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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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816
cx_2131 發表於 2018-11-12 14:10
第二百六十七章:動真格

  歐陽誌是個安分守己,恪守原則的人,他最大的原則就是,不管什麼事,第一準則是先把自己恩師吩咐的事情辦好!

    在他麵無表情的宣讀了聖旨後,這何岩、李善、王寶三人麵麵相覷起來。

    韃靼人會襲錦州?

    這不對吧,錦州的前頭,可是大寧啊,而大寧乃朵顏三衛的活動範圍,韃靼人為何要冒這個風險?

    而且打錦州,對他們有什麼好處,這錦州城固若金湯,要拿下,困難度不在大同之下,可破了大同,便等於是中了頭彩,連京師都在韃靼人的威懾之下,可拿下一個錦州有什麼用?

    當然,這是聖旨,因而所有人都笑了,何岩感慨地道:“陛下真是聖明啊,遠在千裏之外,還掛念著咱們邊鎮上的軍民,實是教卑下佩服,此等拳拳愛民之心,非堯舜不能相比。”

    王寶是個太監,笑的臉都僵了:“能為陛下效力,真是我等的幸事,祖宗八輩子積了德。”

    這兩個,一個是武官,一個是宦官,似乎從他們選擇了這個職業開始,就不打算要臉了。

    可巡按禦史李善不一樣,他是清流,因而很鄙視地看了王寶一眼,心裏痛罵,你祖宗積了八輩子德,才讓你淨身做了宦官,你這祖宗積的到底是啥德來著?

    歐陽誌則是肅容,沉聲道:“陛下的意思很明顯了,既然韃靼人可能襲擊錦州,為保衛錦州,就勢必要加強錦州的戒備,錦州決不可鬆懈。”

    “好的,好的,卑下不敢疏忽怠慢,還請欽使放心。”說起來,何岩乃是衛指揮,這可是堂堂三品武官,可到了翰林院修撰歐陽誌麵前,照樣得賠著笑,大明重文輕武,可見一斑。

    歐陽誌又道:“還有,陛下還交代過,錦州要堅壁清野,因而,半月之內,必須遷徙百姓進城,本官說的是,錦州附近方圓百裏之內,一切的軍民人口,包括了他們的糧食和牲畜。”

    “……”

    一下子的,這三人呆住了。

    這不是開玩笑嗎?

    就為了一個子虛烏有的示警,居然要堅壁清野?

    這堅壁清野,會帶來多大的損失啊。

    那中官王寶,卻是笑了:“好的,好的,陛下都吩咐了,沒問題,都沒問題。”

    何岩也樂了,磕頭蟲一般:“好的,好的,這不是事,外頭風雪大,欽使進城,咱們先喝口水酒,暖暖身子。”

    歐陽誌覺得意外,他原以為錦州這邊肯定會有阻力,他怎麼也沒想到他們竟會答應得這麼痛快。

    隻有那巡按禦史李善,卻隻板著臉,也不吭聲。

    劉瑾則站在歐陽誌的身後,似笑非笑的樣子。

    歐陽誌擺擺手道:“這就不必了,戰事在即,公務要緊,沒時間喝水酒。”

    何岩等人麵麵相覷,這個反應像是慢了半拍的欽使,似乎有點兒不近人情啊。

    半個時辰之後,在中官的後衙廨舍,中官王寶,笑吟吟地給劉瑾倒了一壺酒,道:“當初,咱們都在內書堂裏讀書,咱呢,可憐巴巴的到了遼東,您啊,現在卻在東宮,真是前途無量啊。想不到咱們哥倆,竟在這兒相聚了,您說,這不是緣分嗎?”

    劉瑾喝了一口熱酒,才道:“咱是奉太子殿下之命來的。”

    王寶幹笑道:“不知太子殿下……”

    “堅壁清野!”不等王寶問完,劉瑾幹脆利落的道。

    王寶一呆,而後驚道:“啥,當真堅壁清野啊?”

    “難道你還以為是說笑的?”劉瑾冷冷地看著他。

    王寶不禁道:“欽使說的時候,咱倒也不覺得是玩笑,隻是這事……太大,牽涉到了多少人哪,何況韃靼人來錦州……這不是笑話嗎?所以呢,咱就先應承著,似欽使那樣的翰林,還不是隨意糊弄,他說啥,咱就應啥,可是……”

    劉瑾似笑非笑地道:“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王寶心裏一凜:“劉公公是專程來辦此事的?”

    劉瑾悲憤地道:“辦不成,咱就得死了,要殺咱全家祭天!”

    王寶臉色變幻不定起來:“這事太大了,您想想,錦州城外,可有十萬軍民啊,就算當真下了命令,他們真肯入城嗎?人家在外頭,可是有田有地的,要背井離鄉,攜家帶口……就為了這子虛烏有的韃靼來襲?”

    劉瑾冷笑道:“他們肯不肯,和咱沒關係,他們不肯,殿下以半月為限,事情緊急,那就動強的!不是他們不肯嗎,那就燒了他們屋子,拿下那些不聽話的,看他們還肯不肯,咱別的不管,事辦不成,咱找你算賬。”

    “……”王寶有點懵了。

    他隨即便道:“要不,此事,咱問問蕭祖宗。”

    劉瑾卻依舊是冷眼看著王寶,眼中有著幾許不屑:“蕭祖宗算個屁,難道蕭祖宗見了咱們殿下,不得乖乖的跪著叫一聲千歲嗎?孰輕孰重……你掂量不清?實話再告訴你,那歐陽誌來的時候,可是帶了禦劍來的,咱這是好意在提醒你,這禦劍在手,太子殿下都得敬畏三分,你又算個屁,到時那姓歐陽的呆子若是要先殺幾個人立威,你的腦袋,保得住?”

    王寶頓時被唬住了,再不管說別的,連忙道:“成成成,都到了這個份上了,咱還有什麼說的,鎮守府這兒,自是盡心竭力。”

    …………

    其實在這遼東,誰也不曾預料到,這欽使和劉瑾,竟是動真格的。

    歐陽誌在第二日,方才知道原來錦州上下的人,套路竟這樣深,昨日還應的好好的,到了今日,一聽要動真格,便開始一個個叫苦了。

    於是他果真取出了方繼藩讓他攜來的禦劍,直接將這錦州上下的人鎮住了。

    而劉瑾,完全就是個瘋子。

    指揮何岩的命令一到手,便夥同了中官王寶強令遷徙。

    太監們辦事,大抵也不會講什麼仁義道德的,直接派出了人,凡是不肯遷移的,立即便是燒屋拿人。

    這個,倒是連歐陽誌都看不下去了,徹夜修書送去恩師那兒,狠狠的控訴了劉瑾一番。

    那一直冷眼旁觀的巡按禦史李善也不是等閑之輩,一份彈劾,也已送了出去。

    整個錦州,在雞飛狗跳之中,大量的人,猶如牛羊一般,被驅趕著送入錦州,凶惡的差役開始四處焚燒村落,凡事不能帶走的糧食,俱都燒個一空,甚至連駐紮在城外堡子裏的百戶所,也都強令轉移。

    整個錦州,仿佛成了一個巨大的監獄,數不盡的軍民,竟成了流民,充塞在這城牆根之下,到處都是抱怨。

    而趁此機會,劉瑾自然也不忘開始在城中富戶那兒伸手勒索,咱來都來了,你幾個意思,不給點孝敬,你還有良心嗎?

    …………

    在數百裏外。

    大漠之中,凜冽的寒風呼呼作響,能刺得人骨頭麻痛。

    而那連綿的蒙古包裏,一個穿著虎皮的漢子,在溫暖的大帳之內,他麵上一道猩紅的傷疤顯得尤其觸目驚心。此刻,他那雙如刀子一般的眸子,掃視著攤在麵前的輿圖,這眸子深處,帶有如草原中狐狸一般的狡黠,而這狡黠一閃即逝,很快被一股冷鋒所取代。

    他緩緩的伸出手,在圍著輿圖的眾首領麵前,最終,手指尖抵在了那輿圖上錦州的位置。

    躍躍欲試的諸將,個個眼裏放出了興奮的光芒。

    ………………

    京師也下雪了,雪花如同鵝毛一般,帶著冰寒,飄灑大地。

    這天寒地凍的天氣,令方繼藩的腦疾有複發的征兆,他不得不躺在溫暖如春的家裏養著病。

    而歐陽誌的書信,也已送到了。

    幾個門生下了值,都來圍著恩師,徐經取出歐陽誌的信箋來,當著方繼藩的麵開始念誦。

    一封信念畢,門生們都皺起了眉,不無憂心忡忡地看著方繼藩。

    唐寅率先忍不住的道:“早知劉瑾不是好人,此次殿下讓他去錦州,實是下策,他到底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啊,歐陽師兄是和他同去的,可萬萬不要被他牽累了才好,可憐那錦州的軍民百姓,怕是要被這廝折騰得夠慘的。”

    眾人紛紛點頭,深以為然。

    方繼藩也跟著頷首道:“是啊,劉瑾這廝,真是該死,居然做出這樣的事,太子殿下,真不該派此人前往錦州,這是害人啊,下次別讓為師撞見劉瑾這狗賊,若是撞見,為師打斷他的狗腿,為咱們錦州的軍民出一口氣!”

    方繼藩口裏說得振振有詞,心裏卻在想,劉瑾果然沒有讓他失望啊,辦事效率就是高,他一出手,堅壁清野的事就算是成了。

    讓太子派出劉瑾這隻瘋狗,實在不是方繼藩道德低下,沒法子,這是兩相其害取其輕,與其讓韃靼人殺死數萬人,掠奪無數的婦孺,供這些韃子們糟蹋,倒不如讓劉瑾去禍害錦州軍民呢,至少……劉瑾能把事辦成,遼東的軍民還能活命,這就足夠了,至於他怎麼辦的,方繼藩倒是想用溫柔的方式。

    可講道理,有用嗎?
cx_2131 發表於 2018-11-12 14:13
第二百六十八章內閣。

    那彈劾的奏疏,送到了李東陽的案頭。

    李東陽如往常一樣,風淡雲輕第取了奏疏,隨即,眉頭便深深的皺了起來。

    他忙拿著奏疏,匆匆的趕到了劉健的公房:“劉公……”

    劉健正在伏案,隻微微的抬眸一眼,擱筆道:“何事?”

    “劉公請看。”李東陽將彈劾奏疏送上。

    劉健一看,一臉詫異道:“劉瑾不是東宮的宦官嗎?怎麼,他何時去的遼東?堅壁清野?老夫怎的沒有聽說過?”

    正說著,兵部尚書馬文升已經心急火燎的趕了來:“劉公,出了何事?朝廷何時下了堅壁清野的旨意?”

    兵部那兒,也接到了何岩的密報。

    馬文升一看,著急上火啊,這哪裏是擾民這樣簡單啊,這已到了害民的地步了。

    那何岩是何等的八麵玲瓏之人,既不敢違抗欽使和太子殿下的命令,可又不敢承擔這天大的幹係,於是乎,轉過頭便偷偷的向兵部密奏。

    無非是害怕到時朝廷追究,自己淪為替罪羊。

    劉健訝異地看著匆匆進來的馬文升,又看看李東陽,才道:“陛下的旨意中說的是加強防備,這堅壁清野,是聞所未聞,太子怎麼摻和進此事了?劉瑾為何這樣大膽?”

    這一連的詰問,其實大家心裏都已有了答案了。

    “負圖……”劉健深深地看了馬文升一眼,呼喚著他的字號:“兵部那裏,可接到了韃靼人襲錦州的消息?”

    馬文升搖頭道:“沒有一點音訊,倒是大同那兒,昨日又得到一封奏報,韃靼向大同增兵了,疑有大舉進攻的征兆。”

    劉健聽罷,更為憂慮起來,大同雖然堅固,可怕就怕一個萬一啊,若是韃子鐵了心要取大同,誰知道會不會有個好歹。

    可另一邊,錦州卻又鬧出這麼一檔子事。

    沉吟片刻後,劉健便直直地盯著馬文升道:“負圖,你說實話,錦州有被襲的可能嗎?”

