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一千零一夜 作者:不可考(已完成)

   關閉
kuanchaos 2018-6-18 12:04:0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04 50448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8 16:32

  第二十八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那個青年繼續講自己的經歷:
  
  一天,我來到市場,魔鬼便唆使我執行天命的安排,於是我便帶著那條項鏈向市場走去,把項鏈交給經紀人。經紀人站起來接過項鏈,讓我在他身邊坐下。開市之後,經紀人拿著項鏈,說了幾句我不明白的暗語,轉眼之間,那條項鏈的價錢一路攀升,很快升到兩千第納爾金幣。旋即,經紀人走到我的面前,對我說:「這條項鏈是銅質的,歐洲人的製作工藝,現在有人給價一千第納爾金幣。」
  
  「可以賣。」我說,「我本來是為一個女人做的,想耍笑她一下。我妻子將它繼承過來,我們想把它賣掉。」
  
  經紀人很高興,從中賺到一千第納爾。我對經紀人說:「這一千第納爾是你的辛苦費,請拿著吧!」
  
  經紀人聽我那樣一說,意識到這裡面有問題,於是拿著項鏈去找市場總監。總監拿到項鏈後,又帶著去見省督。總監對省督說:「這項鏈是我的,被人偷去了。我們已經發現小偷,是一個商人打扮的年輕人。」
  
  就這樣,不知不覺災難降落到了我的頭上。他們把我送到省督那裡,省督問及項鏈的來歷,我把對經紀人說的話又對省督說了一遍。省督笑了,他說:「這不是真話!」
  
  他隨即命令手下人把我的衣服扒光,用棍棒遍打我的全身,打得我死去活來。我只得說:「是我偷的。」
  
  我心想:「最好說是自己偷的,不能說項鏈的主人是在我的住處被殺死的,以免他們把我殺掉。」
  
  我招認是自己偷的之後,他們便剁掉了我的右手,為了止血,將我的腕子插入滾開的油鍋裡,我一時疼得昏了過去,不省人事。他們又將我用水潑醒,把我帶到房東那裡。
  
  房東說:「既然發生了這樣的事,你就趕快騰房子,另找地方住吧!因為你是被控告犯有盜竊罪的人。」
  
  我乞求房東:「寬限我兩三天,等我找到房子後再搬。」
  
  「好吧!」房東轉身離去。
  
  我呆坐在房中,淚流不止。我自言自語:「我的手被剁掉了,家裡人又不知道我是無罪的,我如何回去見他們呢?但願阿拉把事情真相告訴他們。」我哭成了一個淚人。
  
  房東走後,我沉浸在巨大的憂愁之中,一連兩天昏昏沉沉,不知如何是好。
  
  第三天,房東帶著幾個官家人和市場總監闖進了我的房間,我問:「有什麼事嗎?」
  
  他們什麼話也沒說,便把我捆綁起來,又將鎖鏈套在我的脖子上,然後才說:「你的那個項鏈已送到大馬士革執政官及其手下的長官那裡。他們說這項鏈是執政官家的,三年前和他的女兒一道丟失了。」
  
  聽到這話,我周身打顫,心想:「這下可完了!他們非殺掉我不可了。憑阿拉起誓,我一定要向執政官講明情況。要殺要放,聽憑阿拉安排就是了。」
  
  他們把我帶到執政官那裡,執政官問:「這就是你們說的偷了項鏈想賣掉的那個人?你們冤枉了他,錯剁了他的手。」
  
  隨後下令將市場總監關押起來。執政官對總監說:「你要賠償他的手,不然,我就絞死你,沒收你的一切財產。」
  
  執政官一聲令下,手下人一擁而上,將市場總監綁起來帶走了。
  
  經執政官允許,取掉我脖子上的鎖鏈,為我鬆了綁繩,人們相繼離去,房間裡只剩下我和執政官。
  
  執政官望著我,問道:「孩子,說實話,這項鏈是怎麼到你手裡的呢?」
  
  「長官閣下,我說實話。」
  
  緊接著,我把跟第一位姑娘交往的情況從頭到尾向執政官講了個詳詳細細,還說明了那個姑娘怎樣帶來第二個姑娘,又如何出於嫉妒之心,將第二個姑娘殺掉。我把整個過程給他講了個明明白白。
  
  執政官聽後,點了點頭,用手帕捂住臉,哭了起來。
  
  過了好大一會兒,執政官對我說:「孩子,你有所不知,那第一個姑娘是我的女兒呀!當初,我總是不讓她出門。她漸漸長大,我就讓她去埃及,和她的堂兄結了婚。她的丈夫不幸去世,女兒又回到了我的身邊。這孩子不學好,不走正道,卻從米斯爾城的女孩子們那裡學會了賣淫。她到你那裡去了四次,後又把她的妹妹帶去,她倆是親姐妹,相親相愛。大女兒鬧出了那樣的事,便把秘密告訴了妹妹,要求我准許她帶著妹妹去。後來,只有她一個回來了,我問起她妹妹的事,她哭了起來。她說不知妹妹的任何消息。此後,她把情況秘密地告訴了她的母親,她母親又把實情告訴了我。她母親痛哭不止,說她會哭死的。孩子,這些話是真實的,你還沒說我就知道了。」
  
  說到這裡,執政官沉思片刻,又說:「孩子,情況既然如此,我倒有個想法,但願你不要違背我的意志,我想把我的小女兒許配給你,她是個好姑娘,不是那兩個女兒的同胞妹妹。我不要你拿彩禮,由我來供養你們,我將把你當成我的親生兒子看待,不知你願不願意……」
  
  我說:「主公,就按您的安排行事吧!我到哪裡去找這樣的好事呢?」
  
  執政官當即修書,索來我父親去世後遺留下的錢財。從那時起,我生活幸福寬裕,無憂無慮。
  
  這就是我的身世和經歷。
  
  猶太醫生說:「聽了青年的敘說,我感到十分驚奇。我在他那裡住了三天,他給了我許多錢。我離開青年那裡,來到了你們的國家。我在你們這裡過著安逸的生活,不料發生了我與駝背人的之間的事情。」
  
  聽完故事,中國國王說:「這並不比駝背人的故事新奇。我一定要把你們統統絞死,尤其要絞死該事件的罪魁禍首裁縫。」
  
  國王對裁縫說:「喂,裁縫,你若能再講上一個比駝背人的故事更新奇的故事,我就赦你們三個人無罪,各自回家安享天年!」
  
  裁縫走上前去,開始講《巴格達剃頭匠的故事》:
  
  國王陛下,我聽到的那個故事比諸位講的故事都要新奇。
  
  我遇到駝背人的那天上午,參加了一次宴會。參加這個宴會的都是些業主,其中有裁縫、布商、木匠等。太陽出來時,主人端上了飯菜,讓我們就餐。席間,主人突然進了廳堂,後面跟著一個青年,容貌英俊,然而卻是個瘸子。
  
  青年進了廳堂,向我們問安好,我們站起身來還禮。當他正要坐下時,發現有一位個剃頭匠坐在我們中間,因而拒絕入座,轉身便要離去。我和主人都勸阻他。我們再三輓留他,主人立誓不讓他走。
  
  主人說:「你何苦來了又要走呢?」
  
  青年回答:「憑阿拉起誓,主公大人,原因沒有別的,就是因為坐在那裡的那個剃頭匠。」
  
  主人一聽,感到非常奇怪。他問:「一個巴格達青年,怎麼會這樣和一個剃頭匠過不去呢?」
  
  我們把目光投向青年,說道:「小夥子,你把惱怒這個剃頭匠的原因對我們講一講吧!」
  
  青年說:「諸位大人,在我的家鄉巴格達,我曾與這個剃頭匠有過一次奇異的交往,致使我腿腳受傷,變成了瘸子。我發誓今生不與他同席就座,不與他同地居住。因此,我離開了巴格達,來到這座城市。今夜我也不宿此城,馬上離去。」
  
  我們異口同聲說:「那是怎麼回事呢?看在阿拉的面上,你就把你與他那次的奇特交往的故事講給我們聽聽吧!」
  
  青年開始講同巴格達剃頭匠交往的經歷:
  
  各位大人,你們有所不知,家父本是巴格達一位巨商。阿拉僅賜給家父一個男孩,那就是本人。
  
  我長大成人後,家父歸真,留下大批錢財和成群的奴僕,我開始穿最好的衣服,吃最好的飯菜,安享人生。但是我生性厭惡女人。
  
  有一天,我正走在巴格達的一條胡同裡,忽見有一夥女人攔住了我的去路,我急忙躲閃開了,溜進了一條死胡同,靠在胡同盡頭的一條長凳上。
  
  我在那裡坐了不足一個時辰,眼見對面的一個小圓窗子開了,一位美麗的姑娘探出頭來,說實話,我從來沒見過比她更漂亮的姑娘。只見窗台上擺著花,姑娘拿著水壺澆完花,左右望瞭望,便把窗子關上了,她的身影也消失在我的眼前。
  
  這時,我的心裡燃起一團火,那姑娘的身影一下子就印在了我的腦海裡,厭惡女人的感覺漸漸消逝,我從此開始喜歡女性了。
  
  那天,我在那條胡同一直坐到紅日西沉。一種強烈的愛戀感覺浸入心田,似乎我已飄然離開了這個世界。
  
  就在這個時候,我見該城的一法官騎馬進了胡同,前有奴僕開道,後有使役相隨。法官離鞍下馬,進了一家大門,那就是姑娘開窗探頭到窗外澆花的那一家,我想,那位法官就是姑娘的父親。
  
