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一千零一夜 作者:不可考(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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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anchaos 2018-6-18 12:04:0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04 50450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8 13:28

  第十九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哈里發發誓說一定要殺那個壞黑奴,因為那個青年是情有可原的。
  
  哈里發回頭望著賈法爾,說道:「那個可惡的黑奴才是本案的罪魁禍首,限你三天把他抓到!如果不把他抓來,就要你來替他抵命!」
  
  賈法爾一聽,淚如雨下,說道:「我從哪裡把他抓來呢?一個瓦罐子,並不是每次都能完好無損的。這件事情,我無計可施了。我只希望第一次救我的阿拉再次救我。憑阿拉起誓,我只好呆在家中,三天閉門不出,聽憑阿拉安排。」
  
  賈法爾在家中靜待三天,不曾外出。第四天,他請來法官,立下遺囑,告別兒女,哭泣不止。
  
  正當此時,哈里發的使臣臨門了,告訴他說:「哈里發大發雷霆,特派我前來傳喚。哈里發立誓,你若今天還抓不住那個凶手黑奴,你就替他一死。」
  
  賈法爾一聽,淚流不止,他的家人們也都哭了起來,泣不成聲。賈法爾向大家告別,走到最寵愛的小女兒面前,把小女兒抱在懷裡,又是一陣痛哭,不忍離別。
  
  就在這時,賈法爾無意中發現小女兒的口袋裡有個圓鼓鼓的東西,便問:「你口袋裡裝的是什麼?」
  
  小女兒說:「是蘋果。四天前,家奴里哈尼給我的,是我用兩枚金幣從他那裡換來的。」
  
  賈法爾一聽小女兒提到僕人和蘋果,心中暗喜,連忙說:「有救了!有救了!」
  
  他派人馬上把里哈尼叫來,問道:「那蘋果,你是從哪裡弄來的?」
  
  黑奴里哈尼說:「主公,五天前,我正在巷子裡走,見一群男孩在那裡玩耍,其中一男孩兒手裡拿著蘋果,我就把它搶來了,還把他打哭了。那小孩兒說:‘這是我媽媽的蘋果。我媽媽生病了,對爸爸說她想吃蘋果,爸爸去了巴士拉,從那裡弄來三個蘋果,花了三個第納爾金幣,買了三個蘋果。我從媽媽那裡拿來一個蘋果……’那孩子不住地哭,我沒有理他,拿著蘋果就回來了。回來遇見小姐,她用兩個金幣換走了那個蘋果。」
  
  賈法爾一聽,頓感黑奴罪大,深感這場災難古怪,竟鬧出一條人命。原來那位女子死於這個黑奴之手,他下令把里哈尼關押起來,慶幸自己終於脫險,隨之吟道:
  
  誰不當心僕人,
  
  終有一無因之損身。
  
  性命只有一條,
  
  奴隸無數排行成群。
  
  賈法爾把奴僕里哈尼押送到宮中,向哈里發稟報了查案經過,哈里發當即令錄事記下這樁奇案,向世人公布。賈法爾對哈里發說:「信士們的長官,要論故事的曲折離奇,還遠遠比不上努爾丁與舍姆斯丁兩兄弟的故事。」
  
  「世上還有比這更離奇的故事?」哈里發驚問。
  
  「信士們的長官,聽我給你講來,但有一個條件,求你免我的奴僕一死。」
  
  「如果故事真的離奇,我就看在你的面上,寬恕他。」
  
  賈法爾開始講《兄弟宰相的故事》:
  
  相傳,古時候,埃及有位國王,公正無私,從善如流,光明正大。他有一位宰相,德才兼備,精明幹練,精於治事,長於安排。
  
  宰相年事已高,膝下有兩個兒子,長子叫舍姆斯丁,次子名叫努爾丁。努爾丁長得比哥哥漂亮,堪稱當時天下第一美男子,因此聞名四方,致使許多人遠道而來,只為一睹努爾丁的英俊容顏。
  
  宰相謝世,國王悲傷,並親自駕臨相府,安慰兄弟二人,賜予錦袍,並且對兄弟二人說,「在我的心目中,你們兄弟二人的地位和你們的父親一樣。」
  
  兄弟倆很是高興,連忙向國王行吻地禮。
  
  小兄弟倆為父守孝喪一個月,然後進入內閣,同時被國王任命為宰相。
  
  國王每逢出巡,必然帶上兄弟二人其中的一位。
  
  一天晚上,國王決定次日出巡,輪到舍姆斯丁陪同。那天夜裡,兄弟倆一起聊天,舍姆斯丁說:「弟弟,我打算安排你我同日成親。」
  
  努爾丁回答說:「那太好啦!就按你說的辦,我完全贊同。」
  
  兄弟倆達成協議後,舍姆斯丁又說:「阿拉成全我們,我倆同日慶祝洞房花燭之喜,同一夜各娶一位女子為妻;承蒙阿拉恩澤,又在同一天給我們送來兒女,你的妻子生下一男孩兒,我的妻子生下一女孩兒;因是堂兄妹,日後讓他倆結為美滿伉儷,百年之好……」
  
  努爾丁問:「若真的如此奇巧,哥哥,你的女兒向我的兒子要多少聘禮呢?」
  
  「我要你兒子出三千第納爾金幣、三座花園和三個莊園作為聘禮;青年人訂婚,沒有這些東西作聘禮,那是不相宜的。」
  
  聽完哥哥的這番話,努爾丁說:「怎麼能向我兒子要這麼多聘禮呢?難道你不曉得你我同是朝中的宰相嗎?我們的地位相當,而且又是同胞兄弟呀!你的女兒嫁給我的兒子,理當不收聘禮才是。你要知道,男子比女子高貴,我的兒子和你的女兒是大不相同的;在王公貴族的家譜中,人們只記載男子名,不寫女子名。看來你想用某種人的辦法對待我:假若想把一種貨色推銷給別人,就把價錢抬得高高的。據說有這樣一種人:若朋友登門求他,他就把自己的身價抬得高高的。」
  
  舍姆斯丁說:「你說你的兒子比我的女兒高貴,這證明你目光短淺。毫無疑問,你頭腦簡單,缺少見識和修養。你與我同時入朝為相,我之所以把你帶來,完全出於對你的同情,也為了讓你當我的助手。可你今日卻口出狂言,真是不識抬舉。我可以告訴你,你就是用等量黃金作聘禮,我也不讓自己的女兒嫁給你的兒子。」
  
  努爾丁聽了,很是生氣,氣憤地說:「我決不讓我的兒子娶你的女兒為妻!」
  
  「我更不樂意你的兒子當我的女婿。若不是明天陪國王出巡,我非給你好好上一堂課不可。不過,等我回來之後,阿拉自有安排。」
  
  聽了哥哥的話,努爾丁怒氣滿胸,只覺天昏地暗,但沒說什麼。兄弟倆不歡而散,各自回室過夜。
  
  次日天亮,舍姆斯丁宰相陪同國王離宮出巡,行經花園島,徑直前往吉薩高原金字塔下。
  
  那天夜裡,努爾丁盛怒未消,久久未閤眼。清晨起來,做過晨禮,從儲藏室取出一個小袋子,裝滿金銀,想起哥哥說過的那些話,想到長兄那樣看不起自己,而且他又是那樣傲氣十足,於是吟誦道:
  
  外出闖蕩見新風,
  
  創業的歡樂全在辛苦之中。
  
  坐守家門不成尊貴,
  
  理當離開故里出門遠行。
  
  一潭死水容易發臭,
  
  流水不腐之語出真誠。
  
  圓月如果永掛天上,
  
  誰能再見到太陽的光明?
  
  雄獅不出林子覓不到食物,
  
  箭不離弦者犯難中。
  
  黃金不採與沙土無異,
  
  沉香木若在山裡與乾柴等同。
  
  久居家中地位總是低下的,
  
  離開了故土身價倍增。
  
  努爾丁吟完詩,即吩咐僕人為他準備一匹雄健快騾。奴僕聽命,立刻行動,牽來花斑騾子一匹,配上鍍金鞍韉,掛上印度馬鐙,鋪上伊斯法罕氈墊,但見那騾子行走起來,就像一位俏麗的喜娘。努爾丁又吩咐僕人將絲毯、禮拜毯和鞍袋掛在鞍上,然後對僕人們說:「今天,我想到城外遊一遊,然後去蓋勒尤比郊區住上三夜。我心中煩悶,就不讓你們陪我去了。」
  
  說罷,翻身上了騾背,僅帶了一點兒乾糧,便出了京城。
  
  身下坐騎快如風,不到正午時分,便進了巴勒比斯城。努爾丁離開騾背,休息片刻,吃了些東西,也讓騾子喘了口氣,在城裡買了一些需要的東西,然後騎上騾子登程趕路去了。
  
  兩天之後的正午時分,努爾丁便來到了耶路撒冷城下。他離開騾背,取下鞍韉,餵了餵騾子,自己也取出乾糧吃了一些。一路疲勞,把毯子鋪在地上,準備休息。他仍覺心中怒氣難消,決定就地過夜,枕著鞍袋便進入了夢鄉。
  
  努爾丁不覺一覺睡到了大天亮,他立即騎上騾子,快鞭緊趕,一直到達阿勒頗城。到了阿勒頗城,住進客棧,在那裡休息了三天。第四天早上,他騎上騾子又趕路了。
  
  一路快馬加鞭,不知不覺在夜幕降臨時分便到了巴士拉城。
  
  努爾丁來到城裡,即投宿客棧,取下鞍袋,鋪好毯子,將騾子和行囊交給守門人看管,守門人從命,將騾子牽去,一切安排妥當。
  
  努爾丁投宿的客棧臨近相府。說來也巧,就在努爾丁到來之時,馬上的鞍韉恰被憑窗向外眺望的宰相看見。眼看那花斑騾子及其背上的金鞍綴滿寶石,宰相心想:「乘客即使不是國王,也必然是宰相。」
  
  這位宰相仔細打量,一時弄不明究竟,便對奴僕說:「去把那個看門的給我叫來。」
  
  奴僕當即把客棧看門人叫到了宰相面前。看門人行過吻地禮,這位年邁的宰相問道:「那匹騾子的主人是誰?他的相貌如何?」
  
  「主公閣下,騾子的主人是一位英俊小夥子,看上去天質聰明伶俐,儀表端莊嚴肅,很像一位富商子弟。」
  
  宰相聽看門人這麼一說,立即站起身來,出門上馬,徑直去客棧,看望那位青年。
  
  努爾丁見一錦衣老人騎馬到來,立刻站起身來迎上前去。
  
  宰相下馬後,向青年問好,對青年表示歡迎,並讓青年坐在自己的身旁。宰相問:「小夥子,你打哪兒來呀?到此有何事呢?」
  
  努爾丁說:「我從米斯爾城①來。先父是埃及國王的宰相,已經歸真了。」
  
  努爾丁把自己的身世和經歷從頭到尾向巴士拉宰相講了一遍,並且說:「我不想再回埃及,打算周遊列國,一覽名勝風光。」
  
  宰相說:「孩子,不宜為所欲為呀,以免遇到不測。如今,到處是一片廢墟,沒有什麼好看的東西,恐怕會讓你徒勞,白耗時光。」
  
  說畢,宰相吩咐家僕將鞍袋及毯子搭在騾鞍上,隨後把努爾丁接到相府,為他安排好住房,待若上賓。
  
  一天,宰相對努爾丁說:「孩子,如今老夫年事已高,膝下無子,阿拉只賜予我一個女兒,貌美與你近似,年歲相當。有許多青年向她求婚,我都未曾應允。老夫一看見你,便感親切,似前世早已相識。我願讓我的小女陪伴你,伺候你,做你的妻子,你可樂意?若同意這門親事,我明早帶你一起去拜見國王,就說你是我的侄兒,博學多才,把你託付給他,讓你取代老夫的相位,擔當宰相要職:因為我已年邁,以後老夫就穩坐家中,可以閉門不出了。」
  
  努爾丁見宰相如此誠懇,隨後低下頭去,說:「我聽從您的安排。」
  
  宰相如願,即吩咐僕人準備酒菜,布置大廳,準備迎接王公大臣、國家顯貴前來。
  
  頃刻,宰相請來朋友、宮廷要員及巴士拉城的巨商大賈,一時賓朋雲集相府,正所謂高朋滿座,熱鬧非常。
  
  宰相對眾賓客說:「諸位賓朋,家兄是埃及宰相,阿拉賜予他兩個兒子。正如諸位所知,本相家有一位愛女。家兄有言在先,叮囑我將小女許配給他的一個兒子,我欣然應允。歲月不等人,如今他們都到了婚配年齡,家兄特命其子前來成親。老夫身邊這位便是賢侄兒。我欲立刻為他們完婚,洞房就設在相府。」
  
  眾賓朋齊聲道賀:「恭喜,恭喜!正是吉日良辰!」
  
  眾賓朋高高興興地喝起椰棗酒,相繼灑過玫瑰水,然後告辭離去。
  
  宰相吩咐僕人照顧努爾丁沐浴更衣。僕人們陪同努爾丁前往浴池,還給他拿上浴巾等所需要的一切物品。努爾丁洗浴完,換上宰相朝服,小夥子更加風度翩翩,英姿勃發,簡直就像一輪圓月。
  
  出了浴池,努爾丁騎上騾子,徑直來到相府。見到宰相,努爾丁上前親吻他的手,宰相熱烈歡迎努爾丁。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止住了說話聲。
  
  【註釋】
  
  ①米斯爾:今埃及首都開羅的古稱和俗稱。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8 13:29

  第二十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努爾丁出了浴池,騎上騾子,徑直來到相府。見到宰相,努爾丁上前親吻他的手,宰相熱烈歡迎努爾丁。
  
  宰相對努爾丁說:「賢婿,請入洞房安歇吧!明天一早,我帶你拜會君王,願阿拉賜福給你。」
  
  努爾丁謝過宰相,轉身進入洞房,見新娘子正在那裡等著他……
  
  讓我們回過頭來看看舍姆斯丁的情況。
  
  舍姆斯丁陪國王出巡回來,見弟弟努爾丁不在官邸,心中好生納悶。他向家僕發問,僕人們說:「你陪國王外出那天,他騎上騾子,帶了些用品,說他心情不大好,到蓋勒尤比去玩三天,未讓我們任何人陪同。自打他出門那天至今,我們沒有聽到他的任何消息。」
  
  聽家僕這樣一說,舍姆斯丁因弟弟離去而感到心煩、憂傷,心想:「也許在我陪同國王出巡前的那天晚上說的話太粗魯了,故使弟弟有些別的什麼想法,便不辭而別了。我一定派人把他找回來。」
  
  舍姆斯丁立即進到王宮中,向國王稟報了此事。國王遂令文書寫就尋人啟事若干份,分送到駐各國代表那裡,四處尋找努爾丁。
  
  努爾丁在哥哥陪國王出巡的一段時間裡,己跨越許多國家,到了很遠的地方。
  
  差使們走遍許多地方,沒有打聽到努爾丁的任何音信,一個個空手而回。
  
  舍姆斯丁感到萬分後悔,說:「談到兒女婚姻之事,我的話粗魯無禮,得罪了弟弟,不談那些空話,該多好哇!那些話只能說明我的淺薄無知。」
  
  時過不久,舍姆斯丁與米斯爾城的一個商人的女兒結拜成親。
  
  說來也巧,舍姆斯丁與努爾丁的洞房花燭竟是在同一夜晚,只不過是哥哥成了商人的女婿,弟弟娶的是巴士拉宰相的千金。此乃阿拉的意志,人無力違抗。事情又像兄弟倆說的那樣巧合,兩位妻子同一夜懷孕,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巧得很,就在同一天,埃及宰相舍姆斯丁的妻子生下一女孩兒,貌美無雙;努爾丁的妻子生下一男嬰,標緻無比。正像詩人所云:
  
  翩翩一個少年,
  
  貌美令眾人醉沉沉。
  
  杯中的酒有何益,
  
  僅欣賞美貌足以銷魂。
  
  葡萄酒的色調多好,
  
  味道也無比香醇;
  
  原來這色香味美,
  
  皆源自少年的額和雙唇。
  
  詩人又云:
  
  俊男哈桑與之相比,
  
  只見其羞澀地低下了頭。
  
  若問哈桑何以如此,
  
  答曰如此美少年世間絕無僅有。
  
  出生後的第七天,努爾丁為兒子取名哈桑·白德爾丁,巴士拉相府內大擺宴席,菜餚豐盛,場面宏大,頗有為王子做生日的氣派。
  
  宴席結束,宰相帶努爾丁進宮拜見國王。
  
  努爾丁來到國王面前,即行吻地禮。努爾丁不僅生相英俊,而且口才超群,見識非同一般。他開口吟誦詩句:
  
  君以正義蓋世,
  
  恩澤遍灑天邊。
  
  萬讚歸於造物主,
  
  她們只是脖頸上的項鏈。
  
  她們雖不是供吻的手,
  
  卻是謀生的關鍵。
  
  國王熱情召見他們,感謝青年人吟誦的詩歌。國王問宰相:「相爺閣下,這位英俊青年是誰?」
  
  宰相說:「這是家兄的次子,我的賢侄兒。」
  
  國王眉頭一皺,問道:「怎麼會是你的侄子,本王怎麼沒聽相爺說過?」
  
  宰相說:「國王陛下,家兄任埃及宰相,不久前歸真。家兄有兩個兒子,長子繼承父位,現任埃及宰相;次子就是這個青年,來到了我這裡。我們有約在先,一定要把小女許配給他。如今,他來了,我就為他們完了婚,他已是我的門婿。國王陛下,他是一個有為青年,而我已年邁,耳不聰,目不明,不中用了。因此我有意請求陛下委任他接替我做宰相,不知陛下意下如何。他是我的侄子,又是我家門婿,有見地,善治事,由他出任宰相,是再合適不過了。請國王恩准。」
  
  國王上下打量努爾丁一番,不禁從心眼裡喜歡這個小夥子,認為宰相推薦他出任宰相一職的意見甚好。國王立即採納宰相建議,任命努爾丁為宰相,賜予朝服,規定俸祿,配備車馬及奴婢。
  
  努爾丁親吻國王的手,隨後跟著岳丈高高興興回到家中。他倆說:「真是個吉慶的日子呀!」
  
  第二天,努爾丁拜見國王,行過吻地禮,吟誦道:
  
  心中雖有嫉妒情,
  
  幸福生活日新又日新。
  
  你總是伴著良辰,
  
  謹防凶神襲侵。
  
  國王讓努爾丁坐上相椅,執行公務。努爾丁像歷任宰相一樣,裁定官司,公正嚴明。國王見此情景,十分稱讚這位新宰相的才幹,對努爾丁的周到安排和果斷行事感到非常滿意,因此很喜歡他,和他頗為親近。
  
  退朝之後,努爾丁回到家中,向岳丈講述了一天的情況,岳丈非常高興。
  
  從此,老相爺負責照管努爾丁的兒子哈桑·白德爾丁,努爾丁則天天入朝處理政務,甚至日夜不離國王左右。
  
  努爾丁精明能幹,國王賜予他許多田產,並為他增加俸祿。不久之後,努爾丁還擁有一支船隊,手下人可以外出經商,家財萬貫,莊園無數,財產不斷增加。
  
  努爾丁的兒子哈桑·白德爾丁剛滿四歲,老相爺一病不起,不久告別人世。努爾丁為岳父舉行隆重葬禮,直至老人入土得安。
  
  自此以後,努爾丁著意培養教育哈桑·白德爾丁,孩子稍大,便請伊斯蘭教法律學家臨門為兒子施教,教他讀書識字,背誦《可蘭經》。僅在幾年之內,哈桑·白德爾丁便掌握了許多知識,人也長得更加漂亮,惹人喜愛。正如詩人所云:
  
  圓月掛中天,
  
  其美難描畫。
  
  更有旭日升,
  
  添光加彩增華。
  
  天錦地繡無覓處,
  
  皆集少年面頰。
  
  法學家一直在相府為哈桑·白德爾丁施教,不曾讓他出門玩耍。有一天,努爾丁為兒子穿上最華麗的衣服,並且為他挑選了一匹好騾子,帶著兒子來到王宮晉見國王。
  
  哈桑·白德爾丁漸漸長大,學問長進很快,而且相貌英俊,身材勻稱,風度翩翩,平常不隨從父親出入王宮。
  
  人們看見哈桑·白德爾丁第一次跟著父親出來,又看到他相貌俊美,身材勻稱,風度瀟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油然想起詩人留下的名句:
  
  夜下觀看星空,
  
  翩翩走來一位少年;
  
  像是雙子星座,
  
  但見兩側綴著珠邊;
  
  土星賜予他額髮,
  
  黑痣使之大增容顏;
  
  火星映紅了他的面頰,
  
  雙目炯炯似藏著利箭;
  
  水星給他以智慧,
  
  小熊星為他抵禦誣陷;
  
  星相學家驚嘆其美貌,
  
  月亮向他施禮而親吻地面。
  
  國王見宰相努爾丁的兒子哈桑·白德爾丁長得眉清目秀,英俊絕倫,禁不住驚喜難抑,當即對努爾丁說:「我的宰相愛卿,你要天天帶著他來王宮。」
  
  努爾丁說:「恭敬不如從命,我一定照辦。」
  
  自此之後,宰相努爾丁每天帶著兒子出入王宮,直至哈桑·白德爾丁長到十五歲。
  
  不久,努爾丁突感體弱無力,便將兒子叫到跟前,對他說:「孩子,你要記住我的話:今世是短暫的,來世才會長存。我想囑咐你幾句,你要留心細聽,仔細領會。」
  
  接著,努爾丁囑咐兒子要與人為善,精打細算,還講到兄長、故鄉,為自己離開親人而痛苦落淚。他說:「孩子,你聽我給你說:我有一個哥哥,名叫舍姆斯丁,就是你的伯父,任埃及宰相。我是與他不辭而別的,並未徵得他的同意。你拿紙來,我口授,我有重要事要說,你要把我的話全記錄下來。」
  
  哈桑·白德爾丁取來筆墨和紙,從頭到尾記下了父親所說的話。記錄下父親何時到達巴士拉、會見國王的日期、與宰相女兒成婚的日期及自己的出生年月等重要情況,還記下父親至關重要的遺囑。
  