    馬文升沉默了,作為兵部尚書,他確實應該提供適當的建言。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馬文升凝神,看了劉健一眼:“可能性並非沒有,韃靼人狡猾如狐,無論襲擊哪裏都不意外。可兵部諸官已有過研討,此等可能,微乎其微,襲擊大同,對韃靼人的風險最低,可一旦攻陷,收益最大。”

    這是實話,大同外頭又沒有大寧的朵顏衛,韃靼人麵對的不過是一道雄關而已,能破城固然最好,可不能破城,大不了一溜煙,飛馬遁入大漠,明軍就算是想追都追不上。

    頓了一下,馬文升繼續道:“而遼東,尤其是錦州,要穿越大寧,且不說,就算奪取了錦州,韃靼人付出的代價也是極為慘重,而一旦拿不下錦州,這前有錦州的明軍枕戈待旦,他們的後路,卻又受朵顏衛的威脅,這實屬不智啊。”

    劉健歎了口氣,目光閃過幾分怒色:“這個劉瑾,真是罪該萬死啊!”

    他這一聲歎息,更像是控訴。

    可作為內閣首輔大學士,還能說啥呢,能罵太子嗎?不能!

    既然如此,那麼隻好是這劉瑾該死了。

    劉瑾雖是受太子殿下授意,否則他如何能去錦州,可凶殘至此,簡直是比韃靼人還要凶殘了。

    在那錦州,縱容人毀錦州軍民的田地,傷人家的穀子,無數的軍民百姓,在這天寒地凍的雪天裏被驅使著送到了錦州。

    錦州根本沒有容納十萬軍民的能力,在如此倉促之下,根據巡按禦史李善的奏報,糧食……雖然還算充足,可隻第一夜,卻已凍死了兩個人了。

    這樣下去,還不知多少人受害啊。

    “最壞的,反而不是劉瑾,劉瑾是個閹人,本就如此,最觸目驚心的,卻是那翰林修撰歐陽誌,他是翰林,是讀了聖賢書的讀書人,竟是膽大包天,夥同著劉瑾,在錦州恣意胡為,這叫什麼,這叫知法犯法。”馬文升顯得很是不悅。

    劉瑾做壞事就罷了,馬文升對閹人,確實有成見,本身就歧視他們,似乎這在外頭,閹人不做一點兒壞事,都不配叫閹人。

    可歐陽誌是真正的令他痛心疾首,這可是大明的狀元公啊,清流中的清流,竟是做出這樣喪盡天良的事。

    劉健頷首點頭道:“歐陽誌是個忠厚的,這一點,老夫深知,這定是有人授意吧!”說到這裏,劉健目光一沉,道:“去請新建伯來。”

    劉健不太願意去苛責歐陽誌,歐陽誌給他的印象,確實不錯,可夥同閹人鬧出此等大事,這就為清議所不容了,劉健幾乎可以想象,錦州的消息一旦傳出去,清議會沸騰成什麼樣子,都察院怕是會亂成一鍋粥吧。

    而歸根到底,歐陽誌是誰的人,所有人是心知肚明的。

    這冤有頭、債有主,這帳得找方繼藩算。

    外頭早有書吏候命,一聽劉公吩咐,連忙找方繼藩去了。

    馬文升坐在值房裏,長籲短歎,九邊,乃是兵部的職責,大同那兒已是焦頭爛額了,現在錦州又出了這麼個事,他想等方繼藩來了,就狠狠的痛罵其一通,這家夥不要臉呀,你在京裏好好的,你禍害錦州做啥?

    而劉健卻如老僧坐定,他倒是覺得方繼藩或許會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對於這個方繼藩,他已有太多的詫異了,甚至,劉健隱隱覺得,或許當真韃靼人襲的是錦州也是未必。

    可即便韃靼人襲錦州,這也是小概率的事,倘若因此,而在錦州惹的軍民怨聲載道,這還了得,你方繼藩敢插手軍務,活膩歪了?

    按概率而言,大明九邊,無論是哪一處邊關,都有被韃靼人襲擊的可能,難道就因為如此,九邊都堅壁清野嗎?那還讓不讓人過日子了?

    很快,那書吏便匆匆趕回來道:“劉公,方繼藩……病了……”

    “什麼?”劉健的臉頓時拉了下來:“什麼時候不病,偏偏這個時候病?他是少年人,身體結實著呢,哪裏來的這麼多病痛?”

    “是……腦疾似有複發的征兆……”

    “……”劉健這才想起了這一茬,他僵著臉,一時說不出話。

    …………

    在暖閣裏,蕭敬和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已送來了快報了。

    那中官王寶,雖是不得不和劉瑾合作,卻也知道,當今做主的,還是蕭公公,他怎敢隱瞞此事!

    蕭敬將這奏報送到了弘治皇帝手裏的時候,弘治皇帝的臉一沉:“宣方繼藩。”

    同樣,方繼藩腦疾複發了。

    弘治皇帝抬頭,有點鬱悶:“派個禦醫去診視吧,賜一些藥去,讓他先顧著自己的身體。”

    方繼藩還算是一個誠實的人,這是弘治皇帝對方繼藩的印象,平時,方繼藩似乎也沒有糊弄自己的劣跡。

    所以先從大怒,接著轉而有了幾分擔憂。

    古人的衛生狀況並不太好,即便是宮中的貴人,或是勳貴子弟們,若是來一場大病,都可能遭遇諸多的不測,早夭,某種程度來說,屬於常態。

    可這一肚子的怒氣,卻沒處發泄了啊。

    你們說錦州可能遭遇襲擊,朕也派人送去旨意,嚴厲告誡錦州要加強衛戍了,好嘛,你朱厚照和方繼藩,膽大包天了啊,居然開始插手軍務了,邊鎮的軍務,是你們能插手的嗎?真是好不了幾天啊。

    弘治皇帝壓著火氣,不殺雞儆猴,明日,你們是不是還要跑到暖閣來上房揭瓦了?

    “傳太子!”

    三個字,殺氣騰騰。

    朱厚照是萬萬想不到,方繼藩的腦疾會複發的,不,是似有腦疾複發的征兆,老祖宗們的文字,博大精深,每一個人都蘊含著萬千的變化,聽說父皇傳召,他倒早就想好了,父皇肯定會召自己的同時再召老方,到時自己和方繼藩一唱一和,努力解釋一番,想來……不會有事吧。

    他甚至決定要讓父皇見識一下自己對馬政的熟悉,所以,雖有點慌,可他還是美滋滋的到了午門,卻不肯入宮去。

    宦官小心翼翼的催促,朱厚照則道:“本宮等等新建伯。”

    宦官詫異地看著朱厚照:“殿下,新建伯害病了,陛下便沒宣新建伯了,您……不知道……”

    “啥……”朱厚照驟然感覺仿佛被人推進了冰窖裏,渾身打了個顫,心涼得厲害:“啥……啥病……”

    小宦官便如實道:“新建伯素有腦疾,殿下……不知嗎?陛下還遣人前去送藥了呢。”

    “……”朱厚照的心情頓時非常糟糕起來,心裏大抵是一萬頭草泥馬奔過,你方繼藩真是個人渣呀,這等金蟬脫殼都叫你想到了,本宮為啥就沒想到呢,你這是故意的吧。

    倒是一個念頭在腦海裏閃過,於是他摸了摸額頭道:“哎呀,本宮頭也有些暈暈的。”

    宦官深深地看著朱厚照,一言不發,顯然是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朱厚照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他好像是有點遲了啊!別人是壓根不信了。

    他便隻好放下撫額的手,背在背後:“走吧,入宮,父皇怕是等急了。” :人才啊
cx_2131 發表於 2018-11-12 14:16
第二百六十九章:堯舜之君


到了傍晚的時候,霞光萬丈,方繼藩悠悠然地躲在房裏看書。

    其實這書是王守仁撰寫的,希望他這個恩師評。

    當然,此書隻是啟了個頭,這開頭第一篇,便是同理之心。

    為了闡述同理之心,王守仁費了很大的一番功夫,方繼藩想想,都為王守仁捏一把汗。

    既要當值,又要修書,閑暇時,還得前去西山授課,聖人就是聖人啊,永遠保持著旺盛的精力,自己就不成了,自從腦疾複發,渾身都覺得懶洋洋的。

    多事之秋,啊,不,多病之秋啊。

    一番感慨,小香香在旁研磨,方繼藩提著筆,目光顯露著幾分為難之色。

    他是不曉得如何下筆才好啊,似乎自己也沒什麼可以為王守仁改動的,感覺要是自己改動了王守仁的章,就是褻瀆了聖人似的。

    雖說是他是王守仁的恩師,可他,真沒教王守仁什麼啊,實在是王守仁的腦補功能太過強大的緣故呀!

    固然,方繼藩可以添加一點超越時代的東西進去,可方繼藩也深知,太過的超前,並不符合當下生產力的發展,索性,隻給王守仁刪改了一些錯字,便擱了筆。

    天色已是暗淡了,王守仁等人,隻怕此時已下了值,不過他們得去西山。

    這方家,顯得冷清了不少。

    可在這時,外頭有人道:“少爺,有……有客來了……”

    客?

    方繼藩坐直了身體,不禁有點訝異,方家也算天煞孤星了,敢主動來招惹的人,實在不多,這時候,能有什麼客來呢?

    他還未反應過來,便見一人,穿著便服,已跨檻進來,他身後的人……就是化成灰,方繼藩也認得的。

    竟是朱厚照。

    朱厚照走路一瘸一拐的,也不知遭了誰的毒手,可即便如此,他依舊抬著高傲的頭顱,一副絕不肯服輸的模樣,很有幾分寧死不屈的英雄氣概。

    那麼……能走在朱厚照這個太子前頭的人,除了當今天子,還能有誰?

    方繼藩發懵,他怎麼也想不到,皇帝會突的親臨這裏,來捉……捉……jian的?

    現在自己是不是該摸著自己的頭,一副腦疾發作的樣子?

    呃,這樣會不會太做作了?

    畢竟,我方繼藩,是三觀很正的人啊。

    就在天人交戰,一臉尷尬的當口,朱厚照嚎叫起來:“好哪,本宮就知道你是在裝病的,你還說你腦疾犯了,你看看你,這臉色比誰都紅潤。”

    “……”

    友盡!

    方繼藩的臉拉了下來。

    他剛想要開口說什麼,弘治皇帝上下打量著這書齋,突然,目光落在了方繼藩的案頭上。

    他似無事人的樣子,目光準準第落在了王守仁的書稿上:“你寫的?”

    目光凝視著方繼藩。

    這……似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啊,方繼藩感覺要窒息了。

    弘治皇帝的性子,他早就摸透了,越是不露聲色,越是平靜,事兒可能就越大了。

    方繼藩隻能老實地道:“這是王守仁的書稿。”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道:“你是他的恩師,他寫完了書稿,所以請你修改?”

    “臣也沒改什麼。”誠實小郎君難得謙虛地道;“他的書稿寫的太好,臣才疏學淺……”

    “你是他的恩師!”弘治皇帝凝視著方繼藩,點破了方繼藩的‘謊言’!

    到了現在,還想藏拙嗎?學問是你教授王守仁的,他的書稿,也是由你把關,你還說自己才疏學淺?”

    “……”方繼藩悲憤起來!

    難道這輩子,都注定了做不了一個誠實的人了嗎?我隻想做個好人啊。

    心裏雖這樣想,可忐忑不安的方繼藩,麵對著平靜的過份的弘治皇帝,再看看後頭那一瘸一拐的朱厚照,方繼藩求生的**,本能的自心底油然而生……

    “臣有罪,臣不該欺騙陛下,臣……”深吸一口氣,他繼續道:“王守仁這個門生,隻是一塊璞玉,尚需雕琢,臣正在為他把關,免得他才疏學淺,胡編亂造,壞了臣的名譽。”

    弘治皇帝這才欣慰地點頭:“這就沒錯了,明明可以說真話,可為何卻屢屢不敢坦言相告呢?朕難道會吃人?以至你如此害怕朕?”說著,輕描淡寫的撿起書稿,低頭,隨手翻閱。

    王守仁的理論水平是極紮實的。

    這既來源於他本身的學識,畢竟,一個能中進士,且名列一甲的人,其字水平,說是鳳毛麟角都不為過。而其次,則來源於他的天賦,以及他數十年如一日的瞎琢磨。

    弘治皇帝一開始看得有點隨意,可漸漸竟看得有些恍惚起來。

    這一篇,乃同理之心,同理之心的大道至簡、知行合一不同。大道至簡、知行合一可能會直接與理學產生對聖人之道根本上的衝突和矛盾,未必能使一個習慣了理學思想的人輕易接受。

    可同理之心,既是王守仁所認知的新學基礎入門,卻同時,又足以讓人信服,這個世上,總還不至有人拿同理之心來抨擊王守仁,難道深入民間,體會百姓疾苦,也錯了嗎?