  之後,我憂愁滿懷地離開那裡,回到家中時,天色已暗下來。我躺在床上,只覺心煩意亂。
  
  女僕們進到我的房間,坐在我的周圍,誰也不曉得我此時此刻的心情。我既沒有對她們說什麼,也沒有回答她們的任何問話。
  
  姑娘的形象總是在我眼前晃來晃去,使我得了一場大病。人們都爭相看我。
  
  一位老太太來到我的房間,看見我,似乎對我的情況很了解。老太太靠近我的床邊,好言安慰我,對我說:「孩子,你把你的事情跟我說一說吧!」
  
  於是,我把自己的心事如實向她述說了一遍。
  
  老太太說:「孩子,那姑娘是巴格達法官的千金小姐,是法官的獨生女。你看見她所在的那個窗子,就是姑娘的閨房。她的父親住在樓下大廳。我常去她家,與姑娘交往的只有我一個人。孩子,你有什麼事,就交給我辦吧!」
  
  聽完老太太的話,我鼓起了勇氣,我的家人們也感到高興。從此,我勤於活動四肢,期望完全恢復健康。
  
  老太太說完就離去了。時隔不久,她回來了,臉色不大好看。她說:「孩子,你不是要問我關於那個姑娘的情況嗎?我去了姑娘那裡,姑娘說:‘死老太婆,你再提這種事,我就叫你吃不了兜著走!’我要再去她那裡一趟。」
  
  聽老太婆這樣一說,我的病加重了。
  
  幾天后,老太太來了,說:「孩子,我給你報告個好消息!」
  
  我聽她這樣一說,只覺得精神好了許多。
  
  「什麼好消息?」我急切地問。
  
  「昨天,我到姑娘家去了一趟。姑娘見我悶悶不樂,便說:‘阿姨,你怎麼不大高興啊?’她這樣一問,我哭了起來。我對她說:‘姑娘,我的女主人,昨天,我是從一個小夥子那裡來你這裡的。那小夥子戀上了你,現在得了相思病危在旦夕。’姑娘心軟下來,問我:‘你說的那小夥子在哪兒?’我說:‘就在我家裡,他是我的兒子,我的心肝。幾天前,他看見你在窗台澆花,見你花容月貌,秀目含嬌,便打內心裡愛上了你。我把與你第一次談的話告訴了他,他就病倒了,臥床不起,看上去病得蠻重的。’姑娘臉色泛黃,急忙問我:‘難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我說:‘憑阿拉起誓,一點兒不假,你有什麼吩咐嗎?’姑娘說:‘你就去他那裡,請代我問候並幫助他打開門,讓他看看我這裡,與他共度一個時辰,在我父親做完禮拜回家之前離去。’……」
  
  聽老太太這樣一說,我的痛苦消失了,心也寬舒多了,精神頓時飽滿起來。
  
  我把我的衣服給了老太太,她臨走時說:「你放寬心就是了。」
  
  我說:「我一點兒也不難過了。」
  
  我的家人及朋友們見我健康如初,十分高興。我盼望的星期五終於來到了。那位老太太來到我家,問我的情況如何,我告訴她說我挺好的。片刻後,我穿好衣服,噴上香水,等著人們去做禮拜,我好去見那位姑娘。
  
  老太太說:「時候還早,如果你去洗個澡、剃剃頭,把病容消除,你就顯得更健康、更精神了。」
  
  我說:「這個主意很好。不過,我想先剃頭,後洗澡。」
  
  隨後,我吩咐僕人去市上叫一個剃頭匠來。我對僕人說:「你到市場上去,叫一個剃頭匠來,要挑一個理智健全的、不愛管閒事的人,免得多嘴多舌,弄得我頭暈目眩。」
  
  僕人離去沒有多大一會兒,帶著一個老頭兒回來了。那老頭兒向我問了安好,我回了禮。他說:「阿拉消除你的苦悶、煩惱、貧困和憂傷。」
  
  「阿拉接受你的祈禱。」
  
  「大人,你為自己已經恢復健康高興吧!你究竟想剃頭,還是打算放血呢?先賢伊本·阿巴斯留有高論:星期五剃頭者,阿拉為其消除七十種疾病;星期五放血者,可避免視力衰退,少生雜病。」
  
  我說:「你就少說廢話,快給我剃頭吧!我的身體還很虛弱。」
  
  剃頭匠伸手掏出手帕,慢慢打開,拿出一個由七片組成的星盤,向院中走去,對著太陽望了好大一會兒,又對我說:「星期五剃頭者,阿拉為其消除七十種疾病。今天星期五,回暦六六三年二月十日。根據計算,火星的位置在七度六分,故今日乃剃頭吉日良辰。我卜了一卦,加百列向我顯示,你要去見一個幸福的人。不過,後面還有些話,我就不必告訴你了。」
  
  我聽得不耐煩,說道:「哎,真煩人!你已經使我的精神感到疲倦,身體勞累。我只要你給我剃頭,不要再說廢話,快動手給我剃頭吧!」
  
  剃頭匠說:「憑阿拉起誓,假若你知道了我的真實情況,你定會求我講下去。我建議你按照星相學計算的結果安排你今日的事情。你本應該讚美阿拉,不要違抗我的意願。我同情你,我才勸說你。我願意為你效力一整年,分文不取,甘盡義務。」
  
  聽到這裡,我對他說:「看來,你今天非煩死我不可呀!」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8 16:33

  第三十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法官聽見有人叫喊:「打死人啦,打死人啦……」,感到事情鬧大了,於是打開衙門,只見眾人圍在那裡,不禁大吃一驚。他問眾人:「出什麼事啦?」
  
  眾人異口同聲:「你打死了我們的主人!」
  
  「這話從何說起?你們的主人有何過錯,致使我打死他呢?怎麼剃頭匠還站在你們當中呢?」
  
  剃頭匠說:「你剛才還用鞭子抽打他,我親耳聽到了我們的主人的叫喊聲。」
  
  法官說:「他究竟做了什麼事,致使我要把他打死?又是誰把他帶進我家來的?他由何處而來,又向何方而去呢?」
  
  剃頭匠說:「你不要裝作一無所知,充當老壞蛋!我對事情一清二楚,也曉得他到你家來的原因和事情的全部真相。你的女兒愛上了我們的主人,我們的主人也愛上你的姑娘。我們的主人進到你的家中,你便命令你家的奴僕們動手打我們的主人。憑阿拉起誓,要嘛你和我一同去見哈里發,要嘛你交出我們的主人,讓家人們領走,免得我去你家裡搜。你快把他交出來吧!」
  
  法官一時說不出話來,在眾人面前十分尷尬。片刻過後,他對剃頭匠說:「如果你說的是真話,那麼,你進到我家來搜吧!」
  
  剃頭匠抬腳進了法官公館的大門。
  
  我一看見剃頭匠進了門,便想逃跑,然而找不到逃路。這時,我看見我藏身的地方有一口大木箱,便跳入箱中,把蓋子蓋好,只覺得一時喘不過氣來。
  
  剃頭匠快步走進了廳堂,直奔我所在的地方,他左顧右盼片刻之後,發現只有我藏身的那口大木箱,便一下子把木箱頂在自己的頭上。
  
  剃頭匠頂起箱子,我頓感魂飛魄散。剃頭匠快步走去,我猜想他是不會放下木箱的,便果斷地推開箱蓋,跳了出來,一下跌倒在地上,把我的腿摔傷了。
  
  我瘸著腿跑到大門口,但見那裡擠滿了人,說句實話,我壓根兒就沒見過這樣擁擠的場面。這時,我急中生智,撒了一把金幣,趁人們去搶散落在地上的金幣之時,我奪路而逃,溜進巴格達胡同。
  
  就是這個剃頭匠,還在我的身後緊追不捨,我跑到哪裡,他追到哪裡,且邊追邊喊:「他們想害死我的主人!讚美阿拉,默助我戰勝了他們,我把我們的主人救了出來!」
  
  他又對我喊道:「主公大人,你仍喜歡急忙從事。由於你的錯誤安排,使你自己陷入如此境地,若無阿拉相助,我是無法把你從危險中救出來的,說不定他們會把你拋入深淵之中,使你永遠不得脫身。我祈求阿拉讓我為你而生活下去,以便及時救你。憑阿拉起誓,你的錯誤安排把我害苦了。你想一個人去,那本來就不合適。不過,我們不責備你,因為你是個理智不健全的急性子人。」
  
  我對他說:「你都追我到市場上來了,還不夠嗎?」
  
  那時,我真想一死了之,也好掙脫剃頭匠的糾纏。因為盛怒,我躲進了市場裡的一家店鋪,求店主把剃頭匠攔在門外。
  
  我坐在店裡,心想:「我無力趕走這個剃頭匠了,他將日日夜夜待在我家裡。」
  
  我不願意再看到剃頭匠的面孔,便請來證人,寫下遺囑,並指定一人為遺囑監督執行人,請他代為拍賣房產,將一家老小委託給他,然後離家出遊,以便擺脫掉那個老東西。
  
  我終於來到了你們的國家,在這裡住了一段時間。由於你們的盛情邀請,我有幸來到你們中間,不期看見這個醜鬼竟在你們這裡坐上席,我的心怎麼能夠平靜,我又怎麼能和他同席而坐呢?我的腿腳就傷在他的手中!
  
