    他嚎哭著,眼淚啪嗒落下。

    他哭得整個人都在發顫,完全是一副悲痛欲死的樣子,像是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劉瑾或者是養著的一條狗死了一般。

    方繼藩覺得自己肩膀要脫臼了。

    “天哪!”朱厚照哀嚎,熱情奔放如馬景tao,以至於方繼藩憋得臉都紅了,只能拼著命,將他抱的死死的。

    “若是上天要懲罰我大明,儘管懲罰本宮便是了,百姓何幸,蒼生何幸……”

    幸……

    方繼藩瞬間懵逼了,一雙清澈的眼眸猛地睜大,有些震驚地看著朱厚照,不過僅是一閃神的功夫,隨即才恍然大悟。

    朱厚照你妹的。

    你還真照稿子念啊,照稿子念也就罷了,你還認錯字了,不是何幸,是何辜!何你大爺的幸,喜迎老天爺兩個月不下雨嗎?

    只是這一閃神的功夫,用力過猛的朱厚照又繼續高吼。

    “若本宮以死而謝蒼天,可換來老天下來豪雨,今日本宮便死了來看看。”

    一看方繼藩竟沒拖住自己,自己已領先了方繼藩一個身位,這下輪到朱厚照有點懵逼了,不是演戲嗎,老方你怎麼不拖住我呢?

    見方繼藩還沒反應過來,他竟是慌了,不過很快他便醒悟過來,腳步放慢了一拍,繼續前衝。

    幸好,劉瑾等人在驚訝之後,總算是反應了過來!

    於是一干宦官如死了娘似的蜂擁而上,這個抱朱厚照的大腿,那個拉著朱厚照的手,另一個攔著腰,有人抱頭大哭,甚至有人跪在地上哀求著。

    “殿下,殿下啊,萬萬不可啊,殿下乃是儲君,是咱們大明的儲君啊,殿下不能死,殿下死了,奴婢人等,一個都沒法兒活了啊。”

    一時在安靜的人群中的哀嚎聲和求饒聲震天動地的。

    “……”

    楊廷和和王華依舊還蒙著,事實上,他們身後的屬官們,也一個個瞠目結舌,竟是都驚愕地看著。

    太子今日的表現,實在是出乎了他們的預料之外。

    他們看著朱厚照,心裡已是五味雜陳。

    因為……太子方才喊的,到底是真是假?

    倘若是發自肺腑,雖然太子是胡鬧,可無論如何,至少這心卻是實在的,為了黎民百姓……唔……什麼時候,太子殿下有這覺悟了?

    可若是太子新的把戲呢?

    一想到這個,大家的心裡就猛地咯噔了一下,想死,真的想死,一個祈雨就已是胡鬧了,若是再來一個……表演,楊廷和和王華寧願爬上高台跳下來,死在這裡,也不願再在詹事府裡了。

    當然,他們發現了最為致命的問題。

    那便是……他們永遠無法去分辨真假。

    因為對方乃是太子殿下,你既不能抓他去嚴刑拷打,也不可能拿他怎麼樣,甚至,你更不能去懷疑他,太子是儲君,儲君也是君,君君臣臣,你還敢質疑太子不成?

    所以……這個可能的事實就是……無論真假,它都是真的。

    既是真的……

    楊廷和立即開始了他的標準動作,很直接的跪了下來,隨即熱淚盈眶。

    “殿下,不可啊,殿下維繫社稷,要死,死微臣吧,殿下待民如子,臣欽佩不已。”

    磕了頭,行了大禮,這君要死,臣還能不做一點樣子嗎?