    弘治皇帝頓時看的癡了,他不自覺地坐下,捧著書稿,一字一字看下去,竟有幾分醍醐灌頂的感覺。

    那一日,朱厚照從田裏回來見駕,說出那樣一番話後,弘治皇帝感覺朱厚照一夜之間成熟了,有了擔當!雖然大抵知道,王守仁的教育方式是什麼,可似書稿中如此深入淺出的闡述其理念,卻又是另一回事。

    不得不說,這是一篇不可多得,卻又樸實無華的好,弘治皇帝竟連看了兩遍,一字都不敢遺漏。

    另一邊,朱厚照朝方繼藩偷偷齜牙,一副老方你不是東西的表情。

    方繼藩則是眼觀鼻、鼻觀心,對朱厚照不理不睬。

    你自己二還能怪誰,這個節骨眼,你不早早的裝病,還怪我方繼藩沒義氣?ma的zhizhang,你委屈,我特麼的就不委屈?

    “好,好,非有高才者,作不出此啊。”弘治皇帝忍不住既感慨又讚許。

    這第一篇裏,完全看不到絲毫離經叛道的字眼,完全是在闡述孔孟的觀點,全之中,更有一種濃鬱的關心下層百姓的心思。

    弘治皇帝意猶未盡地將稿擱下後,還蕩漾在那行之中,依舊頗為感慨:“如此好,真是罕見啊。方繼藩,你是高才。”

    “對,沒錯,陛下明察秋毫,臣確實是高才。”方繼藩這回也不再遲疑了,毫不猶豫的回話。

    還能說啥,再解釋下去,就真死都不知道怎麼死了,欺君罔上啊。

    弘治皇帝凝視著方繼藩道:“為何你要讓歐陽誌假傳朕的旨意前去錦州,如此淩虐百姓?”

    終於,開門見山,直接奔入主題了。

    方繼藩想都不用想,這一次,定是朱厚照將自己賣了。

    於是方繼藩抬眸,看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同樣瞪著他,依舊齜牙。

    這意思是,誰讓你方繼藩先不講義氣的?

    方繼藩倒沒有惱怒,而是笑了笑道:“陛下,因為臣和太子認定,韃靼人將奔襲錦州,而且臣和太子,並沒有假傳聖旨,陛下的聖旨裏,分明說了讓錦州加強衛戍,既然加強衛戍,堅壁清野,豈不也是加強衛戍的手段?”

    “狡辯。”弘治皇帝似乎氣已經消了。

    他就如一隻老虎,追著兩隻獵物,方繼藩是小鹿,朱厚照是兔子,方繼藩想要活著,不需要跑的比老虎快,隻需要跑的比朱厚照這兔爺快就可以了,等老虎追上了兔子,吃飽喝足,便如弘治皇帝憋了一口氣,揍了一頓朱厚照,這氣也就慢慢消了下來,自然也就能用平靜來看待整件事的前因後果。

    “朕在聖旨之中,從未提過堅壁清野,你和太子,真是膽大包天,你可知道,若非是朕,此時,你已下詔獄問罪了。”

    方繼藩毫不猶豫地道:“正因為是陛下,所以臣和太子才敢在情急之下救人。否則,斷不敢如此膽大妄為的。這是因為臣和太子都知道陛下寬厚仁慈,乃是堯舜一般的仁君,若知臣和太子的初心,一定不會怪罪,臣敢冒這個風險,因為臣不相信,陛下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的人。”

    “……”

    不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的人……

    朱厚照聽得骨頭痛,又齜牙起來,自己這都被打成什麼樣了啊。

    弘治皇帝莞爾一笑,居然覺得這番話,倒是頗為受用。

    終究,這世上雖然每一個‘聖君’都號稱聽都不願聽溜須拍馬的話,可實際上,人家不想聽的,隻是那拍在馬腳上的馬屁而已,這若是拍對了,還不照樣笑嘻嘻?

    弘治皇帝緩緩道:“這就是你假傳聖旨的理由嗎?”

    “不是。”方繼藩頓了一下:“太子和臣的理由很簡單,就是救人,能救多少人是多少人,他們都是我大明的子民,太子殿下懷有愛民之心,而臣也絕不願我大明的子民任由韃靼人隨時殺戮,出此下策,實在萬不得已,這是臣的主意,陛下要懲罰,就懲罰臣!”
cx_2131 發表於 2018-11-12 14:19
第二百七十章:又一神器

   弘治皇帝聽了方繼藩的話,忍不住看了方繼藩一眼。

    救人……能救多少是多少?

    所以,你就讓人跑去了錦州,去折騰軍民百姓,打著救人和大義的旗號,讓人背井離鄉?

    古人重鄉土,若不是被人拿刀子逼著,不到萬不得已,是沒有人願意離家的,弘治皇帝幾乎可以想象,歐陽誌和劉瑾這些‘酷吏’們,到底施展了多少殘暴和令人發指的手段。

    弘治皇帝抿了抿唇,帶著幾分怒色,道:“你就堅信韃靼人定會襲錦州?”

    方繼藩很篤定地道:“是殿下和臣確信。”

    於是弘治皇帝瞪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不服氣的昂著頭,似乎是在告訴父皇,我……我不服!

    弘治皇帝終歸是籲了口氣,道:“你們啊,太年輕……”

    一聲歎息,弘治皇帝想了想,才又道:“朕隻問你們,你們可以確信韃靼人會襲錦州嗎?世上的事,終究沒有確定無疑的事,否則這治天下,未免太簡單了,你們還是孩子,都很聰明,能看穿許多事,唯獨看不穿的,是人心啊。也罷了,事已至此,這爛攤子,隻能留給朕來收拾了。”

    “而你們兩個……”弘治皇帝朝著方繼藩齜牙咧嘴:“明日起,同去西山耕作一月,少了一天,一個時辰,朕絕不輕饒你們,若是敢偷懶,朕也絕不再姑息……”

    說罷,他已站了起來,卻是隨手將王守仁的手稿拿起,道:“這手稿,朕拿去了,嗯,走了。”

    這……算不算打劫?

    方繼藩眼睛都直了,可想到要去西山耕作一個月,方繼藩又有想死的衝動,本少爺還是個孩子啊……

    弘治拿起了書後,就瞪了朱厚照一眼:“走吧。”

    朱厚照可不打算就這麼撤了,道:“兒臣腿傷了,能否在方家歇一歇。”

    弘治皇帝沉默了片刻,便自顧自的走了。

    方繼藩才反應過來:“陛下,且慢著,臣恭送陛下,來人啊,預備好香案和爆竹……”

    可惜,弘治皇帝沒有搭理他,已是去遠。

    方繼藩搖搖頭,好日子看來是到頭了,回眸,正好見朱厚照齜牙咧嘴恨恨地盯著自己。

    方繼藩被盯得頭皮發麻,勉強地扯出了點笑容,一臉無辜地道:“太子殿下,你好呀。”

    朱厚照怒氣衝衝地道:“方繼藩,你不是東西。”

    方繼藩連忙道:“殿下,小心,臣有禦劍,說話不要這麼粗魯。”

    朱厚照笑得更冷:“你難道忘了,那禦劍,你讓歐陽誌帶去了遼東?”

    “是……是嗎……”方繼藩有點尷尬了。

    “殿下,你傷怎麼樣?你坐下,我給你看看,萬萬不可傷了筋骨啊。”方繼藩關切地看著朱厚照的腿。

    朱厚照依舊狠狠瞪著方繼藩,像是這樣盯著,才能發泄出他內心的憤怒。

    良久,他的臉色竟緩和了下來,道:“噢,有些疼,快,找個地方本宮坐著,你這裏有藥沒有。”

    方繼藩心知朱厚照算是消氣了,舒了口氣,才道:“臣給殿下包紮一下就好了,那該死的劉瑾,若不是他在遼東胡折騰,怎麼會令陛下下這麼狠的手。”

    方繼藩取了藥來,給朱厚照包紮一番,方才籲了口氣。

    朱厚照氣咻咻地道:“劉瑾回來,就將他的腿打斷!”

    …………

    次日一早,朱厚照就龍精虎猛的來邀方繼藩了。

    年輕人筋骨好,一夜之後,傷便好了,主要還是因為弘治皇帝不至喪心病狂,沒有真正傷筋動骨。

    西山耕作,朱厚照依舊是興致勃勃的。

    方繼藩則是極不情願的牽出馬,和朱厚照一道來了西山。

    宮裏居然早早就來人了,是個麵無表情的老宦官,此等老宦官大抵也活不了幾年了,因而格外的嚴厲,朱厚照和方繼藩去哪兒,他都跟著。

    方繼藩決定找點輕鬆的事,用匕首將發芽的土豆削下,而後進行栽種。

    “這是什麼?”朱厚照好奇地看著土豆,目光閃閃:“能吃嗎?”

    “能?”

    朱厚照想將那土豆塞進嘴裏啃,方繼藩眼疾手快的攔住他,口裏邊道:“此物珍貴,請殿下口下留情,何況,這東西,得煮熟了才能吃。”

    “噢。”朱厚照才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土豆來,他也學著方繼藩的樣子,撿出發芽的土豆,用匕首連芽帶肉,一起削出來。

    朱厚照百無聊賴,他是個隨遇而安的人,一屁股坐在暖棚的泥地上,道:“老方,你說,這些年來,遼東處處處在守勢,自文皇帝之後,這麼多年來,都是韃靼人和瓦剌人對我大明進攻,而我大明永遠處在處處挨打的位置,這是為什麼?”

    方繼藩一麵熟稔地尋找出發芽的土豆,一麵道:“很簡單,因為打不起。韃靼人遊牧為生,他們每一個人,自小就是戰士,他們行軍,也不需糧草,戰馬到了哪裏,哪裏就是他們的牧場,因而,他們打家劫舍,是不需本錢的。可大明不同,大明要操練一個步弓手,所費錢糧幾何,大明若是要發動三萬人作戰,就需連綿的糧隊,自京師將無數的糧草,延綿數百裏的送到前方的將士們手裏。”

    方繼藩深吸了一口氣,又繼續道:“韃靼人搶咱們一次,得到的財富和糧食,可能是他們一年辛苦所得的還要多,所以劫掠對他們而言,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可我大明呢,我大明發動一次征戰,所費的錢糧數之不盡,我大明的每一個青壯,都是寶貴的人力,少了一個勞動力,意味著他不但沒有產出,你還得拿錢糧養活他們。可就算打贏了又如何,文皇帝橫掃大漠,將大漠的蒙古人打的丟盔棄甲,可收益是什麼呢?”

    “除了牛馬之外,這大漠裏,沒一樣東西是我大明能看中的,那大漠裏的戰利品,都是破銅爛鐵,咱們的軍馬,寧可隨意拋棄,也懶得將其帶回來。”

    “所以,即便我們勝了,我們其實也輸了,韃靼人就如乞丐,大明就是富戶,乞丐搶了富戶一次,便可過上幾年好日子,所以他們每日都會虎視眈眈,巴不得富戶和他死鬥。可富戶呢,打死了再多的乞丐,除了耗費了氣力之外,結果,一無所得。”

    方繼藩說到此處,略顯無奈,口裏繼續道:“何況大漠的土地,並不適合農耕,他們的土地,搶來也沒有用,大明即便深入了大漠,將韃靼人趕進了大漠的腹地,可又如何呢?他們還是會卷土重來!因為關外的疆土,對大明朝而言,隻是巨大的負擔,它不但沒有產出,反而需要大明建立起密布的軍堡,需要關內將無數的糧食,源源不斷地運送到大漠中去,如此,才可維持大軍在大漠中的存在,可若是天下太平倒也罷了,一旦國力衰弱,朝廷的錢糧不支時,這反而就成為了沉重的負擔,我們和韃靼人,耗不起!”

