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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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8391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8 00:16
第五百四十八章︰十萬火急

         


    弘治皇帝臉色一變。

    大捷。

    他抬頭,看向朱厚照︰“是飛球隊的快報?”

    “正是,父皇,這是飛球隊飛鴿傳書來的捷報,飛球隊突襲了韃靼大營,一切順利。”朱厚照眉飛色舞的道。

    這一下子,那楊廷和等人臉色,更加的難看起來。

    弘治皇帝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大捷……

    這是好消息啊。

    這些日子抑郁了這麼久,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

    弘治皇帝樂了︰“好,好的很。諸卿看看,看看吧。”

    有時候他雖覺得太子有些胡鬧。

    可上一次在殿上他默然無言,其實真正氣的,並非是太子,而是這些翰林,作為父親,可以認為兒子有不好的地方,可是你們一面倒的認為太子糊涂,這就不一樣了。

    弘治皇帝也是人,心里難免滋生反感。

    而楊廷和又在此不斷的強調,太子這樣下去,會動搖國本。這既讓弘治皇帝覺得未必如此,卻又加深了顧慮。

    現在……鎮國府……果然有辦法啊。

    弘治皇帝巴不得向所有人宣布,自己的兒子,絕非你們說的那樣的不堪。

    你們說一千道一萬,講再多的道理,可辦成事的,是太子。

    他將便箋轉呈給一旁的宦官,宦官明白陛下的心思,將這便箋送到了楊廷和面前。

    楊廷和看著那‘幸不辱命、大捷’的字樣,突然覺得格外的刺眼。

    他固然知道,大同大捷,對朝廷有莫大的好處。

    可是……卻不知怎的,楊廷和心底深處,竟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大同的事,畢竟距離太遙遠,對他而言,眼下的事,卻是近在眼前。

    太子成日和方繼藩廝混,他早有怨言,一直不好發作,好不容易逮到了一個機會,卻因為這大捷……卻是打破了。

    他心有些亂,努力的看著這六個字,竟覺得這六字,宛如利刃,扎的他的心疼。

    良久,他突然想起了什麼︰“陛下,這里所說的大捷,是何大捷?”

    他突然反問。

    弘治皇帝一愣。

    光顧著高興,竟忘了這是飛鴿傳書,飛鴿傳書只能帶個小便條,不可能詳盡的。

    楊廷和道︰“誅殺十人,是大捷,誅殺二十人,也是大捷,這誅殺百人,自然也可稱之為大捷。可韃靼人,有鐵騎五萬人,遮雲蔽日而來,氣勢洶洶,韃靼汗親自坐鎮,手提重兵,有一舉破大同關隘,長驅直入之勢。所謂的飛球隊,無外乎,不過是一群乘坐飛球懸于韃靼答應天空之人,如何殺敵?臣還想問,既是大捷,韃靼人是否已經驅退。大同的危機,是否已經解除。韃靼人死傷多少人?這些……在便箋之中,都未提及。”

    “……”

    弘治皇帝看向朱厚照。

    方才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對啊,這大捷到底怎麼個大捷法。

    朱厚照有點懵了。

    光顧著高興,竟忘了這個細節。

    真是個粗枝大葉的人啊。

    朱厚照道︰“大捷就是大捷,兒臣以為,飛球營的沈傲和楊彪二人,還算是老實人,兒臣想,若沒有取百枚首級,他們……他們也不好報捷吧,兒臣……敢用腦袋擔保。”

    百枚……

    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太子殿下好大口氣。

    就因為沈傲和楊彪是個忠厚的人,太子就敢做出這樣的保證。

    楊廷和心里輕松了︰“太子殿下,弘治六年,韃靼患邊,總兵官張丹,率精三萬銳襲之,取其首級六十七枚,此……大功也。殿下只憑一張便箋,便言之鑿鑿,居然夸下了首級百枚的海口。太子殿下,軍國大事,非兒戲。所謂飛球,不過是玩物罷了,可殿下沉浸其中,卻荒廢學業,臣忝為詹事府詹事,還是懇請殿下,眼下還是以讀書為重,讀書明志、讀書明理,讀書……方能知兵,方能治國平天下啊。”

    朱厚照臉有些紅了︰“定能斬百人,飛球隊……”

    他回頭看了一眼方繼藩。

    方繼藩想了想︰“臣也可以作保,楊彪是個老實人,至于沈傲……”

    沈文這翰林大學士,面無表情的站在人堆里。

    自己的兒子,跑去打仗,他是一個書生啊。

    沈文的心情很復雜。

    心里在想,沒事,沒事……只要人沒事就好。

    便听方繼藩道︰“沈傲人也不錯。”

    “……”沈文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

    因為沈傲臨行之前,沈文出于對兒子的關心,不免要打听一下和沈傲一道去大同的那個楊彪底細,一查,才知道是個彪子,據說做事糊里糊涂,沒有自己的主見,人雲亦雲,總而言之,京師里隨便掉下一塊瓦,隨便砸中哪個人,都可能比那楊彪聰明一些。

    就這麼一個人,方繼藩對他的評價竟比自己兒子高,這啥意思?故意打壓我兒嗎?

    方繼藩隨即道︰“臣對飛球隊信心更大,可以用人格作保,至少能斬三百人。”

    三百人,是方繼藩的預估。

    畢竟花了這麼多火油啊,這都是用銀子堆出來的,這玻璃瓶子難道不是錢?

    方繼藩覺得,掌握了制空權的飛球隊,戰績不可能這樣的不堪。三百可能還是保守字數。

    可崇文殿里,卻是安靜了。

    這方繼藩膽子很大,吹得沒邊了。他顯然對斬首二字,有什麼誤解。

    弘治皇帝心里不免又開始焦慮了。

    便听楊廷和道︰“定遠侯,開口就是三百,不覺得可笑嗎?況且,定遠侯以自己人格作保,倘若當真信得過飛球隊,何不以頭顱作保呢。”

    楊廷和深深的鄙視方繼藩。

    這個家伙……還真是開的了口,三百……你有三百,我楊廷和名字倒過來寫。

    楊廷和的話一出,許多翰林都笑了。

    崇文殿里,氣氛居然開始輕松起來。

    許多人帶著調侃的樣子看著方繼藩。

    他們不敢嘲笑太子,可不代表,不可以嘲笑你定遠侯啊。

    我們只是笑笑,定遠侯,你還來打我不成?

    當然,這只是背後的譏笑。

    方繼藩這個家伙,跟人有私人恩怨,還是會很麻煩的,畢竟大家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都要居家過日子,沒人會給自己不痛快。

    方繼藩怒了,這楊廷和,居然敢嘲笑自己,豈有此理。

    “那好,三百,倘若斬首三百,這自是鎮國府的功勞。若是沒有斬首三百,便算是飛球隊的大過,沈傲乃我最得意的徒孫,我將他當孫子一樣看待,若是此次出擊,他沒有得到三百首級,這沈傲,要殺要剮,悉听陛下尊便!”

    “……”

    此言一出,擲地有聲。

    眾翰林一個個,看著方繼藩,又看看太子,再看看沈文。

    弘治皇帝臉色僵硬,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不太夠用。

    朱厚照听罷,為之叫好︰“好,就三百,方繼藩說的對,沒有三百首級,本宮斬了沈傲,以謝天下!”

    沈文差點要跪了。

    方繼藩,你大爺的!

    太子殿下,虧得老夫要做你的老丈人啊,老夫將女兒嫁你,你便這樣對待老夫?

    ……

    兵部尚書馬文升快步穿過了午門,他身上攜帶著出入宮禁的腰牌,可要朝崇文殿去,卻被宦官截住︰“馬部堂,您這是要往哪里去,陛下在崇文殿,這宮中,可是不能輕易走動的……”

    “走開!”馬文升的聲音,格外的洪亮。

    宦官一愣,干笑道︰“有何事,不妨讓咱通報一聲。”

    “你不配!”馬文升沒有猶豫,直接將他撞開。

    宦官臉色青一塊紅一塊,沒見過這麼囂張的啊。

    馬文升腳步卻是更急,壓根沒功夫理他。

    他乃弘治朝的君子。

    可近來,如過街老鼠一般,他不服氣啊。

    朝廷內憂外患,這是他一個兵部尚書的責任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自成化朝,不,這還得追溯至英宗皇帝土木堡之變以來,這武備松弛,數十年都如此,現在好了,出了什麼事,一群人便要落井下石,自己反而成了千古罪人了。

    當馬文升接到了自大同總兵官的奏報時,馬文升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他反復的確認了幾次。

    一下子,心里舒坦了。

    兵部固然是沒用。

    他馬文升,也不打算在這個兵部尚書的任上,被人夸耀什麼政績卓著了,他現在只求一件事,問題得解決。

    大同的韃靼人,已經解決了。

    大捷啊。

    說實話,這一路上過來,他自己都有點不太相信。

    怎麼可能。

    斬首一萬五千級。

    可他畢竟是兵部尚書,自然而然,很清楚,這份奏疏,不會有假。

    他匆匆入宮,連通報都懶得通報了。

    還通報個屁。

    他這弘治朝君子,雖被一群言官們罵的狗血淋頭,可這並不妨礙他對宦官聲色俱厲。

    他急急的趕到了崇文殿外頭,又有幾個宦官想要攔截他。

    馬文升手持奏疏,高高舉起,義正言辭道︰“吾有邊鎮急報,十萬火急,誰敢攔我?”

    宦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十萬火急,也不需要你一個兵部尚書來報信,且還直闖崇文殿吧。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8 00:17
第五百四十九章︰吾皇聖德

         


    可馬文升哪里還管的了這麼多。

    這樣的奏報,實是太嚇人了,其實馬文升自己都嚇著了,屁滾尿流。

    他像個瘋子一樣,繼續朝里硬闖。

    …………

    殿中,圍繞著斬三百人的討論,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

    沈文的心情很復雜,他不喜歡自己的兒子成為賭注,這是自己的兒子啊,是自己的精血而生,他不是物品啊。

    弘治皇帝心思全在大同了,這捷報,到底有多大。

    飛球隊只說大捷,可他們在空中,顯然,也無法點驗的,所謂的捷報,連分球隊自己都不無法證明,那有什麼意義呢?

    現在的問題是,韃靼人退走了沒有,大同是否還是岌岌可危。

    楊廷和面無表情,看著方繼藩。

    同行是冤家。

    原本楊廷和有一個美化的人生,他成為了詹事府詹事,專門負責教導太子,若是沒有方繼藩,即便是太子殿下調皮,可即便一個月給太子上幾日課,作為帝師,在太子殿下克繼大統之後,他會很快成為某部的侍郎,接著,又會以極快的速度,拜為內閣大學士,甚至……將來還能成為內閣首輔大學士。

    他所延續的,是無數前人所走的路。

    結果……太子跑了,天天溜去西山,不知搞什麼名堂,自己這個詹事府詹事,陷入了極尷尬的境地。

    “斬首三百,定遠侯,這可是你說的,倘若你虛報戰功,小心國法不容。”

    讀書人就是讀書人,業務水平精湛,方繼藩只是相信沈傲,因而認為肯定會有三百首級,而楊廷和直接幫方繼藩坐實了,如若不然,便是虛報戰功。

    虛報戰功是嚴重的罪行。

    可他話音落下,突然有人拼命咳嗽,猶如抽風箱一般的大口喘氣,接著整個人幾乎癱在地上,艱難道︰“陛下……捷報……捷報啊……”

    馬文升步行數里,終于抵達了這里,他這兵部尚書,身體卻很孱弱,走到了崇文殿的時候,幾乎已經力竭,可他還是高高拱起了手中的奏報︰“大捷啊……”

    接著,幾乎已沒了氣力,撲倒在地。

    馬文升最可悲的地方,便是他總是會不幸運的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場合。

    比如現在,他已累癱了,猶如撲街一般,直接倒地,這個時候,大家一看到兵部尚書倒地,第一個反應應當是,馬公,你怎麼了,你這是怎麼了,快,快叫御醫來。

    可是……

    馬文升猶如施了魔法一般,居然做到了沒有關注人關注他。

    弘治皇帝豁然而起。

    所有翰林頓時鴉雀無聲。

    朱厚照和方繼藩愕然回首。

    每一個人,都盯在了癱倒在地的馬文升,不,是他那手里抓著的奏報上。

    蕭敬不待多言,一個箭步上前,走到了馬文升身邊,低下身子,似乎忘了可憐的兵部尚書已是氣若游絲,臉著著地,是死了還是昏厥過去,卻是伸手,掰開馬文升攥著的奏報,將他一根根手指掰開,奏報入手,蕭敬粗重的呼吸,眼楮還是盯在這奏報上頭,站起來,沒有人再理會馬文升。

    “念!”弘治皇帝大喝。

    便連這位素來以溫厚著稱的天子,此刻也忘了馬文升的存在。

    蕭敬忙不迭的打開奏報,低頭︰“臣大同都司總兵官金子中奏曰︰‘韃靼進犯,率部眾無以計數,襲大同,大同軍民上下,人人憤慨,欲與之決戰。時有韃靼人細作人等,毀大同關牆,大同……岌岌可危。”

    蕭敬念得很快,接下來,他瞳孔開始收縮︰“今我大同關防屏障盡失,韃靼人已兵臨城下,臣欲死戰,報效天恩,以全忠義……”

    弘治皇帝皺眉,似乎是不滿意蕭敬在念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他死戰不死戰,和現在有個屁關系?