  小夥子拒絕入座。
  
  我們聽他講了他與剃頭匠之間的故事,便問剃頭匠:「小夥子說的可是真實情況嗎?」
  
  剃頭匠說:「憑阿拉起誓,我那樣行事憑的是我的學問。沒有我,他早就不在人世了。他之所以能夠逃生,功勞全在於我。他是通過我才沐浴到了阿拉的恩澤的。他只傷了一條腿,但保全了一條命。假若我是個多嘴多舌、誇誇其談的人,我是決不會給他做好事的。我之所以這樣說,就是要你們相信我是個不愛說話的人,我也不像我的幾位哥哥那樣愛管閒事。」
  
  「你的幾位哥哥有什麼故事?」
  
  剃頭匠開始講他們七兄弟的故事:
  
  哈里發穆泰綏爾執政時期,我住在巴格達城。
  
  哈里發穆泰綏爾親近窮苦人和可憐人,常與學者們對坐交談。
  
  有一天,哈里發決心處死十名罪犯,命令巴格達城執政官將他們用一條小船押解過河。
  
  當時,我看見那十多個人坐在一條小船上,暗自心想:「這些人準是去參加什麼宴會的,也許他們要在小船上吃喝、玩耍一整天,我何不去陪他們一樂呢?」
  
  想到這裡,我立即悄悄登上了船,和他們坐在一起了。
  
  船到河對岸,官府的衙役們立即衝上船來,給他們十個人的脖子戴上了枷鎖,我也沒能倖免,也給我上了枷鎖,但我一聲未吭。這足以證明我忠厚善良、寡言少語,因為我不喜歡說話。我們戴著枷鎖,被衙役們帶到哈里發穆泰綏爾的面前,哈里發隨即下令斬首。
  
  我和那十個罪犯一起被帶到刑場,劊子手手起刀落,一連斬下那十個人的首級,只剩下我一個人還活著。
  
  哈里發轉過臉來,見我還在東張西望,便問劊子手:「你怎麼不把十個罪犯全部殺掉?」
  
  劊子手回答道:「信士們的長官,我已砍下十個腦袋。」
  
  「我看你才砍下九個腦袋,那第十個人還活著,就站在你的面前呀!」
  
  「陛下,我已砍下十個首級。」
  
  哈里發又說:「你數一數呀!」
  
  劊子手大聲數唸著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哈里發陛下,整整十個,不多不少。」
  
  這時,哈里發望著我,問道:「在這樣的時刻,你怎麼連一句話都不說呢?你怎麼和這些犯有死罪的人待在一起呢?」
  
  我聽了信士們長官的問話,回答道:「信士們的長官,您知道,我家兄弟七個,各自有不同的秉性。我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卻滿腹經綸。至於我的性情沉穩、理解能力和寡言少語,那更是世間罕見。我的職業是剃頭理髮。昨日一大早,我見這十個人上了一條小船,便隨著他們上了船,以為他們是參加什麼盛宴去的。不過一個時辰,我才知道他們都是罪犯,衙役們上前給他們戴上了枷鎖,同時也把一副枷鎖套在了我的脖子上。由於我剛毅豪爽,我一聲沒吭,隻字未講。在那樣的時刻,我一言不發,足以說明我過分講義氣。衙役們把我們帶到陛下面前,陛下命令劊子手砍下十個罪犯的首級,而我卻在刀劍之下存活下來。我也沒有向你們說明自己的身份,由此可見我的豪爽大度,怎好讓我和那些罪犯一道被殺呢?我這大半生,都是這樣為別人做好事。」
  
  哈里發聽我這樣一說,知道我是個仗義豪爽、寡言少語之人,並不像這個小夥子所說的那樣,我救了他一條命,他卻說我是個愛管閒事的人。
  
  哈里發又問我:「你的六位兄弟都和你一樣滿腹經綸、寡言少語嗎?」
  
  我回答說:「信士們的長官,這樣說就是詆毀我了。陛下不該把我的兄弟們與我相提並論。假若他們像我一樣,那該多好!他們和我大不相同。可惜他們多嘴多舌,缺少剛毅豪爽,故而各留殘疾在身。我的六位家兄,一個是瘸子,一個是癱子,一個是瞎子,一個是獨眼,一個被割去耳朵,一個被割掉雙唇。信士們的長官,您可千萬不要認為我是個多嘴多舌的人。我一定要向您表明,我比他們都剛毅豪爽。他們都有一段不平常的經歷,致使他們都變成了殘疾人。您如果願意聽,我就給您一一講來。」
  
  信士們的長官說:「你就一個一個地給我講講吧!」
  
  「信士們的長官,我先講我的長兄的故事。」
  
  剃頭匠開始講述長兄的故事:
  
  我的長兄是個瘸子,名叫伯格布克。
  
  從前他在巴格達,以裁縫為業。長兄從一個有錢人那裡租來一間店鋪,自己在那裡開了個裁縫店,那位富人房東的住房就在裁縫店上面。店下面是一間磨房,裡面安著一盤石磨。
  
  有一天,家兄正在店裡做活,無意中一抬頭,看到一位女子,美如圓月,正站在樓上的美人靠①內張望來往行人。
  
  家兄一看見那位女子,不禁神魂顛倒,深深愛在心裡。那天,他的目光不時地盯著那女子,他放下手中的活計,一直等到夜幕垂降時才想起了做活。
  
  第二天清晨,家兄打開店門,開始做活。他每縫一針,就抬頭朝上面的美人靠看上一眼。就這樣,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家兄沒做成什麼活,一分錢也沒掙到手。
  
  有一天,房東男主人帶著布料來家兄店裡做衣服,說道:「用這塊布,給我做幾件襯衫吧!」
  
  「遵命!」家兄立即動手,到晚飯時,二十件衣服已做完,自己卻連一口東西都沒吃。
  
  房東問:「多少工錢?」
  
  家兄一句話沒說,見樓上那位女子向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說不收房東男主人的工錢。
  
  其實,家兄是很需要錢的。一連三天,由於忙於做活,他沒有吃多少東西。家兄做完襯衣,就給房東送去了。
  
  那女子就是房東的女主人。她把家兄不住瞧她的情況告訴了丈夫,而家兄對此一無所知。兩口子商量好,想讓我大哥年年給他們白做衣服,不付工錢,戲耍他。
  
  家兄把他們的活兒做完後,那房東兩口子又策劃新的陰謀:將女僕許配給了家兄。
  
  洞房花燭之夜,房東兩口子對家兄說:「你今晚到磨房過夜吧,明天定有好事等著你。」
  
  家兄輕信那兩口子出自善言,便獨自到磨房裡過夜去了。
  
  男房東走來,暗示磨面工將把家兄套在磨架上,讓他拉磨。
  
  夜半時分,磨面工走進磨房,說:「麥子還很多,這頭牛卻不拉磨了。主人要他拉磨,我就把他套上,好把麥子磨光。」
  
  那磨面工將家兄套在磨上,一直拉到天亮。房東男主人走來,見家兄被套在磨上,而且磨面工還不時地用鞭子抽打他,便轉身離去。
  
  天亮了,與家兄成婚的女僕人來到磨房,解下家兄身上的磨套,說:「你來拉磨,我們的房主兩口子都很難過,我們都為你擔憂。」
  
  此時此刻,家兄疲憊、被抽打得疼痛不堪,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之後,他回到住處,見寫婚書的那個老者來了,先向家兄問好,然後說:「阿拉為你的美滿姻緣祝福!你新婚之夜甜美、愉快、舒適,真是良辰美景,人生不可多得啊!」
  
  家兄說:「你這個龜奴的夥伴,阿拉決不會讓騙子得到平安的。憑阿拉起誓,我昨天夜裡像黃牛一樣拉了一夜的磨,直到東方大亮。」
  
  老者說:「究竟怎麼啦?對我講一講啊!」
  
  家兄把新婚之夜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向老者述說了一遍。
  
  老者聽後,說:「你與她星座不合。你如果想變更婚姻的話,我可以給你改變,而且比原來那門親事還要好,讓你與女方星宿相合。」
  
  「如果你有辦法,就看著辦吧!」
  
  說完,家兄離開住處,回到裁縫鋪裡,等待顧客臨門,以便能掙得維持生活的工錢。
  
  家兄不知其中原委,仍然回到裁縫店做活兒。
  
  那個女僕來到店鋪,對家兄說:「我的女主人很想你。她已經登上陽台,正在美人靠後望你呢!」
  
  話音未落,家兄朝美人靠望去,果然看見那女子正望著他,並邊哭邊說道:「你我之間的聯繫中斷了,這是怎麼回事呢?」
  
  家兄沒有答話。那個女人發誓說,家兄去磨房拉磨的事,與她毫無關係,根本不是她的主意。
  
  家兄看見她那動人的姿色,把拉磨的痛苦都忘到了腦後,接受了那女人的道歉,為看見她而感到高興,和那女人又談了起來。
  
  家兄坐下做了一陣活兒,那個女僕又來了。女僕對家兄說:「我的女主人很想你。她要我告訴你,她的男人要到朋友那裡去玩,等他走後,你就來找我的女主人,和女主人共度良宵,直到天明。」
  
  其實,那是女人的丈夫設下的圈套。他對妻子說:「等他來了,我就抓住他,把他送到官府裡去。」
  
  那個女人說:「讓我出個點子,要他出醜,讓他在本城臭名昭著,人人皆知。」
  
  家兄對女人的陰謀一無所知。
  
  夜幕降臨,家兄在那個女僕引領下來到了房東女主人的房間。那女人說:「親愛的,我好想你喲!」
  
  家兄激動不已,順口說:「憑阿拉起誓,讓我親你一下吧!」
  
  話音未落,那個女人的丈夫突然出現,一把將家兄抓住,厲聲喝道:「憑阿拉起誓,我非把你送到官府去不可!」
  
  家兄苦苦哀求,房東男主人根本不聽,硬是把家兄送到了官府。先是一頓重鞭抽打,然後讓他騎在駱駝背上,開始遊街示眾。
  
  圍觀的人們高聲叫喊道:「調戲人家的女人,就是這種報應!」
  
  家兄一下從駝背上摔了下來,跌斷了一條腿,變成了瘸子。之後,省督把家兄驅逐出城。
  
  他出了城,不知該往哪裡去。我感到氣憤不平,但卻無可奈何,只能將家兄接到我的家中,由我供他吃、供他喝,一直養活他到現在。
  
  哈里發聽過我的講述,笑了笑,說道:「故事很精彩!」
  
  我對哈里發說:「你不聽完我所有兄弟的故事,我是不能接受這過獎之詞的。請你不要認為我是個多嘴多舌的人。」
  
  哈里發說:「那就請把你所有兄弟的故事都給我講一遍吧,也好讓我欣賞一下你講這些有趣故事的誇張手法。」
  
  哈里發陛下,請聽我講講我二哥的故事:
  