    接著便是一副起身要去死的樣子。

    偏偏在這詹事府,似乎楊廷和的關係不太硬,大家都光顧著攔太子殿下,他說自己去死,竟沒人搭理他。

    楊廷和好歹也是中過進士,又不傻,覺得沒什麼意思,便又一副悲傷的要昏厥的樣子趴下道:“殿下……赤誠之心,定能感天動地,殿下啊殿下……”

    …………

    台下的熱鬧,李朝文當然一概不知。

    在這高台,他只是覺得自己心驚得厲害,呼吸也是加快了,一雙噙著淚的眼眸微微抬起,看向天空。

    陽光依舊,甚至能刺痛人的眼睛,只是有朵朵雲層在浮動,李朝文渾身顫抖得厲害,這樣的天氣,怎麼會有雨。

    師叔……坑我哪。

    這是倒了多少輩子的黴,上輩子姦yin擄掠了多少人,今日才來這報應啊。

    現在酷熱難當,再加上心裡緊張,此時的李朝文渾身大汗淋漓,佈滿血絲的眼睛,收縮又張開,忍不住朝天咆哮。

    “小道做了什麼孽,天收了小道吧,來啊,我李朝文,今既必死,那就死了乾淨,老天若有眼,就收了我,一併降下天雷,也收了方師叔吧!”

    轟!

    就在這個時候,天邊,猛地一聲驚雷。

    李朝文下意識的,迅速的趴在了高台上,tun部高高的拱起,他捂著耳朵,閉上了眼眸,不敢睜眼看眼前的情形,此刻的他腦子已徹底的亂了。

    天哪……

    真……真的天雷要炸師叔了……

    轟!

    又一聲雷響,驚得他不禁睜開了眼眸。

    咦……

    自己好像沒事,李朝文小心翼翼地抬眼,左右張望……

    好像不是的……

    更像是……

    只見在天邊,烏雲滾滾,如翻捲的浪濤。

    李朝文睜大了眼眸,不可思議地看著天穹。

    那滾滾的烏雲,猶如千軍萬馬一般,遮天蔽日而來……

    天哪!

    這是真要下雨的了。

    李朝文整個人都要窒息了,嘴角微微哆嗦起來。

    師叔不曾欺我。

    轟……

    震天動地的雷聲再次響起。

    只見那台下,方才還鬧得激烈,此時安靜了。

    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很一致的打了一個顫。

    朱厚照嚇得面如土色,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宦官們還七手八腳地拉著他的手,抱著他的腿,攔著他的腰。

    不過,他們的動作都已戛然而止,一群人驚慌失措的抱成了一團,接著就彷如雕塑,就像時間凝固停止了。

    只有突而隨來的風吹著眾人的袍裙,捲起了無數的塵土。

    方繼藩方才本是要張口,大喊一聲,我也要死。

    嘴張到一半,令他打了個冷顫,聲音卻發不出了。

    天上席捲著烏壓壓的怒濤,那怒濤瘋狂的翻轉,一聲聲驚雷之後,只在瞬間,天地變色,電閃雷鳴。

    臥槽!

    方繼藩心裡想,老祖宗們果然賞了一口飯吃啊。

    居然真的下雨了。

    他激動得眼裡泛起了淚意,這樣下去,我方繼藩,足夠吃老祖宗們一輩子了。

    這便是史,上至國史、下至府史、縣史、乃至於是族史、家史,上頭記錄下這些的人,說了今日午時下雨,午時的雨,就來了……

    那依舊趴著的楊廷和,此時痴痴地看著天,他徹底無言了,連裝模作樣都已沒功夫了。

    王華則抬著頭,不發一言。

    所有人都昂著頭。

    沒有人喊下雨收衣服。

    他們只看向天穹,不知何時,人們對於雨,竟有瞭如此的渴望。

    大雨未下,雷電卻至,烏黑翻滾的怒濤之中,突的一條銀蛇剎那間閃爍,只這燦爛如煙火的電光之後,一切又隱入了沉寂和黑暗。

    “下……下雨了……”

    被吊在高台下的肖靜騰哭了,他真的上有八十老母,下頭還有兩個孩子。

    而現在……

    他仰著天,笑了,帶著淚大笑:“老天垂憐我肖靜騰……”

    無數人伸著脖子,看著天空。

    而在這東宮之外。

    更有無數雙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天空中的一切。

    有人顫抖著,哭了。

    下雨了。

    終於下雨了。

    “老天爺垂憐啊!”