    朱厚照道︰“念緊要的。”

    蕭敬頷首點頭︰“茲有鎮國府飛球隊,在此危亡之際,連夜奔襲敵營,是夜,關外韃靼營寨火光沖天,喊殺四起,大火蔓延一夜,飛球隊至黎明方回,待天罡拂曉,臣不敢怠慢,急令斥候出關,斥候所至之處,觸目驚心,韃靼大營,一夜之間,化為烏有,韃靼汗人等,不知所蹤,其余韃靼人,盡都逃散,地上所遺留,多為無主牛馬,遍地焦尸,乃至重傷不治之人,臣令斥候盡出,驗明戰果……”

    說到此處。

    弘治皇帝一下子放松了。

    看來,方繼藩說對了,斬首肯定有三百人,否則,怎麼可能韃靼人怎麼會連夜逃竄,不知所蹤。

    大火襲營……

    這飛球隊,很了不起啊。

    他欣慰的看向太子和朱厚照。

    楊廷和臉色一下子慘然,其余翰林面面相對。

    這飛球隊,當真立下大功了?

    可接下來,蕭敬則是露出了瞠目結舌之狀,他有點懵,老半天才倒吸了一口氣︰“經點驗,是夜,飛球隊誅殺韃靼太子二員,王子六十七員、丞相二人、太師一人、太保、太傅人等,計九人;萬夫長三人、其余千夫長、百夫長,不計其數……”

    雖然韃靼人的官爵,十分混亂,說實話,但凡是在翰林院文史館里待過,修過元史之人,可能都搞不清楚為啥一個駐守邊鎮的將軍也會被封為丞相,或者,明明是一個王子,卻要給他封一個太保,他們很佩服蒙古人的腦洞大開。可是……

    誰也無法否認,這些職位,只有顯赫之人才能得以分封的。

    這里頭每一個點到的人,都是韃靼部的骨干。

    殺了這麼多?

    崇文殿里,已開始有些混亂了,眾人開始竊竊私語。

    蕭敬道︰“其余人等,所取首級,計萬五千之眾,所獲得牛馬,七萬頭,虜韃靼逃兵,計九百七十五人。所獲馬料,六萬擔……”

    楊廷和也開始呼吸驟停了。

    不是一百,也不是三百,這是一萬五千人!

    他覺得命運給了他一個不大不小的耳光,他兩腿一軟,直接癱倒在地。

    一萬五千個首級啊。

    而且,這顯然不是假傳功績。

    因為所有的數目,都是可以對上的,比如上頭明確寫了,得到了一萬五千顆首級;還有與之匹配的繳獲牛馬數目;甚至還抓了近千的俘虜,以及得到了大批的馬料。

    每一個數目,都可以相互印證,想要作弊,根本沒有可能。

    而且,這奏疏,乃大同總兵官所書,人家憑啥,給飛球隊來吹噓呢?謊報戰功,而且還報的這麼大,這是要殺頭的啊,憑啥?

    弘治皇帝瞠目結舌,雙目看著有些發虛,眼前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若是三百人,哪怕是三千人,也是可以讓人接受的。

    可是一萬五千人。

    這幾乎已經形同于一場殲滅戰了。

    原本岌岌可危的大同,現在安全無虞了。

    而那韃靼人,直接遭受了重創,這一戰,還真是……

    “陛下,陛下您怎麼了?”蕭敬一看陛下的異樣,忙是上前。

    弘治皇帝扶著額︰“無事,無事,朕緩一緩,緩一緩即可,拿奏疏來,取奏疏來,朕……要親眼看看。”

    蕭敬忙是獻上奏疏。

    弘治皇帝陡然之間,眼楮開始放光,居然神奇一般,又開始變得龍精虎猛,眼里放出了精光起來。

    這一束精光在奏疏上掠過。

    隨即,他抬起眼來,一拍案牘︰“好,這才是漢軍的威風啊。”

    朱厚照自己都有點懵逼。

    一萬五千人,就算是殺一萬五千頭牛,那也是很辛苦的事吧,對于這一點,朱厚照有很深的感觸,殺牛是不容易的事啊,這可飛球隊,三百人,一夜之間,就殺了這麼多韃靼人。

    朱厚照回過神來,突然,眼楮也開始放光,他叉著手,一下子,神奇了。

    我朱厚照,也會有今日!

    他得意洋洋的樣子,正待要開口。

    方繼藩已冷靜了下來,大功,大功呢……他正待要和朱厚照分享喜悅,一看朱厚照雙手叉腰,立即覺得……這家伙似乎又不夠謙虛了。

    方繼藩一抓朱厚照,狠狠朝下一拉。

    朱厚照打了個趔趄,正要怒罵,拉本宮做什麼?

    他下意識的,順勢拜下,另一旁,方繼藩朗聲道︰“臣方繼藩……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飛球隊仰賴祖宗之靈,出擊韃靼,蒙陛下洪恩浩蕩,一舉擊垮胡眾,此盡陛下仁聖之功也,吾皇聖德,吾皇萬歲!”

    朱厚照跪著,看看有板有眼,一臉敬仰的模樣,朝向父皇稱頌。

    他張張嘴,有點想說一些耿直的話。

    方繼藩順勢,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掐。

    朱厚照低聲怒道︰“別掐我!”

    卻也明白了方繼藩的意思,只好道︰“父皇以仁德駕馭天下,飛球隊將士,無不仰慕父皇恩德,父皇了不起,父皇好棒棒…………”

    好棒棒三個字,是跟方繼藩學的。

    他顯得無精打采,卻還是繼續道︰“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崇文殿里已從混亂中,許多人開始明白怎麼回事起來。

    便有翰林也忙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第549章龍顏大悅

    弘治皇帝恍然。

    那稱頌之聲,傳至耳邊,宛如天籟之音。

    他抬起頭,看著諸翰林,看著自己的兒子,看到了方繼藩。

    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之後。

    他才接受了眼前的現實。

    當然,眼前這個現實並不是不好接受,而是接受的非常愉快。

    “十年之內,大明再無韃靼之患!”弘治皇帝下此斷言。

    這一下,只怕徹底將韃靼人打痛也打怕了。

    一萬五千首級啊,這是韃靼一萬五千精壯,再加上當初在錦州的損失,人口稀少的韃靼人,至少損失了一成成年的男子。

    一夜之間,延達汗辛苦的經營,化為了烏有。

    而弘治皇帝……赫赫之功,今日在這裡所發生的一切,還有奏報中所記錄的一切,也將記錄在千秋史冊。

    哪怕有朝一日,大明不享國祚,新朝將其取而代之,人們追溯起來,也依舊會懷念大明有一個弘治皇帝,他開創了一個北逐胡虜,戰功彪炳,猶如天上星辰一般耀眼,無人可以掩其鋒芒的時代。

    弘治皇帝感覺自己有些飄了,很舒服的感覺。

    “沈傲,敕鎮北候!”

    弘治皇帝今日格外的大方,甩手就一個候沒了。

    方繼藩臉有點僵,皇上,我有話說……

    沈文一下子,雙膝一軟,癱了。

    沈家這是怎麼了,先是太子妃,此後,兒子年紀輕輕,雖是將來太子登基,作為外戚,還是很有機會封侯的,可這……

    沈文也覺得自己飄了,像做夢一般。

    我沈文,也算是教子有方,而且,還教女有方了吧。

    他哭了。

    淚流滿面。

    當然,他心裡還是明白,這離不開方繼藩的教誨,自己那兒子,從前是什麼德行,他更清楚。

    他已做好了打算,以後沈傲這條命,就是他方繼藩的,權當自己沒有生過這個兒子,買定離手,生死由命,有朝一日,即便是死了,死在了外面,沈文……也沒話說。

    “謝陛下恩典。”沈文熱淚盈眶,哭哭啼啼道。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沒搭理沈文:“還有那楊彪,敕新安伯,將士奮力,旨在封妻蔭子,兵部,兵部尚書何在?”

    沒人回應。

    終於,有人想起兵部尚書馬文升了。

    卻見馬文升撲倒在地上。

    大冬天的,地上多涼啊。

    宦官上前,探了探馬文升的鼻息,還有熱氣。

    於是有人輕輕拍了拍馬文升的後背。

    老半天……

    馬文升嗖的一下起來,可他卻是一臉茫然,左右四顧。

    這張茫然的臉,迅速的冒出無數個問題。

    我是誰?

    我這是在哪?

    這裡怎麼這麼多人?

    他們在做啥?

    為何我出現在這裡?

    他的目光,先由茫然,漸漸的恢復了色彩。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我叫馬文升,我乃是兵部尚書。

    大捷……大捷啊。

    他一瞬間,淚流滿面:“陛下,大捷啊……臣有捷報要奏。”

    所有人奇怪的看著他。

    弘治皇帝道:“朕已知道了。”

    已知道了?

    意思是,老夫已經奏報過了嗎?

    馬文升有點懵:“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弘治皇帝看了馬文升一眼,這個馬文升,真是有點兒糊塗啊:“兵部,核驗沈文,尤其是楊彪的家世,但有父母在堂,有妻子在室,俱要報來,朝廷另有恩旨。”

    馬文升忙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又看了朱厚照一眼:“朕敕太子開府建牙,自此之後,鎮國府轄屯田千戶所、飛球營、備倭衛等,五品以下文武官員,不必請旨,鎮國府可自行調任。”

    弘治皇帝滿面通紅。

    方繼藩眼巴巴的看著弘治皇帝,很激動,也很期待。

    真的很難得啊,難得陛下現在有點失去理智,突然變得無比大方起來,這是好機會,陛下一定要想起臣啊,臣也是有大功勞的啊,快想起來了,快想啊,我在這呢。

    待會兒,等陛下的興奮勁過去,又成了那個小雞肚腸,對自己都苛刻吝嗇的天子,那可就啥都沒了。

    方繼藩拼命咳嗽了一下。

    弘治皇帝目光落在了方繼藩身上。

    “方卿家怎麼了?生病了?”

    “沒……沒有……”方繼藩沉痛的道:“臣憂心大同邊事,飛球隊的作戰計劃,雖主要是臣……和太子一道謀劃,可為了做到萬無一失,臣已是幾宿沒有睡過好覺了,茶不思飯不想,對著輿圖,愁白了頭髮,每日盯著,也虧得臣年輕……身子還扛得住,陛下,臣……扛得住……”

    “ ……”朱厚照奇怪的看著方繼藩一眼。

    他腦海裡出現了方繼藩和溫艷生愉快的打邊爐、喝酒、唱歌的愉快畫面。

    那……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

    弘治皇帝眉頭微皺,籲了口氣:“卿家辛苦了。”

    方繼藩道:“為陛下效勞,一點都不辛苦。”

    弘治皇帝頷首,似乎開始漸漸的冷靜了一些:“明日,命御醫至西山,為方卿家珍視,倘需用什麼藥,無論多麼名貴和稀有,都不必吝嗇,方卿家乃朕之肱骨,他的身子,很緊要。”

    “……”方繼藩臉憋得有點紅。

    弘治皇帝隨即又道:“這鎮國府,立下了大功,因而……此次作戰,所俘虜的所有牛馬和草料,俱都歸鎮國府吧,往後,也都依照此例。”

    朱厚照樂了,這可是數万頭牛馬啊,吃都吃不過來。

    他立即道:“兒臣遵旨。”

    弘治皇帝道:“方繼藩教徒有功,這飛球,也是方繼藩所營造,賞賜方繼藩五百萬金,傳抄邸報,咸使天下聞之,其父教子有功,亦是予以旌表。他的母親劉氏,敕誥命。”

    方繼藩一聽五百萬金,便覺得倒胃口。

    我是缺五百萬金的人?

    你大爺,這就好像,後世有人對首富說要獎勵你五百萬…分錢一樣,信不信我方繼藩轉過頭,拿五百萬兩真金白銀來砸你。

    弘治皇帝已徹底冷靜了。

    現在他開始有些後悔。

    一次就沒了一個侯爵和伯爵,還有無數頭牛馬……好像,是太豐厚了一些。

    只是……眼下……已經開了金口……

    他苦笑,隨即搖頭:“從今往後,太子不必在詹事府學習了。太子行駕至西山,在西山署理鎮國府軍政,方繼藩輔之。”

    詹事府……形同虛設了。

    雖說詹事府已經在實際意義上,已經形同虛設。

    可是而今陛下開了金口,親自下了旨,意義就完全不同了啊。

    顯然,陛下的意思很明顯了,他對詹事府上下,頗有些不滿,既然他們教育不了太子,且和太子已有了很深的矛盾,那麼繼續讓詹事府上下翰林官們掣肘太子已經沒有了意義,既如此,太子索性就'畢業'了吧,愛幹嘛幹嘛去。

    免得到時候,詹事府和太子之間,又引發矛盾。

    其實弘治皇帝做出這個決定,既是為了太子,可也是為了楊廷和這些翰林們好,否則,你們天天這樣鬧下去,這矛盾越來越深,太子反正也不會聽你們的,你們罵的越多,將來太子只怕不能容忍。

    可楊廷和一聽,卻差點背過氣去。

    詹事府一旦沒了,他就和普通翰林有什麼區別,自己原本注定了的入閣拜相的前途,也就徹底的沒了啊。

    “陛下……”楊廷和道:“太子殿下年少,失去教導,只恐……”

    朱厚照已是喜上眉梢。

    以後可以堂而皇之的天天混鎮國府了,這不是好事,而且也不必再看到楊廷和這些師傅,這就更好不過了。

    可他一見楊廷和反對,立即道:“只恐什麼?”