  之後,努爾丁對兒子說:「孩子,你把這份記錄保存好!這卷紙上記載著你的出身、門第和血統。你如果遇到什麼麻煩和不測,就到埃及去,找你的伯父,把這份東西展示給他,代我向他問安,就說我很想念他,對他說我已客死在異鄉。」
  
  哈桑·白德爾丁接過卷紙,留心卷好,加上蠟封,縫入氈帽夾層,然後哭了起來,痛惜自己這麼小就要同父親訣別。
  
  努爾丁繼續強打精神,叮囑兒子:「孩子,有五件事,我要囑咐你一下。」
  
  哈桑·白德爾丁湊到父親病榻前,說:「父親,你就說吧!」
  
  「孩子,第一件,你千萬不要濫交朋友,以期保證自己的安全。你要知道,只有在隱蔽的地方,才有安穩可言。有詩為證……」
  
  努爾丁吟道:
  
  今世無知己,
  
  末日難覓好友。
  
  獨自安身立命,
  
  放棄沒有益處的交遊。
  
  苦口良藥利於病,
  
  來日如此行事無憂。
  
  「第二件呢?」
  
  「第二件,不可虐待他人。你要知道,待人寬者,也會得到別人的寬待。因為人生道路曲折,有時順利,有時亦受挫折。詩人云:
  
  區區小事,
  
  大可不必奔忙,
  
  平素待人寬,
  
  終會得到報償。
  
  阿拉公正,
  
  罪必罰功必獎。
  
  「第三,要敏於事,而慎於言。人生務必多思自己的過失,不可苛求他人。俗話說得好:‘慎言者,功自成。’有詩為證:
  
  開口一向為銀,
  
  沉默方才認作為金。
  
  人生在世,
  
  言談務必小心謹慎。
  
  慎於言者一次後悔,
  
  失言者後悔煞人。
  
  「第四,不可酗酒。人言酒乃萬惡之源,此乃至理名言。有詩為證:
  
  一日得以戒酒,
  
  必博眾人稱讚。
  
  人生當牢記,
  
  千萬莫當醉漢。
  
  酒引人步入邪路,
  
  實乃萬惡之源。
  
  「第五,要節儉,愛惜錢財。只有愛惜錢財,錢財才會助人於困難之時。如若揮金如土,必有一日仰人鼻息。有詩為證啊……」
  
  努爾丁又用盡周身力氣,吟誦道:
  
  人有錢時就像果樹,
  
  果實累累眾人團團圍住。
  
  親朋紛紛登門,
  
  告貸者不計其數。
  
  一旦錢盡如成了枯樹,
  
  眾人便再不會光顧。
  
  努爾丁話未說完,氣絕命終。
  
  哈桑·白德爾丁在相府為父親安排停屍堂,國王與眾大臣前來探望亡人,然後舉行隆重葬禮。
  
  在為父親守孝的兩個月中,哈桑·白德爾丁不曾外出,也不曾前往王宮拜見國王。
  
  就在這期間,國王任命了一個新宰相,並且下令查封前宰相努爾丁的邸宅、家產和莊園。新宰相帶著侍從直朝努爾丁的相府走去,以便封閉相府大門,抓住哈桑,將他帶到國王面前,聽候國王下令發落。
  
  新宰相的侍從中,有已故宰相努爾丁的一個貼身侍僕,不忍心見原主人的兒子遭難,快步趕至相府,他見哈桑·白德爾丁愁容滿面,正為父親的去世傷心落淚,就把將要發生的事情清清楚楚地告訴了他。哈桑·白德爾丁說:「能等一會兒嗎?讓我帶上幾件東西,也好在別的地方用!」
  
  那侍僕說:「來不及了,快逃命吧!」
  
  哈桑·白德爾丁一聽,立即用袍角捂上頭臉,急忙向城外逃去。
  
  一路上,他聽人們紛紛議論說:「國王派新宰相要抄前宰相的家,還要封門,抓相爺的兒子哈桑·白德爾丁,把他殺掉。」
  
  他聽人們爭相嘆息他的美貌。聽人們這樣議論,哈桑·白德爾丁一時方寸大亂,不知該去何方。他覺得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把他推向了父親的墓地,只見他走過一座座墳墓,終於來到父親的墳墓前,坐了下來。這時,他才把袍角從頭上拉下來。
  
  哈桑·白德爾丁正坐在父親墳前,忽見一個猶太人從巴士拉方向走來。來到哈桑·白德爾丁面前,說:「公子啊,我看你怎麼悶悶不樂呢?」
  
  哈桑·白德爾丁說:「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父親斥責我不來為他掃墓。立即驚醒過來。我恐怕天色晚了,再不來墳上看一看,那就更不好了。」
  
  那猶太人說:「公子,你父親派出的船隊,有的已經回來了。我想把船上的貨物全買下來,先付給你一千第納爾金幣。」
  
  說罷,那個猶太人掏出一個裝滿錢的袋子,數了一千第納爾,遞到哈桑·白德爾丁的手中,並且說:「給我寫個收條吧,再蓋上印章。」
  
  哈桑·白德爾丁拿出一張紙,寫下這樣一張收據:
  
  宰相努爾丁之子哈桑·白德爾丁,願將其父本·努爾丁每條船上的貨物全部賣給猶太人伊斯哈格。現已收到一千第納爾,特立此據。
  
  哈桑·白德爾丁寫好收據,遞給猶太人,忽想起昔日榮華富貴,禁不住淚流滿面。
  
  天色黑了下來,月亮爬上夜空,哈桑·白德爾丁頭枕在父親的墳上,仰面朝天睡在那裡,月光照在他的臉上,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那片墓地本是神仙出沒的地方。片刻後,忽有一位仙女飛來,眼見熟睡中的哈桑·白德爾丁面美似月,百般稱讚他那俊秀容顏,情不自禁地說:「讚美偉大的造物主!這小夥子簡直就像一位天使……」
  
  說著,仙女騰空而起,飛上了天空,到天上去做例行周遊去了。
  
  仙女在空中遇到一位飛魔,相互問好之後,仙女問:「你打哪兒來?」
  
  飛魔說:「我從埃及來。」
  
  「我看到一個熟睡的少年,真是漂亮無比。你願意跟我去看看嗎?」
  
  「當然願意!」
  
  仙女、飛魔降落到墓地,仙女指著哈桑·白德爾丁,就問飛魔:「你見到過這樣漂亮的小夥子嗎?」
  
  飛魔仔細打量熟睡中的哈桑·白德爾丁,然後說:「憑安挺起誓,這小夥子的確漂亮,舉世無雙。」
  
  飛魔轉而望著仙女,又說:「不過,我的大姐呀,假若你想聽,我願把自己親眼看到的情況告訴你。」
  
  「那你就說吧!」
  
  「我在米斯爾城看到一個漂亮的人,那就是宰相的千金小姐。國王見其如花似玉,便向姑娘的父親——舍姆斯丁求婚。宰相舍姆斯丁說:‘國王陛下,請接受我的歉意,原諒我的為難之處。陛下想必知道,我弟弟努爾丁出走,至今不知下落。他本來與我一起同為宰相。他之所以出走,原因在於我們曾經談到兒女的婚事,故他生我的氣,憤然外出了。’接著,舍姆斯丁向國王講述了兄弟之間發生的口角,然後又對國王說:‘這就是弟弟生氣的原因所在。我已有約在先,我的女兒一定要嫁給與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堂兄。此事已過去十八個年頭了。我近日獲悉,我弟弟努爾丁與巴士拉宰相的女兒結成伉儷,而且生有一子。出於對弟弟的敬重,我一定要把女兒許配給他的兒子。我結婚的時間以及妻子懷孕的日期、生這個女兒的時辰都已記錄在案,女兒已經許配人家,不便毀約。不過,國王陛下,天下美女多得很哪!’國王聽後大怒道:‘本王向你的女兒求婚,你怎好拒絕?又怎敢編出這樣的藉口?憑我的腦袋立誓,我非把你的女兒嫁給一個最下賤的奴隸不可,不管你樂意不樂意!’
  
  「國王說一不二,真的那樣幹了,竟把宰相的漂亮女兒許配給了一個雙料駝背馬夫。他下令把那個駝背馬夫叫來,強迫宰相的女兒與他訂婚,當晚舉行婚禮。國王讓駝背馬夫站在眾奴僕當中,奴僕們手持熾燃的蠟燭嬉笑、玩耍駝背馬夫,浴池門前一片笑聲。宰相的女兒則坐在老女僕們中間,哭泣不止。那姑娘就像這個小夥子這樣俊俏標緻。國王的奴僕們還不讓宰相的女兒哭。依我之見,世上再沒有比那馬夫更醜的人,也沒有比宰相女兒更美麗的姑娘了。」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8 16:25

  第二十一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飛魔向仙女講了宰相女兒的故事,並且說到國王將她許配給了駝背馬夫,姑娘痛苦極了。飛魔對仙女說:「真的!說不定那位姑娘比這小夥子還漂亮!」
  
  仙女說:「你的話說過頭了吧!你眼下的這個小夥子才是世上最漂亮的人。」
  
  飛魔反駁道:「憑阿拉起誓,那位姑娘真比這小夥子漂亮。不過,也只有這位小夥子才配得上那位姑娘。他倆嘛,就算不分高低,不相上下吧!他倆也許是兄妹或者是堂兄妹。那麼漂亮的姑娘嫁給那個駝背馬夫,真好比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仙女說:「這樣吧,我們把小夥子帶到你說的那位姑娘那裡去,比一比,看看究竟誰更漂亮,你看如何?」
  
  飛魔說:「你說得很對!再沒有比這個主意更好的辦法啦!讓我們去把他抱起來……」
  
  說罷,飛魔抱起哈桑·白德爾丁,展翅飛上天空,仙女緊緊跟隨……
  
  不多時,飛魔、仙女帶著哈桑·白德爾丁落在米斯爾城。
  
  飛魔將哈桑·白德爾了放在一條長凳子上,然後把他叫醒。
  
  哈桑·白德爾丁醒來一看,發現自己已不在巴士拉,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真想叫喊一聲,想問問自己究竟身在何處,但飛魔立即捂住了他的嘴,同時向他使了個眼色。
  
  飛魔點上一枝蠟燭,對哈桑·白德爾丁說:「你有所不知,是我們把你帶到這裡的,我想秉承阿拉的旨意,為你做一件好事,你不要害怕。你拿著這支蠟燭,走到浴室門前,混在人群裡,然後跟隨著他們向喜堂走,趕在人們前頭,走進喜堂,鼓足勇氣,什麼也不要怕。到了喜堂,你就站在那個駝背新郎的右側。女僕、歌女、宮女走到你身邊時,你就伸手掏你的口袋,會發現你口袋裡裝滿金幣。這時,你掏出大把大把的金幣賞給她們。你只管掏出金幣賞給她們,別擔心口袋裡的金幣會掏完。來一個,你就給她一把,什麼也不用怕。因為你依靠的是偉大的阿拉;這一切都是阿拉的力量,並不是你的力量。」
  
  哈桑·白德爾丁聽完飛魔的叮囑,心想:「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世間竟有這種好事?」他走去點燃蠟燭,直奔浴室門前而去。他看見駝背馬夫騎在馬上,自己就擠在人群之中,哈桑·白德爾丁一身漂亮裝束,頭戴氈帽,纏著包頭巾,身穿金絲繡花袍,儀表堂堂,風度翩翩,隨著人流走去。每當歌女們站住等待人們向她們賞禮時,哈桑便把手伸進裝滿金幣的口袋裡,掏出一把金幣,丟在歌女們的鈴鼓裡;不多時,她們的鈴鼓裡都堆滿了金幣。
  
  歌女們見此情景,無不感到驚喜,紛紛把目光投向貌美衣錦的哈桑·白德爾丁。當人們走近宰相女兒所在的婚禮大廳時,侍衛們把人們擋住,禁止他們入內。歌女和侍女們說:「憑阿拉起誓,我們一定要跟著這位青年進入大廳,因為他待我們十分慷慨;沒有他在,我們便不參加這個婚禮。」
  
  就這樣,侍衛們把哈桑·白德爾丁帶進了婚禮大廳,讓他坐在駝背新郎的右側。王公、大臣及其夫人們排成兩排,個個戴著面紗,人人手持一根明亮的蠟燭,分站在新人坐檯下左右兩側。
  
  婦女們望著哈桑·白德爾丁那美麗容貌及那張如同圓月的面孔,禁不住打內心裡愛慕他。歌女們對在場的婦女們說:「這位美男子賞給我們許多金幣,你們要好好接待他,服從他的命令。」
  
  婦女們你擁我擠,爭相觀看哈桑·白德爾丁,無不為他的英俊瀟灑所動心。個個都想在他的懷抱裡依偎上一年半載,哪怕是一個時辰也好;人人都把自己的面紗揭下來,神魂飛揚,掩蓋不住內心的激動,說道:「天哪,誰能嫁給這小夥子,那才叫有福氣呢!」
  
  隨後,她們又咒罵起那個駝背馬夫,咒罵把窈窕淑女嫁給奇醜馬夫的人。她們每讚美或祝福美男子哈桑·白德爾丁一句,必定咒罵駝背馬夫一番。
  
  有的說:「把一個漂亮的姑娘許配給這麼一個雙料駝背人,真是瞎了眼!」
  
  又有的說:「這不是把玫瑰花插在驢糞蛋子上嗎?」
  
  ……
  
  片刻後,歌女們擊打起鈴鼓,侍女們簇擁著宰相的女兒走了出來。
  
  新娘子從頭到腳打扮了一番,周身散發著沁人的芳香。只見她髮髻高聳,上面戴著金釵銀簪,亮光閃爍,分外耀眼;脖子上的寶石項鏈價值連城,就是古代也門國王和羅馬皇帝也不曾有過;身著絲繡花衣裙,上繡飛禽走獸,栩栩如生。新娘子宛如十四日晚上的皓月,眾侍女就像天上的群星;侍女們又像烏雲,不時地掩著圓月;烏雲移開那一剎那,圓月顯得分外明亮。新娘子又像天上下凡的仙女,在眾侍女陪同下,顯得格外艷麗。
  
  哈桑·白德爾丁坐在那裡,一時間,賓客們紛紛把目光投向新娘。新娘子來了,人們的目光立即轉到這位人間仙女的身上。
  
  駝背馬夫站起來迎接,新娘子卻沒有理睬他,而是徑直走至哈桑·白德爾丁的面前。
  
  人們見新娘子走向哈桑·白德爾丁,都笑了起來。哈桑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金幣,撒到歌女的鈴鼓裡。人們興高采烈,爭先恐後地說:「我們希望這位漂亮新娘嫁給你這位漂亮小夥子!」
  
  哈桑·白德爾丁臉上綻現出微微笑意。
  
  與此同時,駝背馬夫呆呆地坐在那裡,就像一隻猴子。人們每當給他點上一隻蠟燭,頃刻間便會熄滅。駝背馬夫感到吃驚,只能坐在黑暗之中,自己痛恨自己。
  
  哈桑·白德爾丁周身沐浴在燦爛燭光之中,人們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新娘子雙手伸向空中,暗自祈禱道:「至仁至慈的阿拉啊,讓這位美男子做我的終身伴侶,讓我永遠擺脫這個駝背馬夫吧!」
  
  侍女們為新娘七次更衣,向哈桑·白德爾丁展示她的姿容。駝背馬夫一旁獨坐,無人理睬。
  
  婚禮儀式結束,人們相繼離去,只剩下哈桑·白德爾丁和駝背馬夫留在原地。侍女們將新娘子領入洞房卸妝,準備將她交給新郎。
  
  這時,駝背馬夫走到哈桑·白德爾丁面前,說:「先生,承蒙閣下光臨我們的婚禮,給我們帶來巨大恩惠,真是感激不盡。現在婚禮己經結束,你也該離去了,怎麼還在這裡呢?」
  
  哈桑·白德爾丁說了聲「以至仁至慈阿拉之名」後,起身便要離去,剛一出門,飛魔等在那裡,對他說:「哈桑·白德爾丁,站住!等駝背馬夫去廁所時,你就快步溜進洞房。見到新娘子,你對她說:‘我是你的夫君。國王安排這一計謀,原因怕你遭毒眼看①。你剛看見的那個駝背人,他是我的馬夫。’然後,你就走向新娘,取下她的蓋頭,盡情與她共享洞房花燭之歡,什麼也不要怕……」
  
  哈桑·白德爾丁正與飛魔談話時,馬夫果然到廁所去了。馬夫進了廁所,剛一蹲下,飛魔立即變成一隻耗子從水池裡鑽出來,對著駝背馬夫「吱吱」叫個不止。
  
  駝背馬夫說:「你怎麼到這裡來啦?」
  
  只見耗子漸漸變大,變得像只貓;繼續變大,變成一隻狗,「汪,汪,汪」吠個不止。
  
  見此情景,馬夫大驚失色,壯著膽子說:「倒楣的東西,別汪汪叫啦!」
  
  狗旋即變成了一頭驢,衝著駝背馬夫的臉不停地鳴叫,駝背馬夫驚惶失措,高聲叫喊:「救命啊!救命啊!」
  
  毛驢忽然變得更大,壯如水牛,橫在那裡,擋住了駝背馬夫的去路,用人的語言說:「你這個該死的醜馬夫!」
  
  駝背馬夫捂著肚子坐在地上,上牙不住地磕打下牙,周身抖作一團。飛魔接著說:「難道因為天地太狹小,致使你非同我所喜歡的姑娘結合?」
  
  駝背馬夫默不作聲。飛魔說:「快回答我!不然的話,我就把你活埋掉!」駝背馬夫這才開了口:「憑阿拉起誓,這不是我的過錯,而是他們強加給我的。我萬萬不知道她是水牛所喜歡的女子。我懺悔,我悔過!」
  
  「憑阿拉起誓,假若你天亮之前離開廁所,或者再說什麼話,我非把你殺掉不可;太陽出來後,你走你的,永遠不準再回這座房子裡來!」
  
  說罷,飛魔一把抓起駝背馬夫,讓他頭朝下,腳朝上倒豎在廁所門裡,並且說:「你就這樣呆在這裡,直到東方發亮,我會一直看著你。」
  
  我們再回頭看看哈桑·白德爾丁的情況吧!
  
  就在飛魔同駝背馬夫周旋之時,哈桑·白德爾丁進了洞房,坐在洞房裡。片刻後,新娘在一位老太太陪同下,緩步走來。
  
  老太太站在門口上,說:「喂,新郎倌,來接你的新娘吧!我求阿拉襄助你們說罷,老太太轉身離去。
  
  新娘子名叫「美娘」,就是舍姆斯丁宰相的女兒。
  
  美娘進入洞房,心都要碎了。她想:「憑阿拉起誓,我就是拼個一死,也不與駝背人合歡!」不料抬頭一看,卻見迎接自己的是那個漂亮的小夥子。
  
  美娘驚問:「怎麼?到現在你還坐在這裡?我心想你會與駝背馬夫共有我呢!」哈桑·白德爾丁說:「誰會把那駝背馬夫送到你這裡來?他又怎麼會和我共有你呢?」
  
  「那麼,究竟誰是我的夫君呀?是你,還是他?」
  
  「當然是我!夫人,之所以這樣安排,目的在於戲弄那個駝背馬夫。你的親人和侍女們見你生得花容月貌,他們都怕你因遭毒眼而生病。因此,你父親出了十個第納爾金幣為我們排除毒眼。現在他走了,我們成功了!」
  
  美娘聽哈桑這樣一說,高興得笑了起來。她說:「憑阿拉起誓,我的火已經熄滅。看在阿拉的面上,你就把我抱在懷裡吧!」
  
  美娘換下衣服,僅裹著長達數腕尺的豪華紗衣。揭去紗衣,露出白嫩柔滑的玉體。
  
  一看見那美麗的軀體,哈桑·白德爾丁慾火中燒。他隨即站起來,解下猶太人給他的裝有一千第納爾金幣的錢袋,卷在褲子裡,放在新娘的紗衣下,然後摘下纏頭巾和藏有父親遺書的氈帽,放在椅子上,身上只剩下薄薄的金絲繡花長衫。
  
  這時,美娘伸過手去,哈桑·白德爾丁一把將她摟在懷裡,二人緊緊相擁抱,兩顆心跳在了一起,躺在了床上……一陣撫摩,一陣歡快,為雲為雨,其樂難以述說。哈桑手托著美娘的頭,美娘手托著哈桑的頭,二人緊緊擁抱著進入了夢鄉。有詩描述這般相互擁抱的境界:
  
  只管去探望自己的心上人,
  
  莫聽他人的嫉妒話!
  
  純真愛情存,
  
  嫉妒之言皆白搭。
  
  阿拉造就俊男配靚女,
  
  結對共枕享年華。
  
  相互擁抱同枕共眠,
  
  世上最美圖畫。
  
  情侶心心相印之時,
  
  誰見過寒鐵鍛打?
  
  只要看中心上人,
  
  就去大膽地追求吧!
  