  信士們的長官,我二哥名叫希達爾。
  
  有一天,他去辦一件自己的事。忽見一位老太太迎面走來,攔住他,說:「喂,男子漢,等我一下,我有件要緊事對你說,如果你願意,我就給你去辦。」
  
  我二哥停下腳步。那老太太對他說:「我帶你去辦一件事,但有一條,你不能多說話。」
  
  我二哥說:「什麼事,你說吧!」
  
  「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那裡果樹繁茂,河溪流淌,美酒飄香,勝似天堂。你所看到的盡是俊俏容顏,你所親吻的全是鵝卵形臉蛋兒,你所擁抱的皆是苗條身段。從早到晚,歡歌笑語,美食佳餚。你看如何?假若你聽我的安排,保你大有收穫。」
  
  我二哥聽老太婆這樣一說,便立即問道:「老太太,這樣的好事,你為什麼單單給我享用,別人卻攤不上?莫非我有什麼使你喜歡的地方?」
  
  老太太說:「我剛才不是對你說過,你不要多問,不要吭聲,跟我走就是了。」
  
  我二哥不曾多想,就跟著老太太走去了。來到一個寬敞庭院,接著拾級而上,登到最高處,眼見面前出現一座宮殿。向宮殿望去,只見那裡有四位姑娘,說實在的,那些姑娘個個如花,人人似月,誰也沒有見過比她們更漂亮、更標緻的妙齡美女。只聽到她們唱著動人的歌曲,那歌聲足以使頑石感到歡快。
  
  我二哥走了進去,見其中一位姑娘正舉杯飲酒。二哥立即走上前去,祝姑娘健康快樂,並表示願意為她效力,但姑娘不接受,反倒硬灌了二哥一滿杯酒,接著朝他的脖子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我二哥很不高興,憤怒地退了出來。那老太太急忙走過去,向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回去。我二哥只好回到座位上坐下,一聲不吭。那個姑娘走過來,連連向他的脖子狠力地抽擊,直把他打得昏迷過去,不省人事。
  
  過了一會兒,我二哥甦醒過來,站起來要去小解,那老太婆追了過去,說:「你再忍耐一會兒,目的就能達到。」
  
  「忍耐?忍耐多大一會兒?」我二哥不耐煩地問。
  
  「等到姑娘醉了的時候,保你如願以償。」
  
  我二哥又回到座位上,坐了下來。
  
  姑娘們全都站了起來,老太婆命令她們把我二哥的衣服扒光,繼而往他臉上灑玫瑰水。姑娘們一一照辦。
  
  這時,其中一個格外漂亮的姑娘說:「阿拉襄助你榮華富貴!你已來到我的家中,倘若能接受我的條件,你定會如願以償。」
  
  我二哥說:「小姐,我是你的奴僕,我的命運完全掌握在你的手心裡。」
  
  那姑娘說:「你要知道,阿拉賜予我們一種喜歡取樂的天性。誰聽我的,他有什麼要求,就一定能夠得到滿足。只要你聽我安排,你一定能得到快樂。」
  
  「我的命運掌握在你的手中,聽你安排。」我二哥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位小姐即令歌女們唱歌,大廳內頓時樂器齊奏,歌聲繚繞。那姑娘對一女僕說:「你帶這位先生去安排一下!他有什麼事,你給他去辦吧!然後趕快把他帶回來。」
  
  女僕領著我二哥走去,而我二哥不知道那女僕領他做什麼去。老太婆立即追趕上來,對我二哥說:「你只要稍稍忍耐一會兒就行了!」
  
  我二哥跟著那位女僕走去。老太婆對他說:「稍等一會兒,你的願望就實現了。不過,還有一件事,那就是要刮掉你的鬍子。」
  
  我二哥一驚,說:「刮鬍子,怎麼行?那樣,我不是要我在眾人面前出醜嗎?」
  
  老太婆說:「姑娘深深愛上了你,她要求你那樣,不是為了別的,只希望你變成一個沒有鬍子的人,使你的臉上沒有任何引起她懷疑的東西。她對你已深深愛在心中,你就忍耐著點吧,目的就要達到了。」
  
  我二哥忍耐著,完全聽從那女僕的安排,剃掉了鬍鬚。片刻後,女僕把他帶到一個姑娘那裡,不大一會兒,只見他的鬍子、眉毛都被刮掉了,面色紅撲撲的。
  
  那姑娘一看見我二哥成了這個模樣,先是一驚,然後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
  
  她說:「尊敬的先生,好一副漂亮模樣,你簡直把我的心都給奪去了。」
  
  之後,姑娘要他站起來和她跳舞,並且以她的生命起誓,非讓他站起來跳舞不可。我二哥只得站起身,手舞足蹈起來。
  
  就在這時,那姑娘抄起房中的枕頭,向我二哥身上投去。緊接著,所有的女僕一齊動手,拿起身邊的東西,有的拿起酸橙子,有的抓起檸檬,一股勁兒地朝我二哥的臉上和身上投,終於把他打昏在地。她們仍未罷手,繼續用手掌擊打他的脖子和面頰。
  
  老太婆開口對他說話了:「現在,你的目的達到了!你要知道,你不用再挨打了,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按照姑娘的習慣,每當她喝醉酒之時,她便不能自控,會脫下自己的衣衫和褲子,赤身裸體,一絲不掛。與此同時,你也脫掉自己的衣服,她在前面跑,你跟在她的後面追,彷彿她是從你那裡逃出來的,你一直在追趕她,從一個地方,追到另一個地方,直到你的那個玩意兒直挺起來……」
  
  片刻過後,老太婆又對我二哥說:「先生,站起來,脫去你的衣服吧!」
  
  我二哥站起身來,已是魂不附體,他不由自主地脫下自己的衣服,赤身裸體,一絲不掛……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註釋】
  
  ①美人靠,古阿拉伯房屋上婦女躲在遮蔽物後面觀看外界的陽台。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8 16:33

  第三十一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剃頭匠繼續講他的二哥的故事……
  
  老太婆開口對他說話了:「現在,你的目的達到了!你要知道,你不用再挨打了,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按照姑娘的習慣,每當她喝醉酒之時,她便不能自控,會脫下自己的衣衫和褲子,赤身裸體,一絲不掛。與此同時,你也脫掉自己的衣服,她在前面跑,你跟在她的後面追,彷彿她是從你那裡逃出來的,你一直在追趕她,從一個地方,追到另一個地方,直到你的那個玩意兒直挺起來……」
  
  片刻過後,老太婆又對我二哥說:「先生,站起來,脫去你的衣服吧!」
  
  我二哥站起身來,已是魂不附體,他不由自主地脫下自己的衣服,赤身裸體,一絲不掛,站在那裡。
  
  這時,姑娘對我二哥說:「來吧!我在前面跑,你在後面追!你若想得到什麼,就來追我……」
  
  姑娘跑在他的前面,他在後面緊追,出一處,進一處:進一處,出一處;一個前面跑,一個後面追。過了沒多大一會兒,我二哥終於克制不住慾望,那玩意兒直挺挺起來。他像個瘋子,狂奔亂追。
  
  姑娘在前面跑,他在後面追。他終於聽到姑娘發出輕柔顫巍的呻吟聲。
  
  一個一絲不掛在前面狂跑,一個赤裸裸在後面瘋追,追呀追的,不知不覺跑入一條專營皮革的狹窄胡同。商人們的叫賣聲不時傳入耳際。人們見我二哥一絲不掛,鬍子、眉毛刮得光光的,面色紅撲撲,再加上那玩意兒直挺挺的,不禁高聲喝喊,同時發出一片哈哈大笑聲。有的商人抄起皮條,照直向我二哥抽去,直把他打得昏迷過去,然後用驢子將他駄至官府。
  
  執政官問:「這個人怎麼啦?」
  
  眾人異口同聲:「我們看見他時,他就是這副模樣,赤身裸體,狂奔瘋跑。」
  
  執政官喝令將我二哥重打一百鞭,然後趕出都城。
  
  我急忙將他秘密接進城中,供他吃喝,但因傷勢過重,從此癱瘓在床,不能行走。假若我不是個慷慨豪爽之人,我是不會把我二哥接到我家中的。
  
  我三哥名叫伯格伯格,是個盲人。
  
  有一天,命運把他帶到一家大房舍門前。他想和主人說句話,向主人要點兒東西吃。敲過門,主人問:「誰在敲門?」
  
  沒有人答話。他聽到主人高聲問:「誰呀?」
  
  我三哥還是沒有答話。只聽腳步聲漸漸接近大門,打開門,問道:「有什麼事嗎?」
  
  我三哥回答道:「看在阿拉的面上,給點東西吃吧!」
  
  主人問:「你是盲人?」
  
  「是的。」
  
  「你伸出手來……」
  
  主人拉著他的手,把他領進了門,帶著他登上一個又一個台階,一直走到高台上。他以為主人會給他吃的,或給他些東西。
  
  但是,登上高台時,主人卻問:「盲朋友,你想要點什麼?」
  
  三哥說:「看在阿拉的面上,什麼都行啊!」
  
  主人說:「阿拉會周濟你的。」①
  
  我三哥聽主人說出這種拒絕乞丐乞討的話語,不高興地說:「在下面,你不是答應過我嗎?」
  
  「你這個不才之輩,當你敲門時,第一次聽到我問話時,為什麼不說要東西呢?」
  
  「你現在打算怎麼對待我呢?」
  
  「我沒有東西給你呀!」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把我帶到這高台上來?」
  
  「路就在你的面前!」
  
  主人拒絕領他下高台,我三哥不得不摸索著往下走,當他距離大門僅有二十節台階時,不料一腳踩空,連滾帶撞,順著台階翻滾了下去,摔了個頭破血流。出了大門,他一時不知該往哪裡走。
  