    “只恐……只恐殿下壞了心術。”楊廷和只好道。

    他總不能說,只恐殿下學不會治國之道吧。

    這治國之道,顯然已經不需要他教了,這軍政、民政的事,太子在西山,那可是玩的不亦樂乎,哪裡還需你楊廷和來教導。

    所以,楊廷和提出了心術。

    什麼是心術呢,就是說太子若是沒有詹事府教導,可能會沒有德行。

    道德不好。

    在這個時代,道德是極重要的事,沒有道德,便是德不配位,是很可怕的事。

    方繼藩這時道:“說起心術,我倒想起一件事來,若是我記得沒錯的話,楊詹事說過,若是飛球營能擊殺三百韃靼人,楊詹事的名字,便倒過來寫是嗎?大家可都停過了?楊詹事乃是道德高人,言出必踐,這信守承諾,豈不也是德嗎?楊詹事是否要做出道德的表率,好讓太子殿下知道什麼叫心術呢?”

    楊廷和懵了。

    自己有說過嗎?

    當初確實是在耍嘴皮子,不過耍嘴皮子的話,能當真?

    改名?

    不能啊。

    改了名,自己豈不是不再姓楊,而是姓和?這等於是大不孝啊,若是傳出去,自己叫和廷楊,那豈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話?

    他陰沉著臉,便不吭聲。

    朱厚照立即大叫道:“君子都是信守承諾的,當初本宮承你教誨,聽你說仁義禮信,這信,乃是做人的根本,做人豈可言而無信?楊師傅……不,和師傅,你就是這樣教誨本宮的嗎?”

    …………………

    本書第十九位盟主被Hinayana同學領取,萬分感謝,Hinayana同學是一個高尚的人,是一個純粹的人,是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老虎的人。
本帖最後由 黃玉 於 2018-11-18 00:38 編輯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8 00:19
第五百五十一章︰壞人心術楊廷和

         


    楊廷和埋著頭。

    改名換姓,這可比傷及身體發膚還要嚴重。

    祖宗不要了嗎?

    他是清流,說穿了,現在沒有任何權利,靠的就是這張臉,在這朝中混著的。

    改了姓,從此之後,就真的是一輩子抬不起頭啊。

    所以,他必須得慫,只低著頭,不吭聲,想要蒙混過關。

    朱厚照道︰“和師傅,你說是不是,人活在世上,當以信義為本,你就是這樣教授本宮的,你這是誤人子弟,這才是真正的壞人心術,是不是從今往後,本宮也要效仿你一般,全無信義可言,天天說謊騙人?”

    “………”楊廷和有點憋不住,想要反駁,可想了想,還得忍啊。

    不忍也不成!

    朱厚照便又道︰“那麼從此之後,本宮若是扯謊騙人,言而無信,這便都是你教的,責任都在你的身上。”

    楊廷和的臉色變了。

    翰林們也臉色驟變。

    雖然太子殿下有點不要臉。

    可是,楊詹事也確實有點兒言而無信啊,這人無信不立,何況,作為太子師傅,給太子殿下做了一個壞榜樣,從此之後,這太子成日胡說八道,可不就都可以栽到你楊廷和頭上?

    要知道,太子乃是儲君,是將來的皇上,這皇上,能沒有信用嗎?

    眾人看向楊廷和。

    楊廷和感覺自己被人架起來,而後有一個叫溫艷生的人將他剝干淨了開膛破肚,隨即小心翼翼的用炭火烘烤,再撒上了鹽巴,刷了麻油,撒上了胡椒和茱萸……

    楊廷和咬著牙關,心里說,忍得今日,方為人上人。

    他只能隱忍。

    弘治皇帝終究有惻隱之心,嘆道︰“太子不可莽撞,方才,不過是戲言,你竟當真了嗎?”

    他隨即淡淡道︰“今日飛球營襲殺韃靼,這是汗馬功勞,立即傳檄天下吧,方才朕的旨意,也一並命待詔房,立即修撰頒發,不得有誤。”

    …………

    朱厚照很不甘心。

    當初教授自己的師傅,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呢?

    他氣咻咻的出了崇文殿,朝方繼藩發牢騷︰“父皇真是個吃里扒外的家伙啊。淨是做胳膊肘往外拐的事。”

    “……”方繼藩沉默了很久,才捋順了關系︰“太子殿下,好像說反了,現在是太子殿下吃陛下的。”

    朱厚照跺腳︰“少來咬文嚼字,這口氣,本宮咽不下。”

    方繼藩樂了︰“這還不容易?楊詹事言而無信,是夠缺德的,他是清流,清流最害怕的是什麼?”

    朱厚照想了想︰“他女兒被人抓走,被人糟蹋?”

    方繼藩汗顏︰“殿下,你的思想不健康。臣的意思是,他最怕的,就是自己名聲有損,一旦沒了名聲,從此之後,他便臭不可聞了。”

    朱厚照托著下巴︰“有些道理。”

    方繼藩便道︰“既如此,臣就有辦法了。”

    “啥辦法?”

    方繼藩智珠在握的模樣,一言不發。

    現在是百廢待舉啊。

    鎮國府的權利開始擴大了。

    陛下讓鎮國府自行任命屬官。

    這……幾乎形同于讓鎮國府成為一個獨立于朝廷之外的小朝廷。

    當然,只是五品以下的低級官員而已,而且十之八九,還是得和吏部報備,倘若朝廷有意見,怕也無法任命。

    可眼下,卻已佔據了主動權了。

    接下來,會有許多事,可以放開手腳去做。

    方繼藩笑嘻嘻的看著朱厚照︰“殿下,有好事,這鎮國府……”

    “鎮國府怎麼了?”朱厚照奇怪的看著方繼藩。

    “官啊,烏紗帽啊。”方繼藩道。

    朱厚照奇怪的看著方繼藩︰“五品以下而已,一群芝麻綠豆的小官。”

    方繼藩搖頭︰“殿下,這就不對了。殿下認為,理學有道理呢,還是新學有道理?”

    朱厚照想了想︰“本宮喜歡新學。”

    “可是為何,新學有道理,雖也吸引了不少讀書人,可比起理學,卻還是相差十萬八千里呢?”

    朱厚照想了想︰“因為科舉需考理學啊。”

    “就是這個道理啊。”方繼藩正色道︰“所以想讓咱們西山書院更加興旺發達,其一,是得讓人知道,即便是在西山書院,學的乃是新學,可照舊,這八股文作的比別人好,照舊西山書院有志于科舉之人,可以金榜題名。其二嘛,就是得給人一點盼頭,五品以下,雖是小官,在殿下眼里,不值一提,可對于無數讀書人而言,莫說是五品一下,即便是一個小小的七品知縣,一個八品的縣丞,一個九品的教諭,這都是可望不可即的。”

    “現在鎮國府架子也不小了,是該得有一套總攬各處工坊、飛球營、備倭衛的機構才是,如此一來,就必須得有文武官,可怎麼選官呢?當然是從書院中來選,如此一來,太子殿下想想看,會有多少人,肯來書院學習?”

    “書院里選?”朱厚照若有所思。

    “不只要從書院中選,而且還要經過考試,且不只是考四書五經,而是需考各方面的專才。”

    “這個啊……”朱厚照摸了摸自己額頭,覺得頭痛︰“這事你來辦吧,本宮想到這些,便覺得頭痛。”

    方繼藩微笑︰“臣先拿出一個章程來。”

    …………

    大捷的消息,傳播的很快,幾乎每一個人,第一時間听到了這捷報之後,便都覺得不可思議。

    起初人們還不信。

    可到了後來,又傳出消息,大同那兒,將押著無數牛馬至西山,憑西山發落。而同時送來的,還會有首級……

    人們信了。

    無數人感慨,發出驚嘆。

    更有無數人在打听,這飛球營到底是什麼名堂。

    可就在此時,即將抵達京師的飛球營上下人等,卻接到了一份來自鎮國府的指令,他們將立即起飛,最後,在西山降落。

    這意味著,他們將穿越整個京師。

    跑來傳遞太子殿下手令的宦官是劉瑾。

    劉瑾和楊彪是老熟人。

    一見到楊彪,劉瑾笑嘻嘻的朝楊彪舔了舔唇,流哈喇子的樣子。

    楊彪樂了,取出肉干來︰“劉公公,吃。”

    肉干入口,劉瑾拼命咀嚼。

    對,就是這個味。

    上一次嘗到了楊彪的肉干之後,劉瑾自己去找了一些來吃,可怎麼找,都找不到楊彪給自己的那種感覺。

    現在……那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恭喜鎮北侯,恭喜新安伯,嘿嘿……兩位可是大功臣哪。”

    一說這個新安伯,楊彪便感慨萬千。他萬萬想不到,自己居然封了爵,皇帝老子,還是很大方的,當然,最重要的是恩公,恩公待自己真是沒話說啊。

    他眼里閃著淚花,連連點頭。

    沈傲沉默著,站在一旁,封侯……這是多少人向往的事,可對自己而言,這也太過輕易了。

    他恍然意識到,為何師公命自己出擊了,果然眾徒孫之中,師公果然是最器重的是自己啊,否則……怎麼這白白的大功勞,讓自己去揀。

    他吸了吸鼻涕,可還是掩飾不住自己內心的喜悅。

    得了命令之後,他們開始給氣球刷漆。

    隨即,一個個氣球開始充氣,五十多個氣球開始騰空而起,解下了纜繩,氣球開始升空。

    他們故意沒有飛的太高,而是在天空兩百步之內飄蕩,徐徐的,順著呼號的北風,向著京師的位置移動。

    楊彪依舊和沈傲站在一個藤筐里,兩個家世天差地別之人,而今已成了患難與共的伙伴。

    “沈公子,你咋哭了?”

    楊彪關心的看著沈傲。

    沈傲揉了揉眼︰“沒有,想來是風吹了眼楮吧。”

    “你可別誑俺,俺雖是愣子,卻也曉得,你眼楮不畏風的。”

    沈傲吸了口氣︰“說了沒有事……”頓了頓,又道︰“想念父親和師公了。”

    “俺也是。”楊彪一巴掌,拍在了沈傲的肩頭,感慨起來︰“俺就是這麼個粗人啊,人家都說俺是個廢物,可怎麼就立大功了呢,俺琢磨過,沒有恩公的栽培,俺算個啥?誒,這人情,真的欠的太大了,這輩子都還不上,下輩子怕還是還不上。”

    他撓撓頭,為此感到煩惱。

    …………

    氣球飄過了京師。

    一下子,京師沸騰了。

    萬人空巷。

    大明以北京為都,便有天子守國門之意,卻因為這京師距離大漠太近,因而對于許多人而言,當初的瓦剌,今日的韃靼給予他們的威脅,宛如夢寐一般。

    今次一場大捷,無數人都想見識見識何為飛球隊。

    看當他們看到,一個個巨大的飛球,在低空開始掠過了天寧寺的塔尖,那黑壓壓的巨大黑影,緩緩又沉默的飄蕩而來。

    這巨大的黑影,遮雲蔽日,徐徐的自他們頭頂劃過,許多人驚訝又滿懷著期待的看著上空,無數的孩子想要追逐著氣球奔跑,甚至有許多的人朝天上的氣球帶著敬畏的招手。

    只是……當那巨大的氣球越來越近。

    他們發現,為首的那個黑色氣球上,刷著紅漆,上頭寫著︰“壞人心術和廷楊號”。

    壞人心術很好理解,可是和廷楊是誰?

    ………………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8 00:19
第五百五十二章︰王者歸來

         


    和延楊……

    幾乎每一個人,都在詢問和延楊是誰。

    姓和的人,可不多見。

    這名字很古怪。

    可根據當初人間渣滓王不仕的船號,許多人又覺得,這除了名字之外,絕不可能是其他東西。

    此時萬人空巷,無數人將這三個字牢記在了心里。

    而那氣球,緩緩的過了天寧寺,隨即,徐徐掠過了東市。

    原來……人真可以飛在天空。

    這仿佛,給所有人打開了新的大門。

    有人家開始打起了爆竹。

    京師的百姓,和全天下的百姓沒有什麼不同,他們渴望安居樂業,他們害怕顛沛流離,他們並不蠢,自然知道,就在不久之前,天上漂浮的那些人,為他們抵擋了韃靼人。

    京里的屋脊上,也坐滿了人,一群青壯和孩子爬在屋脊,似乎只有如此,才可以距離氣球上的人更近。

    爆竹聲一響, 里啪啦,連綿不絕。

    氣球上的人們,先是面帶喜悅,他們雖然知道,地上的人看不清他們的面容,可他們依舊覺得驕傲。

    可听那無數的鞭炮聲,許多人眼眶卻有些紅了。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受,因為他們本是一群普普通通的人,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成為英雄,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威名赫赫,而今,命運似乎一下子改變了。

    紫禁城里。

    弘治皇帝背著手,看著遠處,一個個緩緩向前的黑色氣球。

    他手指著那巨大氣球上的紅漆大字,對身後的待詔翰林歐陽志道︰“卿家,那上頭寫著什麼?”