  哈桑·白德爾丁與美娘共枕鴛鴦,只嘆夜短,情意綿綿,蜜語良多……
  
  不知不覺天快亮了。
  
  飛魔對仙女說:「快起來,去把青年叫起來,讓我們把他送回原地去,因為天快亮了。」
  
  仙女進了洞房,來到哈桑·白德爾丁的身旁,見他睡得正香,便抱起他飛上了天。此時,哈桑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薄的長衫。
  
  仙女抱著青年在前面飛,飛魔後面緊緊跟隨。突然間,阿拉差來一位天使,將飛魔拋入一團火中,飛魔頓時化作一縷青煙。
  
  仙女安然無恙,帶著哈桑·白德爾丁降落在飛魔被火燒的地方,並無驚慌之感。
  
  降落的地方恰是沙姆的大馬士革城。仙女將哈桑·白德爾丁放在城門前,便展翅飛走了。
  
  次日天亮,城門開啟。出城的人看見一位美男子睡得正香,頭邊放著一頂便帽,身上只穿著一件薄長衫,連頭巾都沒有纏,無不感到驚愕。
  
  有的說:「這小夥子怎麼睡在這裡,連外衣都沒穿?」
  
  有的說:「好可憐的孩子!也許他有什麼事,喝醉了酒,夜晚迷了路,不知該往哪裡走,來到城門下,見城門已關,就在這裡睡著了。」
  
  說什麼的都有,誰也說不準究竟是怎麼回事。人們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一陣清風吹來,刮起哈桑·白德爾丁的長衫,他的肚子、肚臍、小腿和大腿顯露出來,但見雙腿如水晶一般晶瑩白嫩,人們不禁一驚。
  
  哈桑·白德爾丁醒來一看,自己躺在一座城門前,周圍站著那麼多人,個個面帶驚異表情,便問好心的人們,你們為什麼圍著我呢?你們看什麼呀?」
  
  有人答:「我們剛一出城,就看見你在這裡睡覺;別的事情,我們一無所知。你昨天夜裡睡在什麼地方啦?」
  
  哈桑·白德爾丁說:「眾人們,昨夜我睡在埃及的米斯爾城呀!」
  
  「你吸大煙了吧?」有一個人問。
  
  還有的說:「難道你瘋啦?你在說胡話呀!昨天還在米斯爾城,今天怎能來到大馬士革呢?」
  
  哈桑·白德爾丁說:「憑阿拉起誓,大家聽我說,我說的是實話呀!我昨天的確在米斯爾,而前天,我還在巴士拉呢!」
  
  「這真是怪事!」有人說。
  
  「多新鮮哪!」另一個人說。
  
  「這個小夥子肯定是個瘋子。」又有一個人說。
  
  人們拍掌搖頭,議論紛紛。他們說:
  
  「年紀輕輕的,真可惜呀!憑阿拉起誓,他是個瘋子,毫無疑問。」
  
  「你清醒清醒吧!」有人邊勸說邊笑。
  
  哈桑·白德爾丁嚴肅地說:「我說的全是實話。昨夜我在米斯爾還當上新郎了呢……!」
  
  「嗨,你真是做夢娶媳婦,淨想好事!」人們異口同聲,「你說的全是夢中的事!」一個人說罷,群人哈哈大笑。
  
  哈桑·白德爾丁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便說:「憑阿拉起誓,你們不要笑!這不是做夢!那個駝背馬夫到哪兒去啦?我的錢袋哪裡去了?我的衣服和纏頭巾呢?」
  
  過了一會兒,哈桑·白德爾丁起身進了城。他走在大街和市場上,人們爭相圍觀。
  
  哈桑·白德爾丁進到城中,來到一家小餐館。那餐館的老闆本來是個惡棍,阿拉使他改邪歸正,便開了個餐館,因其橫行霸道,大馬士革人都怕他幾分。人們見那個青年進了餐館,出於對老闆的懼怕,便各奔東西了。
  
  老闆見哈桑·白德爾丁長得眉清目秀,相貌英俊,打心底裡喜歡。問道:「小夥子,你打哪兒來?只要把你的情況給我講明白,你就能成為比我的生命還珍貴的人。」
  
  哈桑·白德爾丁把自己的情況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老闆聽後,說:「你的經歷和遭遇真是罕見出奇呀!不過,孩子,你要把這一切記在心中,等候阿拉為你除災解難。你先在我這個地方落腳吧!我膝下無子,我就收你做我的義子吧!」
  
  哈桑·白德爾丁欣然同意道:「大叔,聽你的安排。」
  
  老闆到市場上為哈桑買來衣料,做成衣服讓他穿上,然後帶著他去見法官,正式立字據收他為義子。此事在大馬士革城迅速傳開,大家都知道哈桑·白德爾丁是餐館老闆的兒子。
  
  從此,哈桑·白德爾丁在小餐館負責收錢記帳,生活安定下來。
  
  哈桑·白德爾丁的堂妹美娘清晨醒來,不見新郎在自己身邊,以為他到廁所方便去了,於是坐起來等他。她等了一個時辰,哈桑·白德爾丁仍未回來,卻聽見自己的父親叫門。
  
  舍姆斯丁愁雲滿面,回想起自己與國王之間發生的事情,想到國王如何向他施加壓力,又怎樣強迫他的愛女與一個奇醜無比的駝背馬夫成親,不禁怒火萬丈,心想:「若我的女兒真的愛上了那個駝背馬夫,我非把她殺死不可!」
  
  舍姆斯丁行至新房門口,站下來喊道:「美娘,開門。」
  
  「來啦!」
  
  美娘高高興興將門拉開,恭恭敬敬向父親行吻地禮,只見她容光煥發,顯得更加俊秀靚麗。
  
  舍姆斯丁見此情景,十分納悶,便問道:「你這個沒出息的,莫非你真的愛上那駝背馬夫啦?」
  
  美娘一聽,禁不住撲哧一笑,說:「阿拉啊,夠了,夠了!人們譏笑我,拿那個馬夫來考驗我;那馬夫連我剪下來的指甲都沒見到。我從來沒有享受過比昨夜更甜蜜美妙的夜晚。父親別耍笑我了,也不要再提那個駝背馬夫啦!」
  
  舍姆斯丁一聽,大怒道:「該死的東西,你說的都是什麼話?那駝背馬夫就是在你這裡過的夜。」
  
  「爸爸,看在阿拉的面上,你不要對我提及他了!阿拉詛咒他,阿拉詛咒他的爸爸!父親,你不要再拿他開玩笑啦!那馬夫不是你雇來的嗎?他拿了十個第納爾金幣,便走開了,再也沒有回來。我入洞房時,我的丈夫已經坐在那裡,我是在我丈夫懷裡過夜的。我丈夫長得特別漂亮、可愛,一雙大眼睛,一雙彎彎眉毛……」
  
  舍姆斯丁聽女兒這樣一說,面色頓改,厲聲說:「瘋女兒,這是什麼話!你的頭腦到哪裡去啦?」
  
  「父親,你為何發這麼大火?我有什麼過錯?我丈夫去便所了,一會兒就會回來的。」
  
  舍姆斯丁轉身向廁所走去。到那裡一看,看見駝背馬夫頭朝下、腳朝上被倒豎在門後,宰相不禁一驚。他說:「這不是駝背馬夫嗎?」
  
  宰相跟駝背人說話,駝背人不答話,以為來者是那個魔鬼。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註釋】
  
  ①阿拉伯人迷信毒眼能使人害病。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8 16:28

  第二十二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宰相舍姆斯丁跟駝背馬夫說話,駝背馬夫以為他是魔鬼,因而沒有答聲。
  
  舍姆斯丁大喊一聲:「你說話呀!不然,我一劍割下你的首級!」
  
  這時,駝背馬夫開口說:「憑阿拉起誓,魔鬼大人,不是你把我弄成了這個樣子嗎?我頭都沒敢抬呀!看在阿拉的面上,你可憐可憐我吧!」
  
  宰相說:「我不是魔鬼!我是新娘的父親。」
  
  駝背馬夫說:「我的命運不就掌握在你的手中嗎?你不殺我,就趕快走開吧,免得把我弄成這個樣子的魔鬼來找你的麻煩。你們讓我與水牛的情人、魔鬼的相好結婚,真是荒唐;阿拉詛咒讓我與她成親的人,為我安排這種命運的人,真是罪該萬死!」
  
  舍姆斯丁說:「你站起來,離開這個地方吧!」
  
  「我瘋啦?不經魔鬼允許就離開這裡,怎麼得了?魔鬼說過,等太陽出來,我才能走。你走你的吧!太陽出來了嗎?只有太陽出來,我才能擺脫這個姿勢。」
  
  「誰把你弄到這裡來的?」舍姆斯丁問。
  
  駝背馬夫說:「昨晚,我來這裡解手,突然一隻耗子從水池裡鑽出來吱吱亂叫,只見它漸漸變大,變得像水牛那樣肥壯,然後說了幾句人話,丟下我走了。阿拉詛咒新娘子及讓我與她結婚的人!」
  
  舍姆斯丁走上前去,將駝背馬夫帶出了廁所,此時太陽還沒有出來。他去見國王,將鬧鬼的經過一五一十地稟報。
  
  這位新娘子的父親對女兒的新婚之夜的事感到迷惑不解,又來到新房對女兒說:「孩子,你就把事情全對我講一講吧!」
  
  美娘說:「昨晚與我同床共枕的是一位十分標緻的小夥子。我把一切都給了他,打心眼裡愛上了他。爸爸若不信,就請看看他放在椅子上的衣帽和纏頭巾,那裡還有一卷東西,我也不曉得是什麼。」
  
  舍姆斯丁到洞房一看,果然看見椅子上放著衣帽和一條纏頭巾,忙拿過來看了又看,然後說:「這是摩蘇爾①產的纏頭巾,只有王公大臣才用得起。」
  
  宰相又看到氈帽裡縫有護身符,拿起仔細看了一番。又打開衣服一看,發現裡面包著一個錢袋,一數,正好是一千第納爾。袋子裡面有一張文書,那是一個猶太人留下的購貨字據,上面赫然寫著一個名字:哈桑·白德爾丁·本·努爾丁。
  
  見此名字,舍姆斯丁大喊一聲,昏迷了過去。甦醒之後,了解到事情的真相,驚喜不已,連聲讚美阿拉:「萬物非主,唯有阿拉。只有阿拉才是萬能的。」
  
  他又問女兒:「美娘,你知道與你在洞房共度良宵的是誰嗎?」
  
  「不知道呀!」
  
  「那就是你的堂兄,我的親侄兒呀!妙哉,巧哉!這一千金幣就是彩禮啊!讚美偉大的阿拉!多麼美妙啊,真是無巧不成書啊!」
  
  說完,舍姆斯丁打開氈帽夾層,看到弟弟努爾丁,即哈桑·白德爾丁的父親寫的護身符。眼見弟弟那熟悉的簽名,舍姆斯丁吟誦道:
  
  眼見故人遺跡,
  
  不由得淚灑胸懷。
  
  誰使手足分開?
  
  但願終有一日歸來。
  
  舍姆斯丁吟完詩,再讀護身符,知道了弟弟努爾丁與巴士拉宰相的女兒完婚日期、去世日期、年齡及哈桑·白德爾丁的生辰,心中又驚又喜,高興的樣子難以描述。他把自己的情況與弟弟做了比較,自己恰恰與弟弟同年同月同日訂婚,同年同月同日入洞房,同年同月同日生兒育女。自己生女名美娘,弟弟育兒叫哈桑。
  
  舍姆斯丁拿著兩件文書呈送給國王,並把事情始末仔細稟報。國王驚異不已,下令將此事記錄下來。
  
  舍姆斯丁急切盼望著得到侄子的消息,暗自下定決心:「我一定要做一件前人不曾做過的事情!」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註釋】
  
  ①摩蘇爾,伊拉克北部重鎮。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8 16:29

  第二十三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舍姆斯丁宰相說了句「我一定要做一件前人不曾做過的事情」,取來筆墨,開始記錄房間內的陳設及擺放的位置,記下櫃子放在什麼地方,幕簾掛在什麼方向,吩咐家僕把房間所有傢什封存好,最後親自拿起哈桑·白德爾丁的衣帽、頭巾和錢袋,妥善保管,以備來日派上用場。
  
  美娘新婚之夜有喜,足月生下一男嬰,容顏秀美,頗似父親的英俊、端正、完美、靈秀。家人給嬰兒收拾俐落之後,把他交給了乳母,取名「阿吉布」。
  
  阿吉布發育良好,一日等於一月,一月等於一年,七年過去,便被託付給一位法律學家,接受良好的教育。
  
  在學堂裡學習四年,他開始跟同學們打架,並且謾罵學友。他對同學們說:「在我面前,你們算什麼?我是埃及宰相的兒子。」
  
  學生們告狀告到學長那裡,紛紛傾吐阿吉布對他們的辱罵。學長對孩子們說:「我告訴你們一件事,他來上學時你們就對他講,他就羞於到學堂裡來了。等明天他到了學堂,你們坐在他的周圍,然後說:‘我們今天玩個遊戲,只有報出父母的姓名的人才能參加。誰報不出父母的名字,他就是私生子,就不能跟我們一起玩。’」
  
  第二天早晨,學生們來到學堂,阿吉布也來了。孩子們把他圍起來,說道:
  
  「我們做個遊戲,和我們一起玩的人必須報出自己父母的名字。」
  
  大家一致同意。一個孩子說:「我叫馬吉德,我媽媽叫賽勒娃,我爸爸叫阿茲丁。」
  
  一個個孩子都說得流利準確,輪到阿吉布時,他說:「我叫阿吉布,媽媽叫美娘,爸爸叫舍姆斯丁,他是埃及的宰相。」
  
  大家一聽,大笑不止,齊聲說:「憑阿拉起誓,宰相不是你的爸爸!」
  
  阿吉布說:「真的,宰相就是我的爸爸!」
  
  同學們拍著巴掌大笑。他們說:「你不知道你的父親是誰,走吧!只有能報出父母的姓名的人,才能跟我們一塊兒玩。」
  
  同學們立即大笑著走開,不跟他一起玩了。
  
  阿吉布心中難過,忍不住哽咽起來。學長對阿吉布說:「你真認為宰相是你的父親?不是的,他是你母親美娘的父親,他是你的外公。你的爸爸是誰,你不知道,我們也不知道。因為國王把美娘許配給一個駝背馬夫,洞房花燭之夜卻來了妖怪,睡在了洞房裡。假若你不知道你的父親是誰,你的同學們就會把你看作是野孩子。難道你沒看到,就是小商販的兒子也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嗎?埃及宰相是你的外公。至於你的父親是誰,我們和你都不知道。你頭腦清醒一點兒吧!千萬不要說他是你的爸爸;不然,人家會笑話的。回去之後,問問你媽吧!」
  
  阿吉布聽完這番話,哭著回到家中,向母親訴說了學堂裡發生的事情,最後哭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母親聽到兒子的哭訴,不禁心如火焚。她對兒子說:「孩子。你哭什麼呢?你慢慢說呀!」
  
  阿吉布把孩子們及學長那裡聽來的話向母親述說了一遍。他問媽媽:「我的爸爸是誰?」
  
  「你爸爸是埃及宰相。」母親回答。
  
  「他不是我爸爸,你不要騙我了!宰相是你的父親,不是我的父親。我爸爸是誰呀?你要是不給我說明白,我就用這把匕首自殺,不活了!」
  
  美娘聽兒子問爸爸是誰,立即想起洞房花燭夜與哈桑·白德爾丁水乳交融的美妙光景,禁不住淚水潸然下落。她吟誦道:
  
  情人離開家園,
  
  點燃了我心中的愛火;
  
  此時彼此同情,
  
  平平靜靜告別了我。
  
  昔日歡樂興盡消,
  
  只覺心空無著落。
  
  滾滾惜別淚流,
  
  奔流賽過大江長河。
  
  我整日思念他,
  
  惆悵等待時刻居多。
  
  他的倩影刻在我心中,
  
  歲月蹉跎無奈何。
  
  我無時不在惦念著他,
  
  相思之情未曾減弱。
  
  彼此情思相通,
  
  用言語怎好述說。
  
  美娘邊吟邊哭,孩子也哭喊出了聲。
  
  就在這時,宰相舍姆斯丁突然進了房間,見美娘和阿吉布一起流淚,忙問:「你倆哭什麼呢?」
  
  美娘把阿吉布在學堂被同學們取笑的事情向父親講了一遍,舍姆斯丁也哭了起來。
  
  舍姆斯丁想起弟弟,想起自己與弟弟之間發生的那些事,又想起女兒的奇遇,百思不得其解。
  
  過了一會兒,舍姆斯丁站起身來,轉身向王宮走去。見到國王,把發生的事情向國王稟報了後,求國王准許他東行一趟,以便去巴士拉探問侄子的消息,並求國王發一道詔書:無論在什麼地方發現哈桑·白德爾丁,立即扣留,通報埃及王宮。國王欣然允許。
  
  說完,宰相在國王面前哭了起來。國王慈憫之心頓生,立即向各地頒布詔書,宰相破涕為笑,為國王祝福,然後告別國王離去。
  
  回到相府,舍姆斯丁立即命令僕人為他準備行裝,拿上所需要的物品,帶著阿吉布,由大隊人馬陪伴,登上了遠行的征程。
  
  三天過去了,舍姆斯丁一行到達大馬士革城,發現那是一座樹木繁茂、河流縱橫的美麗城市,正如詩人所描述的那樣:
  
  大馬士革城,
  
  河渠縱橫樹美觀。
  
  此間度過一日夜,
  
  心境樂無邊。
  
  我們度良宵,
  
  夜亦合著雙眼。
  
  晨陽東升時,
  
  萬木枝條舒展。
  
  樹陰下但見點點日影,
  
  輕風吹過似大珠小珠落玉盤。
  
  鳥兒歌唱小溪揮毫,
  
  風著文章雲標點。
  
  舍姆斯丁來到哈巴斯廣場,撐起帳篷,並對僕人說:「我們在這裡休息兩天。」
  
  僕人進城買東西,只見城裡人來人往,熱鬧非常,有買的,有賣的,有的人進浴池,有的人進舉世無雙的伍麥葉大清真寺。
  
  阿吉布也帶著僕人進城觀光。僕人緊緊跟在阿吉布身後,手裡拿著一根棍子,看上去厲害無比,倘若抽打在一峰駱駝身上,管教它倒下站不起來。
  
  阿吉布體態勻稱,面似圓月,眉清目秀,活潑瀟灑,比微風更輕柔,較清泉更順暢;對渴者說比清泉還甘甜,對患病者說比健康更珍貴。大馬士革人目不轉睛地望著這位美少年,成群結隊的人追著他看,也有的人跑到路口等著看他一眼。
  
  說來也巧,也許是命運有意安排,阿吉布竟來到了他的父親——哈桑·白德爾丁工作的餐館門前;當年,就是在這家餐館裡,老闆通過法官、證人,認哈桑為義子的。那天,隨從不讓阿吉布在那裡停留,餐館裡的堂倌卻主動歡迎他進餐館一看。
  
  哈桑·白德爾丁眼見美少年來到餐館門前,一眼望去,便感到由衷喜歡。當時餐館裡已做好甜巴旦杏仁石榴子,哈桑·白德爾丁急忙呼喚少年來吃。他親切地喊道:「喂,親愛的小公子,我的心肝,你能進館子來,吃一點甜巴旦杏仁石榴子,給我的心帶來一些安慰嗎?」
  
  話音未落,一種莫名其妙的天倫親情湧上心頭,往事一幕幕浮現在他的腦海裡,不禁淚水潸然下落。
  
  阿吉布萬萬沒有想到眼前的這個人就是他的父親。阿吉布聽到這話之後,骨肉之情油然動心。他回過頭去,望著僕人說:「你看,這位廚師多傷心,我很同情他,好像有與兒子失散之苦。讓我們進去安慰他一下,接受他的款待吧!但願阿拉讓我見到我的父親。」
  
  僕人聽阿吉布這樣一說,急忙勸道:「主人哪,憑阿拉起誓,我們不應該這樣行事!你是相門之子,怎好進一家大街上的餐館吃東西呢?不過,我可以用這根棍子擋住人們,免得他們看你;如若不然,你就不要進餐館去。」
  
  哈桑·白德爾丁聽僕人這樣一說,感到非常奇怪。
  
  阿吉布眼淚汪汪地望著僕人,說:「我的心很愛這位廚師。」
  
  僕人說:「不要說這些了!你不能進餐館。」
  
  這時,哈桑·白德爾丁對僕人說:「大人哪,何不進來一坐,給我一點兒安慰呢?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的人哪……」
  
  接著,哈桑·白德爾丁百般稱讚那個僕人,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僕人說:「你有什麼話,就請照直說吧!」
  
  哈桑·白德爾丁吟誦道:
  
  若不是素有教養,
  
  哪堪得信任?
  
  又怎能進得王府,
  
  如今登上高門?
  
  真是一個好僕人,
  
  美貌驚乾坤;
  
  如今賣力效勞,
  
  足以感動那天神。
  
  僕人聽後,驚異不已,他經不起主人的盛情邀請,帶著阿吉布進了餐館。
  
  哈桑·白德爾丁端來甜巴旦杏仁石榴子,對客人說:「歡迎兩位賞光,你們給我們帶來了無限慰藉。」
  
  阿吉布對哈桑·白德爾丁說:「請和我們一起吃吧,也許阿拉能讓你見到你想見的人。」
  
  哈桑·白德爾丁問:「孩子,也許你也有離別親人之苦吧!」
  
  阿吉布說:「大叔,你說得對。我與我爸爸分別已久,心裡常常像火燒似的,尤其是我父親與我分別許久……我這次出門,周遊各地,就是為了找我爸爸,能與他團聚。」
  
  「但願你能實現自己的願望。」哈桑安慰說。
  
  說著,阿吉布已泣不成聲。哈桑·白德爾丁也哭了起來,因為他想起自己離開了母親。阿吉布的隨從也十分同情自己的主人。
  
  他們吃飽喝足之後,阿吉布在僕人的陪同下走出哈桑·白德爾丁的餐館。此時哈桑·白德爾丁自感魂不附體,似乎離開那個孩子使他難以忍受,於是鎖上門,快步追趕那一主一僕去了。
  
  哈桑·白德爾丁萬萬沒有想到那美少年竟是他的親生骨肉。雖然如此,他還是緊追不捨,終於在出城門之前趕上了那個少年及其僕人。
  
  僕人回頭看見餐館老闆,便問:「老闆,你怎麼啦?」
  
  哈桑·白德爾丁說:「你們離開我那裡的時候,我就像掉了魂似的。我到城外辦點兒事,想和你們一起走。」
  
  僕人生氣了,對阿吉布說:「我們吃了一種倒楣的食品,招來了災禍,致使這位老闆緊盯我們不放,從一個地方追到另一個地方。」
  
  阿吉布回頭朝老闆望去,禁不住大怒,霎時間臉都紅了。他對僕人說:「讓他按照穆斯林的辦法跟我們走吧!回到帳篷後,我們再出來;假若他一直跟著我們,那就是在盯我們的梢兒,我們就趕跑他。」
  
  說完,低下頭,繼續往前走,僕人在後面緊跟。
  
  哈桑·白德爾丁一直追著他們來到哈巴斯廣場。
  
  一主一僕走進帳篷時,回頭一看,那位老闆仍跟在他們身後,阿吉布十分生氣,但又怕僕人將此事告訴外祖父,於是強壓怒火,沒有說什麼,生怕人們說他進過餐館,結果被老闆追蹤而來。
  
  阿吉布一回頭,這父子倆的目光相遇了,哈桑·白德爾丁只覺魂飛魄散,彷彿僅留軀殼在人間。
  
  阿吉布看見父親那雙眼,覺得很像壞蛋的眼睛,也許是個野種,因此更加憤怒,於是揀起一塊石頭,朝老闆投去,一下擊中哈桑·白德爾丁的前額,頓時鮮血直淌,昏迷過去了。
  
  阿吉布和僕人見勢不妙,急忙走回帳篷。
  
  哈桑·白德爾丁甦醒過來,擦了擦血,從纏頭巾上撕下一條布,包紮了一下傷口,感到後悔,自我責備說:「我錯待了少年,萬萬不該追人家,致使他認為我是個壞人,還招致自己受傷。」
  
  哈桑·白德爾丁起身返回餐館,繼續營業。他不時思念在巴士拉的母親。他又哭了起來,吟誦道:
  
  莫求時光公平,
  
  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麼公正。
  
  還是拋棄憂愁為好,
  
  君不見清流必有濁生?
  