  這時,走來兩個盲人夥伴,問我三哥:「你今天要到了些什麼東西?」
  
  我三哥把剛才發生的事情給二位夥伴講了一遍。他對二位夥伴說:「弟兄們,我想從我們存的錢中取出一點兒,我有急用啊!」
  
  那家的主人已悄悄跟在我三哥身後,想了解一下他的情況。我三哥說的話,那家主人全都聽得清清楚楚,而三哥卻不知道身後有人跟著。那個人一直跟著我三哥進了家,而我三哥卻全然不知。
  
  我三哥和兩位盲友進了家,坐下之後,我三哥說:「把門關好,再搜查一下,免得外人乘我們不備之時闖進來。」
  
  那家主人聽到我三哥這樣吩咐盲友,急忙拉住從房頂上垂下的一條繩子,自己攀爬了上去,吊在半空中。兩位盲友摸了好大一會兒,沒有發現屋裡有外人,便在我三哥身旁坐了下來。
  
  他們拿出自己積攢的錢,數了起來。他們數出一萬第納爾,放在房間的一個角落。餘下的錢,每人各自拿了一份,帶在自己的身上零用。
  
  他們怕錢被人偷去,又把那一萬第納爾埋了起來,他們仨這才擺上東西,吃了起來。
  
  這時,我三哥聽到房間裡有異常動靜,便對盲友說:「莫非這裡屋裡有生人?」
  
  隨後,他們摸了起來,終於抓住了那家主人的手,並高聲喊道:「穆斯林兄弟們,有賊闖進我們房裡,想偷我們的錢!」
  
  盲友們站起來扭打那個人。打了好長時間,他們方才大聲喊叫道:「穆斯林兄弟,有賊闖進我們這裡來啦,想偷我們的錢!」
  
  霎時間,許多人圍聚而來。
  
  那家主人見勢不妙,急中生智,合上雙眼,裝作瞎子,看上去也像盲友一樣,沒有人懷疑他。他大聲喊道:「穆斯林兄弟們,看在阿拉和執政官的面上,看在阿拉和警長的面上,我要勸你們幾句……」
  
  不知不覺官府僕役們將他包圍起來,隨後將四個人帶往府衙,其中有我三哥。
  
  執政官問:「你們怎麼啦?」
  
  那家主人先開口:「執政官閣下,我們的真實情況,不動大刑是弄不清楚的。如閣下同意,就先從我開始動刑,然後再懲罰我的同伴。」
  
  執政官命令道:「把這個人按倒在地,重打三十鞭!」
  
  衙役們將那家主人按倒在地,用鞭子抽打起來。當他被打得支持不住時,他睜開了一隻眼;又抽下幾鞭,他另一隻眼也睜開了。
  
  執政官問:「喂,浪蕩鬼,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家主人回答:「你要恕我無罪,我才告訴閣下。」
  
  執政官說:「恕你無罪!」
  
  「我們四個人裝作瞎子,走家串戶,尋得女人,便引誘她們出賣皮肉,通過她們賺錢。我們依靠這種辦法,掙得了一萬第納爾。我想討回我那一份,不料他們不但不給我,還合夥把我揍了一頓,我的那一份也被他們占去了。我只能向阿拉和執政官閣下求救,請大人主持公正,為我討回我應該得的那份錢。如果執政官閣下想知道我說的是否真實,那就請對他們三個加倍動刑,他們都會睜開自己的雙眼的。」
  
  執政官聽後,立即下令動刑,從我三哥開始。一陣重鞭抽下,打得我三哥幾乎昏死過去。
  
  執政官說:「你們這些壞蛋,還敢背棄阿拉的恩澤,裝瞎行騙,良心何在?」
  
  我三哥自辯道:「執政官大人,我們當中真的沒有一個明眼人哪!」
  
  執政官頓時又一聲令下,衙役們將他們三個盲人按倒在地,鞭如雨下,各抽三百鞭。將我三哥打得昏了過去。
  
  執政下令道:「讓他醒醒,然後動第三次鞭刑!」
  
  之後,執政官下令將其他兩個盲友各打三百鞭子。
  
  那家主人一旁說:「快睜開眼吧!不然的話,還要挨鞭子的。」
  
  他又對執政官說:「請執政官大人派一個人隨我去把錢取來就是了。這幾個人不敢睜眼,因為怕當眾丟醜。」
  
  執政官派人取來那一萬第納爾,分給那家主人兩千五百第納爾,其餘全部沒收。我三哥和他的兩個盲友被驅逐出了京城。
  
  信士們的長官,我立即出城去追趕我三哥。
  
  我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把經歷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繼之我秘密地把他接進京城,為他安排了吃喝,一直住在我家,直至天年竭盡。
  
  哈里發聽完我講的故事,笑了。他說:「給他一份獎賞,讓他離去吧!」
  
  我說:「憑阿拉起誓,我什麼賞賜都不要,只想向信士們的長官講述我的幾位兄弟經歷的故事,以此表明我不是個多嘴多舌的人罷了。
  
  哈里發說:「你講的故事離奇古怪,我們的耳朵都聽疼了。你還是給我們講講你的種種憂患吧!」
  
  我開始給他講我四哥的故事:
  
  信士們的長官,我四哥只有一隻眼睛,名叫庫茲·易斯瓦尼。他本是一個屠夫,在巴格達開了一個羊肉鋪。當時,許多達官貴人和有錢人都很看得起他,常到他的店裡買肉,生意甚好,因而發了大財,置買了大批牲口和房產,相當長的時間裡,日子過得很寬裕。
  
  有一天,他正在店鋪賣肉時,一個長鬍子老頭兒走來,遞給他一第納爾,並且說:「給我割一第納爾的肉。」
  
  我四哥接過錢,把肉遞給老人,老人便離去了。
  
  我四哥仔細打量老人給的那塊金幣,發現它金光閃閃,耀眼奪目,於是將錢單獨放在一個箱子裡。
  
  一連五個月,老人常光顧肉店。老人每次來,都割一個金幣的肉,我四哥總把他給的錢放在那個箱子裡。
  
  過了一些時候,我四哥取錢買羊,打開放金幣的錢箱一看,不料裡面的金幣不見了,只有一些碎紙片。眼見這種情景,四哥一時氣得頭昏眼花,連連用巴掌劈打自己的面頰,同時高聲叫喊不止,惹得人們圍而觀之。他把情況向人們一講,眾人無不感到驚異。
  
  過了幾天,四哥照例回到肉鋪,宰了一隻羊,把肉掛在店裡,割下一塊肉掛在外面,心想:「等那老頭子來了,我非抓住他不可!」
  
  過了一會兒,那個老頭兒真的帶著金幣來了。我四哥上去一把將老頭兒抓住,同時高聲叫喊道:「穆斯林兄弟們,都來呀,聽我講講我與這個壞蛋之間發生的事情吧!」
  
  老頭兒聽後,說道:「你究竟打算做什麼?你想讓我出醜,還是想讓我使你當眾現眼?」
  
  我四哥反問:「你讓我當眾現什麼眼?」
  
  「讓眾人都知道,你掛羊頭賣人肉!」
  
  「可惡的東西,你造謠啊!」
  
  「只有肉鋪裡掛著人肉的屠夫才是可惡的東西!」
  
  「如果事情果真像你說的那樣,我的錢和命全歸你所有!」
  
  老頭兒當眾高聲喊叫:「都來瞧,都來看!這個屠夫宰人,掛著羊頭,賣的卻是人肉!你們如果想證實我的話,那就進到店裡去看看吧!」
  
  人們衝進我四哥的肉店一看,果然看見那隻羊變成了人,倒掛在肉架子上。
  
  人們見此情景,把我四哥抓住,一陣亂打,並且高聲叫嚷道:「你這個叛教徒……你這個壞蛋……」
  
  離他身體近的人,對他拳打腳踢不止。那老頭兒一巴掌抽過去,把我四哥的一隻眼睛打瞎了。
  
  人們把屠宰物抬去見警長,老頭兒對警長說:「這個人掛羊頭賣人肉。我們把他帶來了,警長閣下,請按照阿拉賦予的權力懲處他吧!」
  
  我四哥急忙自我辯解,但警長根本不聽,而是下令重打五百大棍。繼之,他們沒收他所有的錢財,倘若不是他的錢多,他們會把我四哥殺掉的。後來,他們把我四哥趕出了巴格達城,致使他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到哪裡安身。
  