    朱厚照下意識的頷首點頭,激動地道:“不錯,正是此理,所以大明可以戰勝韃靼人十次、一百次、三百次,甚至可以將韃靼人徹底消亡,可最終,地還不是我們的,給了我們也無用,用不了幾十年,大漠裏,又會有瓦剌,或是其他的部族將這韃靼取而代之,最終他們卷土重來,隻是換了一個部族,換了一個名字,可性質卻還是一群強盜。”

    “可是……難道就永遠找不到一個長治久安的方法嗎?本宮真的受夠了,這大漠之地,先是胡人,接著是匈奴,此後是鮮卑,再是突厥,是契丹,是金人,是蒙古,是瓦剌,是韃靼,好似沒有盡頭一樣。”

    方繼藩意味深長地看了朱厚照一眼,才又道:“除非我大明可以真正利用上大漠的土地,便是在這大漠之中也能長出糧來,若是真到了那個地步,這就意味著,大量的漢人可以出關定居,侵蝕韃靼人的生存空間。”

    朱厚照忍不住猜測道:“大漠裏種出糧,你是說紅薯?”

    方繼藩搖搖頭,唇邊走起了點點笑意,老神在在的道;“紅薯可不成,紅薯在大漠之中,很難養活。”

    朱厚照頓時遺憾起來:“這樣啊,世上想來沒有這樣的東西吧,或許這便是天意了,總歸需要有一樣東西來製住我們,使我們永不得安寧。”

    說白,朱厚照歎了口氣。

    方繼藩的手依舊沒有停,熟稔地削出一個土豆芽,小心翼翼地將其種入暖棚裏的土壤之中!

    他麵上沒有什麼表情,心裏卻想,其實,這世上還有一種作物,是可以在蒙古廣泛種植的,若是這樣的主糧可以深植大漠,以漢人的耕種天賦,怕是用不了多久,無數的荒土都將開墾出來,接著便會出現大量的田莊,田莊會催生集鎮,集鎮會衍生出巨大的承邑,在那裏可以招募士兵,甚至大明不需付出太多錢糧的成本,便可以讓這些士兵就地補給,他們會帶著漢人對土地的渴望深入大漠,瘋狂的向韃靼人發起攻擊,最終使韃靼人無路可走。
cx_2131 發表於 2018-11-12 14:23
第二百七十一章:漢道昌

朱厚照顯得有些灰心了。

    他不知道方繼藩手裏發芽的土豆,其實才是真正的殺手鐧。

    因為這玩意,作為耐寒作物,非常適合在遼東以及大漠中耕種。

    事實上,在方繼藩所在的上一個世界,土豆的主要產區,就在內蒙和東北,不隻如此,便連外蒙古,也是以土豆為主食。

    糧食啊,一旦地裏能種出糧食,就意味著可以養活更多的人口,更多的人口,將需要更多的土地,什麼是士紳社會,士紳社會是不追求財富的積累的,但是他們對於土地,尤其是那能產糧的土地,有一種發自肺腑的渴望。

    大明廟堂上的諸公們,反對和韃靼人作戰,對於主動出擊,那更是想都別想,這是為何?這是因為,大規模的戰爭,沒有給他們帶來絲毫的好處,恰恰相反的是,一旦大戰在即,大量的壯丁便要征伐,那麼他們家裏的萬頃良田,誰來耕種,這不但沒好處,還吃虧啊。

    可一旦能獲得大量新土地呢?而且獲得的,還是地裏能生糧的土地……

    方繼藩可從來不相信,朝中諸公背後的士紳和地主老爺們是善茬,別看他們喊著仁義道德震天響,大爺的,這幫孫子為了爭一口水源,為了爭幾塊地,在鄉間,敢組織數百上千人械鬥,一年族裏不死幾個人,都不好意思出門見人。

    而整個大漠,何其的廣褒,相比於那幾十畝的水田,真如星辰之輝與螢火之光的區別。

    朱厚照卻顯得懶洋洋的,不過他還是趴在地上,撅著pigu,努力的將栽入地裏的豆芽輕輕的扶正了一些,一麵觀察著小嫩芽:“大漠的地裏,長了糧,大明就能永世解決韃靼人?”

    “是的,隻要大漠可以成為塞外江南,就可以。”

    朱厚照想了想,覺得不對,灰撲撲的臉對著方繼藩:“可本宮看朝中的大臣,對大漠一丁點興趣都沒有,隻願守著關內苟且。”

    方繼藩微微一笑,他決定好好的給朱厚照上一課,於是放下了手中的匕首:“殿下,這世上,不要看人口裏說什麼,咱們漢人是人,關外的韃靼人,也是人,都是人,那麼,其實都遵循了一個自三皇五帝而始的規律。”

    “什麼規律。”朱厚照很認真的看著方繼藩。

    如果說,朱厚照是從王守仁那兒,學來所謂的同理心和知行合一的話。

    那麼從方繼藩這裏學去的,十之**就是滿肚子的壞水了。

    方繼藩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人的一切準則,都是為了利,韃靼人瘋狂襲擾我大明,是為了利,而滿朝大臣,反對大規模的用兵,也是為了利。否則,為何我大明,占據的是大明最富庶的土地呢,殿下莫非以為,我大漢的疆土,東臨滄海,西瀕高原,南麵,則是充斥了瘴氣和林莽的密林,北麵則為大漠。”

    “殿下難道還沒明白嗎?咱們的祖宗,為咱們打下的,乃是這世上最富庶之地,殿下以為,在這片富庶的土地上,從前隻有漢人?不是的,其實在這裏,有許許多多的人,隻可惜,他們運氣不甚好,偏生占了上好的良田,要嘛被殺戮了個幹淨,要嘛便被驅去了大漠裏,去了充斥瘴氣的密林裏,或是那連呼吸都不暢的密林裏。殿下真以為,老祖宗們,當真是靠仁義禮儀,或是自周公而始的《周禮》,打下的萬世基業。”

    “其實啊,我們,和關外的韃靼人都是一樣的,至少骨子裏都一樣,都是為利益驅使之人,滿朝文武反對大規模的用兵,不是因為他們有仁義禮儀,而是因為,他們無利可圖,殿下能明白臣的意思嗎?”

    朱厚照撓撓頭:“韃靼人和咱們,當真一樣?一丁點區別都沒有?”

    “有還是有一點的。”方繼藩歎了口氣:“韃靼人和咱們之間,骨子裏雖一樣,可前者呢,是臭biaozi。”

    朱厚照齜牙:“不錯,這些臭不要臉的東西,我們呢?”

    方繼藩風淡雲輕:“我們和他們不一樣,我們比較高級,是立了牌坊的biaozi。”

    朱厚照便不做聲了,他開始瞎琢磨起來。

    方繼藩還在一旁絮絮叨叨道:“其實啊,什麼仁義道德啊,倘若在咱們大明,譬如江西這地方,若是突然出現一個國中之國,這江西乃是魚米之鄉,土地肥沃,你信不信,明日滿朝文武,就瘋了似得要將這江西之國,滅的渣都不剩。韃靼人的立足之本,其實不在於他們的騎射,隻是因為他們太窮而已,放到磨盤裏,油星子都榨不出,誰有動力去發動戰爭,打了也白打,徒費國力和民力,糟蹋了無數的錢糧,即便橫掃了胡人又如何,那些荒地,一錢不值,最終漢人還是得回關內種地去,可數十年之後,又會有新的胡人在大漠之中崛起,煩不勝煩。”

    朱厚照覺得有理:“所以,一切的根本,就在於,要在大漠種上糧食,種上了糧,咱們大明就打了?”

    方繼藩欣賞的看著朱厚照,在曆史上,朱厚照因為偷偷跑去大同,指揮大軍與韃靼人作戰,取得了大捷,好不容易回到京裏,還想耀武揚威,誰料滿朝文武都是罵聲一片,痛斥朱厚照胡鬧。

    方繼藩深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若真能種上糧食,百官會巴不得立即對韃靼人開釁,誰若是能領兵大破韃靼人,千秋史筆之中,此人勢必會被大書特書。不隻如此,天下萬民,俱會稱頌這個人的功德,整個大明的軍隊,會在文武百官的請求之下,要求整肅,會厲兵秣馬,讀書人們會高呼,韃靼人殺我父母,辱我妻女,此仇不共戴天。他們會成日作著‘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的詩詞,他們會吟唱著‘胡無人、漢道昌’,然後將無數的男兒,送去關外,和韃靼人,決一雌雄。”

    朱厚照眼睛發亮。

    朱厚照所希望的,不正是如此嗎?

    “老方,你說的這些,會出現嗎?”

    方繼藩撇撇嘴:“所以啊,得種糧,咱們屯田百戶所,就是幹這個的,不讓大漠裏生出糧來,說什麼都是虛的,看不到實物,看不到真真切切的好處,誰搭理你。”

    朱厚照美滋滋的道:“咱們種,要不,派一隊千戶所的人,到關外去試著種種?種啥好呢?麥子?”

    方繼藩風淡雲輕:“且不急,再等等。”

    “等啥。”朱厚照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麵無表情:“等一個能改變我大明命運的東西出現,等它徹底能培植成功,一切就水到渠成了,與利益相關的一個鏈接,也就徹底的打通了。”

    朱厚照激動的捏著手裏的土豆顫抖:“那本宮等,你說的那玩意,是啥?”

    “不要多問,容臣立個牌坊。”方繼藩沒有繼續說下去,土豆的培育,比紅薯要麻煩的多,紅薯的推廣很快,這是因為紅薯育苗容易,而土豆……卻有許多的麻煩,先解決這個問題再說。

    “你說……”朱厚照不禁的想起一件事來:“韃靼人當真會襲擊錦州嗎?”

    “殿下不是已經有了判斷嗎?”

    “可本宮心裏沒底。”

    方繼藩微笑:“殿下若是有自己的判斷,那麼就該相信自己,一個人若是連自己都信不過,怎麼可以讓天下人相信他呢,將來殿下可是要做大事的人啊,殿下猶豫,則天下人都會恐慌,天下若是不定,那麼天下人就更加無所適從了。”

    朱厚照居然發現,老方的話,很有道理,不過老方這張嘴,一向都有理的,他笑了:“你說的是!”

    ………………

    錦州城。

    這一座原本是因軍事而立起的城塞,雖已漸漸的,已經初具了城市的雛形,而隨著大量‘難民’的湧入,頓時變得繁華起來。

    隻可惜,繁華的背後,所滋生的問題,卻足以讓人跺腳。

    大片的流民,舍棄了自己的家,躲在牆根之下,這遼東的寒冬,一夜過後,不知多少人,睡去之後,再無法醒來。

    雖然許多人,攜家帶口來時,帶來了不少棉布,可雪落在棉布上,許多人上無片瓦,這棉布,頓時稀爛。

    到處都是在咒罵那新來的欽使,還有劉瑾那個死太監的聲音。

    一時之間,已是怨聲載道。

    這已不再是尋常的百姓生出不滿了,便連本地的衛指揮、巡按禦史、中官,也開始對這位‘大爺’,心裏跳腳起來。

    他們的奏報,想來早就傳到了京師來,也不隻京裏,到底什麼光景。

    可他們知道,任由這樣下去,這錦州城,可是要嘩變的,關外的百姓,不比關內,他們多數,沒那麼恭順,鬧起來,絕不是玩的。

    而劉瑾,顯然也感覺不妙了。

    來了錦州,他已發了一大筆財,打著東宮的旗號,在自己下榻的行轅,金銀珠寶,早已塞滿了幾口箱子,一開始他犯愁的,是怎麼將這些箱子帶回去的問題,到後來,他愈發的察覺到不對勁了。

    韃靼人這若是不來……自己和歐陽誌在這兒這麼折騰,會不會……被人宰了,用來平息軍民的憤怒呢?
cx_2131 發表於 2018-11-12 14:28
第二百七十二章:敵襲

劉瑾是個極聰明的人。

    可他又是一個極度缺乏曆練的人。

    在京裏待久了,便自以為,在這世上,隻要哄好了太子殿下,便可無憂。

    是以,到了錦州,他自是完全貫徹太子殿下的命令,隻要太子殿下高興,就好。

    可現在……他漸漸琢磨出一點兒味道出來了!