    有人放了悲歌,卻彷彿是在歡呼。

    接著,有人拜倒在地。

    面對此等神蹟,除了頂禮膜拜,似乎也沒有其他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情感了。

    一個人拜倒。

    兩個人拜倒。

    越來越多的人如浪潮一般拜下。

    天上又是一道閃電飛過,瞬間的在那已經變得昏暗的天空裡閃過一條刺眼的光芒。

    接著,雷聲越烈。

    在這電閃雷鳴和天穹之下,人……是何其的渺小,和螻蟻,又有什麼分別?

    有念阿彌陀佛的。

    有激動的高呼無量天尊的。

    有說祖宗保佑的。

    有說吾皇萬歲的。

    似乎每一個人,都在尋覓自己精神上的寄託。

    只有六個人,木然地站在那無數激動的人群之中。

    他們……對於任何的怪象,似乎早已麻木了。

    歐陽志呆呆地看著天。

    下雨了。

    奇怪嗎?

    有一點點奇怪。

    可是……這嚇不倒自己的。

    自己什麼事沒有見過,自己什麼大風大浪沒有經歷?

    不過是下雨而已。

    他的神經,早已慢人半拍,可等回過勁來,那本該到來的激動,也就變得索然無味了。

    所以他只看著天,聽著身邊無數的喧嘩,腳下如波浪一般的人拜下,而他,鶴立雞群,如師公所言一般,有大將之風!凜凜狂風繼續吹拂著歐陽志,他依舊屹立不動,佇立於天地間。

    唐寅則是張大著嘴,此刻,他想吟詩,想作畫,那靈感一剎那之間來了,滿腦子開始尋覓和捕捉靈感的餘韻。

    徐經身軀一震,他眼睛發亮,此時,他已意識到了什麼,恩師……高明啊,恩師朕的是戰無不勝,永遠正確的。他似乎已經可以預想到,這一場大雨之後,恩師將獲得的收益了,榮華富貴,觸手可及。

    只有王守仁,呆呆地看著天,那雙盈亮的眼眸裡滿是錯愕,此刻的他徹底震驚了。

    要……下雨了!

    ………………

    新的一周又準備開始了,所以老虎例行求求求求訂閱求求支持,因為老虎覺得自己有資格求的,畢竟從上架到現在,老虎沒一天偷懶,甚至天天熬夜,身子已經疲累道極點。雖並不能讓每個人都喜歡這本書,可是老虎自認一直盡心盡力的構思劇情,也努力的做一個勤快老實的碼字工!嗯,最後還是要謝謝大家,大家的支持才是老虎堅持的最大動力!
mk2258 發表於 2018-7-28 07:56
第一百八十八章:及時雨





    紫禁城,暖閣。

    弘治皇帝覺得今日和往日,並沒有什麼不同。

    操勞的一天,早早的開始,他起的早,用膳的時間,自然也早一些。

    等早膳之後,內閣大學士和錦衣衛指揮使牟斌,也包括了東廠廠公蕭敬早已環繞在側。

    今日要議的,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直到現在,弘治皇帝都無法拿出一個決定。

    站在暖閣下頭右側的,乃是三個內閣大學士。

    對於錦衣衛被宵小所殺之事,他們是希望極力穩住局面,而不要大動干戈的。

    而今京師的局面,已如**,這接二連三的天變,再加上有心人的煽動,已使許多百姓心裡滋生不滿。

    在這種局勢之下,因此而大動干戈,廠衛一旦大規模出動,四處鎖拿,民怨勢必四起,因為有鎖拿,就會有冤獄,一旦擴大化的打擊那些造謠滋事之徒,反而遂了賊子們的心願。

    可顯然,蕭敬和牟斌卻不這樣認為……

    此時,蕭敬帶著慣有的淺淺笑意,看著弘治皇帝道:“陛下,老奴本不該干預朝廷的事務,只是此次,被殺的涉及到了廠衛,老奴才不得不斗膽一言,現在京師內外,從廠衛搜羅來的密報來看,藉著天變而造謠生非者已愈演愈烈,若是朝廷再不予以控制,前幾日,只是死了幾個錦衣衛校尉,再過些日子呢?國有國法,倘若連親軍被殺了,朝廷都不能立即有所反應,予以最徹底的反擊,這只會令賊子更加猖獗,真到了積重難返的地步,到那時,想要控制事態,可就難了。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奴婢的意思是……”