  哈桑·白德爾丁繼續從事自己的餐館生意。
  
  哈桑·白德爾丁的伯父、埃及宰相舍姆斯丁一行在大馬士革停留了三天,然後去霍姆斯城了。離開霍姆斯城,路經馬爾丁城、摩蘇爾城和迪亞巴克爾,所到之處,無不及時四下打聽弟弟的消息,但一無所獲。
  
  他們來到巴士拉城後,剛剛住下,便去拜會國王。國王隆重接見舍姆斯丁,問其為何遠道而來。埃及宰相將來意稟告國王,並說他的胞弟就是前任宰相努爾丁。
  
  國王得知來客是前任宰相的胞兄,忙祈求阿拉護佑他平安。國王說:「宰相閣下,努爾丁本是我的宰相,我非常喜歡他。不幸的是他十五年前就離開了人世,留下一子,意外失蹤,至今下落不明。不過,孩子的母親尚且健在,因為她是我們老相爺的千金。」
  
  舍姆斯丁聽說弟妹健在,欣喜不已,忙說:「陛下可准許我去見見她?」
  
  國王欣然同意,舍姆斯丁在宮僕引領下去看弟妹。
  
  舍姆斯丁來到弟弟家中,放眼打量各個地方,親吻過門框和門檻,想起了弟弟
  
  努爾丁,想到他是怎樣客死異鄉,自己十分想念他,禁不住熱淚縱橫,遂吟誦道:
  
  路經蕾拉的宅子,
  
  來到高牆前;
  
  我心戀宅中人,
  
  並不愛宅院。
  
  舍姆斯丁進了門,來到一個寬大走廊,見那裡有一座用彩色大理石砌成的拱門。他走遍宅院各處,看看這裡,瞧瞧那裡,只見努爾丁的名字用金墨水寫在牆壁上,於是朝那裡走去,連連親吻他的名字,禁不住哭了起來,為離開弟弟而感到難過。他吟誦道:
  
  每當太陽升起,
  
  我總向它打聽你;
  
  每逢電閃,
  
  我總向它打聽你的消息。
  
  我夜裡思念你,
  
  彷彿你就在我的手掌裡,
  
  但不覺疼痛,
  
  從未說我有什麼痾疾。
  
  你雖已遠去,
  
  我的熱心依然向著你。
  
  每日思念你,
  
  在我最感愜意。
  
  我的心只戀著你,
  
  我的情感從未轉移。
  
  舍姆斯丁一直走到弟媳、哈桑·白德爾丁的房間。因為兒子失蹤,哈桑·白德爾丁的母親日夜哭泣,久久打聽不到兒子的消息,這位母親便在廳堂中央造了一座大理石墓,白天黑夜守著墓落淚,累乏之時,便枕著墓石入睡。
  
  舍姆斯丁來到大廳門前,便聽到弟媳的聲音。他站在門外,聽她吟誦道:
  
  憑主借問墳墓,
  
  他的美貌已經消掉?
  
  請你回答我,
  
  他的容顏已經變了?
  
  墳呀,墳呀,
  
  你既非天又非林蔭大道;
  
  為何明月高掛,
  
  又為何樹木繁茂?
  
  正當此時,舍姆斯丁邁步進了門,一番問候之後,自我介紹說他是努爾丁的胞兄,把自己的身世講給她聽,告訴她說,她的兒子哈桑·白德爾丁曾在她女兒花燭之夜,在那裡度過了一整夜,次日清晨時分失蹤的。
  
  舍姆斯丁還對她說:「我的女兒美娘懷的是一男孩兒,那就是哈桑·白德爾丁的孩子,我的外孫,你的孫子,我還把他帶來了。」
  
  哈桑·白德爾丁的母親聽舍姆斯丁這樣一說,又得知自己的兒子還活在人世,且有了後代,於是急忙站起來,上前跪在舍姆斯丁的面前,跪下吻他的雙腳,並且吟誦道:
  
  阿拉報告喜訊,
  
  他們即來臨。
  
  倘若理會遊子之情,
  
  離別時必定傷心。
  
  舍姆斯丁立即派僕人把阿吉布叫來。祖母看見孫子,忙摟在懷裡,淚水不止。
  
  舍姆斯丁說:「應該高興才是,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趕快收拾一下行裝,跟我們一道去埃及米斯爾城吧!但願老天成全,讓你和你的兒子團聚。」
  
  「好,好,好!我這就收拾。」
  
  她立即吩咐僕人收拾行裝,不多時就準備妥當了。
  
  舍姆斯丁再次拜見國王,向國王告別。國王請舍姆斯丁給埃及國王帶去大批禮品和古玩。
  
  舍姆斯丁攜帶著弟妹、阿吉布及眾僕從上路了。
  
  他們來到大馬士革城,在城外搭起帳篷。
  
  舍姆斯丁對隨從們說:「我們在大馬士革停留一個禮拜,給我們的國王選購一些禮品和古玩。」
  
  阿吉布對僕人說:「我想到街上逛逛。走吧,我們到大馬士革市場上去看一看,瞧一瞧那個餐館,看看那個老闆怎樣啦!因為我吃過人家的糖石榴子,他待我們很好,而我們卻打破了人家的頭,真是對不起那個老闆。」
  
  「好吧!」僕人說。
  
  阿吉布和僕人出了帳篷,像是神秘的血緣關係的力量在把他推向他爸爸那裡去似的。
  
  二人進了城,徑直來到那家餐館,見老闆正在門口站著。時間正是午後,餐館裡正好又是做了糖石榴子。二人走近老闆,老闆一看到阿吉布,便覺得由衷喜歡這個孩子。阿吉布望著老闆額頭上的傷疤,問候道:「老闆,你好啊!我一直在想著你的傷口。」
  
  聽到這句話,哈桑·白德爾丁心中有一種難以表述的情感,有牽腸掛肚之感,心怦怦地跳起來。他低頭望著地面,想說點什麼,卻覺得舌頭不聽使喚。片刻後,哈桑·白德爾丁抬起頭來,望著阿吉布,很恭順地吟誦道:
  
  我終日思念親人,
  
  相見時卻驚魂失神。
  
  我低頭去表示敬重,
  
  想瞞住激動情卻不隨心。
  
  我胸中本有怨言,
  
  會面時卻化為煙塵。
  
  吟罷,連忙說:「二位來餐館,安慰一下我的心吧!請吃點兒我親手做的糖石榴子!小朋友,憑阿拉起誓,我一看見你,就打心眼裡喜歡你。我跟在你的後頭,完全是沒有意識的行為。我老是想著你呀!」
  
  阿吉布說:「憑阿拉起誓,我們很喜歡你。我們吃了你的幾口東西,你卻追趕我們,還想害我們。你一定要發誓不再追趕我們,不盯我的梢兒,我們才肯吃你的東西;如若不保證這一點,我們就立刻離開這裡,再也不到你這裡來。我們將在這座城裡住一個星期。我外公要買些東西獻給國王。」
  
  哈桑·白德爾丁說:「我答應你的要求!」
  
  阿吉布和僕人進了餐館,老闆端來一滿碗糖石榴子。阿吉布說:「請和我們一起吃吧!但願阿拉消除我們的憂愁!」
  
  哈桑·白德爾丁很高興,便坐下和一主一僕一起吃了起來。哈桑·白德爾丁邊吃,邊目不轉睛地望著阿吉布的面容,打心底裡喜歡這個少年,整個身心都撲在了這個少年的身上。
  
  阿吉布說:「我不是對你說過,你是個多情的人嗎?你不要總看著我,不要總盯著我的面孔!」
  
  哈桑·白德爾丁聽他這樣一說,不禁詩興大發,吟誦道:
  
  你有想法,
  
  無意透露外宣。
  
  皓皓明月皎潔,
  
  面迎晨光依然舒展。
  
  你的光華,
  
  實令我由衷羡慕;
  
  此情與日俱增,
  
  永不消散。
  
  你的容貌勝過滿月,
  
  我心熔在火焰間。
  
  你是多福之河①,
  
  我卻要乾渴而死入九泉。
  
  哈桑·白德爾丁時而為阿吉布加菜加餐,時而為僕人添飯。之後,他又給那一主一仆倒水,讓他倆洗手,接著又從腰間抽出絲帕,讓他倆擦手,旋即再給他倆噴玫瑰香水。
  
  片刻過後,哈桑·白德爾丁走出餐館門,帶回兩瓶加著麝香的飲料,遞到一主一僕手中,讓他倆喝,並且說:「請賞光吧!」
  
  阿吉布和僕人接過飲料,喝了起來。那一主一僕破例吃了個足飽,方才快步趕回帳篷。
  
  阿吉布見到祖母,祖母親吻孫子;與此同時,卻又想起兒子哈桑·白德爾丁,禁不住嘆了口氣,又哭了起來。她吟道:
  
  親人不在一起,
  
  生活沒有什麼歡意。
  
  我心中只想著你,
  
  阿拉知曉我的秘密。
  
  她對阿吉布說:「孩子,你到哪兒玩了這麼大半天呢?」
  
  阿吉布說:「到大馬士革城逛了一趟。」
  
  祖母起身,端來一碗糖石榴子,對僕人說:「你和少爺一塊吃點兒吧!」
  
  阿吉布和僕人剛剛在餐館吃飽,哪裡還有胃口呢!
  
  僕人還是坐了下來。
  
  阿吉布坐下來,只覺得肚子滿滿的,因為他在餐館已吃飽喝足。他抓起石榴子放在嘴裡,剛嚼了兩下,發現不大甜,其實因為他肚子已經很飽了。
  
  阿吉布嚼了嚼就有些煩了,說道:「這個不好吃!」
  
  奶奶說:「你在說奶奶做的糖石榴子不好吃?孩子,要說做糖石榴子,除了你的爸爸,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我。」
  
  「奶奶,憑阿拉起誓,你做的這個糖石榴子真不夠味。我們剛在城裡一家餐館吃過,人家做的那種糖石榴子,那才叫好吃呢!那股味道,叫人一聞就想吃,真叫人饞得慌。比起那家的手藝,奶奶,你這手藝就算不上什麼了。」
  
  奶奶一聽,十分生氣,兩服直瞪著僕人……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註釋】
  
  ①多福之河,傳說中天堂裡的一條河。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8 16:29

  第二十六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那個青年商人對基督教徒繼續講自己的經歷:
  
  我輕輕敲過門,開門的是兩個小姑娘,模樣俏麗,真可謂如花似月呀!她倆說:「先生請進吧!我們的小姐在等著你呢!因為迷戀著先生,小姐一夜未眠。」
  
  我走進有七個窗子的大廳,窗子面臨果樹繁茂的花園,園中溪水流淌,鳥兒鳴唱:屋內四壁潔白,光亮得足可照見容顏;天花板上遍塗金色,周圍鑲著天藍色花邊,光彩耀目;地上全鋪著大理石,當中有一座噴水池,池邊上鑲著珍珠寶石;大廳地面上鋪著彩色絲綢地毯。
  
  我走進大廳,坐了下來……我剛坐下來,不知不覺中看見女主人走了出來。但見女主人頭戴珠寶鳳冠,身著繡花絲裙,微笑著走到我的面前,將我摟在懷裡,熱烈地親吻我。
  
  她邊親吻我,邊說:「你是真來到了我這裡,還是在夢境中呢?」
  
  「我是你的奴僕。」我說。
  
  「歡迎你!憑阿拉起誓,從今天起,我看到你了,我就吃得香、睡得甜了。」
  
  「我也是一樣的。」
  
  我們坐下,開始談話。我害羞地低下頭去偷看她。不一會兒,一桌豐盛的筵席擺好了,有紅燒魚、有素羹湯、有烤雞腿、還有烤乳鴿,真是應有盡有,無不味香色美。我和她一起吃了個足飽。隨後,僕人送來手缽和壺,我們洗過手,灑過麝香水,又坐下一起聊天。
  
  她吟誦道:
  
  若知貴賓來臨,
  
  我定用心和血鋪路。
  
  再墊上我的面頰,
  
  讓貴客在我的眼簾上信步。
  
  她把她的遭遇向我講了一遍,我也把自己的遭遇向女子講了一遍。
  
  我們盡情地談呀玩呀,擁抱接吻,直到夜幕垂降。女僕們端上一桌豐盛的晚餐,我們一直吃到半夜,然後睡在了那裡,一覺睡到大天亮;在我的平生中,從未有過那樣美好的夜晚。天亮時,我把包著五十迪爾汗的手帕丟在床下,告別她後,就要離開那裡。女子哭了,她說:「先生,我何時才能看到你這張美麗的面孔?」
  
  我回答說:「吃晚飯時,我就會來的。」
  
  我出了門,趕驢人已在那裡等候著我。我騎上毛驢,回到邁斯魯爾客棧,付給趕驢人半個迪爾汗,並且對他說:「黃昏時分,來這裡接我。」
  
  「遵命!」趕驢人高高興興地答應。
  
  我回到房間,吃了早點,便外出收貨款去了。我在市場上買了烤全羊,還買了甜食、水果,喚來腳夫,說明要送的地址,給了腳錢,腳夫拿著食品給那女子送去了。
  
  我回到客棧時,已是黃昏時分,趕驢人已在客棧門口等候口我又用手帕包上五十迪爾汗,帶在身邊,騎上毛驢去女子那裡。
  
  進到公館,見僕人們正擦拭地板、清潔銅器、掛燈籠、點蠟燭、上菜、備酒。女子看見我,馬上摟住我的脖子,說道:「我想你想得好苦喲!」
  
  飯菜擺好,我們吃飽喝足;僕人端上酒來,我們一直喝到半夜,方才入睡。次日清晨,我照例將五十迪爾汗留給了她。
  
  離開公館,回到客棧,我吃過早點,到街上去收貨款了。在市場上,我給女子買了巴旦杏、核桃,還買了紅燒芋頭、水果、香瓜等許多東西,雇腳夫給她送去。
  
  我回到客棧時,已是落日時分,趕驢人已在客棧門口等候,我立即帶上五十迪爾汗,騎上毛驢,奔赴哈巴尼亞。
  
  進了公館,依舊吃喝到半夜;我一覺睡到大天亮,然後留下五十迪爾汗離去。
  
  這樣持續了一段時間後,我身上一個迪爾汗也沒有了,心想:「我是中了邪啦!」禁不住吟道:
  
  一個青年若手無分文,
  
  他的光彩也便消退。
  
  就像即將落山的太陽,
  
  失去了正午的光輝。
  
  赤貧青年隱去,
  
  世人誰還會提及他?
  
  縱然再次出現,
  
  也不會有人向他提問。
  
  過市之時,
  
  人們向之投去輕蔑目光,
  
  獨留住所之時,
  
  只得淚灑衣襟,
  
  孤獨可憐無親朋,
  
  一旦窮困只能判作路人。
  
  有一天,我步行在宮間街上,一直走到祖維萊門前,見那裡人山人海,擁擠不堪,門下也站滿了人。彷彿是命中註定的事情,我走到一個大兵跟前,不由自主地把手伸進了他的口袋裡,摸到一袋錢,便掏了出來。
  
  那大兵發現自己的口袋變輕了,匆忙伸手去摸,沒摸到錢袋,回頭一眼看見我,當即舉起手中的棒子,打在了我的頭上,我頓時倒在地上,昏迷了過去。
  
  人們立即圍上來,抓住大兵的馬韁繩,厲聲問道:「你為什麼打這個青年?莫非因為擁擠,你就用這樣的棒子打人?」
  
  那個大兵高聲說:「這個人是小偷!」
  
  這時,我甦醒過來了。我聽人們議論說:「這小夥子挺好的,他沒偷什麼。」
  
  有的人相信這話,有的人不相信,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人們想把我拉走,擺脫那個大兵的糾纏。又像命中註定的那樣,就在這時,省督和一些官員來到了這裡,發現人們圍著我和大兵。省督問:「出什麼事啦?」
  
  大兵說:「憑阿拉起誓,省督大人,這個人是個小偷,我口袋裡裝著一個藍布錢袋,裡面有二十迪爾汗,正在擁擠之時,他把我的錢袋偷去了。」
  
  省督問大兵:「有人作證嗎?」
  
  「沒有!」
  
  「把他抓起來,搜身!」省督下令。
  
  他們抓住我,當時我的外衣已落在地上。省督說:「把他的衣服都脫下來!」
  
  他們扒下我的衣服,發現錢袋就在我的口袋裡,省督接過去,打開錢袋一數,不多不少正是二十迪爾汗,與大兵說的一模一樣。
  
  省督大怒,喝令隨從:「把他帶過來!」
  
  他們把我揪到省督面前,省督說:「青年人,你要說實話!這錢袋是偷來的嗎?」
  
  我低下了頭,心想:「假若說沒偷,錢袋已被搜出來;如果說自己偷了人家的錢,麻煩就來了……」
  
  我抬起頭來,說:「是我拿的。」
  
  省督一聽,感到奇怪,隨即喊來證人,證人說我說的是實話。省督立即命令劊子手剁掉了我的右手,於是我的右手就失去了。
  
  大兵心地善良,急忙說情,要省督刀下留人,不要殺我,省督點頭離去。人們圍在我四周,給了我一杯酒喝。大兵把錢袋送給我,並且說:「你是個說實話的青年!千萬不要再做小偷呀!」
  
  我接過錢袋,吟誦道:
  
  憑阿拉起誓,
  
  我本不是小偷。
  
  諸位善良的人啊,
  
  我不是賊寇。
  
  只因為我偶然遇上災難,
  
  整日裡嘗盡憂愁,
  
  神鬼向我射來利箭,
  
  無奈王冠落地光著頭。
  
  我接過大兵的錢袋,轉身離去。我用破布把我的斷手包紮了一下,夾在胳肢窩下,離開了那裡。我的臉色大變,臉色發黃。
  
  我跌跌撞撞回到奈吉布公館,一頭倒在床上。那女子見我面色蠟黃,忙問:「你哪裡不舒服?我怎麼看你臉色這樣不正常呢?」
  
  我說:「我頭疼,不大舒服。」
  
  她生氣了,為我感到不安。她說:「先生,你不要煎熬我了!你的臉色不好,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你坐起來,抬起頭,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我!看你的臉色,就知道你有什麼事。」
  
  「你不要逼我說什麼了!」
  
  我哭了起來。
  
  「彷彿你的目的已經達到,我看你情況反常。」
  
  她說個不停,而我什麼也沒說,直至夜幕降臨。
  
  她給我端上飯菜,我沒有吃。我怕她看見我用左手吃飯,故意對她說:「現在我不想吃什麼。」我說:「有時間容我慢慢對你講。」
  
  她又送上酒來,對我說:「接著!酒可以消愁解悶。你一定要喝下去,把事情告訴我。」
  
  「如果非喝不可,那麼,你就為我斟酒吧!」
  
  她親手斟上酒,送到我的嘴邊,我一飲而盡。她又把杯子斟滿,遞過來,我伸出左手去接酒杯,不禁淚水奪眶而出。我吟道:
  
  當事者倒楣,
  
  聰慧又有什麼用?
  