  我四哥出了巴格達,流浪到另一座城市,自感當鞋匠不錯,於是開了個鋪子,做些活兒,勉強為生。
  
  有一天,他出門辦事,忽聽群馬嘶鳴。經過打聽,有人對他說,那是國王的馬隊,國王要外出打獵。
  
  我四哥想出門看看國王打獵的隊伍,而自己的內心裡卻感到十分自卑,因為他已放下屠宰營生,成了一個鞋匠。
  
  我四哥正站在路旁看熱鬧時,國於一轉臉,目光落在我四哥的眼上。我四哥登時低下頭去,說道:「但求阿拉襄助我今日免遭磨難。」
  
  話音未落,國王立即勒韁回馬,大隊人馬隨國王折返宮中。國王隨後命令僕役們捉拿我四哥。他們抓住我四哥,帶到宮中,狠命毒打,幾乎將他打死。
  
  我四哥被一陣毒打,但不知原因何在,空手回到店鋪。
  
  過了兩天,我四哥去見國王的一個侍衛,將自己的遭遇向那侍衛講了一遍,侍衛聽後卻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然後說道:「兄弟呀,你有所不知,國王是不願意看見獨眼龍的,尤其不願意看見只有左眼的人。你快跑吧,說不定國王還要下令殺掉你呢!」
  
  聽侍衛這樣一說,我四哥決計離開那座城市,逃到一個沒有國王的城市。他在那裡住了很長一段時間,不斷地思考自己的事情。
  
  有一天,他出去遊逛,忽聽身後傳來群馬的嘶鳴聲,禁不住一驚,下意識地說:「阿拉的命令到了!」
  
  他急忙躲開,想找個地方藏起來,但沒有找到。他看見一座門,推開走了進去,看見一條長廊,他一直往前走,不料突然竄出兩條大漢,將他死死揪住。只聽那兩個大漢說:「讚美阿拉,我們終於把你抓住了!喂,阿拉的敵人,為抓你,我們三天三夜沒閤眼了。你沒有給我們睡覺的時間,我們的頭不曾碰過枕頭,簡直是嘗到了死亡的味道。」
  
  我四哥驚問:「天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大漢說:「你監視我們,想出我們的醜,想讓我們的主人丟人現眼。你讓我家主人和他的夥伴都成了窮光蛋,難道這還不夠嗎?你拿著刀子,每天夜裡都在威脅著我們,快把你的刀子交出來吧!」
  
  他們立即搜我四哥的身,從我四哥腰裡搜出一把刀子,那是一把修鞋用的刀。
  
  我四哥自我辯護道:「你們敬畏萬能的阿拉吧!這是修鞋刀,我沒用它做過別的事。你們這樣對待我,就不怕主的報應?你們要知道,我有一段離奇的故事。」
  
  「你有什麼故事?」大漢問。
  
  我四哥把自己的經歷講給大漢聽,想讓他們把自己放了,但大漢根本不聽,連臉都不扭向他,反而將他毒打一頓,還撕破了他的衣服。
  
  我四哥的衣服被撕破了,露出了皮膚,他們見我四哥的背腹上布滿傷痕。大漢說:「可惡的東西,這些傷痕就是你的犯罪的證據。」
  
  他們把他帶到執政官面前。我四哥心想:「這一次可算完了……」
  
  執政官根本不聽我四哥申訴,認定他是入宅行凶的惡徒,將他重打一百棍之後,坐在駱駝背上遊街,最後被趕出城。
  
  我得知消息,急忙去找他,然後把他秘密地接回巴格達,把他安頓在我的家中,讓他安心休息。
  
  信士們的長官,我五哥名叫歐沙爾,被割掉了雙耳。他很窮,夜裡外出乞討,白天的花銷都是乞討所得。
  
  我父親活到很大年紀,身後留給我們七百第納爾,弟兄七人,每人分得一百第納爾。
  
  我五哥拿到他的一百第納爾後,一時有些犯愁,不知該如何用。正在此時,他忽然生了一個想法,打算用那些錢做小生意,於是想用一百第納爾買各種玻璃器皿,然後賣出賺錢。於是買了一百第納爾的玻璃器皿,放在一個大簍子裡,坐在一個地方去叫賣起來。
  
  他靠牆坐著,邊望著玻璃器皿,邊自言自語地說:「這一百金幣的玻璃器皿,賣掉之後,可得二百金幣;再把二百金幣的玻璃器皿賣掉,可得四百;然後再買成別的貨物賣完,可得八百……如此買了賣,賣了再買,直到我的手裡積攢了很多錢,然後買到更多的貨物,可以賺到更多的錢。有了錢,我要買一座上等的好宅院,買奴僕、馬匹、金鞍……一樣也不能缺少。我要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把城裡最漂亮的歌女,一個一個地請到家中,請她唱歌給我一個人聽……」
  
  他這樣想著算著,那一簍玻璃器皿就擺在他的面前。之後,他說:「有了錢,我就派媒婆到國王、大臣的女兒們那裡去為我說媒,我要與宰相的千金訂婚。我得知哪位姑娘風姿綽約、亭亭玉立、臉龐嬌美、身材婀娜……我就拿出一千第納爾金幣作為彩禮。如果小姐的父親滿意,那就順利迎娶;若不同意,我就硬把小姐娶過門……成親之後,我要買十個小奴僕,再給我自己置買一套帝王朝服,給我的馬韝上鑲嵌著寶石的金鞍……」
  
  想到這裡,我五哥把心裡的話全部說了出來:
  
  「每逢外出,我就騎著馬,在奴僕們的前呼後擁下,浩浩蕩蕩離開家門。宰相見了我,定會肅然起敬,讓我坐在他的座位上,而他則站在我的面前。原因嘛,很簡單,因為我是他的賢婿。我隨身帶著兩個僕人,手裡各拿一個錢袋,袋裡各裝一千第納爾金幣。我將一千第納爾金幣送給宰相,這一千金幣就是給他女兒的聘禮;另外一千金幣,送給宰相,以便向他顯示我的慷慨大方,讓他知道世界在我眼裡已變得渺小。
  
  「這之後,我返回家中。如果未婚妻的娘家一方有人來,我就送給他些錢,再贈上一套禮袍。如果宰相來送禮,即使禮很重,我也不收,原封退還他,也好讓人們知道我是一個高貴的人。接著,我就要他們成全我的大願。他們必定按照我的要求行事。……我還要把房舍粉刷一新,讓它雕樑畫棟,五彩生輝。大喜日子來臨,我要穿上最漂亮的禮服,端坐錦緞包裹的座位內,穩重大方,絕不左顧右盼。我的新娘子在伴娘的陪伴下姍姍而至,衣飾華貴,姿色絕美,宛如一輪圓月。儘管如此,我也不看她一眼,除非在場的人們齊聲高喊:‘先生,主公,大人,老爺,新娘子來了,已經站在你的面前,請你惠顧她一眼吧!’新娘子和女僕站在我面前,向我恭恭敬敬地行吻地禮數次之後,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看她一眼。然後我再低下頭去,直望著地板。等她們把新娘子領走,我站起身去換衣服,我要穿上頂漂亮的衣服,回到原來的座位上。當她們第二次把新娘子領來時,只有她們反反覆復求我多次,我才抬頭看新娘子一眼,然後再把頭低下去,直到婚禮儀式結束……」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註釋】
  
  ①這是阿拉伯人拒絕乞丐的習慣用語,沿用至今。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8 16:34

  第三十二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剃頭匠繼續講他的五哥的故事:
  
  我五哥接著自言自語,把心裡的話全部說了出來:「每逢外出,我就騎著馬,在奴僕們的前呼後擁下,浩浩蕩蕩離開家門。宰相見了我,定會肅然起敬,讓我坐在他的座位上,而他則站在我的面前,原因嘛,很簡單,因為我是他的賢婿。我隨身帶著兩個僕人,手裡各拿一個錢袋,袋裡各裝一千第納爾金幣。我將一千第納爾金幣送給宰相,這一千金幣就是給他女兒的聘禮;另外一千金幣,送給宰相,以便向他顯示我的慷慨大方,讓他知道世界在我眼裡已變得渺小。
  
  「這之後,我返回家中。如果未婚妻的娘家一方有人來,我就送給他些錢,再贈上一套禮袍。如果宰相來送禮,即使禮很重,我也不收,原封退還他,也好讓人們知道我是一個高貴的人。接著,我就要他們成全我的大願。他們必定按照我的要求行事。……我還要把房舍粉刷一新,讓它雕樑畫棟,五彩生輝。大喜日子來臨,我要穿上最漂亮的禮服,端坐錦緞包裹的座位內,穩重大方,絕不左顧右盼。我的新娘子在伴娘的陪伴下姍姍而至,衣飾華貴,姿色絕美,宛如一輪圓月。儘管如此,我也不看她一眼,除非在場的人們齊聲高喊:‘先生,主公,大人,老爺,新娘子來了,已經站在你的面前,請你惠顧她一眼吧!’新娘子和女僕站在我面前,向我恭恭敬敬地行吻地禮數次之後,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看她一眼。然後我再低下頭去,直望著地板。等她們把新娘子領走,我站起身去換衣服,我要穿上頂漂亮的衣服,回到原來的座位上。當她們第二次把新娘子領來時,只有她們反反覆覆求我多次,我才抬頭看新娘子一眼,然後再把頭低下去,直到婚禮儀式結束……」
  
  說到這裡,我五哥處於一種極度興奮狀態中,不由得合上了眼睛,接著說:
  