    這裏不是京師啊,看看那些丘八們,看著自己的眼神,是何其的凶殘,還有那些百姓,一個個目露凶光的樣子,便是連錦州上下的官員,哪一個不是對自己態度中帶著玩味。

    即便是是那中官王寶,也開始對自己若即若離了。

    啥意思?

    劉瑾甚至懷疑,倘若這個時候,自己被人悄悄的做了,最後丟進了哪個茅坑裏,劉瑾都不會覺得有絲毫的意外。、

    關外這地方……黑啊,真他niang的黑,黑得伸手見五指。

    劉瑾連忙尋到歐陽誌,歐陽誌雖為欽使,不過來時,還帶了一箱子書,除了堅定不移的貫徹恩師的堅壁清野之外,便是將自己關在行轅裏讀書。

    他不願和劉瑾打交道,鄙視劉瑾的為人。

    所以見了劉瑾來,眼眸隻微微一抬,努力的想說一句客氣話,可腦子遲鈍了很久,居然沒想出來。

    劉瑾則是笑著道:“歐陽修撰這個時候,還有閑心讀書呢?”

    “嗯。”歐陽誌點頭,幾不可聞的應了一句。

    麵對歐陽誌的不熱情,劉瑾繼續笑著道:“讀的什麼書?”

    歐陽誌沒有回答,在他心裏,讀書這等事,是不屑於和劉瑾這樣的人說的。

    劉瑾的心裏其實已經忍不住的罵了,但凡是咱還保持著男兒身,氣力大一些,非要掐死你不可。

    劉瑾繼續努力的保持著笑,隻是這笑越來越僵,口裏道:“咱們來了大半月了,這堅壁清野也差不多了吧,天氣越來越寒,咱在想,怕是韃靼人不會來了。昨日那指揮尋咱,說是他下頭的千戶們鬧得厲害,說要回自己的駐地去,歐陽修撰,你看……”

    邊鎮各衛,除了客軍之外,絕大多數都在本地駐防屯田,他們都是有地的,各個千戶所和百戶所都屯駐在錦州城外,有專門的土地供他們耕種,這就導致,所謂的軍戶,最後幾乎淪為了農民,而千戶官和百戶官們,卻成了世襲的地主。

    這些武官兼的地主,心裏比流民們還急,這若是再不回去,可怎麼得了啊,這麼多白白的勞動力,就留在城裏糟踐糧食嗎?

    歐陽誌麵上沒有表情,隻是緩緩的吐出了三個字:“不可以。”

    “啥?”劉瑾覺得自己的脾性已經忍受到了極點,再也笑不出了,氣衝衝地道:“歐陽修撰,咱家可一直敬著你呢……”

    歐陽誌依舊搖頭,淡淡地道:“我前日已上了奏疏,說明了利害關係,也奏陳了自己偽傳聖旨之罪……”

    劉瑾心裏咯噔了一下,這家夥……自首了。

    歐陽誌繼續道:“所以,在朝廷派人前來捉拿我之前,堅壁清野就要堅持下去。我已算過,等朝廷有了反應,派了人到了錦州,那已是半個多月後的事情了。”

    麵對劉瑾的怒目,歐陽誌依舊臉色淡然,接著道:“到了那個時候,這日子就更加的天寒地凍,韃靼的威脅就正好可以解除了。可在此之前,一隻蒼蠅也不得放出城去,禦劍……就在我的手裏,誰敢出門,我就斬了誰,我說話是很認真的!”

    “你……”

    劉瑾打了個激靈。

    他發現,這個歐陽誌,簡直就是個瘋子。

    他等於是切斷了自己所有的退路,順道還捅了自己一刀,然後渾身血肉模糊,大吼了一聲,誰不服?

    這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搭上去了。

    劉瑾氣呼呼地道:“你……這樣值當嗎?這樣值當嗎?韃靼人根本不會來,不會來的,他們不來,你我都是萬死,你還跑去請罪了?那你更加死定了,你是知法犯法啊,你想死,沒關係,可你別拖著我啊。”

    “會來的。”歐陽誌氣定神閑,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之態,他一字一句道:“一定會來。”

    劉瑾一愣,道:“為啥?”

    歐陽誌一臉不容置疑的樣子道:“恩師說的!”

    劉瑾又是一愣,他算是徹底服了,這樣的書呆子,根本就無法溝通,這是個既固執,又夠狠的人,看上去智商低,可實際上呢,心如鐵石,自己竟玩不過他。

    劉瑾依舊不甘心,便道:“可若是新建伯錯了呢?會死人的。”

    此時,歐陽誌低下了頭,已經懶得繼續理會劉瑾了,垂頭看著案牘上的書,一麵道:“恩師不會錯。”

    “……”

    劉瑾急紅了眼睛,你歐陽誌不怕死,咱還怕死呢,咱淨了身,不就是為了好好的活著嗎?

    他氣咻咻的上前:“這不是玩笑的事,歐陽修撰……”

    “住口!”方才一直神情平淡的歐陽誌,突然厲聲一喝,臉色在瞬間多了幾分厲色,手拍在了案頭上的禦劍上:“你再上前一步試試看!”

    劉瑾嚇住了,他突然想到,這就是個不要命的家夥啊,這等人,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

    劉瑾磨著牙,有點心顫。

    歐陽誌的目光冷然起來,盯著劉瑾,正色道:“我再說一次,來時,恩師有過交代,堅壁清野!恩師已有教誨,這已不容更改了。就算恩師錯了,那也沒有關係,我是他的門生,一切幹係,我來承擔!我歐陽誌有父有母,也是有妻有兒的人,在這世上,固然也有許多的牽掛,可恩師待我歐陽誌,恩重如山,我與恩師,情若父子,倘若恩師錯了,做門生的,即便是獲罪,或是死在了關外,那也沒什麼怨言。”

    “劉瑾,你不要逼我,我是敢殺人的!”

    “這是個瘋子!還是個傻子。”劉瑾想哭,卻是欲哭無淚。

    歐陽誌似乎又同情起劉瑾起來:“你放心,我在奏疏之中,向陛下請罪,可我也撇清了你的關係,說此事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劉瑾跺跺腳,算是服了。

    現在說沒絲毫關係,有個屁用啊。

    好吧,跟這歐陽誌,是真的沒辦法溝通了,他隻好匆匆忙的出去,回到了自己的行轅,稍一沉吟,便喚來一個隨來的小宦官:“張智。”

    “奴婢在呢。”

    劉瑾眯著眼,似已下定了決心:“咱信得過你吧,你得幫個忙,得帶著那口箱子……”

    說到這裏,劉瑾指了指,這箱子裏,可都是近來搜刮來的寶貝,價值不菲,這可是都是自己的辛苦所得啊,敲詐勒索,雖是一個愉快的過程,可也是體力活啊。

    劉瑾露出了不舍的樣子,可雖然很肉痛,他還是咬牙切齒地道:“帶著這口箱子回京師裏去,想盡辦法,去見蕭公公一麵,蕭公公是有能耐的人,請他無論如何為咱轉圜疏通,咱親自修一封書信吧,要將此事好好的解釋一下。”

    歐陽誌已經打算找死了,可他不能死,那咋辦,想來想去,隻有蕭公公能救他了,蕭公公成日伴駕在陛下身邊,若是肯為自己開脫,將一切罪責都套在歐陽誌的身上,而自己……當然要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卸得幹幹淨淨才好。

    他忙取了筆墨,想了想,便開始修書,裏頭當然都在解釋,堅壁清野,和自己無關,都是歐陽誌的主意,自己的行為,都是為歐陽誌所指使的。

    寫好後,他深吸了一口氣,才將書信交給這小宦官:“你加急,親自送去京裏。”

    小宦官也不敢猶豫,將那小箱子努力提了起來,帶上了書信,匆匆而去。

    這一下子,似乎可以鬆一口氣了。

    還是咱聰明啊。

    眼下,是誰沾著這歐陽誌,誰倒黴!

    隻是可惜,糟踐了自己這麼多金銀珠寶,劉瑾又不禁的惆悵起來。

    過不了兩三個時辰,劉瑾打了個盹兒,在夢裏,他夢見了韃靼人,許許多多的韃靼人,可一張眼,眼前還是空蕩蕩的,可在這外頭,突然之間,有人高呼起來:“韃靼人……韃靼人……”

    “鐺鐺鐺鐺……”

    示警的鍾聲也已敲響。

    一下子,整個錦州城沸騰了,處處的鬧哄哄。

    不安和倉促的快馬,在城中狂奔:“敵襲,敵襲……”

    城內到處都是這樣的聲音。

    大量的官兵,紛紛上了城樓,他們口裏嗬著白氣,一個個緊張萬分。

    而此時,錦州上下的官員,也都上了城樓,他們自城樓上,居高臨下地看去。

    這一看,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是韃靼人,數不清的韃靼人,浩浩蕩蕩的韃靼騎兵,已出現在了地平線上。

    那地平線上,出現了無數模糊的小黑點,可隨即,這黑點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劉瑾幾乎連靴子都來不及穿,竟是不顧天寒地凍,赤足的衝出行轅,隨即趕上了城樓。

    是韃靼人……竟真是韃靼人啊。

    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那浩浩蕩蕩的韃靼人,猶如烏雲壓頂一般,朝著錦州方向,蜂擁而來。

    漸韃靼人……居然當真……來襲擊錦州了。

    劉瑾第一個反應,就是大笑,哈哈哈哈……

    可隨即,他臉色煞白了,猛地,他想起了一件糟糕的不能再糟糕的事。
cx_2131 發表於 2018-11-12 14:31
第二百七十三章:大將之風

  在有驚又喜之後,劉瑾笑不出來了。

    書信……還有那口箱子……

    韃靼人來了,來了啊……

    自己辛辛苦苦在這關外,奉太子殿下之命,執行堅壁清野,得罪了這麼多人,遭了這麼多罪。

    可現在……

    自己……好像瘋了……

    那些金銀都送去給了蕭公公……為的就是……

    劉瑾甚至有些站不穩了。

    他下意識地用雙手無力地錘著自己的小心口,可相比於錘擊的物理傷害,最疼的,卻是心啊,那裏就像插著一把劍,刺得一陣一陣的痛。

    “追……追啊……得將那張智追回來。”

    他喃喃念著。

    自己的金銀啊。

    何止是金銀,還有功勞,這天大的功勞啊,保全了數萬軍民的功勞啊……

    他的淚水遏製不住的迸出來。

    這輩子沒吃過這樣的虧啊。

    可他看著城外,那浩浩蕩蕩的騎軍,開始包抄著圍城,此時此刻,那張智騎著馬,怕早已跑遠了,至少已到了百裏之外,此時……追……追啥,有人敢出城嗎?