  往往充耳不聞鬼迷心,
  
  聰明智慧俱損空。
  
  及至清醒時已晚,
  
  教訓慘痛足以指導一生。
  
  我吟完詩,用左手接過酒杯,淚如泉湧。
  
  女子見我垂淚,大喝一聲,說道:「你哭什麼呀?你把我的心都燒焦了。你為什麼用左手接酒杯?你的右手呢?」
  
  我淚水流淌,邊哭邊說:「我的右手上生了膿瘡。」
  
  「你伸出來,我給你放放膿。」
  
  「現在還不是放膿的時候。你不要嘮叨啦!我現在不放膿。」我不耐煩了。
  
  我喝下杯中酒,她又給我倒了一杯,直喝得醉意醺醺,我在原地睡著了。
  
  女子這才看到了我那禿腕子,就翻我身上,發現了那個袋錢,感到痛苦不堪,因此一夜未曾閤眼。
  
  第二天早晨,當我醒來之時,她已經為我準備好早餐,端上四隻燉雞,還擺上了酒。我吃飽喝足,留下錢袋,正想出門時,她問:「你到哪兒去?」
  
  「我想出去解解悶,散散心。」
  
  「別出去啦!就好好坐著吧!」
  
  我坐下來,她對我說:「你愛我已經愛到了為我獻出了一切的程度,連右手都失去了,是吧?我向你保證,有阿拉作證,我永遠再不會離開你。你將知道我這話千真萬確。但願我求阿拉允許,讓你娶我為妻。」
  
  隨後,她請來法官和證人,對他們說:「請為我和這位青年寫婚書吧!請你們作證,我收了他的彩禮。」
  
  證人為我和她寫就婚書。女子當著眾人的面,說:「請諸位作證,我那口箱子裡的所有錢,我的全部財產和僕人,全歸這位青年——我的丈夫——所有。」
  
  證人同意作證,我接受了這一切,證人們拿了酬金,相繼告別離去。
  
  之後,妻子拉著我的手,來到庫房,打開一口大箱子,對我說:「你看看這箱子裡的東西吧!」
  
  打開一看,原來是我送的那一個個包著錢的手帕。妻子說:「這都是我從你的手裡接到的手帕。每當你給我一塊包著五十迪爾汗的手帕,我就把它收好,放在這裡。這都是你的,請拿去吧!阿拉把它還給了你。你是一位靈魂高貴的人。你為了我而遭難,直到把右手都失掉了,即使我以生命相報,也無法酬償你的大恩。」
  
  她又對我說:「請收下你的錢財吧!」
  
  我收下了,將她那箱子裡的東西搬到了我的箱子裡,把她的錢並入我給她的錢之中。我心花怒放,憂愁煙消雲散。
  
  說罷,我們緊緊擁抱,熱烈親吻。
  
  我和妻子對飲暢談。她說:「你為我不惜犧牲一切,連手都失去了,我怎麼能夠報答你呢?憑阿拉起誓,我即使獻出生命,也是微不足道的,更不足以盡我對你應盡的義務,不能報你的大恩大德啊!……」
  
  隨後,妻子把自己所有的衣物、首飾、錢財和家產開列了一個清單交給我。我把自己的情況和發生的事情全部告訴了她,她為我發愁,一夜沒有閤眼。
  
  我倆一起生活了不足一個月時間,她突然病倒,病情逐漸加重,沒過五十天,便告別了人世。
  
  我隆重埋葬妻子,讓她入土得安,為她誦讀《可蘭經》。
  
  我從墓地回來,又發現了她的許多錢財和固定家產,其中包括那座芝麻倉庫;我賣給你的那些芝麻,都是從那裡運出來的。
  
  我之所以這麼長時間沒有到你這裡來,就是因為忙於賣那些東西,一直賣到現在,貨物總算賣出去了,但錢還沒有收回來。今天,你這樣熱情款待我,那你就聽我的吧!那批芝麻的貨款,我就贈送給你了。
  
  我吃飯用左手,原因就在這裡。
  
  那位青年講完自己的經歷,我對他說:「你對我實在太好啦,真是恩重如山啊!」
  
  青年說:「你一定要到我們的國家去一趟呀!我買下了許多米斯爾和亞歷山大產的貨物,你願意跟我一道去嗎?」
  
  「願意!」
  
  我與他約好月初啟程。之後,我賣掉手裡的存貨,又買了新貨,便於約定的時間,和那位青年一道來到了你們的國家。
  
  那位青年賣掉了從埃及帶來的貨物,又進了新貨,已經回埃及去了。
  
  今夜,我本該好好休息一下,想不到出了這麼一樁事。
  
  國王陛下,這個故事不比駝背人的故事新奇嗎?
  
  國王聽後,說:「一定要把你們統統絞死!」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8 16:29

  第二十四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奶奶說:「你在說奶奶做的糖石榴子不好吃?孩子,要說做糖石榴子,除了你的爸爸,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我。」
  
  「奶奶,憑阿拉起誓,你做的這個糖石榴子真不夠味。我們剛在城裡一家餐館吃過,人家做的那種糖石榴子,那才叫好吃呢!那股味道,叫人一聞就想吃,真叫人饞得慌。比起那家的手藝,奶奶,你這手藝就算不上什麼了。」
  
  奶奶一聽,十分生氣,兩眼直瞪著僕人,厲聲呵問道:「你把孩子帶壞了!你領他去吃館子啦?」
  
  僕人怕得要命,矢口否認,忙說:「我們沒有去吃館子。」
  
  阿吉布說:「憑阿拉起誓,我們進了館子。我們是吃過糖石榴子,就是比您做得好吃。」
  
  奶奶走去把此事告訴舍姆斯丁,僕人當即被叫去。舍姆斯丁說:「你為何把孩子帶進餐館呀?」
  
  僕人害怕了,忙說:「我們沒進餐館。」
  
  阿吉布說:「進啦!我們吃了一頓糖石榴子,老闆還給了我們冰加糖的飲料喝。」
  
  舍姆斯丁更加生氣,再問僕人,僕人還是否認。舍姆斯丁說:「如果你說的是真話,就把你面前的東西吃下去。」
  
  僕人坐下來,想吃但吃不下去,便說:「我吃得很飽,現在吃不下去了。」
  
  舍姆斯丁由此判斷僕人一定是帶著阿吉布進了館子,於是吩咐侍從,把那個僕人按倒在地,用鞭子一頓狠狠抽打。
  
  僕人連聲求饒,這才說實話:「主公,我剛吃飽。」
  
  舍姆斯丁下令停止抽打,並對僕人說:「說實話吧!」
  
  僕人說:「我們進了那家館子,館子裡正好在做糖石榴子,我們就吃了一頓。憑阿拉起誓,我們面前的這碗糖石榴子太難吃了,我從來沒嚐過比這更難吃的糖石榴子。這的確不如人家做的好吃。」
  
  哈桑·白德爾的母親生氣了。她說:「你去那家館子,端來一碗糖石榴子,讓你的主公看一看、嚐一嚐,看究竟誰做得好吃?」
  
  僕人說:「遵命!」
  
  僕人拿著碗和半個第納爾出了帳篷,向城裡走去,一口氣跑到那家餐館,對老闆說:「我們正在主公家裡打賭,看看你的糖石榴子好吃,還是我們家女主人做的糖石榴子好吃。請你給我做半個第納爾的糖石榴子,要下點兒功夫,好好做一下。你有所不知,我還為此挨了一頓重打呢!」
  
  哈桑·白德爾丁聽後笑了。他說:「憑阿拉起誓,要說做糖石榴子,除了我和我的母親,誰的手藝也比不上我們。可惜呀,我母親現在很遠的地方啊!」
  
  哈桑·白德爾丁把做好的糖石榴子盛在碗裡,點上麝香水和玫瑰水,然後遞到僕人手裡。
  
  僕人接過碗,快步回到帳篷,遞給哈桑·白德爾丁的母親。這位母親一嚐那糖石榴子,便曉得了那是誰的手藝,忽然大喊一聲,昏迷過去了。
  
  宰相舍姆斯丁一見此景,不禁大吃一驚,忙朝弟媳臉上灑了點玫瑰水,過了片刻,她甦醒過來,說:「讚美阿拉!我的兒子還活在世上!做這糖石榴子的不是別人,正是我的兒子,是的,就是我的兒子哈桑·白德爾丁啊!毫無疑問,只有他才能做出這個味道來,因為這是我親手教給他的。」
  
  舍姆斯丁聽弟媳這樣一說,不禁欣喜若狂。他說道:「我多麼希望我的侄子與我們團聚的那一天早日到來呀!我們只能求助於偉大的阿拉與他相見!」
  
  宰相舍姆斯丁站起來,立即把隨從喊到面前,對他們說:「你們去二十個人,把那家餐館搗毀,把老闆的眼睛用纏頭巾矇上,強行把他拖到我這裡來,但記住一條,千萬不要傷著他!」
  
  「遵命!」眾僕人異口同聲。
  
  宰相舍姆斯丁馬上離開帳篷,騎上馬直奔總督府邸,會見大馬士革總督,將隨身攜帶的埃及國王的詔書呈遞給總督。總督接過詔書,親吻一下之後,放在頭上,說道:「犯人是誰?」
  
  「一個餐館的老闆……」
  
  總督即派侍從前往那家餐館,但見房屋已被搗毀,裡面的東西全被砸爛。因為舍姆斯丁去總督府的時候,手下人已執行了他的命令,且已返回帳篷,等待宰相從總督府回來。
  
  哈桑·白德爾丁心想:「他們究竟發現糖石榴子裡有什麼?竟然這樣興師動眾、大動干戈?」
  
  大馬士革總督准許將犯人帶回埃及,舍姆斯丁便離去了。
  
  舍姆斯丁回到帳篷,令僕從將老闆帶來。哈桑·白德爾丁被矇著臉帶到了宰相面前。
  
  哈桑·白德爾丁從沒想到面前的這個人就是他的伯父、岳丈,於是哭得十分傷心,說道:「大人,我犯下了什麼罪呀?」
  
  舍姆斯丁問:「那糖石榴子是你做的?」
  
  哈桑·白德爾丁回答道:「是的。難道你們在糖石榴子裡面發現了什麼必須砍頭的罪證?」
  
  「這是你應得的最輕的懲罰。」
  
  「大人,你能說說我的罪過嗎?」
  
  「可以!馬上就讓你知道。」
  
  舍姆斯丁一聲呼喊,僕役們應聲而至。他對他們說:「牽駱駝來,準備啟程。」
  
  僕役們把哈桑·白德爾丁裝入一口大箱子,用鎖鎖好,捆在駝背上,大隊人馬便離開大馬士革上路了。
  
  他們一直走到夕陽下山,方才休息,吃些東西,把哈桑·白德爾丁放出來,也給他些東西吃,然後再把他鎖回箱子裡去。
  
  大隊人馬行至一個地方,把哈桑·白德爾丁放出來,宰相問他:「那糖石榴子是你做的嗎?」
  
  「是的,大人。」
  
  「把他捆起來,放回大箱子裡。」舍姆斯丁命令道。
  
  他們繼續前進,終於到達米斯爾,在城外的澤達尼亞區休息。
  
  宰相舍姆斯丁下令把哈桑·白德爾丁放出來,又令下人喚來一個木匠,對木匠說:「給他做一個十字架!」
  
  哈桑·白德爾丁問:「為什麼要做十字架?」
  
  「把你釘在十字架上,拉著你遍遊全城。」
  
  「我有什麼罪,給我這樣的懲罰呢?」
  
  「因為你做的糖石榴子的手藝不佳,裡面沒有放胡椒粉。」
  
  「僅僅因為缺胡椒粉,你們每天給我吃一頓飯的懲罰還不夠嗎?」
  
  「缺了胡椒粉,懲罰應該是殺頭。」
  
  哈桑·白德爾丁驚異不已,心中不勝難過,低頭沉思起來。
  
  「你在考慮什麼?」舍姆斯丁問。
  
  「我認為你缺乏頭腦。倘若你頭腦健全,怎麼會因為缺胡椒粉,就這樣對待我呢?」
  
  「我們應該教訓你一番,免得你再出這樣的差錯。」
  
  「你所做的事情缺少最起碼的禮貌。」
  
  「我非把你釘在十字架上不可。」
  
  爭論未完,天色已暗了下來。舍姆斯丁說:「把他關在箱子裡,明天再綁上十字架遊街。」
  
  當哈桑·白德爾丁睡熟之時,舍姆斯丁騎上駱駝,帶上那口大箱子進城了。
  
  回到家中,舍姆斯丁對女兒美娘說:「讚美阿拉,你終於可以見到你的堂兄了!快把房間整理一下,要讓房間與洞房花燭之夜時一模一樣,沒有一絲一毫差別!」
  
  美娘吩咐女僕們一起動手,點上蠟燭。舍姆斯丁拿出那張陳設記錄,看了一遍,把每件東西都按照記錄檢查了一遍,僅過片刻,一間洞房便布置完畢。緊接著,宰相下令把哈桑·白德爾丁的纏頭巾放在原來的地方,把褲子和錢袋放在床上,然後又吩咐女兒裹好婚紗,就像新婚那天晚上一樣進入洞房。最後對女兒說:「你堂兄進屋時,你就對他說:‘你的動作好慢呀!’之後讓他伴你過夜,一直和他談到天亮。」
  
  舍姆斯丁把哈桑·白德爾丁從箱子裡放出來,取下鐐銬,脫去其餘衣服,只留下那件薄薄的長衫,下身沒穿褲子……這一切,都是在哈桑·白德爾丁熟睡時完成的,他本人未曾覺察絲毫。
  
  哈桑·白德爾丁醒來之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長廊上,那裡燈火輝煌,如同白晝。他想:「這究竟是在夢中,還是醒著?」
  
  他站起來,向前走了一段,進到第二道門,忽然發現自己已置身於洞房之中,眼見農帽、頭巾、錢袋、褲子仍在記憶當中的位置擺放著,不禁驚異萬分。他的腳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心想:「這一切都在夢境中,還是在醒著的時辰?」便摸著眉頭,心中好生奇怪地說道:「憑阿拉起誓,這不是我新婚時的洞房嗎?可是,我不多時前,還在一口木箱裡,手腳都不能隨便動啊!」
  
  正當他自言自語時,美娘撩起幔帳對他說:「夫君,你的動作好慢呀!你在廁所裡呆了那麼長時間……」
  
  哈桑·白德爾丁聽到美娘在說話,轉臉見美娘的容顏,樂滋滋地笑了,忙問:「這不會是在夢中吧?」
  
  哈桑·白德爾丁嘆了口氣,邊往前走,邊回憶著似乎昨天才發生的許多事情,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當他看見自己的纏頭巾、帽子、衣服和裝著一千第納爾的錢袋時,說道:「阿拉知道我是在夢境啊!」
  
  他感到太奇怪了,百思不得其解。
  
  美娘對哈桑·白德爾丁說:「你有什麼奇怪的呢?這不是做夢!你上半夜是怎麼過的呢?」
  
  哈桑·白德爾丁笑了,說:「我離開你有好多年了吧?」
  
  「一切平平安安,只是你去廁所小解,這麼久才回來。你在想什麼呢?」
  
  哈桑·白德爾丁聽罷笑了起來,對美娘說:「你說得對。可是,我離開你這裡,便進入了夢鄉。我做了個夢,夢見我自己在大馬士革城當上了一名廚師,在那裡一住就是十年。後來,有個大人物的小公子帶著僕人到我開的飯館裡……」
  
  這時,哈桑·白德爾丁摸著自己的額頭,觸到了傷疤,接著說:「憑阿拉起誓,夫人,好像真有一個小孩子,用石子打破了我的前額。你瞧,我額上還有傷疤呢!好像這一切都是在我醒著的時候發生的。你我相互擁抱著睡熟了。我在夢中夢見自己去大馬士革時,好像沒戴帽子,也沒有纏頭巾,只穿著這件薄長衫,連褲子也沒有穿。我在那裡還當上餐館老闆了呢!」
  
  哈桑·白德爾丁沉默片刻,接著說:「憑阿拉起誓,我還夢見,我在那裡做糖石榴子,因為少放了胡椒粉,被捆到一個帳篷裡……這一切,又好像全在我醒著的時候發生的,又好像我睡在廁所裡,做夢時夢見的。」
  
  美娘問:「除了這些,你還夢見了什麼?」
  
  哈桑·白德爾丁把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詳詳細細講了一遍,然後說:「憑阿拉起誓,幸虧我醒了,不然的話,他們會把我釘在樹上的。」
  
  「為什麼?」美娘問。
  
  「因為我做的糖石榴子裡少加了胡椒粉。我夢見他們一大群人來到我的餐館,把裡面的傢什砸了個粉碎,然後把我裝入一口大箱子裡。後來,他們叫來木匠,要木匠給我做個樹,想把我釘在樹上。感讚阿拉,使這一切都發生在夢中,如果醒著,不就糟了?」
  
  美娘笑著,把哈桑·白德爾丁緊緊抱住。哈桑·白德爾丁也把美娘摟在懷裡,親吻著……
  
  哈桑·白德爾丁似乎又想起了什麼,說道:「憑阿拉起誓,好像這一切發生在醒著的時候,我不了解任何真實情況,也不知道任何消息。」
  
  哈桑·白德爾丁睡了,對自己的經歷說不出個究竟,時而說是在夢中看到的,時而又說是醒著的時候所看到的。就這樣,二人一直談到天色大亮。
  
  清晨,舍姆斯丁來了,向哈桑·白德爾丁問好。
  
  哈桑·白德爾丁一番打量之後,說:「嫌我做糖石榴子少放了胡椒粉的那位大人不就是你嗎?因而將我捆起來,還要把我釘在十字架上?」
  
  舍姆斯丁說:「孩子,一切都弄清楚了!」
  
  「清楚什麼啦?」哈桑·白德爾丁問。
  
  「你是我的侄子。我之所以這樣做,就是為了讓你相信,與我女兒美娘共度洞房花燭之夜的就是你。你只有看見洞房中放著的衣帽、褲子、錢袋、纏頭巾和那兩份文書,你才會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孩子,我是你的伯父,你父親努爾丁是我的同胞兄弟。在此之前,我沒見過你,你也沒見過我,你我本不相識。你母親已在本城,我把她從巴士拉接到了這裡。」
  
  哈桑·白德爾丁一下子撲到伯父的懷裡,高興得喜淚橫流。他覺得事情太怪了,怪得出奇。他摟住伯父,流出高興的淚花。
  
  舍姆斯丁說:「孩子,所有這些事情都起因於我和你父親的一次談話。」
  
  緊接著,舍姆斯丁把前前後後若干年中發生的事情,向哈桑·白德爾丁詳詳細細講了一遍。
  
  過了一會兒,阿吉布來到房間,哈桑·白德爾丁一看見阿吉布,便對美娘說:「在大馬士革用石頭子砸我頭的,就是這個可愛的小公子!」
  
  舍姆斯丁和美娘異口同聲說:「這就是你的兒子,他叫阿吉布!」
  
  哈桑·白德爾丁激動不已,抱起阿吉布,噙著淚花,吟誦道:
  
  分別時淚泗鼻涕流,
  
  淚珠掛在眼簾。
  
  立誓團聚日,
  
  永不提分離。
  
  歡樂情難抑,
  
  不禁喜淚漣漣。
  
  剛吟罷詩,母親走了進來,母子立即緊緊擁抱在一起,欣慰難以述說,於是吟道:
  
  時光令我困頓,
  
  歲月背棄自己的誓言。
  
  好運還靠親人幫助,
  
  今日才得盡歡。
  
  接著,母親把兒子走後的遭遇敘說了一遍,兒子也把自己的遭遇向母親述說了一遍。他們齊聲讚美阿拉使他們劫後重逢。
  
  舍姆斯丁宰相遠行歸來,休息兩天之後,進宮拜見國王。他進到宮中,向國王行過吻地禮,又連聲為國王祈禱祝福。
  
  國王十分高興,遂令舍姆斯丁坐在自己的身旁,問其旅途見聞。舍姆斯丁把自己的經歷從頭到尾向國王講述了一遍。
  
  國王說:「讚美阿拉護佑你平安歸來,骨肉團圓。相爺閣下,把你的侄子帶到宮中來,讓我見見他吧!」
  
  舍姆斯丁說:「但願我明天就帶他進宮拜見陛下。」
  
  舍姆斯丁回到相府,向哈桑·白德爾丁說了國王想見他的好意。
  
  哈桑·白德爾丁聽後,欣喜不已,忙說:「主之命,奴必從之!」
  
  第二天,哈桑·白德爾丁跟著伯父來到宮中。向國王行吻地禮,繼之一番讚頌、祝福,然後吟誦道:
  
  主公恩澤浩蕩,
  
  惠施天下人。
  
  萬眾對您跪拜吻地,
  
  合祈福利降臨。
  
  君是幸福泉,
  
  萬民嚮往著您。
  
  民有求主公必應,
  
  功德百代頌吟。
  
  國王聽後,喜形於色,忙示意舍姆斯丁和哈桑·白德爾丁一旁落座。國王問哈桑·白德爾丁:「你叫什麼名字?」
  
  哈桑·白德爾丁答道:「回國王陛下,我叫哈桑·白德爾丁。我日夜都在為陛下祈禱祝福。」
  
  國王說:「好口才呀!你講一下,何為美,你能闡釋一下嗎?」
  
  哈桑·白德爾丁思考片刻,隨後答道:「微笑之顏,潔淨之身,善辨氣味之鼻,能明是非之目,善於說道之舌,端莊之舉止,行雲流水之文,等等,都是美之外在表徵。」
  
  國王又問:「諺語說‘舍里哈比狐狸還狡猾’,這是一個什麼典故?」
  
  哈桑·白德爾丁隨口答道:「讚美阿拉!相傳,古時候,有一年鼠疫流行,舍里哈到納傑夫避難。他在納傑夫郊外做禮拜時,常見一隻狐狸學著他的樣子,打攪他的禮拜活動。舍里哈一心想抓住那隻狐狸,於是想出一個辦法:脫下長袍,摘掉頭巾,將長袍和頭巾穿戴在一根棍子上,豎在他常做禮拜的地方,看上去就像他本人做禮拜。之後,他悄悄藏在附近一個地方。時隔不久,那隻狐狸又來了,又像往常一樣,學著他做禮拜。這時,舍里哈悄悄走近狐狸,一把將之牢牢抓住。自此之後,人們便紛紛傳誦:‘舍里哈比狐狸還狡猾。’久而久之,成了民間的諺語。」
  
  國王聽後,連連點頭,對宰相舍姆斯丁說:「相爺閣下,你這位賢侄兒博學多才,禮貌周到,且在文學上頗有造詣。在我看來,像他這樣的才子,恐怕難以找到第二個,堪當大任呀!」
  
  聽國王如此誇獎,哈桑·白德爾丁立即走上前去,向國王行吻地禮,然後退去坐下。
  
  國王發現哈桑·白德爾丁才學出眾,隨即賞給他錦袍一身,並賜以官位,要他入宮效力。
  
  哈桑·白德爾丁起身謝過國王,又行吻地禮,同時為國王祝福祈禱,告辭國王,隨伯父回到相府。
  
  哈桑·白德爾丁見到妻子美娘,把晉見國王的情形對她講述了一遍。美娘說:「得到國王賞識,全憑阿拉之恩高厚。你必須像一座燈塔,光照於海陸之間。」
  
  有一天,哈桑·白德爾丁對妻子說:「我很想寫首長詩,盛讚國王功德。」
  
  美娘說:「那太好了!你就寫吧!國王定會更加賞識你!」
  
  哈桑·白德爾丁經過一番苦心構思,寫就一首《萬壽無疆賦》,隨即派人送往宮中。
  
  國王閱過那首讚美詩,欣喜不已,並讀給大臣們聽,博得眾大臣一致好評。
  
  隨後,國王召哈桑·白德爾丁入宮。國王對他說:「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貼身侍臣,薪俸外加一千第納爾金幣。」
  
  哈桑·白德爾丁再三向國王叩拜,祝國王萬壽無疆,富貴長久。
  
  國王令錄事記下全部故事,妥善保存宮中,以期傳世,供後人欣賞。
  
  從此,舍姆斯丁宰相與侄兒、女兒、外孫及弟妹一起過著幸福生活,盡享天倫之樂。
  
  信士們的長官,這就是宰相舍姆斯丁及其胞弟的故事。
  
  哈里發哈倫·拉希德說:「這真是個離奇的故事。」
  
  哈里發當即將手下一女婢賜予小夥子做妻子,並給他規定了俸祿,後來成了經常與自己談天的朋友。
  
  那個姑娘對哈里發說:「裁縫與駝背人的故事比你這個故事還要新奇!」
  
  姑娘便開始講《裁縫與駝背人的故事》:
  
  相傳,古時候,中國有位裁縫,自食其力,生活無憂無慮。他喜歡娛樂,常攜妻子外出觀景。
  
  有一天,裁縫攜妻子外出,天色很晚時才回來。在回家的路上,遇上一駝背人,看上去舉止頗為滑稽,很逗人笑,能令怒者轉怒為笑,可為人解憂消愁。裁縫夫妻走上前,想邀請駝背人到家中聊天,共度良宵,駝背人欣然同意,便隨二人走到家中。
  
  當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裁縫到市上買來炸魚、烤餅,還有甜食、檸檬,放好桌子,擺上酒菜,三人便對飲起來。
  
  裁縫的妻子將一大塊炸魚,塞進駝背人的嘴裡,並用手掌堵住他的嘴,說:「憑阿拉起誓,你不要嚼,一下子把這塊魚咽下去!」
  
  駝背人當真使勁一咽,不料裡面還有硬邦邦的魚刺,結果魚刺卡在喉中,駝背人不幸當場被噎死。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8 16:30

  第二十五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因為裁縫的妻子給了駝背人一塊帶刺的魚吃,結果魚刺卡在喉嚨裡,駝背人當場被噎死了。
  
  眼見來客倒地,裁縫發愁說:「毫無辦法,只有依靠偉大的阿拉了。這個可憐蟲,不早不晚,偏偏死在我們手裡!」
  
  妻子說:「先想想辦法吧!難道你沒聽詩人吟唱過這樣的詩句?」
  
  妻子吟誦道:
  
  我為何這樣倒楣,
  
  總也擺脫不了惆悵?
  