  「婚禮結束,人們散去,我就吩咐僕人把裝有五百金幣的錢袋子打開,把金幣賞給女僕們。女僕拿了錢,我就讓她們把新娘子和我領入洞房。進了洞房,我既不抬眼看她,也不同新娘子說話,以顯示我看不起她,讓人們說我是個高貴非凡的人。新娘子的母親來了,親吻我的頭和手,對我說:‘大人,瞧瞧你的婢女吧!她期望你接近她,跟她說說話。’我根本不搭理她。她再次親吻我的頭和手,又親吻我的腳,然後說:‘主公大人,我的閨女是個好姑娘,在你之前,還沒見過任何男人。如果她見你這樣冷漠她,她會傷心的。你走過去,和她說句話吧!’說罷,她端來一杯酒,遞給女兒一杯酒,想讓女兒遞到我的手裡。新娘子捧著酒杯,站在我的面前,而我則靠在金絲繡花枕上,因高貴傲慢而不去看她,一動不動,讓她認為我是一位舉世無雙的偉大君王。這時,新娘子就會說:‘主公大人,看在阿拉的面上,請不要拒絕奴婢手中這杯酒。我是你的奴婢。’我仍然不和她說話。當她再三求我喝下那杯酒,而且把酒杯舉到我的嘴邊時,我把手一揮,朝她的臉上一揮,我的腳這樣一踢……」
  
  我五哥真的抬腳一踢,正好踢到裝著玻璃器皿的簍子上,因為他所站的地方是個高台,只聽嘩啦一聲,簍子裡的玻璃器皿頓時化成了一塊塊碎玻璃片。
  
  眼見玻璃器皿全都碎了,我五哥難過地掉下了眼淚,說:「這都是我自不量力的結果啊!」
  
  他邊劈打自己的面頰,邊哭著撕扯自己的衣服。前往做聚禮的人們望著他,有的仔細看他一眼,有的若無所思地走過。他的本和利一下子都沒了,他一直坐在那裡啼哭不止。
  
  正當人們圍觀時,忽見一位做禮拜的女子騎著騾子來了,騾子佩有金絲繡花鞍韉。那女子容貌俊俏,周身散發著香氣,僕人前呼後擁。
  
  那女子見玻璃器皿全已摔碎,五哥守著一堆玻璃片落淚,感到由衷地同情他。問過情況,有人告訴他,這個人帶著一簍子玻璃器皿,是其維持生活的資本,現在已全摔碎了。
  
  那女子聽後,便吩咐僕人說:「把你身上帶的錢都給了這個可憐的小夥子吧!」
  
  僕人把錢袋遞給我五哥,他打開一看,裡面有五百金幣,喜不自禁,連忙為那女子祈禱祝福。
  
  五哥回到家中,一時成了一個富人。當他坐下沉思時,忽聽有人敲門。
  
  他走去開門一看,原來敲門的是一個素不相識的老太婆。她說:「孩子,禮拜的時間快過去了,我還沒有做小淨,讓我到你家做個小淨吧!」
  
  「請進!」
  
  我五哥讓老太婆進了門,仍然沉浸在得了那麼多錢的歡樂之中。
  
  老太婆做完小淨,來到五哥坐的地方,跪拜兩次,並為我五哥祈禱平安。我五哥立即表示感謝,給了她兩個第納爾金幣。
  
  老太婆看見金幣,急忙說:「感讚阿拉,你這一身窮人打扮,我真佩服喜歡你這個人。這金幣,你還是收起來吧!假若你不需要這些錢,就還給原主;人家不是看見你的貨都碎了,可憐你,才給你錢的嗎?」
  
  五哥說:「阿媽,我怎樣才能找得到那位女子呢?」
  
  「孩子,她很喜歡你呀!她是一位富商的妻子,帶上你所有的錢財,見到她後,你要態度和氣,說話要禮貌。到那時,美女、金錢,都能如願以償。」
  
  我五哥果然跟著老太婆出了門,向女子的家走去。
  
  二人來到一座大門前,敲過門,出來一個希臘女僕開了門。老太婆先進門,五哥隨後也跟了進去。
  
  走進一座大院,看見一個大客廳,那裡陳設齊全,掛著繡花窗簾。五哥坐下來,將錢放在面前,把纏頭巾擱在膝蓋上。片刻過後,走來一個女僕,衣飾華美,實為罕見。五哥立即站起身來,只見那女僕看見他就笑了笑,表示歡迎,然後向一道門走去,隨手又將門關上。
  
  過了一會兒,那個女僕走來,拉住五哥的手,將他領到一個房間。進門一看,但見裡面鋪滿絲毯。他坐下來,女僕坐在他身邊,和他玩了一個時辰。
  
  之後,女僕站起來,說:「你不要離開這裡,等我回來。」
  
  女僕剛走不大一會兒,突然閃出一個黑大漢,真是個彪形大漢,手持一柄利劍,閃著耀眼的寒光,對我五哥厲聲喝道:「你這個該死的東西,誰把你帶到這個地方來的?你這個賊種,野小子,沒有教養的東西!」
  
  我五哥大吃一驚,一時膛目結舌,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黑大漢把他抓起來,扒掉他的衣服,手起劍落,朝他身上猛砍八十多劍直到他倒在地上。黑大漢以為他已經死去,方才離開那裡。
  
  黑大漢一聲大喊,大地為之顫動,回聲經久不息。他說:「來人哪!」
  
  女僕端著一盤子白鹽走來,抓起鹽往我五哥那皮開肉綻的傷口處撒,儘管疼得厲害,但他未敢吱聲,一動不動,怕那黑大漢知道他還活著,回來會把他殺死。
  
  女僕走去,黑大漢又是一聲大喊,那個老太婆應聲走來,將我五哥拖入一條黑洞洞的地道,丟在了死人堆裡。
  
  我五哥在那裡呆了整兩天,正是偉大阿拉用鹽救了他的命,因為鹽止住了流血。
  
  五哥自感身上有了力氣,便開始活動,在牆上打了一個洞,方才逃出了死人堆。阿拉掩護著他,他摸著黑走去,在走廊裡隱藏到次日天明。
  
  天亮了,老太婆出門尋覓新的獵物,我五哥悄悄跟在她的後面,溜出了狼窩,回到家中。經過一段休養和治傷,健康終於得以恢復。他開始暗中監視著那個老太婆的活動,知道她仍在把人一個個帶到那家去,但他一聲不吭。
  
  有一天,我五哥找了塊破布,縫成一個袋子,將碎玻璃碴裝在裡面,然後捆在腰上。我五哥把自己化裝成波斯人模樣,誰也認不出他來。他揣著一把短劍出了門。
  
  五哥看見那個老太婆,用波斯語跟她搭話:「老太太,你家有能稱九百金幣的秤嗎?」
  
  老太婆說:「我兒子是開錢莊的,他那裡什麼秤都有,你跟我到他那裡稱你的金子吧!」
  
  五哥說:「請給我帶路吧!」
  
  老太婆在前面走,我五哥在後面跟,一直來到一座門前。
  
  敲過門,開門的是個女僕,衝著我五哥一笑,老太婆說:「我給你們送來了一塊肥肉。」
  
  女僕拉住我五哥的手,把他帶往先前進過的那個房間。女僕在他身邊坐了一個時辰,然後站起身來,對他說:「你不要離開這裡,我一會兒就回來。」
  
  女僕剛剛離去,一個黑奴便手持寶劍走來。黑奴說:「倒楣的東西,站起來!」
  
  我五哥站起來,跟著黑奴走去。我五哥伸手抽出揣在懷裡的利劍,手起劍落,黑奴的腦袋頓時搬了家。他隨後將屍首拖入地道,並且一聲大喊:「來人哪!」
  
  女僕端著鹽盤子走來,一見我五哥手握寶劍站在那裡,轉身就跑,我五哥一個箭步衝上去,一劍割下了她的首級。
  
  五哥又是一聲大喊,那個老太婆走了出來。
  
  五哥說:「凶狠的老太婆,你可認得我嗎?」
  
  「我不認識你,主公!」
  
  「我就是你帶來的那些金幣的主人,你在我家做過小淨,做過禮拜,然後耍弄陰謀,把我誘騙到這裡來,險些要了我的命……」
  
  「阿拉護佑,不曾有這種事。」
  
  我五哥凝視著那老太婆,話音未落,一劍將老太婆劈成兩半,旋即出了地道,去找開門的那個女僕。那女僕一看見他,不禁魂飛魄散,急忙求他劍下留情。
  
  五哥問她:「你是怎樣到黑奴這裡來的?」
  
  女僕說:「我本在一個商人家當女僕。這老太婆找過我多次。有一天她對我說:‘我們那裡有好玩意兒,誰也沒有見過,我想讓你去看看。’我說:‘好吧!’就這樣,我穿上最好的衣服,帶上一百第納爾,便跟著她來到了這個地方。我一進門,就被黑奴抓住不放:正是因為中了這個老太婆的計謀,我在這裡已經呆了三年。」
  
  「這房子裡有什麼東西?」
  
  「這裡東兩很多,你如果能搬就搬走吧!」
  
  五哥跟著女僕去打開一口箱子,發現裡面裝的全是金幣。我五哥一時不知該如何辦。那女僕說:「我在這裡看著,你去叫人搬吧!」
  
  我五哥走去雇了十個人來搬東西。當他回來時,發現門開著,既看不見那個女僕,也不見放錢的箱子,留下的僅有一點兒錢和布匹,他這才知道自己受了騙。他只好拿了些剩下的錢財,打開倉庫,取走那裡的布匹,一點兒沒留,轉回家去了。那天晚上,他非常高興,甜甜地睡了一覺。
  
  第二天清晨,五哥發現門外站著二十個大兵,把家給包圍起來了。他剛要出門,大兵上前抓住他,說:「省督要你跟我們走一趟!」
  
  他們把他帶到官府。省督問他:「你這些布匹從哪裡弄來的?」
  
  我五哥說:「請赦免我吧!」
  
  省督將象徵赦免的手帕遞給他,五哥如實把他與那個老太婆打交道的經過從頭到尾講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還把那個女僕逃掉的情況說了出來。
  