    “臣看不清楚。”

    弘治皇帝唏噓,道︰“真是一群可愛的人啊,朕有時候在想,朕若是也是他們的一員,該有多好,朕在他們的身上,看到了朝氣,這股子朝氣,在飛球隊里,在西山,在寧波水寨……”弘治皇帝莞爾,朝另一旁的蕭敬道︰“取西山上貢的望遠鏡來。”

    蕭敬會意,匆忙去了。

    弘治皇帝感慨︰“太子也比從前穩重了,朕真高興,朕這些日子,一直都在想,為何朕這些年來,總會遇到許多事,可鎮國府卻能解決而呢,朕明白了,就是這股子朝氣,你的恩師,是個極有意思的人啊,嗯,朕看他,也比往日要穩重許多了,很不錯。反觀朕和歐陽卿家,你我倒是有暮氣。”

    弘治皇帝開懷一笑,依舊看著天上一個個氣球,听到那爆竹的聲音︰“有朝氣是好事,可朕是天子,卿乃伴駕翰林,穩重是該當的。人嘛,不可一蹴而就。”

    “朕看著太子漸漸的長大,也會漸漸的穩重起來,也希望,他在穩重之余,能將這股子朝氣,留在身上,朕心里也很知足。去除詹事府,朕下定這個決心,確實不容易,可細細想來,太子非尋常太子,就不可用尋常的教授方法,去教導他,希望朕的選擇,是對的吧。”

    這時,蕭敬已取了望遠鏡來,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歐陽卿家為何不語。”

    歐陽志沉默了片刻︰“陛下還是不要用望遠鏡看的好。”

    “為何?”弘治皇帝樂了。

    歐陽志低著頭,默不作聲。

    弘治皇帝卻還是抬起了望遠鏡,他看向了氣球,看到了氣球上的朱漆大字。

    壞……人……心……術……和……廷……楊……

    和廷楊是誰?

    弘治皇帝第一個反應,就是有點懵逼。

    接著,他想到了什麼。

    然後臉色開始變得有些怪異。

    他深吸了一口氣,像吃了蒼蠅一般。

    最終,他忙是將望遠鏡放下。

    面上帶著些許的尷尬。

    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弘治皇帝也沉默了。

    將望遠鏡交還給了蕭敬,他背著手,如沒事人一般,突然又有了一個疑問︰“歐陽卿家,你事先知情?”

    歐陽志面對弘治皇帝的責問,面色如常,一如既往,猶如白開水一般平靜的道︰“不知情。”

    “那卿家為何不讓朕遠望?”

    歐陽志想了想,道︰“臣……不用望遠鏡,也猜得出來。”

    弘治皇帝直勾勾的看著歐陽志,似乎沒有看出歐陽志面上絲毫的破綻,他還是那一副古井無波的樣子,情緒毫無波動,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這定力,還有這洞察力……

    真是可怕啊。

    弘治皇帝搖了搖頭,吁了口氣,想說什麼,卻苦笑︰“朕還有很多奏疏沒有批閱呢,歐陽卿家,你去內閣取奏疏來。”

    歐陽志稍後片刻︰“臣遵旨。”

    “這一群淘氣的孩子啊。”弘治皇帝發出了感慨,哭笑不得,他確實比不上歐陽志啊。

    ………………

    氣球開始紛紛在西山拋錨降落,楊彪一落地,便飛快道︰“恩公在不在西山?”

    有人答道︰“並不在。”

    “噢。”楊彪頷首點頭︰“那俺趕緊回去見俺娘。”

    他跑的飛快。

    自己的家就在西山的北麓,那兒是自己的新家,封了千戶之後,便在北麓蓋了新房子。

    隨著相當一部分西山的礦工和農戶漸漸開始發跡,不少人選擇離開原先的窩棚,在這里選址蓋房,都是青磚紅瓦的房子,不擔心漏水。

    而且房子之間的巷弄,也是用青石板鋪就的道路,楊彪得了一筆賞錢,便在此置了一塊地了,他美滋滋的到了家里,新家沒有院落,因為這里的土地比較緊張,前門就對著別人的後門,可楊彪依舊很知足。

    “娘……娘………俺回來了……”

    他進了家,卻見家里油燈冉冉,自己的老娘趴在地上,身後,是自己的媳婦吳氏,兩個婦人,俱都拜倒,在她們面前,則是一個肅穆的宦官。

    楊彪愣住了。

    “彪子,快跪下,接皇帝老子的旨。”

    楊彪才反應過來,忙不迭的拜倒。

    這宦官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母之道固多于鞠育,有教者存子之職,不限于旨甘,惟名是顯。肆推恩之命,用成扳德之心。新安伯楊彪母馬氏,端莊有則,婉順無違。微令子之才,名式章茲訓,援朝家之典籍,宜有褒章。茲特加封為夫人佩,此榮光永歲祿養。”

    “啥,啥意思?”楊彪左右看看,不太明白。

    宦官想白他一眼,這粗人……

    可細細一想,這兒是定遠侯的地盤,這新安伯,乃定遠侯的人啊,于是露出了笑容,恭恭敬敬道︰“新安伯抵御胡虜有功,聖上有名,敕新安伯之母為誥命夫人。”

    宦官又道︰“新安伯妻吳氏听旨。又制曰︰人倫始于夫婦,風化本于閨門。朝廷褒寵臣下,必及其配者,所以重倫理而崇化本也。爾新安伯楊彪妻吳氏,克敦婦道,善相其夫。夫既顯庸,爾宜偕貴,茲特封為安人服,此隆恩永光閫範。”

    楊彪有點不太好意思問這道聖旨又是啥意思了,大抵應該是給自己妻子的,他回頭看著自己的黃臉婆娘,此時已是喜笑顏開,好不榮耀,便起身,要攙扶自己的老母。

    母親馬氏卻是死都不肯起來,鄭重其事的道︰“臣婦接旨。”說著,老淚漣漣。

    “娘……哭個啥。這不是大喜事嗎,哎呀,娘都做夫人了,怎麼還能哭。”

    “畜生!”馬氏突然大喝一聲。

    那宦官嚇了一跳,這……啥情況?

    楊彪一听母親罵他,頓時臉色變了,喃喃道︰“娘,這不是……這不是封了……”

    “跪下!”馬氏大喝。

    楊彪哪里還敢站著,立即拜倒在地。

    馬氏巍顫顫的拄著柴棍。

    那楊彪的妻子吳氏本也是面上帶笑,見母親滿頭銀發之下,面若寒霜,也是嚇的色變,不敢站起來了。

    馬氏氣咻咻道︰“你何時回來的?”

    “娘,俺剛回來,你看,這不就……不就……”

    啪……

    那柴棍狠狠敲在楊彪的肩上,楊彪吃痛︰“娘,俺錯了。”

    “錯在哪兒?”馬氏怒道。

    “不知道啊。”楊彪戰戰兢兢,又可憐巴巴道。

    “所以說你是喪盡天良的畜生,當初怎麼就生了你這個渾人出來!”馬氏氣的發抖︰“俺來問你,當初大災,你背著俺帶著媳婦離了鄉,是誰收容了咱們?”

    “恩……恩公……”

    回答正確。

    至少沒挨打了。

    馬氏咬牙切齒︰“又是誰給你這差事,讓你有今日?”

    “恩……恩公……”楊彪道。

    “你這狗一樣的東西,你撒泡尿……”

    “啊……啊撒尿?這不好吧,有外人呢。”楊彪臉一紅。

    馬氏差點沒氣死,這一次回答錯誤,柴棍狠狠打在楊彪的背脊上,楊彪悶哼一聲。

    馬氏怒氣沖沖道︰“不許打斷俺的話,俺來問你,你這夯貨,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個什麼東西,沒有恩公,有你今日?你回來了,不趕緊去恩公那兒謝恩,你跑回來做什麼?你真是個不知好歹,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啊,你也好意思回來,滾出去,楊家雖窮了八輩子,也不曾出過什麼讀書明理的人,卻從不會有你這樣的不肖子孫!滾!”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8 00:20
第五百五十三章︰平平無奇公主殿下

         


    楊彪被母親馬氏罵的狗血淋頭,委屈巴巴的道︰“可是,娘,那恩公,不在西山哪。”

    “不在西山,你便回來?”馬氏更是氣的不輕︰“你這狗東西,真真是狼心狗肺,你是什麼東西,還不要自知,你這狗命,還有俺這老娘,能活著,有今日,都是恩公所賜。你別以為,你成了什麼狗屁新安伯,尾巴便可以翹到天上去了,沒有恩公,你就什麼都不是,你脫了衣衫來,今日不教訓你,俺這做娘的,也不知什麼時候便要見了閻王,這時不教訓你,等俺死了,誰來教你?”

    楊彪倒是磊落,好不猶豫的褪去了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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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這棍入肉。

    楊彪悶哼一聲,好疼,可他咬著牙,不做聲,身後都了一條痕跡。

    “懂事了嗎?”

    “俺懂了!”

    “懂啥?”

    楊彪道︰“做人要記恩。”

    啪!

    又一棍下去。

    馬氏有些哆嗦,卻沒有絲毫客氣︰“記什麼恩。”

    “記恩公的救命之恩,還有……再造之恩!”

    “你記住便好。”馬氏卯足了氣力,又一棍抽在背脊上。

    楊彪疼的額上冷汗淋淋︰“記了還打?”

    “記的還不夠!”

    一連抽了七八下。

    馬氏自己卻已是脫力了。

    楊彪背脊上,全是淤青。

    虧得他年輕體壯,才生生熬下來,便跪在馬氏腳下︰“娘舒坦了嗎?兒子都記住啦。”

    馬氏氣喘吁吁的坐下,看著楊彪,眼里透著幾分心疼,卻繃著臉︰“接下來知道怎麼做了?”

    “等恩公來了西山,便立即去謝恩。要不,提著俺家的一只雞去?”

    馬氏氣的咬牙︰“誰稀罕你的雞,恩公是什麼人,什麼沒有,缺你一只雞了?你這夯貨。”

    楊彪撓撓頭︰“不是的呀,俺上次見恩公,在西山那,見一只雞,眼里都放光。”

    馬氏氣的一巴掌摔在楊彪臉上︰“呸!狗一樣的東西,恩公造福天下,心懷社稷,那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楊彪開始懷疑人生了,是嗎?是這樣的嗎?

    馬氏道︰“你帶著感恩的心去謝恩,不要走著去,一路跪著去,還有,你若是下次,再到背後編排你的恩公,俺這做娘的,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你記著了嗎?”

    “記著了。”楊彪忙道︰“兒子都記住了。”

    馬氏才吁了口氣。

    那宦官站在一旁,嚇尿了。

    忙是敬畏的朝馬氏行禮︰“奴婢……不,咱的差事,算是完了,老夫人,告辭,告辭。”

    落荒而逃。

    等到了正午,便听人說,太子和方繼藩已至西山的鎮國府,楊彪肚子有些餓,想吃飯,他的妻子劉氏看著馬氏,馬氏瞪他一眼,楊彪便道︰“俺先去見恩公。”

    他也不含糊,出了門檻,便跪下,這新任的新安伯,飛球營的千戶官,一路跪地而行,這里的道路用青石鋪就,卻又有些凹凸不平,磨的他的膝蓋生疼,從他家里,距離鎮國府,還有幾里地呢,楊彪疼的齜牙咧嘴,卻還是繼續膝行過去。

    …………

    方繼藩和朱厚照愉快的的鎮國府的衙堂里落座。

    這衙堂,平時很冷清,偶爾,也就方繼藩和朱厚照來,所以索性,這里成了餐廳。

    反正,朱厚照不是一個講規矩的人,方繼藩更不是。

    規矩……規矩和臉一樣,對有些人而言,是命。可對有些人而言,卻是一錢不值。

    朱厚照屬于後者。

    今日吃的卻是好東西,除了一碗大黃魚的湯,便是一只燒雞,還有幾盤小菜。

    溫艷生請二人落座,一面笑吟吟的道︰“這雞,是有名堂的,清理之後,整只雞便入灶烹煮,放一些醬料,少許的鹽,其他東西,一概不放,此雞的烹飪之法之中,最難的不是拿捏作料,而在于火候,火候多一分不能多,少一分不能少,最需恰到好處才可。太子殿下和定遠侯可以嘗嘗看。”

    朱厚照不客氣,直接捏了一根雞腿下來。

    方繼藩也一點都不客氣,捏了另一根雞腿。

    溫艷生搖搖頭,只好給自己掰一根雞翅了。

    只是……方繼藩吃著雞腿,頓時覺得鮮嫩無比,果然……此雞的關鍵,在于火候啊。

    他眼里盯著還剩下的最後一根雞翅。

    朱厚照大快朵頤,道︰“這雞翅留著,本宮帶給本宮妹子吃。”

    他害怕方繼藩搶了。

    方繼藩卻是小雞啄米似得點頭︰“好啊,好啊,宮里的御廚,哪里及得上溫先生萬一,公主殿下吃那御膳,怕早就膩了,帶著這雞翅去,她定會喜歡。”

    一下子,朱厚照打了個激靈,放下了雞腿,眯著眼,死死的盯著方繼藩,像要吃人。

    “做什麼?”方繼藩一臉懵逼,有啥問題?