  坐在火中的人,
  
  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丈夫說:「我們該怎麼辦呢?」
  
  妻子說:「你趕快把他抱在懷裡,蓋上一塊綢巾,我在前面走,你在後面跟,趁黑夜將他送到外面去,你就說:‘這是我的孩子,這是孩子的母親。這孩子病了,帶孩子去醫院看醫生……’」
  
  裁縫立即抱起駝背人走出家門,妻子跟在後面說:「孩子,不礙事的。你哪裡疼呀?天花嗎?哪裡都會鬧這種病的。」
  
  看見她倆的人都說,他倆抱著一個生天花的孩子。
  
  夫妻倆抱著一具屍體邊走邊打聽,人們把他倆領到一位猶太醫生的診所門前。一個黑女僕開門一看,只見一個男子抱著一個孩子,後面還跟著孩子的母親。女僕問:「有什麼事嗎?」
  
  「我們的孩子病啦,想請醫生給瞧瞧。你拿著這二百五十菲勒斯,交給主人,請他下來給我們的孩子看看病。這孩子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裁縫妻子說。
  
  裁縫妻子把錢遞給了女僕。
  
  女僕轉身上樓去呼喚醫生。裁縫的妻子邁進了門檻,然後對丈夫說:「把他放在這裡,我們快逃走吧!」
  
  裁縫把駝背人放在樓梯靠牆角的地方,兩口子轉身逃離而去。
  
  女僕到猶太醫生臥室門外,說:「醫生,樓下有一男一女抱著一個孩子,給了二百五十菲勒斯錢,請您給他們瞧瞧,開點藥。」
  
  猶太醫生看到錢,非常高興,忙下樓去。因為天黑,一腳踩到那個駝背人屍體上,不由自主地喊道:「哎呀,摩西①啊,主啊,十誡啊,亞倫②啊!我好像一腳踩在病人身上,病人摔到樓下死了。我如何把死屍弄出去呀?」
  
  醫生抱起那具屍體,進到房間給妻子看了看,並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她。妻子說:「呆在這裡如何得了?天一亮,若人家發現屍體在我們家,我們的命可就沒有啦!快動手,把他抬到房頂上去,然後丟到我們隔壁的穆斯林家去!我們這位鄰居,他是御膳房主事,什麼貓呀狗呀的,常到他家吃他帶回來的東西。如果他一夜不回來,貓狗就會把他帶回來的東西吃光。我們把屍體扔到隔壁去吧!」
  
  醫生夫妻倆抬起駝背人的屍體,上到房頂,貼著牆將屍體扔到了隔壁。
  
  駝背人的屍體剛掉下去,那個御膳房主事就回到了家中,點著蠟燭一看,發現廚房牆角處站著一個人,當即喊道:「主啊,原來偷我家肉和食物的不是貓和狗,而是活人啊!即使我把胡同裡的狗和貓都打光,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因為偷肉和油的是人,是從房頂上跳下來的。」
  
  他邊說邊抄起大錘,走過去,重重地朝那駝背人屍體的頭和胸部打去,只見那人頃刻倒在了地上。
  
  這位御膳房主事低頭一看,發現那個人死了,悲嘆道:「無能為力,只有依靠偉大的阿拉了。」
  
  主事感到害怕,忙說:「天哪,出人命了!都是這肉和油引起的麻煩。今天夜裡,這個人怎麼死在我的手裡了呢?……」
  
  主事再一看,發現那死去的人是個駝背,於是說:「你成了駝背還不滿足,怎麼還當賊偷人家的肉和油呢?至仁至慈的阿拉啊,請寬恕我的罪過吧!張開你那美麗的幕簾,把我遮擋住吧!」
  
  隨後,這位主事扛起那具屍體,趁夜色來到市場邊上,將死屍放在靠近一條胡同口的那家店鋪門前,便匆忙轉回家去。
  
  這時,一個基督教徒走來,他是國王的經紀人,喝得酩酊大醉,從家裡走出來要到浴池去洗澡,浴池就在附近。當他搖搖晃晃行至駝背人屍體跟前時,抬眼一看,以為那是一個活人,站在那裡在等什麼人。昨天夜裡,這位基督教徒丟了纏頭巾,因此看見有人站在那裡,便以為準是面前這個人偷的,於是上前,攥緊拳頭,狠狠朝其脖子打去,只見那人頓時倒在地上。由於他醉得太厲害,大聲呼喊市場警衛的同時,死死地扼住駝背的脖子。警衛走來,見基督徒騎在一個穆斯林的身上痛打,便厲聲喝道:「住手!放開他!」
  
  巡警走上前去一看,發現那個人已被打死了。
  
  巡警說:「基督徒怎好毒打穆斯林呢?」
  
  於是把基督徒綁起來,帶到官府。基督徒心想:「耶穌啊,聖母瑪利亞啊,我怎麼才打了一拳,他就死了呢?死得也太快啦!」
  
  基督徒酒醒了,恢復了理智。駝背人的屍首和基督徒都被帶到了官府,並在那裡過了夜。
  
  次日一早,掌刑官下令豎起絞刑架,將那基督教徒帶到絞刑架下。劊子手立即執行命令,豎起絞刑架,並帶來基督教徒,將繩子套在他的脖子上。
  
  劊子手正要絞死基督教徒時,御膳房主事走上前去一看,見那位基督教徒正站在絞刑架上,對劊子手說:「住手,這個人是我殺死的,絞死我吧!」
  
  掌刑官問:「你為什麼殺他呢?」
  
  御膳房主事說:「昨夜我回到家中,見他從房頂上下來,偷我的東西,我一錘重重地打到他的胸口上,他當即倒在地上,一命嗚呼了。後來,我把他扛到市場旁邊胡同口的一家店鋪門前,放在那裡,然後匆忙轉回家去了。」
  
  主事又說:「我殺死了一個穆斯林還不夠,你們還要殺一個基督教徒?你們就把我絞死吧!」
  
  掌刑官聽後,決定釋放基督教徒,轉身對劊子手說:「絞死前來自首的御膳房主事!」
  
  劊子手把繩套從基督教徒的脖子上取下來,套在御膳房主事的脖子上,準備執行絞刑。
  
  這時,一個猶太醫生撥開人群,高聲說:「劊子手,手下留人!殺死那個人的不是別人,而是我。他是到我家看病來的,我下樓時,一腳踩在他的身上,他滾下樓梯摔死了。我和老婆把屍體抬到房頂上,然後放到了鄰居御膳房主事的廚房裡。你不要殺御膳房主事,就請殺我吧!」
  
  掌刑官聽後下令,放掉御膳房主事,絞死猶太醫生。於是劊子手又把繩套套在猶太醫生的脖子上,準備執行絞刑。
  
  劊子手剛把絞索套在猶太醫生脖子上,裁縫撥開人群,高聲喊道:「且慢!殺死駝背人的不是他們,而是我。昨天我外出遊玩回家時,天色已晚,路上遇見那個駝背人,見他喝醉了酒,手裡拿著鈴鼓,邊敲邊唱,非常高興。我站下來,欣賞了一會兒,便把他帶回家中,買了些炸魚,坐下一塊兒吃喝起來。我老婆把一大塊炸魚塞在他嘴裡,讓他一口咽下去,不料魚刺卡住了他的喉嚨,他被噎死了。後來,我和我老婆把他抱到猶太醫生家裡,女僕給我們開的門,我老婆對她說:‘告訴你的主人,門外有一男一女,帶著一個病人,請醫生給他瞧瞧,開點兒藥。’我們給了女僕二百五十菲勒斯,女僕便稟報主人去了。就在這時候,我把駝背人的屍首放在樓梯上,我和我老婆離開了那裡。猶太醫生下樓,踩了駝背人一腳,因此自認為是自己踩死了他。」
  
  裁縫對猶太醫生說:「我說得對嗎?」
  
  「對!」猶太醫生回答。
  
  裁縫望著掌刑官,說:「掌刑官,放了猶太醫生,絞死我吧!」
  
  掌刑官聽後,沉默片刻,覺得這樁人命案實在太曲折、複雜了,吩咐文書說:「把情況詳細記錄下來,留作史料保存!」
  
  然後對劊子手說:「放掉醫生,絞死裁縫!」
  
  劊子手立即把絞索套在了裁縫的脖子上,並說:「要我們先絞死這個,後絞死另一個,結果一個也不絞死。」
  
  原來,那駝背人是專供中國國王取笑逗樂的畸形人,國王總也離不開他。
  
  那天夜裡,駝背人醉酒,睡得死死的,第二天大半天過去了,他還沒有到宮中去。國王覺得奇怪,便問宮僕:「駝背兄弟現在哪兒?」
  
  宮僕稟報道:「回稟陛下,那駝背人現在掌刑官那裡,被人害死了,掌刑官正在絞死害他的人。正要動刑時,先後有三個人先後自首,都說是自己害死了駝背人,一時說不準究竟該絞死誰。」
  
  國王一聽,當即叫來侍衛,吩咐道:「把掌刑官和那些自首者都給我帶來!」
  
  宮僕趕到絞刑架下時,見劊子手正要對裁縫執行絞刑,於是急忙高聲叫喊:「且慢!」
  
  隨後告訴掌刑官,此案已驚動了國王,並要掌刑官立即帶著裁縫、猶太醫生、基督教徒、御膳房主事,並且抬著駝背人的屍首一起去見國王。
  
  他們來到國王面前,向國王行吻地禮,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國王聽後,驚喜異常,立即令宮廷錄事用金水記錄下這個奇案。國王問:「你們聽過像駝背人這樣的奇案嗎?」
  
  基督教徒走上前來,說:「我想把所親身經歷的一件事情講給陛下聽,我想那故事比駝背人的故事更奇異……」
  
  「快講來!」國王催促道。
  
  基督教徒開始講《斷手青年的故事》:
  
  國王陛下,我是帶著商號來到貴國的,是命運將我留在了你們這方寶地上。我本生於埃及,是科卜特人,從小受的是基督教教育,家父是位經紀人。
  
  家父仙逝,子繼父業,帶著商號,來到貴國。
  
  有一天,我正坐在店鋪,忽見一位青年人,衣飾華麗,騎著毛驢向我的店鋪走來。我急忙站起來向青年表示敬意。
  
  青年拿出一包芝麻,問我:「這樣的芝麻一伊爾達卜③能賣什麼價?」
  
  我回答:「現在的市場價是一百迪爾汗④。」
  
  青年說:「我把樣品留在這裡,請帶著你的助手到賈瓦利貨棧找我吧!」
  
  說罷,青年把那包樣品留給我,轉身離去。
  
  我找到買主,以每伊爾達卜一百二十迪爾汗成交。
  
  我帶著四個助手到了約定的那家貨棧,青年正在那裡等著我,打開倉庫,量過芝麻,共50伊爾達卜。青年對我說:「每伊爾達卜,付你十迪爾汗經紀費。共計五千五百迪爾汗,其中五百迪爾汗歸你,剩餘的貸款暫存在你那裡,等我賣完貨去取。」
  
  「就按你說的辦。」
  
  說完,我吻了吻他的手,離開那裡。那天,我一天賺了一千迪爾汗。
  
  一個月之後,青年來了,對我說:「貨款在哪兒?」
  
  我說:「就在我手裡。」
  
  青年說:「那些貨款,你先保存著吧!」
  
  又過了一個月,青年來了,問道:「貨款在哪兒?」
  
  我站起來,向他問好,並且說:「一塊吃頓飯吧!」
  
  青年拒絕了,只是說:「那些錢先存在你這裡,我有時間再來取。」
  
  說完,轉身離去了。
  
  一個月後,青年又來了,我急忙拿出貨款給他,他卻說:「我過了今天再來取。」
  
  就這樣,他每月來一次,但總不把錢取走,總說日後來取,我心想:「好慷慨的小夥子!」因為我已用他的錢做了數筆生意,賺了很多錢。
  
  又過了一個月,青年身著漂亮禮服來了,彷彿剛從澡堂裡洗完澡出來,面如月,頰紅潤,額泛光,臉上那顆美人痣就像一顆龍涎香丸,衣冠楚楚,風度翩翩,說他是一位美男子,那是當之無愧的。正如詩人所描述的那樣:
  
  太陽和月亮,
  
  會於一個宮座中;
  
  月圓明又亮,
  
  太陽紅彤彤。
  
  觀看者喜在心裡,
  
  日光月華倍增。
  
  日月俏麗完美,
  
  萬眾為之神往心傾。
  
  造化之偉大,
  
  細思之必定心驚。
  
  我一看見他,就上前吻他的手,為他祝福。我說:「先生,你還不取走貨款嗎?」
  
  他說:「不著急!等我辦完事再來取也不遲。」
  
  說完,轉身離去。我心想:「憑上帝起誓,他下次來時,我一定招待他一頓。因為我用他那筆貨款賺了很多錢。」
  
  年末來臨,青年穿著豪華的服裝出現在我的面前,我表示一定要招待他一番,他卻說:「有一個條件,得花我存在你那裡的錢。」
  
  「我答應!」
  
  我讓青年坐下來,備好吃的喝的,端到青年面前。我說:「請用吧!」
  
  青年坐下來,伸出左手,和我一道吃起來。我發現他和常人不同,用左手吃飯,當時我感到奇怪。
  
  吃完飯,青年洗完手,我遞給他手巾,擦完手,我們坐下來說話。我問他:「先生,容我冒昧一問:你為什麼用左手吃飯呢?莫非右手有所不便?」
  
  青年聽我這麼一問,吟道:
  
  親愛的朋友,
  
  請不要問及傷心的事!
  
  提起那樁事,
  
  令我心神不安百病生。
  
  那件事也傷了我的身,
  
  落下了個殘疾斷肢。
  
  世上的事情都是這樣:
  
  需要面前法律力量盡失。
  
  青年伸出右臂,我發現他沒有右手,我感到大惑不解。他對我說:「不要感到奇怪!也不要想我吃飯用左手是什麼怪事。我失去了右手,原因十分離奇。」
  
  「什麼原因?」我問。
  
  「你有所不知,我本是巴格達人,家父頗有地位。我長大成人之後,聽人說埃及如何如何好,尼羅河怎樣怎樣美,便想去那裡一趟。家父去世後,我帶著很多錢,購買了一批巴格達和摩蘇爾產的布匹,還有些貴重的貨物,打好包,離開巴格達,順利、平安地來到了你們的京城。」
  
  話未說完,青年哭了起來,他吟道:
  
  明眼人行路常被絆倒,
  
  盲人卻能平安步行。
  
  愚人言出無罪,
  
  智者卻因說話喪命。
  
  信士生活困難多,
  
  叛逆者往往瀟灑寬鬆。
  
  智謀在於人為,
  
  只有強者方配展示其能。
  
  青年吟完詩,接著講述自己的經歷:
  
  我到了米斯爾城,把布匹存放在邁斯魯爾客棧,打開行囊,給了僕人一些錢,讓他出去給我們買了點兒吃的,然後睡了一覺。醒來之後,我到宮間街去了一趟,然後回到客棧過夜。第二天,我打開一包布,心想:「去市場上轉一轉,看看情況。」於是我讓僕人扛著布,走到吉爾吉斯大街,經紀人也來歡迎我,因為他們已經得知我到來的消息。他們拿起布,給了個價錢,結果低得很,連本都保不住。
  
  一位經紀人頭領對我說:「先生,我給你介紹一個賣貨的辦法,保管你從中受益。你通過代筆人、證人和兌換銀錢商,按一定時間賒賣你的貨物,每禮拜四和禮拜一,前來收帳,這樣便可以一本二利,許多商人都是採用這個辦法。此外,你還可以去遊覽、欣賞一下米斯爾城和尼羅河的風光。」
  
  我說:「這倒是個好辦法,倒也愜意。」
  
  我把經紀人帶到客棧,他們取了布匹,送往吉爾吉斯大街,賣給商人,寫好委託書交給銀錢兌換商,辦好代收帳的手續,我便回客棧去了。
  
  我住在客棧裡一連數天不出去,每天喝酒吃肉和甜食,直至收帳的月份到來。
  
  我每禮拜四和禮拜一坐守商鋪,讓銀錢兌換商和代筆人去各家收款,然後送到我手中清點。
  
  有一天,我從浴池出來,回到客棧,進到房間,吃了點東西,喝了一杯酒,便睡覺了。
  
  一覺醒來,我吃了烤雞,噴了點兒香水,就到一個名叫白德爾丁·布斯塔尼的商人的店鋪去了。
  
  白德爾丁·布斯塔尼看見我,對我表示歡迎,我倆在那裡談了一個時辰。
  
  我倆在他的店鋪裡正交談時,忽見一位女子進到店中,在我的身邊坐下。那女子斜包著頭巾,周身散發著香氣,面目姣好,體態婀娜,其嬌艷美貌令我銷魂。她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尤其惹人喜愛。
  
  那女子向白德爾丁·布斯塔尼問過安好。白德爾丁·布斯塔尼站起來還禮,和她交談起來。聽到她那柔潤的話音,我打內心裡喜歡她。
  
  女子問白德爾丁·布斯塔尼:「你這裡有上等金絲布料嗎?」
  
  白德爾丁·布斯塔尼拿出布料讓女子看。女子說:「我先拿走布,然後再送錢來,行嗎?」
  
  「太太,這可不行啊!你瞧,布的主人就在這裡。這布是我賒的,我還欠著貨主的錢呢!」
  
  女子不高興了,說:「你這個該死的小商人!我來你這裡買衣料,都是最後一總付錢,也好讓你多賺點。」
  
  「是啊!可這一次,我不能不收現錢。」
  
  女子拿起布,摔到店主手裡,嘟嚷道:「你真是狗眼看人低!」
  
  說罷,轉身就走。我的魯合也隨她而去了。我趕緊追了出去,叫道:「小姐,小姐,看在我的面上,請你回來!」
  
  女子果然回來了。微微一笑,對我說:「看你的面子,我才回來的。」
  
  女子坐在我的面前。我問白德爾丁·布斯塔尼:「這塊布多少錢?」
  
  「一千一百迪爾汗。」
  
  「再給你加上一百迪爾汗的利潤,拿張紙來,我把價錢給你寫清楚,算在我的帳上,把布匹賒給這位小姐!」
  
  我邊說邊接過衣料,寫好字據,把布料遞給女子,並且說:「小姐,拿去吧!這布裡包著我的神與魂。如有空兒,就把錢送來;如不嫌棄,就算我送給小姐的禮物。」女子說:「阿拉嘉獎你,將我的錢賞給你,但願讓你成為我的夫君。阿拉祝福你。」我說:「小姐,你先拿走這塊布料,你還會得到同樣的東西。讓我看看你的容顏吧!」
  
  女子撩開面紗,我一眼望去,不禁心潮起伏,不能自己。自那一眼起,我就深深地愛上了她。
  
  女子放下面紗,拿起衣料,轉身走時,並對我說:「先生,不要讓我感到太寂寞孤單呀!」
  
  說完,女子轉身就離去了。
  
  我在市場上一直坐到黃昏,只覺六神無主,完全沉浸在胡思亂想之中。我向白德爾丁·布斯塔尼打聽那位女子的身世,他告訴我說:「這位女子是一位親王的千金,很有錢。她的父親已經去世,留給她大筆錢財。」
  
  我離開那裡,回到客棧,到晚飯時分,因為我想起了那位女子,什麼也不想吃,便睡覺去了。不料,一夜輾轉反側,到天明也沒合上眼。
  
  天亮了,我離開床,換上件衣服,喝了杯酒,吃了一點兒東西,快步來到了白德爾丁·布斯塔尼的店鋪。我向店主問安之後,便坐在了那裡。
  
  剛坐穩不久,就見那女子又來了,衣著比上次更華貴,還帶著一個女僕。她坐下來,向我問好,而沒有跟店主白德爾丁·布斯塔尼打招呼。她用我從未聽到過的無比甜美的語調,對我說:「先生,我差人把那一千一百迪爾汗帶來啦!」
  