    那皚皚的雪地裏,無數的黑點,一眼看不到盡頭,這分明是韃靼人的主力,傾巢而出了。

    劉瑾渾身在顫抖。

    而這時,他還沒有發現,歐陽誌也已登上了城牆,就站在了他的身後。

    突然來了這麼多的韃靼人,身邊的士兵顯得戰戰兢兢的。

    即便明知錦州高聳的城牆,使這一步之外的韃靼人,猶如天塹一般與自己相隔,可依舊還是有人顯得慌亂。

    而歐陽誌卻顯得格外的鎮定,他反應本就比人慢半拍,而且……恩師的預料既然沒有錯,他心裏反而更加鎮定下來。

    手持著禦劍,他隻木然地看著城下,臉上看不出一點的異色。

    而片刻之後,巡按禦史李善、指揮何岩、武們,也都匆匆的趕上了城樓。

    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城下的一切,震驚至極。

    在這個節骨眼上,韃靼人,竟真的來了,帶著殺氣而來了。

    何岩覺得後襟發涼,心也涼颼颼的。

    他想到了一個極可怕的可能,倘若不是堅壁清野,那麼,駐守在錦州城外的諸千戶和百戶衛,不靠城牆,能抵擋得了這韃靼主力嗎?還有城外的百姓……

    韃靼人襲擊大明的疆土,俗稱打草穀。這出自宋朝的時候,每一次,遼人軍隊出征,他們的人馬都不給糧草,不帶任何的軍糧和輜重,而是每日派遣打草穀的騎兵四出抄掠以供軍需。

    韃靼人繼承了遼人們的作戰方式。

    他們從不帶軍糧,隻要圍住大明的城池,使大明的軍隊出不得城,隨即便開始分遣騎兵,四處在外燒殺劫掠,供養軍需。

    何岩不由回頭看了一眼錦州城的穀倉,那穀倉裏,糧食已經堆積如山,而在這錦州城外,方圓數百裏內,可以說是所有的軍民百姓盡都入了城,倘若不是堅壁清野,隻怕現在……

    就算韃靼人不拿下錦州,可即便保住了錦州城,這城外的十萬軍民,怕也早已死無葬身之地,而數之不盡的糧食,也成為了韃靼人的軍需了吧。

    一下子,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歐陽誌。

    這個帶著禦劍來的欽使,麵上沒有表情,沒有喜,也沒有哀,他的麵容,還是當初他到達了錦州時,初見的那個樣子,看著像呆子,可這呆滯的麵容,卻在這個時候,令這上上下下的人心中一定。

    這位欽使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這是完全無懼城外的韃靼大軍啊,如此氣魄,世所罕見,真是非常人也。

    情緒是會感染的。

    歐陽誌的淡然處之,也使所有人懸著的心放下了,畢竟欽使早已預料到了韃靼人的奇襲,最壞的結果沒有發生,而且欽使如此淡定,想來,是料定了有擊潰韃靼人之法。

    真是人才啊,年紀輕輕,用兵如神。

    “欽使……現在……當如何?”中官王寶小心翼翼地看了歐陽誌一眼,他說出了這滿城將士們的心聲。

    韃靼人的可怕,在這遼東的土地上,誰人不知,人們已經談虎色變,在這錦州,其實韃靼人已有數十年不曾出現了,現在軍民們突然看到這數之不盡的韃靼人大軍,說實話,都很慌。

    歐陽誌‘沉吟’了片刻,道:“守城!”

    說話的聲音,很平靜,沒有絲毫的敢情波動。

    可一下子的,所有人都鬆了口氣,有人暗暗翹起大拇指,大將之風,此大將之風啊。

    其實歐陽誌隻是來傳達旨意的翰林,說他是欽使,其實也沒有錯,可碰到眼下這種情況,他一個翰林,有什麼資格在此指三道四?

    可現在,他一句守城,頓時讓所有人都吸了口氣。

    承平了太久,突然有了一個主心骨一般的人告訴他們該做什麼,何況此人還曾預料到了敵襲,在這種情況之下,還能做到如此鎮定自若,實在讓人安心了不少啊。

    何岩醒悟了過來:“不錯,守城,守城!”

    一聲令下,整個錦州城已開始動員了起來。

    那些憤恨的軍民,頓時變成了慌亂,而隨後,卻突然對那個欽使,生出了幾分感激之心。

    要知道,若不是因為這欽使,堅決執行堅壁清野,隻怕現在的他們,早已全家老幼,俱都得死在韃靼人的鐵蹄和屠刀之下了。

    因而,在下達命令的時候,何岩特別玩了一個心眼:“欽使有命,男丁與女眷分置,身高至車輪以上者,編入各營,協力守城……”

    一下子,安心了。

    不隻是因為欽使在軍民心目中,瞬間成為了大英雄,另一方麵,這位料事如神的欽使,在賊軍來襲的情況之下,也足以讓他們心安。

    整個錦州,開始有條不紊起來。

    無數的石頭、火油開始送上了城牆,鐵炮開始進行校準,步弓手就位,諸官各司其職。

    此時,歐陽誌則是拍了拍劉瑾的肩,因為自始至終,劉瑾都不發一言,整個人無力的靠在女牆上,隻木訥地抬頭看著烏雲翻滾的天穹,雙目有些無神。

    “劉公公,我早說過……”歐陽誌看著劉瑾,一字一句道:“恩師是不會錯的。下一次,不要再腹誹我的恩師了,否則……我不會對你客氣的。”

    “……”劉瑾齜牙,心裏大罵,咱就要罵,那方繼藩gouniangyang的東西,你們都不得好死,可恨至極,真真豬狗不如。有這樣坑人的嗎?有嗎?

    當然,他總算還保留的幾分理智,讓他勉強地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口裏道:“是,是,新建伯料事如神,如有神助,咱佩服都來不及……”

    ……………………

    城外。

    浩浩蕩蕩的韃靼人興衝衝的趕至。

    無數人已經疲倦不堪。

    他們馬不停蹄的穿越了大寧防線,擺脫掉了朵顏三衛,許多人早已餓了,腹中空空!

    韃靼人出征,雖比遼人高級一些,畢竟草原上的社會,還是會發展進步的,可是高級的也很有限,因為他們也不過隻帶來了幾日的口糧而已。

    這一路都省著,為的就是等到了錦州,這大明漢人軍民的聚集地,好日子就來了。

    他們永遠都忘不了,當初老鼠掉進了米缸裏的場景,土木堡之變,雖是瓦剌人所為,可此後,韃靼人已經侵吞了瓦剌人大量人口,那些老人們,口口相傳著當年的盛況,進入了大同,到處都是村落,到處都是炊煙,他們想吃哪一家就吃哪一家,吃完了他們的糧食,便殺他們的男人,再……

    錦州雖比不得關內,可也是漢人重要的聚集地。

    因而來時,所有疲憊又饑餓的韃靼人,個個滿懷著憧憬,似乎蒼天也預示著,他們將要和他們的先祖們一樣,快樂的在這錦州的大地肆虐。

    隻是…………這一路而來……

    千裏無人……

    雖有村落,可村落裏早已沒人人煙,打開他們的地窖,一粒糧食都沒找到。雪地裏,腳印和畜生的蹄印早已沒了蹤跡!

    一個人都沒有,一顆糧都沒有。

    他們在一處空置的軍寨裏,發現了一些糧食的殘跡,不過顯然,對方是在撤退時,將這些帶不走的糧食堆砌了起來,然後一把火燒了一大半,留下了一大堆灰炭,還有那沒燒透的一些糧,於是乎,這沒燒透的糧立即被韃靼人瘋搶起來,差一點,幾個韃靼人就拔刀相向起來。

    他們喜歡吃糧,漢人的米飯,還有麵麵,在他們的心目中,隻有很高級的人才能吃上的美味,而且為了奔襲,所有人都盡力的節省口糧,這一路,隻是半空著肚子,現在的韃靼人就像是一群流民和乞丐,倘若這裏到處都是村落和糧食,大家倒是可以愉快的勾肩搭背,稱兄道弟。

    可現在……哪怕是一顆糧,都足以引發口角,甚至拔刀相向。

    越是深入,韃靼人越是心涼。

    他們起初還以為,是附近的村落發現了他們的蹤跡,因而舉家逃了,不過不要緊,他們可以追,他們的馬快!

    可後來,深入了百裏之後,他們才意識到,他niang的,人呢……糧呢……

    來都來了,一點糧都不給剩?
cx_2131 發表於 2018-11-12 14:35
第二百七十四章:大智大勇

韃靼人來到遼東,是帶著非常明確的目的的!

    於是大量的遊騎兵,三三五五的開始深入錦州,他們猶如蝗蟲一般,地毯式的搜索!

    每一次,遠遠看到了村落,他們目中便帶著希望,可進了村,頓時便傳來了不甘的咆哮聲。

    連個鍋碗都沒有留下啊!

    這時候,韃靼人已經回過了味來。

    顯然,他們察覺到了一個可怕的現實。

    雖然此前他們做了許多假動作,譬如派人攻擊大同,譬如他們又派人假裝的跑去朵顏三衛,表示了大家同根同源,應互助友好,不該相互征伐的暗示。

    可是……這一場長途的奔襲,終究還是泄露了

    從這些漢人們撤退得如此徹底的情況來看,漢人至少是在大半月之前,就已經事先得到了消息!不,極有可能,機密外泄的時間會更早,因為如此徹底的堅壁清野,以韃靼人對錦州的了解,單憑錦州的這些文武官員,是絕不敢貿然下定決心的。

    沒有大明朝廷的痛定思痛,類似於這樣的行動,斷然不會如此的果決。

    韃靼人還是很了解大明的。

    倘若,一個多月就已泄露了消息……那麼……

    中軍大帳裏,這個叫小王子的男人怒氣衝衝的用手抓著幹硬的蒸餅塞進口裏嚼了嚼,這味同嚼蠟的食物,難以下咽,甚至令他反胃,可沒法子,這已是眼下最奢侈的食物了!

    他紅著眼睛,低頭看著輿圖,最後猙獰道:“隨行的漢商……殺!”

    幹脆利落的命令。

    自有瓦剌和韃靼以來,大明就隻允許官方和韃靼人貿易,這稱之為互市。

    可這互市,也隻是時有時無,關係好的時候,便貿易貿易,關係不好,自然也就不相往來了。

    韃靼人過得很艱苦,他們需要大量的鹽巴,需要大量的器皿,便連鐵鍋,在韃靼都是奢侈品,同時,他們還需大量的茶葉,因為草原裏沒有蔬菜,沒有蔬菜,單純吃肉,是無法保持健康的,韃靼人便將茶葉放進馬奶裏,如此,方能補充後世所稱的維生素。

    正因這龐大的需求,關內某些不法的商賈,自然也就願意鋌而走險了,他們想盡辦法將生活必需品帶出關中去,與韃靼人貿易,一來二去,大家也就熟悉了,甚至,韃靼人開始和他們相交莫逆起來。

    這些與韃靼人長期穩定交易的漢商,起初還隻是供應生活必需品,到了後來,開始為韃靼人偷偷的運送刀劍,甚至是火藥,他們趁此機會大發了橫財,他們自然不為官府所容,有的人,就索性將家眷悄悄的送出關外,免得一旦事情敗露,私通韃靼人,惹來抄家之罪。

    韃靼人的大軍走到哪裏,商賈們就會跟到哪裏,他們甚至開始為韃靼人搜集關內的情報,可以說,沒有這些漢商,韃靼人們在大漠之中生存,將會更加艱辛。

    可現在,小王子目露凶光,一臉的殺意。

    即便是如他這般,智商最高的韃靼人,思維也是極簡單的!

    事情敗露了,能知道機密的人,除了韃靼人就是這些漢商,自己的族人,肯定不會出賣自己,那麼出賣自己是誰,已經不言而喻了。

    而這些漢商,倘若要甄別出到底誰才是奸細,顯然以韃靼人的智商,是一件很頭痛的事,那麼,為何不用一個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呢?比如……全部宰了喂狗,那麼,他們在草原中的財富,正好一並充沒了,反正都到了這個地步了,若從長遠來看,此等做法,對韃靼人是不利的,可眼下能不能熬過這個寒冬,都已成了未知之數,誰還管來年的事。

    說到底,這些漢商就是夜壺,有用的時候就取出來,沒用了,就直接一腳踹開,這夜壺好歹是銅製的,洗一洗,不還可以盛湯喝嗎?窮……就沒啥可講究的了。

    片刻之後,大帳之外,便傳來了哀嚎:“我要見大汗,我要見大汗,大汗哪,小人可是對大汗,對咱們大元……是忠心不二的啊,大汗…”

    “我有糧,我還屯著一批糧,這一次不賣了,統統孝敬大汗……”

    小王子不為所動,他下意識的用拿了蒸餅而滿是油膩的手摸了摸自己頭上那光潔的腦殼。

    懸在他麵前的,是一個可怕的問題。

    事情敗露,該撤退了。

    不錯,現在堅壁清野,韃靼大軍缺衣少糧,身後還有朵顏三衛虎視眈眈,擺在自己麵前的,則是錦州城。這錦州城,可是防衛森嚴,又有數不清的鐵炮、火銃、弓箭,還有高聳的城牆!善於騎射的韃靼人,占不到一丁點的優勢。

    可是……真的能說撤就撤嗎?