    朱厚照卻是皮笑肉不笑,眼楮依舊直勾勾的盯著方繼藩,一字一頓道︰“老方啊,你覺得我妹子怎麼樣?她生的美嗎?”

    方繼藩心里咯 一下,朱厚照面上雖笑,眼里卻像要殺人。

    真是沒義氣啊,一听公主殿下的事,便要炸。

    方繼藩心跳的很快,面上卻是平靜,冷靜的開口道︰“公主殿下啊……我來想想……沒有啊,我覺得公主殿下生的平平無奇,我根本不知她漂亮不漂亮,怎麼了,太子殿下,有啥問題嗎?”

    朱厚照像如釋重負的樣子,樂了,可隨即,又覺得怪怪的,啃著雞腿,含糊不清道︰“我妹子美著呢,你都瞧不出來,你眼楮不好,不想和你說話。”

    他低著頭,不理方繼藩。

    外頭,卻傳來哀嚎︰“恩公……”

    說話之間,卻見臉色蒼白的楊彪膝行進來,努力的爬過門檻,他的雙膝之下,鮮血淋灕,淒涼無比。

    朱厚照和方繼藩嚇了一跳。

    溫艷生一臉不解。

    “小人見過恩公,小人蒙恩公恩惠,特來道謝。”楊彪到了方繼藩腳下,一點也不客氣,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響頭。

    方繼藩瞠目結舌。

    “……”

    “恩公……你說話呀。”

    “我……”方繼藩見著家伙狼狽的樣子,可面上帶著真誠。

    這楊彪……還真是個……傻家伙啊。

    果然是彪子。

    沉默了很久,方繼藩才道︰“吃雞不,這里還有一根翅膀。”

    楊彪早已餓的七葷八素,干脆利落的點頭︰“吃。”

    然後朱厚照幽怨的看著方繼藩親自掰下了最後一根雞翅,塞到了楊彪的口里。

    溫艷生道︰“可是新立大功的新安伯,來,給你添一把椅子。”

    楊彪搖頭︰“可不敢和太子和恩公同坐,俺到牆角去吃。”

    他嘗試著想要站起來,卻發現雙腿已不是自己的了,他是個渾人,沒這麼客氣,又膝行過去,到了角落,背對著朱厚照和方繼藩,大快朵頤,吧唧吧唧的發出聲音,最後大叫道︰“真香哪!”

    …………

    溫艷生不得不重新做了一只雞,讓太子帶回宮中去。

    太子心滿意足,偷偷溜進了坤寧宮,見父皇不在,便開心極了,他來的時候,已到了傍晚,手中的燒雞,里三層、外三層的用荷葉包裹,是一路飛馬到午門,再飛跑送來的,還有一些溫熱。

    張皇後和笨手笨腳的朱秀榮正在織著毛衣。

    這毛線已開始時新起來,京里的婦人和女子,都在學著織,張皇後也趕上了這潮流,特別讓一個嬤嬤出去學了織毛衣的法子,回來傳授自己和朱秀榮。

    二人織的極認真。

    朱厚照偷偷的繞到了朱秀榮的背後,見她笨拙的樣子,樂了︰“你這毛衣,織的比老方還難看啊,哈哈,針腳這兒就打錯了,還有,不該這樣握針,叫一聲哥,我來教你。”

    朱秀榮嚇了一跳,便氣鼓鼓的對張皇後道︰“母後……”

    張皇後才知朱厚照這泥猴子來了,嗔怒道︰“行蹤鬼鬼祟祟,不怕嚇著你妹子嗎?”

    朱厚照笑嘻嘻的道︰“有位溫先生,烹飪極好,他做的燒雞,更是一絕,兒臣尋思著,給母後和妹子來嘗嘗鮮。”

    說著將荷葉包交給宮娥,讓那宮娥去處置。

    一面痛心疾首的道︰“毛衣不是這樣織的啊,看著我都覺得著急,看看你們,笨手笨腳、毛毛躁躁的樣子,我要看不下去了。”

    他搶過朱秀榮的針線,握好了,雙手翻飛,熟稔的織出一個個毛線結子︰“看到了嗎?看到了嗎?該這樣織,氣死我也。”

    朱秀榮仿佛受到了傷害,俏臉微紅︰“我自己織,織的不好也是自己的事。”

    朱厚照卻仿佛發現了什麼︰“咦,這毛衣有古怪,瞧瞧,這既不是父皇的尺寸,也不是本宮的尺寸,妹子,你這織給誰的?”

    朱秀榮要氣哭了。

    “別哭了,哭了便丑了。”朱厚照嚇了一跳,不敢再招惹她,乖乖道︰“我錯了,再不敢胡說八道,妹子,別總是哭,難怪那老方,說你生的平平無奇,不知美丑。”

    朱秀榮沉默了一下,含淚的眸子凝起來,看了朱厚照一眼︰“你胡說!”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8 00:22
第五百五十四章︰千秋偉業

         


    太康公主听罷,便郁郁不樂起來。

    朱厚照沒想這麼多。

    他只懷疑方繼藩別有所圖,卻還不至于操心自家妹子會有什麼別樣的想法。

    他樂呵呵的道︰“吃雞了,吃雞了,快來嘗嘗,很好吃的。”

    張皇後雖想斥責朱厚照,卻又不免溺愛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好,本宮來嘗嘗。”

    這雞已被宦官們小心翼翼的切割好,送至張皇後和太康公主面前,張皇後嘗了一口,果然鮮嫩,不由道︰“味道真是不錯,是那溫先生所烹飪的嗎?”

    “是。”朱厚照美滋滋的道︰“此人挺有意思,明明是進士出身,還做了官,立了功勞,卻無心仕途,一心想著吃,母後,你說這人奇怪不奇怪。”

    張皇後看著朱厚照︰“咦,這竟像極了你。”

    “……”

    …………

    下西洋的船隊,即將出發。

    大量的海船,已經新建。

    會同此前的人間渣滓王不仕號,以及繳獲的幾艘大食船,弘治朝第二次下西洋,有艦船二十余艘,人員三千人。

    徐經拜別恩師。

    下西洋,一次次和恩師告別,仿佛已成了他的宿命。

    而這一次,他將繼續深入,兩千裝備精良的武士,加上一千船夫、水手、腳力,這三千人的榮辱,俱都維系在徐經一人身上。

    徐經這一次沒有流淚,他只鄭重其事的朝方繼藩行了一個大禮,起身︰“恩師保重。”

    方繼藩朝他頷首點頭︰“要活著。”

    這三個字,雖只是只言片語,可徐經感受到了來自于恩師的無限關懷,他幾乎要忍不住自己的情緒,淚水盈眶,他忙是道︰“學生……一定會回來,侍奉恩師。”

    說罷,旋身,朝著那日出的方向,跨出而去。

    方繼藩心情有些低落,這是自己最看重的門生,這麼一走,自己的心……竟是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一點什麼,想來,可能餓了。

    唏噓一番,方繼藩回眸,看見幾個同來送別徐經的門生,王守仁眼里噙淚,歐陽志木納的遠眺,劉文善和江臣二人,面帶憂色,戚景通唏噓不已。

    方繼藩便朝劉文善道︰“最沒出息的,就是你和江臣,好好學學你們的徐師弟吧。”

    劉文善和江臣一臉惶恐︰“學生正在教授西山弟子八股,學生萬死,一直沒有成就……”

    “噢。”方繼藩才想起來︰“我竟忘了,原來你們也在教授人讀書啊,現在西山諸生,功課如何了啊?”

    江臣道︰“稟恩師,學生二人奉恩師之命,每日讓諸生作八股,一日一篇,至今已有一年多功夫了,他們所作的八股,有五百篇之巨,諸生還算勤奮,有些長進。”

    方繼藩便道︰“來年春闈,若是他們考不中,就唯你們二人是問。”

    “是,是。”

    劉文善和江臣嚇的臉色鐵青。

    恩師對待弟子們,歷來是嚴厲的,有時脾氣不好,打罵也是家常便飯的事,他們對恩師又敬又畏。

    尤其是江臣,一直都落後,早已羞的面帶慚愧之色,心里想,這一次,定不會教恩師失望,否則,真的沒有面目,做恩師的弟子了。

    方繼藩便戚景通道︰“還有你……”

    今日心情格外煩躁,想到親愛的徒弟徐經走了,很難受,難免想要找幾個門生發泄,可一看戚景通,腦子里便浮現出了戚繼光,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民族大英雄,也罷,方繼藩搖搖頭︰“你好好跟你的徐師兄學一學。”

    方才方繼藩對江臣二人的喝罵,不啻是殺雞嚇猴,戚景通很幸運,他是猴子,而不是雞,他忙道︰“是,是,謹遵恩師教誨。”

    …………

    次日拂曉。

    一艘艘的艦船開始駛離天津港。

    一座座的艦船,滿載著補給和貨物,徐經依舊還站在人間渣滓王不仕號的甲板上,他頭戴梁冠,穿欽賜飛魚服,身披猩紅披風,腰配欽賜繡春刀,長身佇立,眺望著天際。

    在海外,前途難料,為了震懾整個船隊,徐經所配之物,俱為宮中欽賜,船隊中任何人,都可以先斬後奏,所代表的,乃是如皇帝親臨的絕對權威!

    他按刀而立,站在他身後,是已成為了衛指揮使的楊雄。

    楊雄嘆了口氣︰“此次出海,將更加深入,卻不知能不能活著回來。”

    徐經沉默不言。

    “即便活著,幾年才能回來呢?”楊雄心情低落,滿是感慨︰“一年、兩年,還是三年?徐大使,您……能給個話嗎?”

    楊雄顯得很不安,顧慮重重,他不想出海了,他固然知道,這是巨大無比的榮耀,只要回來,他們的經歷,足夠楊雄吹噓一輩子。

    可是……

    他可憐巴巴的看著徐經。

    “不知道。”徐經回答他。

    楊雄便唉聲嘆息。

    “可是一定要有人回來,我徐經若死了,你就回來,你我死了,艦隊的千戶就得有人回來,千戶們死絕了,還要百戶,百戶沒了,還有總旗官,有舵手,有水手,三千人,一定要有人回來,這數十艘船,俱為民脂民膏,承載的,乃是大明向西的希望,我們之中,有人活著,希望才不會斷絕。”

    “徐大使,真是鐵石心腸啊。”

    徐經手按著船舷,摩挲著這艘經歷了無數風浪的大船,沉默了很久之後,道︰“我心若是非鐵,我們身後,陸地上那些軍民百姓,他們的心腸,便想要成為血肉而不可得。我們出海時,難道楊指揮還沒看清嗎?大明空有泱泱上國之名,可大食人、佛朗機人,已是一日千里,他們從極西之地,竟將觸手,伸至西洋,在暹羅、在呂宋、在甦門答臘,處處都有他們的身影,他日,他們還會繼續向東,將他們的伸,伸到我大明。大明百五十年來,只慮韃靼、倭寇之患,卻殊不知,遲早有一日,禍亂天下者,勢必是這些極西之地的佛朗機人。你我所肩負的,除了尋覓那傳說中的神國,便是尋找一個克制佛朗機人的辦法,為將來朝廷制霸四海,做準備。三寶太監的遺憾,已令我大明,與之失之交臂,而今,上天將這使命,交付你們手中,我們還有選擇嗎?”

    徐經眼里噙著淚,望著這茫茫的波濤,死死的按住了腰間的劍柄︰“無論在出海之前,跟隨你我而來的人,是盜賊、是囚徒,是良家子,是賤籍,是軍戶,亦或者,是匠人。無論是什麼人,而今揚帆出海,就必須要有鋼鐵為軀,不腐青銅為心肝肺腑。”

    他淡淡的道︰“孔子曰成仁,孟子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這是命,從艦船離開港灣的這一刻,已無法更改了。傳令下去,自此艦船之上,上下人等,自此同舟共濟,無問尊卑,俱為兄弟!諸官兵、水手,各司其職,不可懈怠;凡有言退者,殺之,凡有妖言惑眾者,亦殺之,我徐經膽怯,諸將士殺我,你楊兄若是畏懼,我徐經誅你楊雄!”

    楊雄臉色一沉,拜倒,身上的甲片隨他的動作嘩啦作響,他埋頭︰“卑下謹遵大使之命!”

    徐經旋身,依舊面向著海面,波濤倒映在他的眼底,他沉默著,任海風將他身後的披風卷起。

    “恩師……我定會回來的!”