  我隨口說:「為什麼這麼急?」
  
  「還給你呀!因為是你代我付的那塊布料錢。」
  
  我坐下和她交談起來。我給她打了個手勢,她立即明白我願意和她交往。
  
  她急忙站起身,好像對我有些反感,而我的心卻愛著她。我出了店門,追了出去,一直追到市場,不見了人影。
  
  突然,一個女僕模樣的女子跑到我的跟前,對我說:「先生,你去同我的女主人說說話吧!」
  
  我感到奇怪,說道:「我?這裡沒有人認識我呀!」
  
  女僕說:「你這麼快就把她忘掉啦?先生,我的女主人,就是在店鋪裡和你說話的那個人呀!」
  
  我跟著女僕走到錢莊。那位女子看見我,急忙把我拉到她的一旁,對我說:「親愛的,你使我動了心,我的心愛上了你。自從看見你的那一時刻起,我食不甘味,夜不成寐。」
  
  我對她說:「我的情況較此更甚,難以用語言訴說。」
  
  「親愛的,我到你那裡去,好嗎?」
  
  「我是個異鄉客,只能居身於客棧之中。你就開開恩,讓我到你那裡去吧!」
  
  「好吧!不過禮拜五晚上才方便。如果你明天做完禮拜後有空兒,就騎上你的毛驢,去打聽哈巴尼亞,到了那裡,再打聽奈吉布公館口我就住在那裡,我等著你,你不要遲到呀!」
  
  我高興得心花怒放。我們分手之後,我回到客棧,一夜沒有閤眼。天還沒亮,我就起了床,換上衣服,灑上香水,拿上五十迪爾汗,包在一塊手帕裡,然後走出邁斯魯爾客棧,向祖維來門走去。
  
  在那裡,我租了一頭毛驢,並對驢夫說:「把我送到哈巴尼亞區去!」
  
  我騎上毛驢,不大一會兒,毛驢便站在了一條名叫曼格里胡同的巷口。我對驢夫說:「進胡同去,問問奈吉布公館在哪兒!」
  
  趕驢人片刻轉回,說:「請下來吧,往前走幾步,就是那座公館。」
  
  趕驢人把我送到公館門前,我對他說:「明天,你再來這裡接我回去。」
  
  趕驢人說了句「如蒙阿拉默許」,我給了他二百五十米裡麥。他趕著毛驢離去了。
  
  我輕輕敲過門,開門的是兩個小姑娘,模樣俏麗,真可謂如花似月呀!她倆說:「先生請進吧!我們小姐在等著你呢!因為迷戀著先生,小姐一夜未眠。」
  
  我走進有七個窗子的大廳,窗子面臨果樹繁茂的花園,園中溪水流淌,鳥兒鳴唱;屋內四壁潔白,光亮得足可照見容顏;天花板上塗滿了金色,周圍鑲著天藍色花邊,光彩耀目;地上全鋪著大理石,當中有一座噴水池,池邊上鑲著珍珠寶石;大廳地面上鋪著彩色絲綢地毯。
  
  我走進大廳,坐了下來……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註釋】
  
  ①摩西:《聖經》故事中猶太人的古代領袖,向猶太民族傳授上帝律法的人。傳說他在西奈山傳授刻在兩塊石板上的十誡,命希伯來人遵守。
  
  ②亞倫:《聖經》故事中摩西的哥哥,傳說他是猶太教第一任祭司長。
  
  ③伊爾達卜:埃及容量單位,等於197.6公升。
  
  ④迪爾汗:貨幣名,等於1000米里麥。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8 16:31

  第二十九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剃頭匠說:「憑阿拉起誓,假若你知道了我的真實情況,你定會求我講下去。我建議你按照星相學計算的結果安排你今日的事情。你本應該讚美阿拉,不要違抗我的意願。我同情你,我才勸說你。我願意為你效力一整年,分文不取,甘盡義務。」
  
  聽到這裡,我對他說:「看來,你今天非煩死我不可呀!」
  
  剃頭匠說:「大人,你有所不知,論說話,我還遠遠趕不上我的幾個哥哥,人們都稱我為‘寡言少語人’。我大哥名叫伯格布克,二哥名叫希達爾,三哥名叫伯格伯格,四哥名叫庫茲·易斯瓦尼,五哥名叫歐沙爾,六哥名叫舍卡里格,老七名叫薩米特①,即‘寡言少語人’,就是本人……」
  
  剃頭匠囉囉唆唆,說個不停,我實在忍耐不住了,便吩咐僕人:「給他二百菲勒斯,打發他走人!我不剃頭了。」
  
  剃頭匠聽我這樣一講,即對我說:「先生,怎麼這樣說,怎好不讓我為閣下效力呢?憑阿拉起誓,我是分文不取的。我甘願為你效力,而且一定要為你效力。這是我的義務,我的應盡責任,根本不考慮要不要錢。即使你不了解我,但我卻了解你。你先父慷慨大方,待我恩重如山。你父親在世時,也是在像這樣的一個吉利日子裡,派人把我叫到他那裡去。我到了他那裡,見他府上賓客雲集,高朋滿座。你父親對我說:‘給我放放血吧!’我立即拿出星盤,進行觀測,發現不是吉日良辰,不宜放血,隨後告訴了他。他表示聽從我的意見。又過了一些時候,放血的吉日良辰到了,我給他放了血,他對我表示感謝,在座的朋友們都感謝我。你父親一下賞我一百第納爾金幣,作為放血的報酬。」
  
  我說:「我父親結識你這樣的人,阿拉是不會慈憫他的。」
  
  剃頭匠聽我這樣一說,笑了起來。他說道:「萬物非主,唯有阿拉;穆罕默德是阿拉的使者。我認為你是個智者,但你卻因病而變糊塗了。阿拉有言:‘敬畏的人,在康樂時施捨,在艱難時也施捨,且能抑怒、又能恕人。’②無論如何,你是可以原諒的。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性情如此急躁。你要知道,你父親在世時,有事總與我商量。有道是:聽人勸,吃飽飯。比我更知事懂理的人,你一個也找不到。我雙腳站著為你效力,我都不心煩,而你卻不耐煩起來了。我如此耐心為你效力,目的在於報答你父親給我的厚恩。」
  
  我說:「我是要你來給我剃頭的。剃完頭你就離開這裡。你的話太多了。」
  
  我生氣了。雖然我的頭髮已經濕了,但我想站起來。他又說:「我知道你已不耐煩,但我不責怪你,因為你還是個孩子。幾年前,我還背著你上街玩呢!」
  
  我說:「你還有完沒完?兄弟,看在阿拉的面上,你走你的吧!我要忙自己的事情了。你趕快走吧!我不剃頭了。」
  
  我要扯去圍在身上的護布時,顯得極不耐煩,剃頭匠這才拿起剃頭刀,磨了起來。他一直磨刀,我幾乎忍耐不住時,他才開始給我剃頭。
  
  他剃了兩刀,停了下來,說:「急躁是受魔鬼唆使的結果。」
  
  他吟誦道:
  
  無論做什麼事,
  
  都要從容不迫莫心急。
  
  待人心要善,
  
  善心自然得益。
  
  世間雖有強手,
  
  在阿拉面前亦自嘆不及。
  
  有的人雖然強悍,
  
  但不免要受暴君欺。
  
  剃頭匠又說:「大人,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地位。你該知道,就是帝王將相、達官貴人、學者文士的頭也將經常在我的手下,有詩為證啊……」
  
  他吟誦道:
  
  世上九行十八業,
  
  行行業業是玉和珠。
  
  而玉中玉、珠中珠,
  
  卻是剃頭的師傅。
  
  天下人的頭,
  
  都聽理髮師的擺布;
  
  縱使帝君天子,
  
  在他的面前也只得降服。
  
  我說:「你別說與我無關的事情了!你如此多嘴多舌,真使我心煩意亂。」
  
  「我猜想大人有些著急,是嗎?」
  
  「是的,是的!」
  
  「大人莫急!急躁會帶來後悔與損失。聖人有言:好事多磨。憑阿拉起誓,你的事情有些使我生疑,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你在急什麼事,但願是好事,不過,我擔心你所急的不是什麼好事。」
  
  他仍然東拉西扯。此時,只剩下三個時辰了,剃頭匠放下手中的剃刀,拿起星盤,到太陽下站了一會兒,回來後說:「正好剩下三個時辰,不多不少。」
  
  「看在阿拉的面上,你住口吧!你都把我煩死了。」
  
  他拿起剃刀,就像起初那樣磨了磨,剃下我的部分頭髮。他說:「我真為你的急躁擔憂。假若你能把著急的原因告訴我,那對你是有好處的。你有所不知,當年你父親做什麼事,都是事先同我商量的。」
  
  我意識到我難以擺脫剃頭匠時,心裡非常著急,心想:「做禮拜的時間到了,我得趕在人們之前去做禮拜,如若我遲到一個時辰,就不曉得該如何進去做禮拜了,那樣的話,事情就麻煩了。」
  
  我對剃頭匠說:「做禮拜的時間快到了,不要再多說廢話。我想去請幾個朋友。」
  
  剃頭匠聽說我要請朋友,他說:「你的今天,對我來說乃吉日良辰。因為我昨天也約了幾位朋友今天聚會,但到現在還沒有準備東西呢!差點兒忘掉,差點兒忘掉!我在他們面前丟臉了!」
  
  我說:「這件事,你用不著急!你已曉得我今天請客,就快些給我剃頭吧!只要幫我把事情辦好,快點兒給我剃好頭,我家裡的吃的喝的,你都可以拿走待客。」
  
  「阿拉嘉獎你。就請把招待客人的東西向我說說吧!」
  
  「我備下五種飯食,還有十隻燒雞、一隻烤全羊。」
  
  「請拿出來,讓我看一看吧。」
  
  我把準備好的東西讓僕人都拿出來了。剃頭匠一看,說:「就只缺少喝的了。」
  
  「我有喝的呀!」
  
  「拿出來呀!」
  
  我又給他拿出喝的,一一滿足了他的要求,他說:「你是多麼慷慨大方啊!不過,就差香料啦。」
  
  我給他端來一個大盒子,裡面放著沉香、龍涎香、麝香和乳香等各種香料,足值五十第納爾。
  
  時間就像我的心一樣縮緊了,我對剃頭匠說:「這些,你都拿去吧!憑阿拉使者穆罕默德的生命起誓,快給我剃頭吧!」
  
  剃頭匠說:「憑阿拉起誓,我要看看盒子裡的東西,才能繼續剃頭!」
  
  我吩咐僕人把盒子打開,剃頭匠放下手中的星盤,坐在地上,翻看起盒子裡的香料,把我放在一邊不管了,把我氣得渾身發抖,靈魂幾乎離開肉體。
  
  片刻後,剃頭匠走來,拿起剃刀,給我剃了一小片頭髮,便又停了下來說:「憑阿拉起誓,我真不知道該感謝你,還是該感謝你的父親?因為今天我請客,東西全靠你的恩賜……我的客人都是小人物,他們簡直不配吃這些東西。有澡堂老闆澤伊彤、鹹魚販薩里阿、豆子商歐克勒、蔬菜商阿克里舍、清道夫哈米德、牛奶商阿卡爾什等。他們每人都會跳一種舞,或說一個笑話,可使人化怒為笑。」
  
  他又說:「我的那些朋友們還都會吟誦一些詩句,文明高雅得很,就像帝王一樣。至於你的奴僕我嘛,不善於說話,更不善於管閒事。澡堂老闆澤伊彤說,我不到他那裡去,他就到我家來。清道夫哈米德是個很活躍的人,常常跳舞,說可以從我的妻子那裡得到在別處得不到的好處。我的每位朋友都有自己的特長。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你若願意,可到我那裡坐一坐,見見我的那些朋友。那樣,對你對我們都好。你不要到你的朋友們那裡去,你目前有病,若到他們那裡去,他們會對你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說不定他們當中還有好管閒事的人,使你心神不安,病上加病呢!」
  
  他說:「你最好到我的朋友們中間去,好一起開開心,看看他們的精彩表演,就像詩人所說的那樣……」
  
  他吟誦道:
  
  歡樂時辰到來時,
  
  請君享受切莫遲緩。
  
  須知光陰貴,
  
  一去永不再復返。
  
  我聽得不耐煩了,笑中含怒地說:「你快給我剃好頭,馬上回家待客去吧!你的朋友們都在等著你呢!我還要去會朋友呢!」
  
  他說:「我只要求把這些朋友介紹給你。因為他們中間沒有那種好管閒事的人。只要你見他們一次,你就會把你所有的朋友都丟開。」
  
  「願阿拉使你永遠喜歡他們!總有一天,我要把他們都請到我這裡來。」
  
  「如果你想那樣,又要在今天請你的朋友,那麼,就請你等一等,讓我把你慷慨贈給我的東西送回去,放在家裡,讓朋友們吃喝,叫他們不要等我。我馬上就回來,跟著你一塊到你的朋友那裡去。我和我的朋友之間不必客氣,我可以離開他們,馬上就回來,跟你到什麼地方去都可以。」
  
  「無能為力,只有依靠偉大的阿拉了。你去接待你的朋友們吧,和他們一道開開心。我嘛,我這就去見我的朋友們,和他們度過今天,因為他們在等待著我呀!」
  
  剃頭匠說:「我不能讓你獨自去!」
  
  我說:「我去的地方,別人是不能去的。」
  
  「我猜你今天要見一位女子,如果不是,你就帶著我去。有我陪你,再合適不過,我可以幫你一把。我怕你見到一個外國女人,會勾走你的魯合。在巴格達這樣的城市,誰也不能幹這種事,尤其是在像今天的日子裡。此外,巴格達省督是個很厲害的人。」
  
  「你這個該死的老壞蛋!怎好對我說這種話!」
  
  剃頭匠沉默了好長時間,一言未發。
  
  禮拜的時間到了,他終於給我剃好了頭。
  
  我對他說:「快帶著東西見你的朋友去吧!我等你回來,和我一道去看我的朋友。」
  
  我騙他,盼著他離去。他說:「你在騙我呀!你不帶我去,你會自找苦吃。你將陷入無法自救的災難之中。看在阿拉的面上,你不要離開這裡,等我回來,我跟著你一道走,以便知道你的實際情況。」
  
  我對他說:「好吧!你不要太慢呀!」
  
  剃頭匠拿著吃的、喝的和香料,轉身出了大門,托腳夫給他送回家去,他則藏在胡同裡。
  
  宣禮塔上已發出聚禮的呼喊聲,我立即站起身,穿上衣服,獨自出了門。
  
  我來到姑娘探頭澆花的那條胡同,並未察覺到剃頭匠跟在我身後。我看見姑娘家的門大開著,我邁步走了進去。我忽然發現公館的男主人已做完禮拜回到家裡,並且進了廳堂,把門也關上了。我急忙躲藏起來。
  
  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阿拉有意使我丟臉的事情:公館裡的一個女僕不知有何過錯,被主人打得直喊救命。一男僕去求情,結果也被打得大聲呼救。暗中跟著我的剃頭匠以為我在挨打,於是呼喊起來,邊撕扯自己的衣服,邊朝自己的頭上撒土,同時高聲求救,招來許多人圍觀。
  
  剃頭匠大聲喊道:「我的主人在法官公館裡被人打死了!……」
  
  他邊走邊喊,許多人跟在他的後邊。他跑去告訴我的家人和奴僕。
  
  過了不大一會兒,剃頭匠帶著許多人來了。剃頭匠在前面走,邊走邊撕衣服,高聲喊著:「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法官聽見叫喊聲,感到事情鬧大了,於是打開街門,只見眾人圍在那裡,不禁大吃一驚。他問眾人:「出什麼事啦?」
  
  眾人異口同聲:「你打死了我們的主人!」
  
  「這話從何說起?你們的主人有何過錯,致使我打死他呢?」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註釋】
  
  ①見《可蘭經》「儀姆蘭的家屬章」第134節。
  
  ②薩米特,意為沉默寡言的人。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8 16:31

  第二十七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中國國王聽了基督徒講完了那個故事後,說了一句「一定要把你們統統絞死」,這時,御膳房主事走到中國國王面前,說:「國王陛下,請允許我講一個發生在我看見駝背人之前一段時間裡的故事。如果陛下認定這個故事較駝背人的故事新奇,就請陛下給我們一條生路。」
  
  「講吧!」
  
  御膳房主事開始講《斷指青年的故事》:
  
  國王陛下,昨天夜裡,我和眾教友們一起詠誦《可蘭經》,有許多位伊斯蘭教法學家參加。詠誦經文完畢,端上菜餚,其中有一道名菜,即五香全味肉,頗受客人歡迎。但是,有一位青年不吃,我們再三勸他,他立誓不吃這道菜。
  
  青年說:「你們不要勸我吃全味肉了!那道五香全味肉,我平生只吃過一次,已經足夠了,再也不吃了。」
  
  他吟了這麼兩句詩:
  
  朋友不入我的眼,
  
  誰也無法阻擋我棄之。
  
  吃完飯,我問青年:「憑阿拉起誓,小夥子,你為什麼不吃五香全味肉這道菜呢?」
  
  「我吃過全味肉,一定要洗手一百二十遍:用鹼水洗四十遍;用皂角水洗四十遍;用肥皂水再洗四十遍。」
  
  主人吩咐僕人端來青年所說的那幾種水,青年方才勉強走到桌前坐下來,開始抓五香肉吃。然而看上去,卻仍然顯得出於無奈,似乎有些害怕的樣子。
  
  我感到非常奇怪,發現青年的手在顫抖,沒有大拇指,只用四個手指夾肉。我問他:「天哪,你怎麼沒有大拇指?天生如此,還是因為出了什麼事?」
  
  青年說:「不僅僅是缺一個大拇指,另一隻手也沒有大拇指,就連兩隻雙腳都沒有大拇指了,你們看哪……」
  
  說著,青年伸出左手,又伸出雙腳,確乎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大拇指都不見了。
  
  見此情景,我們感到更加奇怪。我說:「為什麼呢?我們很想知道你的大拇指為什麼都不見了,還想知道你為什麼要洗一百二十遍手。」
  
  青年開始講述自己的經歷:
  
  諸位有所不知,家父本是一位富商,是哈里發哈倫·拉希德時代巴格達城最大的商人。我父親平生喜歡狂飲,欣賞四弦琴彈奏樂曲,耗去了大量錢財,故未留下什麼家產。父親離世時,沒有留下任何財產。
  
  我為父親舉行了葬禮,誦讀了《可蘭經》,守喪數天數夜。
  
  葬禮料理完畢,我打開家父生前的店鋪,見那里幾乎沒有存貨,還欠下許多債。我求債主們寬限一些時間,耐心等待一下。與此同時,我抓緊時間做買賣,我用了好長時間,辛苦經營,一筆一筆地還債。如此持續了一段時間,方才還清了債,還略有盈餘。
  
  有一天,我正在店裡坐著,忽見一位少女,騎著騾子,前邊有一個奴僕引路,後面有一個奴僕緊隨,在市場外面停了下來,那少女衣著華麗,首飾華貴,貌美羞花。說真的,我沒見過比她更漂亮的姑娘。
  
  姑娘離開騾鞍,進了市場,一僕緊跟其後,對女主人說:「小姐,走吧!一個人也不認識,會受騙的。」
  
  另一個僕人擋住了姑娘,沒讓她進市場。
  
  姑娘抬眼張望店鋪時,發現我的店鋪最豪華,便朝我的店門走來,奴僕緊緊跟在後面。來到我的店鋪,她向我問了安好。說實話,我從未聽見過比那更甜潤、美妙的聲音了。
  
  姑娘撩開面紗,望了我—眼。僅僅這一眼,給我送來了萬般幽思,使我心蕩神馳,我一下便深深地愛上了這位姑娘。我一再望著姑娘的面容,同時吟誦道:
  
  蒙面紗的人兒,
  
  受你折磨我倍感舒坦。
  
  你慷慨賜予我以力量,
  
  我的手掌接近你的指尖,
  
  我吟罷,姑娘和吟道:
  
  我的心深浸於愛河,
  
  我的心只愛您。
  
  眼不見您的美貌,
  
  我的心總牽掛著您。
  
  我發誓從未忘這種愛,
  
  我的心只戀著您。
  
  愛神賜給我美酒一杯,
  
  期待與您共飲。
  
  您走到哪裡落腳,
  
  就把我深深埋藏在哪裡;
  
  只要在墓前呼喚我的名字,
  
  我的遺骨定會回答您。
  
  主若問我有何寄託,
  
  我答愛主也愛您。
  
  姑娘吟完詩,問我:「小夥子,你這裡有上等好衣料嗎?」
  
  我立即回答:「小姐,本店小本經營,不曾進上等好貨。不過,請稍候,待大店鋪開門後,我就給你去取。」
  
  接著,我和她攀談起來。我一看見她,就深深地愛上了她。
  
  市場上的店鋪都開門了,我到別的店鋪給小姐拿來許多好貨色,總值達五千迪爾汗。我把那些東西遞給僕人,僕人拿去,然後牽來騾子,小姐坐上騾背離去了,連自己從哪兒來都沒說,我也羞於開口問她。那些貨款全記在了我的帳上,我一次欠下了五千迪爾汗的債。
  
  我回到家裡,深深陶醉在對那位姑娘的愛慕之中。家人給我端來飯菜,我一口沒吃,每想到那個姑娘的美貌,我失去了胃口。我想睡覺,但睡不著。這樣的情況延續了一個禮拜。
  
  商人們找我討帳,我要求他們寬限一個禮拜。
  
  一個星期過去,那位姑娘來了,騎著騾子,跟著一個僕人、兩個奴隸。
  
  姑娘向我問過好,說:「先生,對不起,這麼晚才給你送布料錢。請讓夥計來收錢吧!」
  
  我的夥計走來,姑娘的僕人把錢遞給了我的夥計。
  
  我開始和姑娘交談起來,一直談到市場上的店鋪相繼開張營業。姑娘還要我給她拿很多上等布料,我給她取來她所要的東西,仍然由我去賒。奴僕幫她把東西拿上,連價錢都沒有問便轉身騎上騾子就離去了。
  