    蕭敬雖是平時樂呵呵的,可只在剎那之間,此刻,他眼眸裡卻是掠過了一絲冷芒:“廠衛該立即出動,斬草除根,將這禍根連根拔起,一個不留。”

    他說完之後,暖閣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爭執的雙方都有道理。

    在此時,大規模的以妖言之罪捉拿叛黨,是要失去人心的。

    可是……這樣放任,倒不如索性斬草除根。

    弘治皇帝焦慮不安地背著手,他沒有做聲,只是沉默。

    良久,才道:“你們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做天子難,難在何處呢?”

    他嘆了口氣,接著道:“難就在難在,天下的事,都是有利有弊,也是有得有失,這世上沒有有百利而無一害,更沒有有百害而無一利之事,都說天子乾坤獨斷,可朕……朕心知,朕在此時,一念之間,都將影響著千千萬萬的人,朕細細思來,才覺得可懼……”

    一旁的劉健苦笑道:“可是事情至此,非要有個主意不可。”

    “是啊。”弘治皇帝頷首,他閉上眼,顯出痛苦之色:“那號稱丐幫幫主之人,是叫吳新傑?”

    “是。”蕭敬和牟斌異口同聲。

    東廠和錦衣衛,為了打探丐幫的底細,可都沒少下功夫,無論是蕭敬還是牟斌,都生怕弘治皇帝認為他們辦事不利。

    弘治皇帝瞇著眼:“據聞還是個落第的秀才,讀聖賢書之人,竟也如此!”

    他似乎還猶豫不決,顯然,一個區區的會門,誰也不曾想到,竟藉著一場大旱,就能給朝廷製造瞭如此巨大的危機。

    弘治皇帝恨不得將那所謂的幫主碎屍萬段,不過……此時,他依舊還是猶豫了,倘若真能拿住此人還好,問題的關鍵就在於,廠衛再強,那也在明處,他不願意鬧出更大的動盪。

    哎……若是此時來了一場及時雨,該有多好……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弘治皇帝旋即苦笑。

    若是說來就來……那自己這天子,也太好當了吧……

    就在這個時候……

    轟……

    一聲驚雷。

    弘治皇帝瞬即色變。

    殿中之人,也俱都色變了。

    起雷了?

    外頭傳來宦官的喧嘩:“起風了,起風了,平地驚雷,烏雲……是烏雲……”

    呼……

    弘治皇帝臉色僵硬了。

    宮中歷來規矩森嚴,誰敢如此大聲喧嘩,除非……發生了了不得的事。

    而現在……不正是了不得的事嗎?

    是以,連暖閣外的宦官,竟也大起了膽子。

    弘治皇帝終於從錯愕中驚醒。

    他與蕭敬對視了一眼,蕭敬渾濁的目中,只有駭然。

    於是他的目光落在劉健的身上。

    劉健宛如雕塑,唯一證明他還有血有肉的是,劉健的手臂,不自禁地在顫抖,顫得很厲害。

    噗通……

    牟斌直接拜倒了,眼眶通紅。

    這些日子以來,他的壓力極大。

    到處都是流言蜚語,到處都是妖言惑眾,放出去的錦衣衛校尉、力士,個個磨刀霍霍,就想著拿人,平息事態。

    可他很清楚,不能因此而四處拿人,而今,因為這一場大旱,已是民怨四起,倘若此時拿一些逞口舌之快之人,最終的後果,可能無法想像。

    他心裡自知,這大旱一日不結束,這種焦頭爛額的局面就永遠不會改變。

    而現在……

    他跪在在地,哽咽道:“陛下……要下雨了。”

    劉健等人,也突然被什麼觸動了一般。

    兩個多月不曾下雨啊,如此的大旱,帶來的災難,何其之大。

    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略顯呆滯。

    自登基以來,他明為天子,可實際上呢,卻是一個在與天鬥的皇帝,一次又一次的災難,每一次,他都在和上天掰著手腕。

    而事實上,儘管他如何操心勞力,他也是輸的時候多,贏的時候少。

    現在,至少可以令他舒緩一口氣了。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蕭敬則是突的道:“敢問陛下,太子殿下和方繼藩……是今日祈雨的嗎?”