    他心里默默念著。

    身後……

    無數的水手和水兵們反復的傳達著大使的命令︰“欽差巡海大使有令︰自此艦船之上,上下人等,自此同舟共濟,無問尊卑,俱為兄弟!諸官兵……“

    此起彼伏的命令,從一艘船傳至另一艘船,從甲板,傳至甲板,自船頭,傳至船尾。

    數十艘船,排成雁行之陣,徐徐向南。

    在那最末尾的‘小朱秀才是壞人號’上,這艘巨大的馬船艙底,鑽出了幾個熟悉的身影。

    “听到啥了嗎?傳令,傳啥令?”張鶴齡一身總旗官的官服,為了混進來,可是走了許多門路和關系的。他左右張望,賊兮兮的。

    張延齡不知從哪里跑了出來,興奮的不得了,激動的道︰“哥,哥……找著了,找著了……”

    “找著啥了?”張鶴齡很鄙視自己的兄弟,智商太低,簡直就是一個累贅,若不是兄弟,真不希帶他來發財。

    張延齡眼里放光,眼淚激動的要出來︰“糧艙,存糧的糧艙,好多的肉干啊,誒呀,好多好多,還有腌魚,有黃豆,有大米……”

    張鶴齡啪的給他一個耳光,怒斥道︰“狗一樣的東西,就知道吃,有點出息好嗎?我們這一次,是去金山。”

    “明明是舊金山!”張延齡捂著腮幫子,想哭了,不忿的反駁。

    “閉嘴,你這畜生,有點出息啊,到了金山,咱們就發大財了,地上隨手,都能撿起一塊金疙瘩,到時,什麼吃的沒有,真的很討厭你啊,滾蛋。”

    張延齡嗚咽著,不敢回嘴了,乖乖的到了幾丈遠的地方,不敢靠近,幽怨又可憐巴巴的看著張鶴齡。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8 00:23
第五百五十五章︰敢作敢當方繼藩

         


    張鶴齡也宛如出征的大將軍,他取代了一個總旗官,有自己獨立的小艙房,只是這艙房極小,他一進去,周臘便也鑽了進來,兩個人幾乎貓著腰,點了鯨油的油燈,在這微弱的光線之下,打開了輿圖。

    張鶴齡貪婪的看著舊金山的方向。

    這是他朝思暮想之地,這些日子,他都在做夢,夢到了自己在金山上,愉快的玩耍。

    最愉快的事,在這個夢里,沒有他的兄弟張延齡,這個廢物,累贅!

    他眯著眼,眼里放出光。

    周臘則舔舔嘴,看著輿圖。

    “我們現在還在天津海域,要到達舊金山,還有許多路要走,上一次,他們抵達木骨都束,足足花費了九個月功夫,不過他們是探索,走的慢一些,這一次,可能半年功夫就要抵達。接下來,就輕易了,沿著昆侖洲一路向南,抵達了這最南端,再繞過去,北上……”

    周臘繼續道︰“最精彩之處就在這里,船隊需跨過這巨大的一片海之後,才可抵達這黃金洲。此次上船,我們帶了三十多個心腹,總而言之,一定要讓船隊,抵達此處不可。”

    張鶴齡樂了︰“這樣的話,我們就發財了?”

    “是的,我們不但發財了,而且還可立下赫赫功勞。抵達黃金洲之後,想要深入這大洲的腹地,必須得有立足點,你看,東西我帶來了!”

    說著,周臘從懷里拍出了一份聖旨,他朝張鶴齡對視一眼,兩個人開懷大笑,張鶴齡道︰“哪兒搞來的?”

    “太子那兒,我跑去東宮,和太子討教一些學問,太子殿下看我前些日子對他老實,便傾囊相授了,制了好多份旨意呢,太子殿下,真是神乎其技啊,一根蘿卜,小半盞茶的功夫,大印就成了,跟真的一模一樣,還有所用的雲紋紙張,還有筆跡,都是一模一樣,不信你看看。誒呀,太子也算是手藝人啊,有時候真佩服他。”

    張鶴齡說著,從懷里取出了放大鏡,這放大鏡,也是西山玻璃作坊所制,他仔細的看著每一處細節,倒吸一口涼氣︰“神了,無論是印,是用紙,是卷軸,還有這筆跡,一點破綻都沒有。”

    周臘笑嘿嘿的道︰“咱們這也算是欺君罔上了。”

    張鶴齡滿不在乎。

    當今皇上,是自己的姐夫,自己是他的小舅哥。

    張鶴齡是一丁點都不怕的,想當初,他被御史彈劾了數十條大罪,哪一個大罪,都夠掉幾個腦袋了,可又如何,本小舅哥,也就是被皇上喊去了宮里,姐夫讓自己在暖閣,秉燭夜談,苦口婆心的教誨了自己一夜,說這樣是不對的呀,真的不對呀,可又如何?教訓了一晚上,次日一早,拍拍屁股出宮,啥事都沒有。

    張鶴齡道︰“這明明是太子殿下的旨意,跟咱們沒關系。”

    周臘樂了︰“呀,你我想到了一處了,出了事,這旨意,是太子制的,栽在他的頭上,準沒錯,大不了,往後見了太子殿下,繞著一點走就是了。可那時候,我們已經發了大財,誰能奈我何?”

    張鶴齡忍不住感慨萬千,一拍周臘的肩︰“小周啊,從前看不出,你竟是這樣的人,早知如此,當初咱們爭執個啥?”

    周臘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如今,這世上,我只佩服一個半人,一個是方繼藩,半個便是張世叔。”

    張鶴齡樂了,小淘氣,說話這麼耿直,非要將我老張比做半個,我哪里比方繼藩差了。當然,張鶴齡不在乎明聖上的事,無所謂,莫說是半個,就是有人說自己是*,只要給銀子,這又有啥關系?

    他拿起聖旨。

    這是一份敕封的詔書。

    當然,是密詔,關鍵時刻才能拿出來的。

    詔書里,敕封張鶴齡為鎮國府黃金洲屯田千戶官,船隊至美洲,一應陸上事宜,張鶴齡做主。張延齡為副千戶。周臘比較謙虛,也是副千戶。

    有了這道密旨,就不擔心,船隊繞過了昆侖洲之後,不繼續西進了。且到了地方,一旦登陸黃金洲,張鶴齡也打算好了,立即以聖旨的名義,佔山為王,先將地佔住,至于那黃金種子,還有舊金山,還在大陸的更西之處,不過這不要緊,既然那兒有舊金山,肯定……這黃金洲,有的是金子。

    誰擋著自己發財,干死他*的。

    一想到此,張鶴齡眼楮發紅,現在自己有密旨,有國舅的身份,還有數十個心腹,更有周賢佷這般有擔當的家伙輔助,這黃金洲,他得改姓張了,不不不,還得姓朱,但是金子得姓張。

    “將旨意收好了。”張鶴齡笑呵呵的道︰“現在且不要泄露身份,到時再說。”

    “我懂。”周臘道。

    艙外頭,張延齡在看門,張延齡拼命的咳嗽,似乎是有人來了。

    張鶴齡出去,厲聲道︰“干啥?”

    張延齡可憐巴巴的看著張鶴齡︰“哥,我餓了。”

    張鶴齡氣的七竅生煙︰“餓餓餓,餓個屁,咱們是去辦大事的,辦大事的人,知道不?辦事的人,餓個十天八天,身上挨幾刀,算個什麼,活該你受一輩子窮。”

    張延齡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

    方繼藩在船隊出發後的第二日,便被匆匆的詔入宮中去了。

    這次去的是仁壽宮。

    方繼藩哪里敢怠慢,等到了仁壽宮,便見太皇太後和張皇後都在此。

    兩個婦人,身邊是弘治皇帝,弘治皇帝顯得很焦灼的樣子。

    而朱厚照則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顯然,此前遭了不少罪。

    方繼藩正待要行禮。

    弘治皇帝卻是冷著臉,擺擺手,示意方繼藩先不要說話。此後,冷冷的瞪著朱厚照︰“你又偽造聖旨,這是第幾次了?竟還敕封你的幾個叔舅,你……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啊,你說,是不是你和他們蓄謀已久,想將他們送出海的。”

    “不是。”朱厚照委屈巴巴的道︰“兒臣沒有啊,那周臘來,說很敬仰兒臣,想見識一下手藝,兒臣心里想,畢竟都是親戚一場,他既佩服兒臣,兒臣就給他瞧瞧,問他偽造什麼,他說了,兒臣便照著做了……”

    弘治皇帝氣的臉色鐵青。

    他冷笑︰“好啊,到了現在,你還不說實話。這三人,一下子不知所蹤,听他們府上的人還說,可能出海去了。朕就覺得不對,誰給他們三人,這麼大的膽子,朕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你,讓禁衛一去你那東宮,一搜,便什麼都搜出來了,若是沒搜出那草稿,你會乖乖承認?”

    弘治皇帝說著,狠狠將一份聖旨的草稿摔在地上。

    方繼藩趁弘治皇帝不注意,將這草稿撿起來,卻是皇帝敕封三人為鎮國府黃金洲屯田千戶所千戶的詔書。

    方繼藩忍不住咋舌,有點懵……

    弘治皇帝又厲聲道︰“到了現在,你竟還說他們三人哄騙了你,你真是越發的膽大妄為了,不但膽大,事後,還想將這一切,推到他們的頭上,你…畜牲啊,你可知道,他們這一走,就追不回來了,你的曾祖母,你的母後,遲早要給你氣死…”

    朱厚照似乎也看出了問題的嚴重。

    今日,便連曾祖母和母後,都沒幫自己說話了,二人都氣的不輕。

    他忙道︰“真是被周臘糊弄了,父皇明鑒啊,兒臣再怎樣,也不至于讓他們出海去,兒臣也沒有想到啊。”

    “還說沒有?”弘治皇帝四處去尋鞭子,已氣的七竅生煙。

    難道……

    方繼藩瞬間明白了什麼,連忙道︰“陛下,臣斗膽……交代了吧。其實這三人,是臣誆騙他們出海的,他們有意出海,臣非但沒有阻止,反而暗中慫恿了他們,誰曾想,他們竟拉了殿下下水,陛下明察秋毫……這千錯萬錯,都在臣的錯。”

    方繼藩決定老實認罪。

    這是大事,這麼大一個黑鍋,無端端的被太子背了,方繼藩于心不忍,畢竟,方繼藩是個有道德的人。

    朱厚照一听,愕然。

    老方……真仗義啊。

    弘治皇帝卻是勃然大怒︰“方繼藩……”

    方繼藩打了個哆嗦,想到各種最壞的可能。

    弘治皇帝怒斥道︰“到了如今,你還想給太子背這個黑鍋,這個干系,你背的動嗎?你可知道,這是何其嚴重的事,你們兩個,蛇鼠一窩,都不是東西。”

    啊……

    方繼藩一愣。

    又成了自己要給太子背黑鍋了?

    沒有啊,明明就是我方繼藩啊,我方繼藩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是個誠實的人哪。

    弘治皇帝雖是惱恨方繼藩‘欺君罔上’,到了這個時候,還想給朱厚照戴罪。卻是深深看了方繼藩一眼。

    方繼藩這個家伙,還是很不錯的,他和太子,真的是手足情深啊,這樣的罪他也敢站出來。

    反觀朱厚照這個畜生不如的東西,到了現在還躲躲閃閃,死不承認。

    人家方繼藩再怎麼胡鬧,也曉得輕重,還曉得什麼叫義氣,你呢,你是太子,做了事不敢認嗎?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8 00:25
第五百五十六章︰深明大義

         


    就在弘治皇帝震怒的時候。

    終究太皇太後嘆了口氣,相比于周家的那個家伙,太皇太後還是更心疼自己的嫡親曾孫啊︰“陛下,不要如此了,周臘,也不是好東西,此種詳情,還未可知,這樣苛責太子做什麼,虧得你也是做父親的人,即便是太子有錯,那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

    張皇後眼淚婆娑,很是擔心自己兄弟,卻也頷首︰“是啊,太子的性子,臣妾是素知的,雖也胡鬧,可想來,不至荒唐至此,他心里也一定難受,陛下不要苛責。”

    弘治皇帝對周家還有張家的那一群活寶,其實也沒有太好的印象,方才聲色俱厲,既是覺得朱厚照胡鬧,另一方面,也是希望給太皇太後和張皇後一個交代。

    現在見她們都來勸,自然借坡下驢︰“再有下次,仔細你的皮。”

    朱厚照大叫道︰“不是我便不是我,剝了皮也不是我,兒臣就展示了一下手藝,誰料那周臘不是東西,他別回來,回來了兒臣抽他的筋。”

    “……”

    這家伙……不太上道啊。

    方繼藩咳嗽。

    太皇太後這才注意到了方繼藩︰“方卿家,這一次請你來,方才的事,你也都听到了吧,而今,周臘他們都上了船,想追,怕是追不及了,你說說看,這船上……有危險嗎?”

    方繼藩想了想︰“有。”

    弘治皇帝將方繼藩招來此,本是為了安慰太皇太後和張皇後的。

    原以為,方繼藩會說,放心,放心,沒事的,死不了,至少讓太皇太後和張皇後心安。

    可誰曉得這個家伙……

    哎……真沒一個省心的啊。

    太皇太後心里咯 了一下,凝視著方繼藩︰“你繼續說。”

    “海上有風浪,小小的木船,在這海中,不過是一片枯葉罷了,那大浪,甚至有數十丈高,所過之處,骸骨不存。海上有瘟疫,一場瘟疫,能活下來的人,十不存七。汪洋大海之中,還有海怪,有海賊,有數之不盡的危險。當初人間渣滓王不仕號能夠回來,已是天下的僥幸。想當年,出海的有兩百三十七人,回來時,只剩下一百七十多人了,可即便如此,他們也已足夠幸運了。”

    這意思是……這些人……是九死一生!