  姑娘離去之後,我感到一陣懊悔,因為我給她拿了一萬迪爾汗的東西,為她而欠下了這麼一筆債。
  
  姑娘的身影遠去之後,我心想:「這叫什麼情誼?她剛剛還了上次欠的五千迪爾汗,這次又拿去了一萬迪爾汗的貨!」我真擔心會破產,害怕把別人的錢白白送掉,因為商人們只認識我,不認識她。說不定這個女人在用她的美貌騙人,認為我年齡小,有意戲耍我,存心坑害我。我也太傻了,怎麼連她的住址也沒有問呢?我的心裡一直在嘀咕。
  
  一個多月的時間過去了,姑娘仍沒有還帳,我心慌了。商人們來討帳,因我沒有錢,只得變賣家產償還,一時面臨絕境。
  
  有一天,我正坐著沉思時,偶然一抬頭,見姑娘騎著騾子來了。看見姑娘,我一時神魂顛倒,忘記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她離鞍後,和我說話,聲音那樣甜美。
  
  她對我說:「拿桿秤來,秤銀子吧!」她不但把欠款還上,另外還多給了我一些銀子。她和我交談起來,我高興得要死。
  
  姑娘問我:「你有妻室嗎?」
  
  我回答說:「沒有!我一個女人也不認識。」
  
  我剛說完就哭了起來。
  
  「你哭什麼呢?」
  
  「因為我想到一件事情。」
  
  我順手給了僕人一些錢,並求他從中說情,僕人笑了,對我說:「我們的小姐很愛你!她愛你比你愛她還愛得深呢!她並不需要什麼布匹,只是想來看看你。你有什麼話,只管對小姐說就是了,她不會不同意的。」
  
  我給僕人錢,姑娘看見了。我轉身回來坐下,對姑娘說:「請寬諒你的奴僕,允許他有什麼說什麼吧!」
  
  隨後,我把心裡話照直給姑娘說了。她很高興,答應了我。她說:「這個僕人會給你送信兒來的。你就照僕人說的辦吧!」
  
  姑娘站起來,轉身離去。我急忙去給商人送錢。他們都賺了錢,惟獨我一無所得。
  
  姑娘走後,消息一時中斷,我心中甚是不安,夜不成寐,食不甘味。
  
  過了沒有幾天,姑娘的僕人果然來了,我熱情地招待他,向他詢問姑娘的情況。
  
  僕人告訴我:「小姐生病了。」
  
  「請把小姐的情況告訴我吧!」我急於了解她的身世。
  
  僕人說:「我們的小姐是哈里發哈倫·拉希德的皇后祖貝黛撫養大的,成了皇后的宮女。小姐向皇后提出,希望獨自出入王宮,皇后欣然允許。從此她開始獨自行動,終於當上了皇后的總管。她向皇后談到你,求皇后允許把她許配給你。皇后說:‘我要見見這個小夥子後才能決定。如果他和你般配,我就把你許配給他。’我們現在就想把你帶到宮中。你進了宮,若無人察覺,你就同小姐結為鴛鴦;如若事情暴露,恐怕你的性命難保,你看如何?」
  
  我說:「好吧,我跟你去!你所說的事,我能忍耐。」
  
  僕人叮囑我:「今天夜幕降臨時,你就到祖貝黛皇后建在底格里斯河畔的那座清真寺去,在那裡做禮拜,並在那裡過夜。」
  
  「我一定照辦!」
  
  黃昏時分,我按時到了清真寺。在那裡做禮拜,度過了一夜。次日黎明,只見幾個僕人駕著小船來了,帶著幾口空箱子,放在清真寺裡。一個僕人先離去,另一個僕人在那裡停了片刻,我仔細一看,他正是我與姑娘之間的聯繫人。
  
  一個時辰後,那位姑娘來了,我忙走上前去迎接,我擁抱她,她親吻我,還哭了。說了一會兒話,她迅速把我裝入一口箱子裡,鎖好,連同其餘幾口木箱,一起裝上船,向著祖貝黛的王宮劃去。
  
  我身藏在木箱裡,自感吉凶難斷,心想:「這一下可要丟命了!」想到這裡,不禁淚水滾滾下落,暗自祈求阿拉護佑。
  
  船劃至宮下,太監令宮僕們把木箱抬進宮去,僕人們抬著木箱進門時,門衛們卻要打開箱子檢查,大聲喊道:「這裡面裝的都是什麼東西?」
  
  大太監忙答道:「這裡面裝的全都是皇后的衣物。」
  
  門衛頭領說:「把箱子全部打開,我們要檢查一下!」
  
  大太監一驚,問道:「連皇后的衣箱也要檢查?」
  
  「趕快打開!不要耽擱時間!」
  
  門衛們立即走到我藏身的那口箱子跟前,真要動手打開箱蓋了。這時,我被嚇得魂不附體,只覺得連喘氣都困難,心想必死無疑了,只能求阿拉護佑我平安……
  
  就在這時,大太監厲聲喝道:「這箱子裡裝的全是皇后的華衣和細軟,價值連城,世間罕見,倘若壞了裡面的東西,不僅我要倒楣,恐怕連你也難逃罪責。這裡面裝的是錦緞絲綢,還有香水,如若打碎瓶子,弄髒了衣料,你擔待得起嗎?」
  
  「既然這樣,你們就趕快抬走吧!」
  
  宮僕們抬起箱子,大搖大擺地進了宮門。
  
  他們剛剛進了宮門,忽聽有人說:「不好啦……哈里發來啦!」
  
  我一聽哈里發哈倫·拉希德來了,不知如何是好,心想:「無能為力,只有依靠偉大的阿拉了!我是自找罪受啊!」
  
  我在箱子裡,聽哈里發哈倫·拉希德問道:「這幾口箱子裡裝的都是什麼呀?」
  
  大太監從容應答道:「全是祖貝黛皇后的衣飾。」
  
  哈里發說:「什麼衣飾,打開讓我看一看呀!」
  
  聽哈里發這樣一說,我嚇得幾乎昏死過去。我心想:「我的末日來臨了!假若我能混過這一關,無疑將與我那位心上人結為鴛鴦。可是,萬一被人發現,我的腦袋與身子就非分家不可了。」
  
  我聽大太監又說:「這裡面裝的全是皇后華服錦飾,皇后是不準別人看的。」
  
  這時,哈里發卻說:「世上還有不許我看的東西?把箱子抬過來!」
  
  我自知非死不可了,一時頭暈目眩,彷彿什麼都不知道了。
  
  宮僕們不敢違抗,只得老老實實地一個一個把箱子打開讓哈里發看,發現裡面裝的果然是皇后的衣飾。當他們要打開我藏身的箱子時,大太監走上前去,說:「陛下,這口箱子裡裝的是閨房用品,當著祖貝黛皇后的面才好打開。」
  
  聽大太監這樣一說,哈里發沒有再說什麼,才揮手讓宮僕把木箱抬進去了。
  
  宮僕們把箱子全抬進大廳,當大太監打開我藏身的那口木箱,把我從箱子裡拉出來時,我已經神魂出殼、口乾舌燥、周身冷汗,幾乎奄奄一息了。
  
  大太監對我說:「現在太平無事了!你只管放心就是了。你在這裡等著祖貝黛皇后吧!也許這就是你的福分。」
  
  我在大廳了坐了一會兒,只見十位宮女排成兩行走來。個個酥胸高聳,人人亭亭玉立,貌美絕倫。由於衣冠華貴,首飾沉重,皇后祖貝黛幾乎走不動路。皇后走來,宮女們分散開來,站在皇后四周,同時向皇后行吻地禮。
  
  皇后示意我坐下,我坐在皇后的面前。皇后問我的身世門第,我一一作答,皇后非常高興地說:「憑阿拉起誓,我們對這個宮女的撫養教育沒有白費。」
  
  皇后對我說:「你要知道,這丫頭在我們這裡就像一個能幹的男子漢,很出色,是阿拉賜予我們的寶貝。」
  
  我立即向皇后行吻地禮。皇后問我身世,我如實相告。皇后願意讓我與那位姑娘結為鴛鴦,並安排我在她們那裡住了十天。
  
  我在那裡留住的日子裡,宮女們按時給我送來午飯和晚飯,照顧得十分周到。
  
  十天過後,祖貝黛皇后請求哈里發哈倫·拉希德准許我與那位姑娘結親,哈里發欣然允之,並賞賜一萬迪爾汗做嫁妝。
  
  皇后派人請來法官和證人,寫就婚書。之後,宮中準備了精美禮品,分發給數家,一連熱鬧十天。
  
  二十天后,舉行盛大婚禮,宮中大擺筵席,菜餚豐盛,其中就有五香全味肉,而且肉裡夾糖,外加玫瑰麝香香水,此外還有多種紅燒雞,色香味均令人驚讚不已。憑阿拉起誓,菜餚剛剛擺好,我伸手抓起五香全味肉,吃了個足飽,然後擦了擦,忘記了洗手,便坐了下來。
  
  夜幕降臨,點燃起蠟燭,一片通明,歌樂女們擊打鈴鼓,彈琴吹笛,邊歌邊舞,整個王宮沉浸在歡樂的海洋裡。人們抬著新娘,遍撒金花,繞行宮院,最後將新娘送入洞房,卸去婚紗。
  
  人們散去之後,新娘新郎入洞房。洞房裡只剩下新娘新郎,我便上床抱住新娘。不期一挨她,她就嗅到我手上有五香全味肉的氣味,登時一聲大喊,宮女們一齊衝進洞房,我驚呆了。
  
  我周身顫抖,不曉得究竟出了什麼事。宮女們問,「姐姐,怎麼啦?」
  
  我的新娘子說:「把這個瘋子給我趕出去!我還認為他是個明白事理的人呢!」
  
  「我瘋在哪裡呢?」我驚問。
  
  「你這個瘋子,你吃過全味肉為什麼不洗手?這等缺少智慧的醜行為,我豈能容忍!」
  
  說罷,她舉起鞭子,朝我的背和屁股上猛抽狠打,直打得我昏迷過去,不省人事。
  
  後來,新娘子對宮女們說:「把他送到本城執政官那裡去,將他那隻抓全味肉而沒洗的手剁掉。」
  
  聽新娘子這樣一說,我說:「無能為力,只有依靠偉大的阿拉了。就因為抓了全味肉而沒洗手,就要把我的手剁掉嗎?」
  
  宮女們對娘子說:「姐姐,這一次,你就別責怪他了。」
  
  「憑阿拉起誓,我一定要剁掉他手腳上的什麼東西。」
  
  姑娘說罷,離去了,自那一天起,我的妻子一連十天沒有和我見面。
  
  十天過去,我的妻子來到我的面前,她說:「黑面鬼,我不能原諒你!你這個沒出息的!你怎能抓過全味肉不洗手呢?」
  
  妻子隨即喚來宮女,將我捆綁起來,拿來快刀,將我雙手和雙腳的大拇指全都剁去了,我當時疼得昏了過去。
  
  之後,她們給我撒上藥粉,血方才止住。我心想:「今生今世,我再也不吃五香全味肉,除非洗過一百二十遍手:用鹼水洗四十遍,用皂角水洗四十遍,再用肥皂水洗四十遍。我為自己訂了個約法三章,如果事後不洗一百二十遍手,就決不吃五香全味肉。」
  
  自那時起,我再也沒有忘記過:吃全味肉後要洗手一百二十遍。因此,當你們端來五香全味肉時,我一時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其原因就在這裡。
  
  我就是這樣失去大拇指的。
  
  當你們再三勸我時,我說我一定要忠於自己的誓言。
  
  我和在場的人都問斷指青年:「後來,你怎麼樣了呢?」
  
  後來,我對妻子立過洗手的誓言,她的心情漸漸好起來,與我上床共枕同眠。我們就這樣生活了一段時間。
  
  過了些日子,妻子告訴我:「住在哈里發的王宮裡,我們生活的很不自由。除你之外,還沒有外人進來過。你是在祖貝黛皇后的特別關照下進到宮中來的。」
  
  妻子覺得在宮裡生活不自由,便給了我五萬迪爾汗,對我說:「你拿上這些錢,到外面為我們買一座寬敞的房子吧!」
  
  我離開王宮,購買了一座漂亮的房子,把妻子積存的錢財、布匹、珍寶、古玩等,都搬到了我新買的房子裡去。
  
  我們吃完飯,離開那裡,回到家中,就發生了駝背人的事。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經過。
  
  中國國王說:「這個故事並不比駝背人的故事新奇,更比不上前一個故事。我一定要把你們統統絞死。」
  
  這時,猶太醫生走上前來,行過吻地禮,說:「大王陛下,我講個故事,定比駝背人的故事生動。」
  
  國王說:「講吧!」
  
  猶太醫生開始講《禍福相依的故事》:
  
  國王陛下,我年輕時,在大馬士革聽到一個故事,那才叫離奇呢!當時,我在那裡學了一門手藝,然後就在那裡工作了。
  
  有一天,我正在埋頭工作時,大馬士革總督官邸的一個僕人來請我,為一個青年看病。我進到總督官邸,進入廳堂,見堂中放著一隻嵌金白玉床,上面躺著一個病人,就是那位青年,其貌之俊,世所罕見。
  
  我坐在病人的頭前,為他祈禱康復。他用眼神向我道謝。我說:「先生,請把手伸出來。」
  
  他伸出左手,使我感到驚異。我心想:「真怪呀!這小夥子才貌出眾,又是大家公子,為何如此不懂禮貌,怪哉,怪哉!」
  
  我給他切了脈,開了方子。此後一連十日數次出入公館,終於治好了他的病,到澡堂洗了澡。主人因此送給我一身錦袍,並讓我當上了大馬士革醫院的主事。
  
  有一次,我和那位青年去浴池洗澡時,老闆為我倆安排了一個單間。我們脫下農服,老闆送來浴農,將我們的衣服拿去放好。這時我發現那位青年的右手齊腕斷下,覺得很是納悶,而且為他感到難過。我再細看他的身上,發現傷痕處處,心中更加迷惑不解。
  
  那位青年望著我,說:「大夫呀,你不要感到奇怪!我們出了澡堂,我把我的情況講給你聽。」
  
  我們洗完澡,回到家中,吃過飯,休息了一會兒,他對我說:「你想聽我談談嗎?」
  
  「好吧!」我表示願意。
  
  那位青年吩咐僕人們將床撒掉,又令他們烤羊、端上水果,僕人一一照辦。
  
  羊肉、水果端上來,我們開始吃,只見他伸出左手抓肉拿水果吃。我問他:「先生,就請把你的身世講給我聽聽吧!」
  
  那位青年這樣講述自己的身世經歷:
  
  大夫閣下,聽我慢慢講來。
  
  我本是摩蘇爾人。我祖父已經去世,留下十個兒子,我父親排行老大。十個兒子相繼長大成人,先後結婚,成家立業。我父親只有我這麼一個兒子,其餘九位叔父均膝下無子。
  
  我漸漸長大,叔叔們都非常喜歡我。我長大成人後,有一天,我跟著父親去清真寺,那是禮拜五,我們參加了聚禮①。人們相繼離去後,父親和叔父們一起談起去各地的見聞,當我父親和叔叔們談到埃及時,一位叔父說:「去過埃及的人都說,天下沒有比埃及和尼羅河更好的地方了。有詩為證啊……」
  
  他吟誦道:
  
  看在阿拉的面上,
  
  請你對尼羅河講:
  
  戀人的水,
  
  並沒有洗掉我的病恙。
  
  喚聲我的心啊,
  
  你遲到了多少時辰!
  
  忍耐吧!忍耐是美德,
  
  此話用不著張揚。
  
  之後,他們開始爭相描述埃及和尼羅河的風光來。我聽完他們那些繪聲繪色的談論,我的心便迷上了埃及和尼羅河,神魂深深嚮往那裡。之後,我們才各自回家去了。
  
  那一夜,因為我的腦海被埃及和尼羅河所占據,一夜未曾閤眼。因為想去埃及,我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過了幾天,叔叔們打算去埃及,我哭叫著要求父親准許我和他們一道前往,父親應允,便為我準備了一些貨物,讓我跟著他們去。臨行時,父親對叔叔們說:
  
  「你們不要讓他去埃及,把他留在大馬士革,讓他在那裡賣貨就行啦。」
  
  我們出發了。我告別了父親,離開摩蘇爾城。我們一直行抵阿勒頗,在那裡住了幾天,之後到了大馬士革。
  
  大馬士革是座綠色花園,那裡林木繁茂,河渠縱橫,飛鳥成群,花美果鮮,真是個好地方,簡直就是一座人間天堂。我們住在客棧裡。叔叔們在那裡又買又賣,還把我帶去的貨全賣了,一本換得五利,我心中不勝高興。之後,叔叔們把我留在大馬士革,他們動身到埃及去了。
  
  叔叔們走後,我在大馬士革租了一座房子,其建築之精美,難以言表,而月租金僅僅兩個第納爾金幣。我開始盡興地吃喝,直至把身上的錢花光。
  
  有一天,我正在門前坐著,忽見位一姑娘朝我走來。那姑娘衣飾華美,為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我想請她進門,但卻說不出口。可是她卻進了門,這使我感到高興,隨後我關上了門。我撩開她的面紗,發現其面容姣好,美如圓月,天生麗質,風姿綽約,我一眼看上去,便打心眼裡深深愛上了她。稍頃,我端來一桌美味佳餚,還有水果,擺上座位。我們倆人邊吃邊玩,然後邊喝邊談,直喝到雙雙酩酊大醉,我與她共枕同眠,度過了一個極為快活的夜晚,一覺醒來,已是東方大亮。
  
  次日清晨起來,她要走時,我給她十個第納爾金幣,而她卻發誓不要。她對我說:「親愛的,等著我!三天之後的日落時分,我會來看你的。這十個金幣,你留著用吧!」
  
  她還給了我十個第納爾,然後告別我而去,把我的魂也給帶走了。
  
  三天過後,姑娘按時來了,身著繡花衣,首飾比上次更貴重。她到來之前,我已做好準備。她一進來,我們便坐下來吃喝。第二天早晨,她又給了我十個第納爾。如此三日一趟,又來了兩次,服裝一次比一次華麗,首飾一次比一次精美。
  
  此後,每每按時而至,從未向我要過錢。
  
  一次,姑娘問我:「先生,你看我美嗎?」
  
  我回答:「憑阿拉起誓,你太美啦!」
  
  「你准許我帶來一個比我的容貌更漂亮、年紀比我小的少女來,以便和我們一道玩、一起笑嗎?因為那個小姑娘苦苦要求我把她帶來,想和我們一起玩玩笑笑。」
  
  之後,女子給了我二十個第納爾金幣,並且說:「給那小姑娘加張床吧!」
  
  說完,告別我,轉身離去。
  
  第四天,我照例做好一切準備,黃昏日落之後,女子果然帶著一個少女來了。那小姑娘摘下面紗,露出滿月般的美貌,著實叫人喜歡。
  
  兩位姑娘進了門,坐下來,我感到很高興,隨手點著蠟燭,熱烈歡迎她們的到來。
  
  兩位姑娘脫下外衣,新姑娘露出了滿月般的面容,我確實沒有見過比她的面容更俊美的女子。
  
  我端來吃的,我們一道飲酒笑談,我不時親吻那個新來的小姑娘,給她斟滿酒杯,和她對飲乾杯。第一位姑娘心生嫉妒之情,說道:「先生,這小姑娘不是比我更漂亮嗎?」
  
  「憑阿拉起誓,是的。」我隨口下意識地答道。
  
  「我想讓你與她共枕同眠。」
  
  「我完全願意!」
  
  隨即,我們鋪好床,一覺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清晨,我發現自己的手上染上了血跡,心中一驚。我睜開眼一看,只見太陽已經高高升起。當我叫醒那個小姑娘,忽見她的頭已垂到了胸前。我發現她的身子冰涼,已經死去了。我立即意識到,這是第一個姑娘因出於嫉妒心而殺害了小姑娘。
  
  我思考了一會兒,站起身來,脫掉衣服,在屋地上挖了個坑,將少女屍體掩埋,蓋上土,把大理石板恢復原狀,然後把屋地平整得和原來一樣。
  
  我穿好衣服,帶上剩餘的錢,去見房東,交了房租,並且說:「我要去埃及找我的叔叔去了……」
  
  我動身去埃及,不久到達米斯爾城。到了那裡,見到了叔叔們,發現他們已經把帶去的貨物賣光了。他們問我:「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對他們說:「我很想念你們,害怕我的錢全花光。」
  
  我在他們那裡住了一年時間,遊遍埃及,飽賞尼羅河谷美麗風光,全是花自己的錢吃喝。叔叔們快啟程時,我悄悄離開了他們。
  
  他們見不到我的面,猜測說:「也許他先回大馬士革去了。」
  
  我離開他們,又在米斯爾城住了三年時間,而大馬士革的那座房子沒有退,總是把租金按時寄給房東。這樣一來,身上只剩下夠交一年房租的錢,所以感到心煩,再也住不下去了,於是啟程返回大馬士革。
  
  回到大馬士革,我仍住原來的那座房子,房東對我表示歡迎。
  
  走進房間,我把少女的血跡擦淨。隨後,我拿起枕頭,發現枕頭下面有條項鏈,那正是少女生前戴在脖子上的那條項鏈。我拿起項鏈,仔細觀看,不禁淚水簌簌下落。
  
  我在屋子裡待了兩天。第三天,我到浴池洗澡更衣,這時,我發現自己身上已經沒有什麼錢了。
  
  一天,我來到市場,魔鬼便唆使我執行天命的安排,於是我便帶著那條項鏈向市場走去,把項鏈交給經紀人。經紀人站起來接過項鏈,讓我在他身邊坐下。開市之後,經紀人拿著項鏈,說了幾句我不明白的暗語,轉眼之間,那條項鏈的價錢一路攀升,很快升到兩千第納爾金幣。
  
  旋即,經紀人走到我的面前,對我說:「這條項鏈是銅質的,歐洲人的製作工藝,現在有人給價一千第納爾金幣。」
  
  「可以賣。」我說,「我本來是為一個女人做的,想耍笑她一下。我妻子將它繼承過來,我們想把它賣掉。」
  
  經紀人很高興,從中賺到一千第納爾。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註釋】
  
  ①聚禮,伊斯蘭教規定的天命拜功之一,通譯「主麻」,伊斯蘭教法規定,穆斯林在每星期五午後晌禮時間內,須聚集存當地最大的清真寺內舉行集體禮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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