    一下子,所有人面面相覷。

    其實對於所有人而言,這只是太子和方繼藩的一場胡鬧罷了。

    之所以弘治皇帝沒有製止這一場鬧劇,或許也只因為方繼藩參與罷了,或許是方繼藩太多次的驚喜,令弘治皇帝心里莫名有了那麼一絲期待。

    所以……他冷眼旁觀,甚至,因為眼下焦頭爛額的事太多,那祈雨之事,他已是忘了。

    而現在,這記憶重新的喚起。

    “陛下,好像就是今日,是今日午時。”

    “午時……”弘治皇帝眼眸猛張,嘴唇顫了顫:“現在……”

    “就是午時。”蕭敬自己也嚇了一跳,目不轉睛地看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徹底的呆住了。

    就是這個時候。

    弘治皇帝背著手,他沒有顧及其他人,隨即疾步走出了暖閣。

    剛剛走出暖閣,一股狂風吹得他不禁瞇起了眼,他抬頭,遙望著天穹,天穹已是一片漆黑,連續折磨了京師上空兩個多月的烈陽,已被烏雲毫無留情的遮蔽了。

    轟……

    又是電閃雷鳴,一道亮光在空中炫得刺眼。

    弘治皇帝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切,他久久不語,竟是癡了一般。

    暖閣中的諸臣,心裡也早已是翻江倒海。

    “立即…立即傳太子,傳……方繼藩……”

    弘治皇帝突然回眸,看著暖閣裡目瞪口呆的臣子,眉毛一挑:“就算是暴雨如注,也要他們立即趕到,要快!”

    難道這個世上,當真有所謂的龍王?

    那些鬼怪之事,當真存在嗎?

    此時,弘治皇帝的心裡,實在有太多太多的疑問,需要有人解答了。

    ………………

    在坤寧宮裡,太康公主朱秀榮正趴在寢殿的窗台上,張皇后則坐在一旁,手拿著刺繡,嫻熟地做著女紅。

    堂堂皇后,本不該費心做這些事的,只是……為了表率,主掌后宮的張皇后似乎對此,並無抵觸。

    她本就不是生在大富之家,這女紅在出閣之前,便已熟稔了。

    “母后……你說,今日會下雨嗎?”朱秀榮看著窗台外出神。

    那一雙清澈,又彷佛會說話的眼睛,抬頭望天,天氣很炎熱,令她香汗淋漓。

    張皇后微微一愣:“哎,已兩個月沒下雨了,這老天爺的事,誰知道呢,倒是你父皇,一直為此操心,昨夜又是一宿沒有睡好。哦,你… …問這些做什麼?”

    朱秀榮的眼裡不禁掠過一絲失望之色,沉默了片刻,才道:“皇兄在祈雨呢,還有方繼藩。”

    “……”張皇后不知說什麼好。

    “哎……”她終究決定還是覺得該說點什麼:“他們只是鬧著玩的,不過想來也是存著為你父皇分憂的心吧。只是這上天的事,可不是他們管得著的。”

    “可若是他們祈不來雨,會如何呢?”朱秀榮吃吃的道:“父皇一定會揍皇兄的,至於方繼藩……他得了腦疾,或許能躲過去。”

    張皇后只恬然一笑,不置可否。

    她專心致志地做著女紅,穿針引線,可老半天,不見朱秀榮說話,便側目又看了朱秀榮一眼,見朱秀榮依舊倚著窗台,仰頭一動不動地看著天。

    張皇后本想訓斥她,烈日炎炎的,也不怕熱,身為一國公主,一點體統都沒有!

    她本想說:女孩兒家家的,快來母后這兒。

    可剛想要開口,張皇后似回想到了什麼,她輕抿了朱唇,看著朱秀榮的背影,目光閃了閃,隨即將刺繡放到了一邊,看了一旁的宦官一看。

    宦官見了,連忙上前收拾了刺繡,接著躬身退了開去,只留下了張皇后和太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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