    太皇太後和張皇後的臉色,頓時都沒有了血色。

    弘治皇帝咳嗽︰“方卿家,要慎言。”

    方繼藩一攤手︰“陛下,臣是個誠實的人,這一點陛下清楚,天下人都清楚,熟知臣的人,都叫臣言而有信方繼藩。”

    弘治皇帝有些不知該說什麼好。

    方繼藩繼續道︰“臣只是具實稟奏。”

    方繼藩心里想,我若是在這里,說海上沒有危險,就真的對不住自己最親愛,也最器重,最心疼的愛徒徐經,還有無數跟隨他下海的將士了。

    做人……最重要的是有良心。

    而良心二字,方繼藩不是吹牛,全天下人都沒有,他方繼藩都一定會有那麼一點點。

    方繼藩道︰“兩位娘娘,一定顧念著幾位國舅的安危,可是臣也是如此啊,臣有一個門生,叫徐經,臣把他當自己親兒子一樣看待,可是臣知道,出海,乃是大明國策,乃是陛下的千秋偉業,臣豈敢因為兒女私情,而不放徐經出海呢?臣不但沒有阻止他,還鼓勵他,臣對他說,上至陛下,下至軍民百姓,無不盼著有人挺身而出,出海,出海了,大明朝才有希望。”

    “那艦船上,有三千人,他們有的出身低賤,有的高貴,有的乃是清流,有的只是粗人;可他們依然義無反顧。兩位娘娘,他們也有祖母,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妻子和兒子,他們同樣也有一心盼望著他們回來的恩師的啊。可他們還是去了,為陛下盡忠,為生民立命,為了天下的太平,為了大明的基業;兩位娘娘此時得知壽寧侯等人登了船,理應高興才是,有什麼可以遺憾的呢,即便是死了,死在了萬里之外,又有何不可?人都會死,臣會,臣的門生也會,壽寧侯人等,也無法避免。可至少………”

    弘治皇帝差點要嘔血。

    這真是怕什麼這家伙說什麼。

    方繼藩道︰“兩位娘娘想要問臣,他們能否平安回來,臣只能回答,臣不知道,他們若是死了,臣敬他們是一條漢子;他們若是活著,張周二家,自此再不以皇親國戚的身份立足天下,而是我大明忠肝義膽的英雄載入千秋萬代之後的史冊之中。好了,臣的話說完了。”

    一攤手。

    張皇後更是憂慮重重,低頭飲泣。

    太皇太後卻是愣住了。

    見太皇太後如此,弘治皇帝忙是道︰“祖母……”

    太皇太後擺了擺手,吁了口氣︰“不必說了,方卿家說的對,別人家的孩子不是孩子,怎麼到了哀家和張皇後這兒,自家的孩子,就成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寶貝呢?他們要去,這是他們自己選的路,死在了外面,也算是老周家,算張皇後他們張家,對得住這個朝廷了。張家和周家,受的國恩,比別人重……這也是應當的。讓他們去吧,哀家……自此也就不多問了,再問,就成了矯情,成了不曉得好歹,沒有見識的婦人了。”

    “皇帝要下道旨意,就說張家和周家的幾個……確實是委任了他們鎮國府的官職,皇親國戚不去,卻成日妄想著讓別人家的孩子去盡忠,這……像話嗎?方繼藩點醒了哀家啊。”

    太皇太後和顏悅色的看著方繼藩︰“方卿家,是個好孩子,他有腦疾,想來,若非如此,他也一定肯去的,這才是忠臣,是外戚勛貴之家該當做的事。”

    方繼藩大義凜然的道︰“回稟娘娘明察秋毫,臣確實因為舊疾,而沒有出海,否則,斷然不會讓自己的門生代勞。”

    太皇太後點頭。

    ………………

    從仁壽宮里出來,朱厚照一把將方繼藩抓住。

    方繼藩以為東窗事發,臉都綠了,卻見朱厚照熱淚盈眶︰“老方……”

    “啥?”

    朱厚照感動萬千的道︰“你真是講義氣啊,本宮萬萬想不到,父皇勃然大怒,這滔天大罪,你竟也願為本宮承擔,你真是太傻,太糊涂了,你承擔這些罪在自己身上,難道就不害怕,父皇斥你矯詔大罪,倘若再害死了張家和周家那幾個混賬,父皇將你千刀萬剮?”

    “我……”方繼藩心底,有一丟丟慚愧,可看著朱厚照熱淚盈眶的看著自己,真是個單純的孩子啊,自己應該告訴他血淋淋的事實嗎?還是不要了,這樣的話,會讓太子傷心的。

    “沒錯,我方繼藩確實想過,可能會遭來殺頭之罪,可是太子殿下,我方繼藩忠肝義膽、義薄雲天,太子殿下將我當做朋友,我方繼藩豈可退縮?莫說陛下只是砍我的頭,就是將我凌遲,五馬分尸,讓我死無葬身之地。為了這份太子殿下的義氣,我眉毛都絕不會眨一下,因為……我方繼藩講義氣!”

    朱厚照無言的拍了拍方繼藩的背︰“從前誤會了你。”

    方繼藩感慨道︰“臣一樣容易被人誤會,畢竟,這世上知我心的人不多。”

    “以後……本宮知道了。”

    “殿下,我餓了。”

    “我也是。”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不約而同的,往西山走。

    自從那溫艷生來,方繼藩便極容易餓,一想到那溫先生,哈喇子便不禁流下來。

    …………

    轉眼之間,年關將至,禮部已上奏,確定來年春闈的日期。

    一般的春闈,其實日期大抵都是那幾日,可問題就在于,最終,還是需皇帝確認。

    弘治皇帝在暖閣里端坐,手提著朱筆,確定了開考的吉日。

    隨即,他沉默著,看著一旁待詔的歐陽志。

    弘治皇帝道︰“弘治十六年了,朕克繼大統,已至弘治十六年,這是朕第五次開科舉,回想此前種種,真是令人感慨啊。”

    歐陽志沉默了片刻,道︰“陛下治理天下,十年如一日,很讓臣佩服。”

    弘治皇帝莞爾一笑︰“難得,你竟說了一句朕的好話。”

    歐陽志道︰“此臣肺腑之詞。”

    弘治皇帝頷首︰“誰來做主考官,合適呢?”

    他微微闔目,陷入了深思,不禁的朝歐陽志道︰“謝遷主考,如何?”

    “此倫才大典,臣人微言輕,不敢多言。”歐陽志道。

    弘治皇帝欣賞的看了歐陽志一眼。

    歐陽卿家,跟在自己身邊伴駕,從不做任何逾越自己本份的事,且十分穩重,有他在身邊,哪怕自己說過些什麼,或者是有其他私密之事,也甚是對他放心的很。

    這真是難得的人才啊。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那就謝遷吧……”

    他下了朱筆,寫下了謝遷主考春闈一行小字,隨即,將筆擱到了一邊︰“朕求賢若渴,卻不知,今科,能招攬哪些賢才。”

    ………………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8 00:27
第五百五十七章︰成功了

         


    下筆之後,弘治皇帝滿懷著希望。

    隨即他笑了笑,道︰“前日,得了一封奏疏,也是說起讀書之事的,不過卻多有牢騷,說是你們西山書院,明明學的是新學,卻依舊用理學來作八股,純粹是誤人子弟。朕倒是很想看看,西山書院……到底是不是誤人子弟。”

    歐陽志抿著嘴,沒有吭聲。

    而他這不反駁的態度,令弘治皇帝甚為欣賞,弘治皇帝笑了笑︰“好啦,去將朕的朱批送司禮監吧。”

    “是,臣遵旨。”歐陽志躬身,行禮。

    …………

    開考在即,所以雖是大過年的時候,整個西山,依舊傳來了郎朗的讀書聲。

    劉文善和江臣,趁著年前和年後的沐休,二人輪番出題,一遍遍讓讀書人們作文,同時,又一次次的針對他們的文章進行講解。

    “少爺,少爺……”王金元手中拿著抄來的皇榜,尋到了方繼藩。

    方繼藩嫌棄的看他一眼︰“干什麼,以後沒什麼大事,別來打擾本少爺,有些事,你自己做主便是。”

    王金元早已習慣了方繼藩的‘壞脾氣’,便像哄著孩子一般,不疾不徐的取了抄來的皇榜︰“定下來了,春闈定在明歲的二月二十二日,主考官乃是謝遷謝學士。”

    方繼藩一听,愣住了。

    謝遷。

    居然歷史沒有改變,終究,題目還是謝遷。

    那麼,這一場科舉的考題,是否會變化呢?

    若是不會變化,那就厲害了啊。

    要知道,西山書院,每日都在做題,這做的題,沒有一千,也有幾百,其中,方繼藩將弘治十六年的考題,偷偷的夾抄在了其中,不顯山露水的,讓這些預備要考的考生做過幾次。

    平時讓這些家伙天天做題,考驗的是他們做題的能力。

    畢竟會試有幾場,而真正決定錄用的,還是八股,八股只考一場,一場就是一天,一天時間,要做出文章,對于絕大多數考生而言,其實都是一次考驗。

    針對八股的考試,靠所謂的理解聖人的經典可不成,得研究和琢磨,專門針對八股,進行訓練。

    因而,西山書院這一科的考生們,每日啥都不做,就是進行這種訓練。

    當然,他們的基礎還是有保證的。

    能考中舉人的人,水平太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有了專門的訓練之後。

    在他們做過無數次題之後,那麼,其實就算出的題,不是方繼藩想要的那個,對于這些考生而言,其實問題也不大。

    因為許多題,本身就是互通的。

    只要融會貫通了做題的技法,方繼藩也深信,這些人考中的可能性很高。

    當然,若是考試的題,恰好考生們作過,即便他們已經忘記了當初做題的細節,可對此題如此熟悉,想要考中,卻是不難了。

    總而言之……

    方繼藩得知這一科乃是謝遷,樂了︰“噢,謝公啊,謝公雖脾氣壞了一點,卻是個極公正廉明之人,有他做主考,我很放心,怕就怕朝廷所托非人,請了個不著調的家伙做了考官,徇私舞弊,破壞了科舉的公平公正,這才可慮。可現在嘛,哈哈哈哈……”

    謝公對別人公正,可對我方繼藩而言,其實就是天大的好事啊,一窩磨刀霍霍,且經過了科舉做題苛刻訓練,有一定儒學功底,甚至還可能對試題耳熟能詳的考生即將出欄。

    他們將走出西山,邁向全新的世界。

    王金元卻顯得有些緊張︰“少爺,說實話,外頭有些閑言碎語,他們說,您……”

    “懶得理他們,他們不服氣,歡迎他們來找我,本少爺是很喜歡講道理的。”方繼藩擺擺手。

    …………

    溫艷生的調料已經制成了。

    方繼藩親自試了試。

    溫艷生對于方繼藩,很是感激。

    因為這調料,還多虧了方繼藩的一些‘指點’,才使他有了靈感。

    最終,他從玻璃瓶里,倒出了一堆粉末,這粉末,便是添加了許多調料,最終經過熬制,再進行烘干之後的成品。

    方繼藩弓著身,仔細的看著這些粉末,抬頭︰“能吃?”

    “能吃。”

    方繼藩便用手指頭,捻了一些,輕輕的放入口里。

    味道有點咸。

    這其實是可以理解的,畢竟還沒有放進食物里呢,不過……能感受到一股鮮味,這味道……

    方繼藩咂咂嘴。

    還真有些像後世的十三香。

    溫艷生很厲害嘛,果然他對調料的理解,和後世的烹飪不謀而合。

    方繼藩樂了︰“找個沒有下廚的傻子來,讓他來做一桌菜,就用這調料!”

    溫艷生苦著臉︰“哪里有傻子,西山的人,都挺聰明的。”

    “誰說沒有?”方繼藩反駁。

    …………

    片刻之後,正在操練飛球營的新安伯楊彪便被尋了來,一听恩公召喚,他美滋滋的跑來了。

    “恩公有何吩咐?”

    溫艷生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他。

    楊彪樂了,這個老先生,怕不是傻子吧。

    方繼藩道︰“做過飯菜嗎?”

    “做過。”溫艷生點頭︰“熬過紅薯粥。”

    “不錯,那就你了,來,給我做個菜瞧瞧。”

    楊彪呆住了︰“恩公……這……這……俺做的不好啊。”

    “要相信你自己,你行的。”方繼藩鼓勵他。

    楊彪疑惑的樣子,點了點頭︰“好,恩公吩咐,小人來做便是。”

    到了灶前,所有的食材都準備好了,大黃魚早就開膛破肚,清理的很干淨。

    楊彪道︰“恩公,我想撒個尿。”

    方繼藩道︰“哪里這麼� 攏 褥懶擻閽偎怠!br />
    “噢,噢,那俺憋著。”楊彪又樂了。

    愛笑的孩子,運氣總不會太壞。

    他憋著尿,溫艷生親自給他燒灶,楊彪則手忙腳亂的給灶添水,接著摸著自己的腦袋︰“接下來,干啥?”