    寒冬就要來臨了,到時,大漠裏將會堆起半人高的雪,部族之中的存糧早已不足,在這天寒地凍的萬裏雪原,去哪兒找糧食?

    找不到糧,就意味著這個冬天,將會有大量的人口和牲畜死亡,甚至比一場慘敗,對部族的損失還要巨大。

    那麼……改攻其他方向?

    來不及了。

    既然在錦州,已經徹底的暴露,距離這裏最近的城塞,那也有數百裏,整個遼東,怕已開始森嚴起來,不會再給韃靼人絲毫的機會。何況現在本就糧草缺乏,繼續深入,這是找死。

    似乎……隻有唯一一條路了。

    拿下錦州。

    小王子的眼眸裏殺氣騰騰,狠狠的一拳敲在了簡陋的羊皮的輿圖上,朝準了錦州的方向,麵上的傷痕也更加猩紅,猙獰觸目,自他的喉嚨裏,迸出了簡潔的一個詞:“進攻!”

    韃靼人……開始進攻了。

    城裏的錦州軍民,已在歐陽誌的精神號召之下,開始預備守城。

    在關外,是窮凶極惡的韃靼人!漢人們守城,是不需被人用鞭子催促的,因為任何人都明白,一旦城外的敵人攻破了這裏,就沒有一個人可以幸免,在關外,多的是人領教過韃靼人的手段,錦州現在已成了所有人的堡壘,這堡壘所保護的,不隻是自己,還有自己的妻兒老小,他們……沒有任何的選擇,也不會有任何的僥幸。

    所以每一個人都開始行動起來,上下的官吏,以及無數的軍民,紛紛開始支援城頭,鐵炮發出轟鳴,震耳欲聾。

    大地在震撼,那如潮水一般的鐵騎,瘋了一般的朝著錦州方向狂奔,韃靼人也開始運用石炮,對城內開始投擲巨大的石塊。

    可無論是誰,無論心裏是不是懷有膽怯,無論是不是不安,是恐懼於自己的未來,可隻要遠遠能看到或在城,或是出現在營裏,或是在甕城裏巡視的歐陽修撰,人們便信心十足了。

    歐陽修撰便如一顆青鬆,無論在城內何處,無論麵對任何情況,他總是沉著以對,那一張臉上,永遠都沒有表情,可身軀挺拔,傲然佇立,所有的軍民,隻要一看到歐陽修撰,心裏便像吃了一顆定心丸,歐陽修撰,有辦法的。

    搞的定!

    大明的體製,頗為複雜,若簡單而論,無論是在朝中還是地方,若權力是一塊肉,太祖高皇帝在的時候,則拿了一把殺豬刀,將這肉剁碎了,無論是中官、知府、指揮、轉運使司、巡按禦史以及種種的官吏,每人分上這麼一塊,然後你盯著我,我盯著你,決不容許有人專權獨斷,此後,朝廷設巡撫,改變了這種情況,可遼東巡撫畢竟沒有駐紮在錦州啊,現在麵臨了這種特殊情況,在城外韃靼人巨大的壓迫之下,沒有人再敢撕逼了,可畢竟誰也不服誰,最終,這位泰山崩於前的翰林修撰歐陽誌,反而成了最大的公約數。

    首先,他是朝廷的欽使,臨時任命,在本地沒有太多的瓜葛,誰也沒有得罪過。

    其次,他代表的是朝廷,隻要他還在錦州,他就是欽使。

    最重要的是,他太可怕了,可怕到,就算城外的石炮呼嘯而來,砸進城裏,數十丈外,血肉模糊,木屋傾塌,身邊的人個個嚇得趴在了地上,戰戰兢兢時,這位歐陽修撰依舊還佇立著,他視這‘毀天滅地’的石炮如無物,麵上木然的表情,仿佛是在嘲弄城外的韃靼人,不值一提。

    越來越多的官員願意和歐陽誌湊在一起,跟在他身邊,就覺得自己的安全有了保障,所以歐陽誌走在哪裏,指揮、中官、巡按、千戶便蜂擁著尾隨其後。

    如此前呼後擁,讓人誤以為朝廷已派了巡撫來此守城。

    劉瑾心裏也是發毛,其實他一直覺得歐陽誌挺傻的,因而他偷偷的和那中官王寶議論:“這歐陽誌,是個書呆子,你可別……”

    王寶則帶著冷笑,都到了生死關頭了,你猜咱還敬不敬著你?

    王寶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歐陽修撰若是呆子,這城內的十萬軍民就早已死無葬身了,歐陽修撰的高才和勇氣,豈是你我可以議論?這些話,咱聽都不想聽,劉公公,太子殿下,可還是太子殿下呢,您還是慎言為宜吧。”
cx_2131 發表於 2018-11-12 14:39
第二百七十五章:宮中亦有真情

劉瑾覺得自己被獨立了。

    沒有人搭理他,甚至許多人和他說話,也再沒有了敬意。

    其實這可以理解,太太平平的時候,人都會往長遠裏打算,你劉瑾是太子的人,將來說不定巴結上你,還能沾點光呢?

    可現在不同了,現在生存為第一要務,誰還有心思理你劉瑾?

    無奈何,劉瑾隻好拿出了一個小簿子,認認真真地記下了王寶的名字,在這簿子裏,歐陽誌名列第一。

    劉瑾暫時是沒法兒鬧了,這守城才是大家現在最重要的事。

    韃靼人的攻城手段,其實乏善可陳,唯一對錦州有傷害的,不過是自他們老祖宗那兒承襲下來的石炮罷了!

    所謂石炮,即所謂回hui炮,完全木製,製作簡單,其實就是拋石車,而韃靼人征戰,其實並不需將整個石炮搬來,隻需帶著石炮的一些關鍵構件,到了城下,命人砍伐一些樹木,或是拆了一些附近村落的屋舍,取了木材,便可造成。

    造的快,威力也不算小,麵對一般的城池,威力尤其的大,有些城池的城牆,乃是用夯土堆砌而成,甚至可以直接將土牆砸塌!

    不過在錦州城麵前,作用就有限了,畢竟錦州乃是大明在關外有數的堅城之一,磚頭堆砌的牆磚,牆體上足以讓人六七個騎兵並排跑馬,想要破城,簡直就是癡人說夢,不過是拋些石頭,對城裏的人造成傷害罷了。

    歐陽誌不畏這些矢石,他顯然也意識到,無數人在求生欲之下,已將他視作凝聚整個錦州的大英雄,正因如此,他更加的氣定神閑。

    此時,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

    一定要堅守下去,決不可放韃靼人一兵一卒入城,恩師讓自己來關外,不就是想要保住這十數萬軍民嗎?

    會守下去的。

    轟……

    卻在此時,從天而降的一個巨石,直接砸落,竟是生生的落在了這屋舍上,頓時,瓦礫亂飛,因為直接砸中了房梁,整個屋子,塌了一大半。

    所有在此的官吏,都驚住了。

    歐陽修撰為了鼓舞士氣,將自己的行轅,特意移在了靠近城門的位置。

    而現在,總算是造孽了。

    一時之間,灰塵漫天,有人哀嚎,有人嚇得趴在地上,有人屁滾尿流。

    可當這漫天的灰塵散去,大量救援的差役和官兵衝進來,在這歪歪斜斜的斷壁殘垣裏,他們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而這個影子,依舊還坐在書案之後,長身跪著,沒有臥倒,依舊還如一顆青鬆!

    眾人在遠處和灰塵彌漫之間,看不清他的麵容,可腦海裏,卻已有了一個形象,這形象,閃著光。

    歐陽誌抬頭……然後目光又垂下。

    其實……他也是怕的,可問題就在於,等他發現他應該害怕的時候,最危險的情況已經過去了。

    這……著實有些尷尬啊。

    於是乎,他也就沒什麼可害怕的了,歐陽誌搖了搖頭,歎息了一聲,看著許多人湧上了前來,他麵無表情地道:“鐵炮,為何還沒有還擊?不可讓韃靼人影響了城中的軍心民氣,還有……將這屋子修一修吧,現在是雪天,再過幾日,怕是還要下更大的雪,不修葺好,就沒地方住了。”

    “……”

    每一個人,都一臉複雜地看著歐陽誌,就在他不遠處,還有一塊剝離了巨石濺射而來的大石塊,這大石塊,生生的砸中了一旁的燈架,燈架已經粉碎。

    歐陽修撰,麵色如常,這一聲嚴厲的嗬斥,讓所有驚魂未定的人,漸漸的心定了一些些。

    而後,每一個人都用崇拜的眼神看著歐陽修撰,大家的腿都有點軟,想跪,這倒不是因為害怕,更像是麵對歐陽修撰時,那種習慣性的軟腿病要複發了。

    “卑下這就去辦。”

    “卑下去命人修葺一下宅子。”

    “小人去請人來清理一下。“

    “歐陽修撰餓不餓,小人下麵給你吃。”

    歐陽修撰低下頭,不再理睬這些奇怪的家夥,隻淡然地吐出了兩個字:“去吧!”

    …………

    而京師裏,已是沸騰了。

    都察院的禦史們像是蒼蠅聞到了葷腥,大量的彈劾奏疏,猶如雪片一般飛入了宮中。

    有罵方繼藩的。

    有罵歐陽誌的。

    有拐著彎說太子縱容家奴在錦州胡作非為的。

    這樣的折騰錦州軍民,就為了一個子虛烏有的韃靼人可能奇襲錦州,這還讓人活嗎?

    對於這一切,方繼藩是大度的,他沒有衝進都察院將這些禦史打死,畢竟,這樣的情況,他是可以理解的,在大明被彈劾,是一個漸漸靠向權力中心的必由之路。

    沒被彈劾的人,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社會人,啊不,應當是,都不好意思說自己靠近了權力中樞。

    現在方繼藩是過街老鼠,不過理論上而言,方繼藩老早就是過街老鼠了,他已習慣了。

    而天子對這些彈劾奏疏,卻隻是留中不發,這意思是,想要淡化處理。

    畢竟,彈劾歐陽誌,不就是彈劾方繼藩,彈劾劉瑾,不就是罵太子嗎?

    皇帝可以罵太子,甚至可以打斷他的腿,那因為這是自己的兒子,可是別人,卻是不可以罵的,太子是未來的儲君,是自己駕崩之後,大明社稷延續的希望所在,怎麼可以坐實了縱容惡奴害民的事呢。

    所以……置之不理。

    不過……雖是袒護住了朱厚照和方繼藩,可並不代表這兩個家夥折騰出來的事,就不應當受懲罰了。

    每日傍晚,都會有一個老宦官急匆匆的自西山回宮,而後會有人傳他到暖閣。

    此時,弘治皇帝大抵還一臉疲倦的拿著奏疏,忙碌著國政。

    老宦官躡手躡腳的進來,弘治皇帝並沒有抬起眼睛,隻輕描淡寫的一句:“西山……如何……”

    可這看似漫不經心的問話,實則卻透著關心。

    老宦官便道:“今日太子和新建伯在挖掘煙道,沒有偷懶,隻是話多了一些。”

    “話多?”弘治皇帝終於抬起頭看向老太監,顯得更關注了:“又在腹誹什麼?是在罵朕吧?”

    老宦官尷尬地笑了笑:“他們豈敢……是在說,冠軍侯……”

    “冠軍侯?”

    弘治皇帝眼簾微微一抬,若有所思地道:“你繼續說。”

    老宦官如實道:“太子說,他要做冠軍侯,也要立下這麼一番偉業。新建伯則言,冠軍侯死得早。太子便說,他要做活到一百歲的冠軍侯。新建伯勸他,說殿下該立誌做漢武,冠軍侯隻是將軍。”

    弘治皇帝無言。

    這不都是少年人之間的廢話嗎?