    方繼藩覺得這家伙真傻,汗顏道︰“放魚。”

    “噢,恩公真厲害,什麼都懂。”

    坐在灶前燒灶的溫艷生心中火起,忍不住想罵,兩個白痴,放個屁的魚,該先等水沸了熱鍋之後,再放魚。

    然而,溫艷生還是住了嘴。

    畢竟,這是試驗這作料的用處,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廚藝,將來這作料要賣出去,走進尋常百姓家,就必須得接受一群啥都不懂的廚子,若是連他們做的菜,通過作料味道都不錯,自己的作料才算成功。

    楊彪放了魚,又摸腦袋︰“然後呢?然後做啥?恩公,我真尿急了。”

    “……”方繼藩無言︰“去吧,快去快回。”

    這一尿,就是足足半盞茶功夫,方繼藩實在無法理解,為啥,竟可以歷時如此之長,你大爺,為啥你不去申請吉尼斯紀錄?

    楊彪才一面綁著褲繩,一面匆匆回來,一看鍋,啊呀一聲︰“水要燒沒了。”

    方繼藩大罵︰“趕緊,放作料。”

    “噢。”楊彪才恍然大悟︰“作料,作料……鹽呢?”

    他放了一點兒鹽,接著……有點懵︰“接下來該放啥。”

    “放這個……”方繼藩指了指溫艷生的調料。

    “放多少?”

    方繼藩覺得自己的修養已經徹底的被磨了個干淨,卻深呼吸︰“隨你。”

    楊彪便一股腦的放了一些。

    緊接隨後,這魚幾乎要燒干了,好端端的魚湯,成了清蒸大黃魚。

    楊彪匆匆將這魚盛上來,除了魚之外,還有一些汁水。

    “好吃不,好吃不,看著挺香的。”楊彪頗有成就感,樂了。

    方繼藩警惕的看著魚,香,好像是挺香的,只是……

    方繼藩道︰“你來嘗嘗看。”

    “噢。”楊彪頷首點頭,伸出了手指,在這魚身下的汁水里拌了拌……

    “……”方繼藩以為,他該拿筷子的,可是……

    他心里惡寒。

    這汁水便沾在了楊彪的手指上,楊彪將手指放入口中,吸吮起來。

    方繼藩緊張的看著楊彪。

    楊彪舔著自己的手指,臉色沉默了很久,將手指取出,咂咂嘴,突然道︰“真香啊……哈哈,哈哈我老楊,也會下廚了,快來,快來試試看,看看好吃不。”

    “恩公,你來嘗嘗。”

    方繼藩沉默了很久,才道︰“乖,別鬧,恩公舊疾犯了,不能吃魚。”

    接著,方繼藩看向溫艷生。

    溫艷生想死,可顯然,這是他自己的作料,連楊彪這樣的傻子做出來的東西,能不能吃,這考驗了他的作料成敗。

    溫艷生硬著頭皮,取了筷子,很小心翼翼的撥開了一片魚肉,深吸一口氣,幽怨的看了方繼藩一眼,將這魚肉放入口中。

    他耐心的咀嚼。

    口中……那作料與魚肉混雜的香氣刺激著他的味蕾。

    味道……竟不壞。

    “不錯!”溫艷生點頭,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真的很不錯,定遠侯可以來嘗嘗。”

    溫艷生眉飛色舞。

    方繼藩搖搖頭︰“下次。”

    成功了。

    溫艷生接著將魚肉吐出來,之後,取了水漱了口,這才喜滋滋的道︰“這作料的效果,比老夫想象中要好的多,哈哈……”

    方繼藩還是覺得有些疑惑,不會是老王賣瓜自賣自夸吧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8 00:29
第五百五十八章︰桃李滿天下

         


    可方繼藩看了看那大黃魚,還是打消了想去嘗試的念頭。

    無論如何,這作料算是成功了,至少部分成功。

    接下來,便是招募人大規模制造了。

    推廣的事兒,反正不必擔心,西山的買賣已經越來越大,和不少商賈,都有接洽,譬如那些煤商,還有玻璃和眼鏡的商賈,這些人,可是三天兩頭要來西山的,早和王金元打成了一片。

    而今,毛線也開始熱銷,不少的商賈都來訂購。

    有了這些基礎,憑著這些供貨商的關系,只要西山有好貨,銷路是不必愁的。

    眼下的問題就在于,給這作料取個好名兒了。

    溫艷生絞盡腦汁,倒也想了幾個,不過都太文雅,用方繼藩的話來說,就是讀書人的玩意。

    方繼藩宛如智障一般,看著溫艷生,沉默了很久“作料,是賣給天下人的,不是賣給讀書人的,讀書人又不下廚,溫知府這些名兒,對他們而言……咳咳……”

    溫艷生臉一紅“卻不定遠侯,可有什麼想法?”

    方繼藩沉吟道“叫溫艷生十三香吧。”

    “啥?”溫艷生愣了很久,覺得有些粗鄙。

    方繼藩解釋道“為何直接具名呢,這是一種暗示,人家看了溫艷生這三個字,定會在想,此人是誰,到底是做什麼的。可他們在想,既然敢具名上去,這溫艷生三字,肯定是一個了不起的廚子,定是天下皆知,只是自己孤陋寡聞,沒有听說過的人。單憑這個,就足以令人信服了,是不是?”

    溫艷生汗顏“說的有些道理。”

    “而且直接具名,也說明了溫先生信心十足,且人們記住了這個名字,便想起了作料,漸漸的,朗朗上口,想不出名也不成了。作料的包裝,就用玻璃**子,半斤一裝,價格嘛,反正前期生產的可能不多,可以適當的高一些,先推廣開,等將來開了銷路,生產的多了,再降低成本。”

    溫艷生哂然道“商業經營之事,下官懂得不多,自然是定遠侯安排即是。”

    方繼藩一攤手“其實我管的也不多,王金元那廝精力充沛,讓他來做即可。你我是伯牙和鐘子期,買賣的事,交給那些俗人去吧。溫先生,我餓了。”

    “……”

    年關的時候,方家很熱鬧。

    到了大年初一。

    方繼藩很不情願的起了個大早,接著就是弟子和徒孫們來拜見,歐陽志領著眾師弟,先來給方繼藩行了師禮,接著便是十五個舉人,以劉杰為首,再之後,是沈傲一群徒孫。

    人數太多,弟子還好,畢竟方繼藩只有七個,勉強還記得住,可這一窩蜂的徒孫進來,烏壓壓的,方繼藩見人頭攢動,劉杰諸人一齊作揖,眾人齊聲道“見過師公。”

    十五位師兄即將參加科舉。

    而有一位叫沈傲的同窗,竟直接封侯,沈傲就在其中,和方繼藩一樣,都穿著欽賜的飛魚服,精神奕奕,惹來無數同窗的羨慕,這令許多人看到的是希望啊,跟著師公有肉吃。

    方繼藩壓壓手“好好好,都起來,師公很器重你們,尤其是劉杰,劉杰,你上前來。”

    劉杰上前,作揖。

    方繼藩笑吟吟的看他“你爹還好嘛?”

    劉杰道“師公,家父還好。”

    方繼藩感慨道“小劉……身子好,師公也就放心了。”

    劉杰沉默。

    他沒話說。

    堂中諸弟子們,也無話可說。

    劉公是劉杰的爹,方繼藩乃是師公,足足高了一個輩分,即便方繼藩當面,不敢叫一聲小劉,可關起門來,叫一聲小劉裝裝逼,這……總沒人有意見吧。

    眾徒孫們一個個看著師公,眼楮有些紅。

    師公就是厲害啊,連當朝首輔,都只是叫一聲小劉而已,這滿天下,誰有這樣的氣魄,難怪出門在外,听人說自己是西山書院出來的,這上至公卿,下至尋常的三教九流,都對自己客氣許多,師公的名號甩在大街上,那真是聲名赫赫。

    方繼藩道“此次科舉,可有幾分把握?”

    劉杰刷了兩年的題。

    說實話,西山書院,果然不愧是新學,反正一開始,大家入學的時候,因為此前的基礎都是理學,所以對程朱老夫子,心里還是敬佩的,即便認同新學的人,對理學也不會有太多反感。

    可這麼一刷題,說實話,成日都是代聖人立言……怎麼說呢,就是程朱代表了孔孟,而諸生們,再用程朱版孔孟之道來做題,這每日刷著刷著,連劉杰這樣的老實人都想吐了,每一次刷題的過程,都飽含了無數對程朱的怨憤,若不是為了科舉,早他的將筆一丟,將這程朱的書燒個一干二淨。

    劉杰道“學生在學里,盡力學習,蒙師公和恩師以及諸師伯、師叔們的教誨,學問有所精進,此番春闈,學生定當盡力而為。”

    方繼藩頷首點頭“如此甚好,我歷來很器重你,不要令我失望。”

    劉杰眼眶一紅,這個時代,師生關系,形同于父子,且不說在世俗之中,弟子若是對師長不敬,從此聲名狼藉,會被萬千人唾棄,一輩子翻不了身。在這種風俗的影響之下,往往弟子對自己的恩師和師公,都是敬若神明一般的。

    劉杰拜下“師公與恩師諄諄教誨,學生沒齒難忘,學生若能金榜題名,定當好生侍奉師公。”

    方繼藩壓壓手“好了,師公很忙,你到一邊去,下一位。”

    另一舉人便上前“師公……”

    “你叫什麼?”

    “吳嘉。”

    方繼藩道“噢,想起來了,難怪這樣眼熟,師公也很器重你。”

    “學生……”吳嘉叩首“學生蒙師公授業之恩,結草餃環,難報萬一。”

    方繼藩心里想,古人還是厚道啊,若換到上一世,自己這樣的老師,早被學生打死了,尊師貴道這個傳統,還是很好的。

    忙碌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將他們打發走了,卻是朝廷敕封的真人李朝先來了。

    李朝先一身名貴道袍,坐著四人抬的大轎,左右有仙童數人在旁護法,身後諸弟子尾隨,浩浩蕩蕩,下了轎,投了道帖,他身上的道袍,絲綢制成,甚是奪目,這也襯的他一身仙風道骨,待到了廳里,一見到了方繼藩,啪嗒一聲,直挺挺的跪下“小道李朝先,拜見師叔。”

    腦袋磕下,恨不得將這腦袋埋進地里,方顯對師叔的尊敬。

    方繼藩覺得頭痛,噢了一聲“為何早不來?”

    “今日大年初一。”李朝先道“英國公奉旨至太廟祭祖,小道也接了皇命……”

    方繼藩擺擺手“知道了,怎麼樣,近來如何?”

    李朝先道“蒙師叔的厚愛,小道日子倒還過得去,主要是給京里的公侯,還有遍布北地各家的王府去做做法事,各家對小道,還算過的去,師叔,要不,小道也給太師叔做一個道場吧,自然,是萬萬不敢收師叔的銀子的。”

    方繼藩一听銀子,打起精神“且慢著,你給別人做道場,一場多少銀子。”

    李朝先道“方外之人,不收錢,各家賞賜多少,也是沒有定數,他們自己看著給,多的,銀萬兩,玉如意、字畫什麼的都有。即便是少的,幾百兩銀子,再添一些謝禮,也算是盡了心了。偶爾,也有人願意給一些土地的……”

    方繼藩倒吸一口涼氣“小李子啊,你這真人,做的比我還要滋潤啊。”

    李朝先嚇了一跳,誠惶誠恐的道“師叔這樣說,小道便不安了,師叔乃是小道長輩,這龍泉觀收益多少,不也是師叔的嗎?要不,明日小道命人取龍泉觀的賬簿來,請師叔過目。”

    方繼藩呵呵一笑“難得你有孝心,起來說話。”

    李朝先便起來“當然,而今龍泉觀能聲名鵲起,也和師叔有關系,自從上一次祈了雨,小道便聲名遠播了,不只朝廷封了真人,便是在京里,也有許多人信服,這是拜師叔所賜,小道是個有良心的人,師叔但有所命,小道隨時恭候差遣,要錢要糧要地,便是小道自己,也都是師叔的。”

    這話,很悅耳。

    方繼藩終于明白,為啥領導身邊總是圍著馬屁精了,因為真的听得很舒服啊,方繼藩道“這便好。”

    “還有一事,過些日子,大真人將至京來,前來朝拜天子,不知師叔是否有興趣,去迎接一下。”

    大真人……也即是張天師。

    只不過太祖高皇帝不太喜歡有人叫天師,直接虢奪了天師尊號,從此,便也成了真人了,不過,雖是如此,正一道內部,還是將其尊為天師的,而官面上,則稱其為大真人。

    這位大真人既是天下最重要的是宗教領袖,最重要的是,他還是大明數一數二的大地主,有多少地呢,天知道……

    方繼藩板著臉“他是什麼輩分?”

    “這……”李朝先沉默了一下“理當和小道同輩,不過……”

    “這就對了。我方繼藩,身為尊長,豈有迎他小輩的道理,一點規矩都沒有,亂說話,罰你三萬兩銀子,明日不送來,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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