    似乎,沒什麼意思……

    此時,老宦官卻又道:“太子殿下又言,他一輩子做不成漢武才好。他寧願隻做一個大將軍。他做一輩子大將軍,陛下才能長命百歲,所以他不做漢武,隻做冠軍侯,而陛下,才是漢武……”

    弘治皇帝身子微微一顫,心竟一下子軟了。

    “這個傻兒子啊,這世上有幾個人能長命百歲?曆朝曆代,不曾有天子如此,朕……當然也不可以,江山社稷,該是他的啊,朕總會老,總會身子越來越不濟,也總有一日要去見列祖列宗,這個傻孩子,真是不懂事啊……”

    雖是埋怨,可弘治皇帝的雙目深處,卻是漾著一絲笑容,這笑容是帶著暖意的。

    他輕輕的揮了揮手道:“明日清早繼續去,可別讓他們偷懶,他們最喜偷奸耍滑的。”

    “奴婢……遵旨。”老宦官行禮,悄然的碎步後退,而後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了暖閣。

    弘治皇帝的手裏依舊握著筆,此時卻將筆杆抵著自己的下頜,一臉的若有所思,顯然沒心思再批閱奏疏了。

    …………

    而就在靠著暖閣的小殿裏,一口箱子悄悄的送了來!

    麵無表情的蕭敬,輕輕地將這個箱子揭開了。

    頓時,箱子裏的珠寶頓時刺瞎了他的眼睛一般,他連忙將目光移開,卻是冷著臉道:“真是混賬,他劉瑾將咱當做什麼人,咱自淨身入了宮,這輩子,就都是宮裏的人,在外無牽無掛,在宮中,眼裏也隻有皇上,他劉瑾這是做什麼?竟要行此等賄賂之事,這個小子,怕是在關外把事兒做的太絕,心裏怕了,嗬……咱早就說過,這個劉瑾還嫩著呢,遲早有一日,他要死在這自以為聰明的雕蟲小技上頭。”

    說著,蕭敬坐下,舉起了茶盞,輕輕的呷了口茶,又溫和地看了星夜悄悄入宮的張智一眼:“不過,你這一路來,倒也辛苦。”

    “多謝老祖宗垂憐。”張智既不是蕭敬的幹兒子,也不是幹孫子,自然沒有叫幹爺和幹爹的資格,隻能叫一聲祖宗。

    蕭敬抬著眸道:“這劉瑾啊,當初是咱挑選了送進內書房的,讓他讀了書,也去了東宮伺候著太子,本以為他心裏念著咱的好,可他自去了東宮之後,便目中無人了,聽說他連咱都不放在眼裏了?”

    張智嚇得臉都白了,連忙驚恐地道:“沒有的事,劉公公一直將他當您的親兒子呢。”
cx_2131 發表於 2018-11-12 14:42
第二百七十六章:急報入宮

    蕭敬臉上,浮出冷笑,可這冷笑一閃即逝,隻是須臾間的功夫,他又恢複了常色,淡淡道:“人哪,隻有知道害怕了,方才想起,這世上對他好的人來?”

    “這些東西,咱不稀罕。”蕭敬指了指桌上的箱子,眉頭挑了挑,又開口說道。

    “可既是劉瑾的心意,咱也隻好勉為其難的收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蕭敬抿了抿嘴,露出一副了然於胸的神色。

    “他在東宮,能攢幾個錢,此番出了關,才如魚得水,搜刮來了這麼多寶貝吧,既然全送來了,可見,他現在的麻煩,不小。”

    蕭敬繼續道:“既如此,他想來有書信送來吧?”

    “有,有的。”張智見蕭敬收下了禮,方才鬆了口氣,忙從懷裏取出了一封書信給蕭敬:“請老祖宗過目。”

    蕭敬隨意瞥了一眼,便將信收了,旋即便抿了抿嘴,淡淡道。

    “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想將他在錦州做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撇個幹淨,這事……對他來說,難如登天,可在咱這裏,卻是輕而易舉。”

    “是呢,老祖宗是何等的神通。”張智笑吟吟的道。

    蕭敬雙眸微眯,虎著臉。

    “這些東西,本不想收的,可知道咱為何要收嗎?咱當初,讓劉瑾這個狗東西去東宮,可是著實栽培過他,誰曉得這狗東西忘恩負義,豬狗不如。可是哪,這狗東西若是完了,咱不還得再栽培人送去東宮嗎?他這一次吃了教訓,便願他能記下咱這一次搭手的恩情,可萬萬別再不知天高地厚了。好了……”

    蕭敬顫顫的起身,又恢複了老實忠厚的樣子:“咱也該去麵聖了。”

    蕭敬說著,便到了暖閣。

    弘治皇帝一見他進來,並沒有理會,倒是蕭敬笑吟吟的道:“陛下,錦州有消息了。”

    “什麼消息?”弘治皇帝倒是來了幾分興趣,抬眸看向蕭敬。

    “是劉瑾送來的。”

    “劉瑾?”弘治皇帝不禁挑了挑眉。

    “就是東宮的伺候著殿下的那個。”

    原來是那惡奴,弘治皇帝臉色陰沉。

    蕭敬上前,取出劉瑾的書信遞給弘治皇帝。

    “這是劉瑾送給奴婢的書信,陛下……且看一看為好。”

    弘治皇帝漫不經心的接過了書信,這書信裏頭,幾乎滿篇寫的隻有一件事。

    錦州的堅壁清野,和他劉瑾一丁點關係都沒有,完全是歐陽誌不知奉了誰的意思,他也是被歐陽誌所脅迫。

    又說歐陽誌此番,帶了一柄禦劍前去,於是諸官們敢怒不敢言,隻好任那歐陽誌胡作非為。

    弘治皇帝冷著臉,將書信放下,這裏頭雖然一個字都沒有提及到方繼藩,可事情是擺明著的,歐陽誌,不就是方繼藩暗中布置的嗎,還有那柄禦劍,乃是自己賜予方繼藩的。

    方繼藩這個小子,膽子很大啊,連禦劍都敢送人。

    他抬眸看了蕭敬一眼,淡淡問道:“屬實嗎?”

    “奴婢不知道。”蕭敬苦笑著搖頭:“東廠打探消息的人,還未回來,這關外,畢竟路途遙遠。”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雙眸微微一垂再一次看了一眼書信,便從鼻孔裏冷哼出聲。

    “這個劉瑾,是想要推卸責任吧?”

    蕭敬想了想:“奴婢看,卻也未必,陛下你想想看,劉瑾不過是個小宦官,他能有什麼心思呢?奴婢說句不該說的話,這宮裏的人在外頭,若說有仗勢欺人,是有的。若說有貪財斂財的,那也是有的。可堅壁清野,劉瑾為何要幹?這於他,沒有絲毫的關係啊。所以奴婢相信劉瑾這封書信,理應是發自他的肺腑。”

    弘治皇帝想了想,也覺得有理:“就算是不想幹,可他既跟了去,定是太子慫恿的。”

    蕭敬笑了笑:“太子殿下,可能會有所交代,可這對劉瑾而言,並無好處,多半,這劉瑾是能過且過,歐陽誌說什麼,還不是什麼?”

    弘治皇帝將書信擱到了一邊,冷冷吩咐蕭敬。

    “這封書信,不要傳出去,現在……事情已經亂糟糟的了,不要再給宮裏添亂。”

    “奴婢明白。”

    弘治皇帝突然想起什麼,便皺眉問道。

    “你說,韃靼人真會奇襲錦州?方繼藩這家夥,曆來沒有空穴來風過,現在他既這樣緊張,還安排了一個歐陽誌前去錦州,或許,韃靼人,真有可能襲擊錦州。”

    蕭敬沉默了一下,隨即微笑:“奴婢鬥膽,說句不當說的話,而今,京裏已經開始下雪了,至於遼東那兒,天氣想來更加惡劣,這個時候,若是韃靼人當真襲擊錦州,怕早就有消息了,新建伯固然聰明絕頂,可也不是神仙哪。何況,歐陽誌隻是個新晉翰林,他帶著陛下的旨意去了錦州,胡鬧了一番,區區的小翰林,啥都還不懂呢,真若是韃靼來襲了,怕早已嚇尿了褲子,到時他不慌還好,一旦慌了,別到時候……捅了什麼簍子,錦州若是出了岔子,怕又要震動天下。”

    弘治皇帝聽罷,覺得蕭敬的話有一些道理。

    韃靼人奇襲錦州,確實有些不可思議。

    他朝蕭敬揮了揮手:“你去吧。”

    ………………

    到了子夜。

    宮中無數的燈一一熄了。

    皇帝已經就寢。

    隻有在一處不起眼的角落,在那內閣,這裏卻依舊是燈火通明。

    今日乃是劉健值夜,夜裏沒什麼事,可定得有內閣大學士歇在這裏,以防不測。

    其實這個時候,劉健早該睡了,說是值夜,可並不代表不能歇息。

    反正這裏有翰林和書吏顧著,夜裏也沒有奏疏送進來,就算是有緊急的奏疏,隻要不是太大,次日清早起來,都是可以處理的。

    可是劉健年紀老邁,老年人睡得比較少,既然沒有睡意,索性叫人斟茶來,與當值的書吏說幾句閑話。

    這書吏小心翼翼的陪著劉健,麵上陪著笑。

    劉健一笑,似乎感覺到了這書吏的緊張,便道。

    “今日的奏疏,十之**,都是彈劾的,有都察院的,有六科的,哎,錦州一事,陛下將彈劾奏疏留中不發,反而讓禦史和給事中不滿了,所以說,老話說的好,堵不如疏啊。”

    這是實話。

    很多時候,若是有彈劾,尤其彈劾的還是當下議論洶洶的事,比如有人彈劾方繼藩和歐陽誌,其實陛下隻要表麵上處理一下,哪怕是罰俸三年,這件事,也能慢慢的壓下去,讓事情淡化。

    可皇帝一旦留中不發,也即是這些彈劾奏疏,當做沒有看見,這反而是捅了馬蜂窩了,越如此,鬧的越是厲害啊。

    書吏小心翼翼的道:“聽說,在錦州,為了堅壁清野,有一個秀才,上吊自盡了,說是朝廷逼迫如此,唯死而已……因為這個消息,所以財鬧得滿城風雨,國子監裏的許多貢生,都氣瘋了,都察院的禦史,以及六科給事中們,不鬧大才怪呢。”

    劉健聞言眉頭微微聳動,旋即便淡淡開口說道:“老夫已讓禮部前去核實了,不過十之**,又是謠言。”

    書吏頷首點頭。

    一下子,又無話起來,二人之間的地位實在過於懸殊,想要找到共同話題,卻也不易。

    劉健呷了口茶,索性不說話,靠在官帽椅上假寐。

    突然,外頭傳來急匆匆的腳步,接著便聽到有宦官的聲音道:“急報,遼東來的急報,百裏加急。”

    劉健猛地張開眼,一雙眼眸裏滿是困惑和驚愕。

    出了啥事?

    這深更半夜,通政司不可能一點規矩都不懂,是不會貿然遞奏疏進來的。

    他豁然而起,那書吏也忙是起來,看了一眼劉健,急忙說道:“學生去看看。”

    過不多時,他手裏拿來了一份奏疏。

    劉健接過,打開,頓時……整個人石化了。

    這是一份大寧朵顏衛的奏報,奏報的內容,十分簡單,有數萬韃靼鐵騎,繞過了大寧,直撲錦州,等到大寧發現情況之後,已經來不及截擊了。

    大寧那兒,剛剛入秋,就已發生了雪災,因而,所有的牧民,都散落在各處草場,準備在入冬之前,將牲畜、草料等物資集結起來,防範於未然。

    所以,根本來不及有反應。

    反觀韃靼人,他們的目標十分明確,十之**,就是朝著錦州去的……

    劉健深吸了一口氣,如芒在背一般,整個人都在發顫,他抬眸朝書吏說道:“快,請李公,請謝公……”

    書吏也察覺到不對,急了:“劉公,李謝兩位大學士,正在宮外頭呢。”

    劉健方才意識到,現在是子夜。

    這個時候,如此重要的事,這奏疏送到了這裏,必須立即處置啊。

    可問題在於,所有人都在睡覺,尤其是陛下,剛剛入寢不久,陛下的身子,一向不好,又過度操勞,好不容易睡下,自己怎麼忍心打擾。

    劉健急得眼睛發紅了,忙是催促道:“想辦法,去問一問兵部,看看兵部那兒,近來有什麼奏報,要快一些,此事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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