  五哥對省督說:「我拿的這些東西,你想要什麼,盡請拿去就是,僅僅留給我能維持生活的東西,我就心滿意足了。」
  
  省督要去了全部錢財和布匹。但是,省督怕自己把東西全部拿走被國王發現,於是留一部分給我五哥,並囑咐說:「你要快快離開這座城市,如若不然,我就把你絞死!」
  
  我五哥急忙答應:「遵命!遵命!遵命!」
  
  他帶些錢財離開了那座城市,向另一個地方逃去,不期路上遇到劫匪,錢財全被搶去,且被劫匪割掉了兩隻耳朵。
  
  我打聽到五哥的消息後,急忙帶著衣服去找他,把他接進城裡,為他安排了食宿,他很高興。
  
  我六哥名叫舍卡里格,被人割去了雙唇。
  
  他原來很窮,囊中空空,上無片瓦,下無插針之地,以乞討為生。
  
  有一天,他外出討飯充饑,正走在路上時,忽然看見一座漂亮的住宅,內有高大寬敞的長廊,門口有奴僕在那裡發號施令,神氣活現。他問周圍的人:「這是誰家住宅?」
  
  人們告訴他:「這是一位皇家子弟的公館。」
  
  六哥走到看門人面前,向他們乞討東西,看門人對他說:「進門去要吧!主人在家,你要什麼有什麼。」
  
  他走進了長廊,走了好大一會兒,方才走近一座十分漂亮的房子,當中有座花壇,雅致極了;地上鋪著大理石,四壁掛著絲絨毯……此時此刻,我的六哥簡直不知道該往哪裡走。
  
  躊躇片刻之後,家兄向房子的中心位置走去,只見一位相貌英俊、留著鬍子的男子坐在那裡。那男子看見家兄,站起身來,表示歡迎,問有何事,家兄說自己是討飯的,想要些東西吃。
  
  那男子一聽,頓時愁雲滿面,伸手去撕自己的衣服,並說:「你我同住一個地方,你卻餓著肚子,實在叫我感到難過。」
  
  隨即那男子答應滿足家兄的一切要求,並且說:「你一定要與我同桌進餐!」
  
  家兄說:「大人,我餓得不得了,實在忍不住了。」
  
  男子喊道:「僕人,快送臉盆和水壺來!」
  
  男子對家兄說:「客人,請洗洗手吧!」
  
  男子邊說邊作出洗手的樣子向家兄示意。接著,男子呼喚家僕:「家僕,端菜上飯。」
  
  家僕們出入往返,如同穿梭,彷彿正在準備一桌筵席,但什麼也沒送來。
  
  之後,那男子讓家兄坐在桌旁,雙唇一張一合,示意家兄進餐,並且說:「吃吧!別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已經很餓了。」
  
  那男子滔滔不絕地說:「吃吧!你瞧,這發麵餅多白!」
  
  我六哥沒表示什麼,心想:「這是個好耍弄人的男子!」然後說:「大人,我平生沒有見過比這更白、味道更好的發麵餅。」
  
  「這是一個女奴做的,女奴是我花五百第納爾從市場上買來的。」
  
  緊接著,這位主人喊道:「僕人,上烤羊肉串!」
  
  主人轉過臉對我六哥說:「我府上的羊肉串烤得極好,就是御膳房主事也烤不出種味道。客人請吃呀!我知道你很餓,需要吃的,不要客氣!」
  
  家兄便動著嘴嚼著,好像在吃東西,主人叫了一樣又一樣,其實什麼也沒有端上來,口裡卻振振有詞,勸家兄吃。
  
  主人又叫道:「僕人,上果仁烤雛雞!」
  
  他轉臉對家兄說:「你瞧,這些美食,你絕對沒吃過。」
  
  「是的,主公大人,這味道真是無比可口。」
  
  那男子用手指著家兄的嘴,彷彿在往他嘴裡填食物。主人邊報菜名,邊向家兄介紹,致使家兄感到更餓,僅想有大麥餅充饑也就夠了。
  
  之後,主人又說:「你見過比這更美味的東西嗎?」
  
  「沒有,大人!」
  
  「你要多吃些,不要害羞嘛!」
  
  「我已經吃飽了。」
  
  於是,主人喚僕人上甜食。只見那些人手伸向空中,搖動了一下,好像端來了甜食。
  
  主人說:「你吃這一種!這一種很好吃!你吃這一塊,快吃,以免奶油流出來。」
  
  家兄再也忍耐不住,說:「大人,大人,我已經吃飽了。」
  
  我六哥問:「點心裡為什麼放那麼多麝香?」
  
  主人說:「這是我家的傳統習慣。家僕們經常在每塊甜點中放一砝碼①麝香和半砝碼龍涎香。」
  
  家兄搖著腦袋,咂著嘴,彷彿在津津有味地吃著甜食。
  
  主人又呼喊家僕道:「僕人,上乾果!」
  
  只見僕人朝空中抓了一把,彷彿抓來了乾果仁。
  
  男子即對家兄說:「吃點兒杏仁、核桃和葡萄乾吧!吃呀,不要客氣,不要害羞!」
  
  家兄說:「主公大人,我吃飽了,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了。」
  
  男子口若懸河:「你如果還想吃,那就請再嚐嚐這些罕見的品種。憑阿拉起誓,尊貴的客人,你不要餓著肚子呀!」
  
  家兄沉思著,想找個辦法戲弄那個男子一下,心想:「我一定要幹一件事,讓這個人對他的這種行為向阿拉懺悔!」
  
  主人高聲喊僕人:「僕人,拿酒來!」
  
  「客人,喝一杯吧!」
  
  僕人們把手伸向空中一晃,像是端上酒來。主人比劃了一下,彷彿把一杯酒遞給家兄,同時說:「這酒多美啊!你一定喜歡喝的!」
  
  「主公大人,感謝你的美意。」
  
  家兄伸手比劃一下,好像喝下了那杯酒。
  
  主人說:「喝下去,提神添力,快樂又健康!你喜歡喝嗎?」
  
  「主公大人,我沒喝過比這更可口的酒。」
  
  「喝下去,提神添力,祝你健康!」說完,又比劃了一下,把第二杯酒遞給我六哥。這時,我六哥毫不猶豫地將酒喝了下去,顯出有些醉的樣子,高高舉起手,連白白的胳肢窩都露出來了。
  
  趁主人不備之機,我六哥朝那男子的脖子狠狠抽了一巴掌,只聽「啪」的一聲脆響,迴盪在整個廳中,接著又是一巴掌……
  
  主人急問:「你這個世間最下賤的人,這是幹什麼?」
  
  家兄操著醉漢的腔調,斷斷續續地說:「我就是受你厚待的奴隸……你帶他進了家門,給了他吃的,還給他陳酒喝……你的奴隸——對不起你,對你撒野了。你德——德高望重,多多——原諒我……」
  
  主人一聽,高聲地大笑起來,說:「好久以來,我總喜歡耍笑人,但卻不曾遇到過像你這樣值得耍笑的人,也沒有見過一個能巧妙配合我的戲弄手段的人。我原諒你了,讓你做我的朋友,永遠不要離開我。」
  
  主人隨後吩咐僕人端上剛才叫過的那幾道菜、甜點和乾果,並親自陪家兄進餐。吃罷飯後,又來到飲酒間,只見那裡婢女成群,一個個如花似月,她們且歌且舞,直至賓主酩酊大醉。那家主人對家兄特別親切,彷彿家兄成了他的親兄弟,對家兄優待備至,還贈給家兄一套貴重錦袍。
  
  第二天天亮,主人又請六哥吃飯。就這樣,家兄成了那家主人的座上賓,在那裡一住就是二十年,兩人成了至交。
  
  後來,那家主人謝世,當權者吞掉主人的全部家產。家兄慌忙逃命,路上被阿拉伯劫匪俘獲,受盡折磨。
  
  劫匪對家兄說:「拿錢來贖你的命吧!如若不然,就要你的命!」
  
  家兄哭著說:「憑阿拉起誓,阿拉伯頭領啊,如今我一無所有,也沒有弄錢的門子。我是你們的俘虜,命運掌握在你們的手中,你們要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那個凶惡的貝都因人②從腰間抽出一把寬刀:若用那把刀宰駱駝,一下子便可割下駱駝的腦袋。那貝都因大漢右手握著寬刀向家兄走來,揪住家兄,將他的兩片嘴唇割了下來,又用駱駝把他駄到山裡,丟在那裡,隨後轉身離去。幸得過路的商人認出了家兄,給他吃的、喝的,接著通知了我,我這才把他接回我的家中,為他安排了生活。
  
  信士們的長官,我現在來到你的面前,在把事情告訴你之前,我是怕回家去的,因為那是錯誤的。我家裡有六位哥哥,我都得養活他們呀!
  
  信士們的長官聽我講完我家七兄弟的故事,笑得前仰後合。他說:「薩米特,你真是寡言少語之人,也的確不愛管閒事。你現在可以離開京城,到別的地方去了。」
  
  我被趕出巴格達,到處流浪,直到新哈里發繼位,我才回到京城,和這位青年有了交往。我為他做了一件大好事,救了他一條命;如若不是我,他早就不在人世了,人們也不知道他今在何方。然而他呢,卻控告我多嘴多舌、好管閒事、性情粗暴、沒有鑒賞力,這些都是莫須有的罪名。
  
  講到這裡,裁縫對中國國王說:
  
  「聽完剃頭匠的故事,知道那剃頭匠是個多嘴多舌、愛管閒事的人,也證明了那位青年確乎無辜而受害,於是我們把剃頭匠關押起來。之後,我們圍著青年坐下,安安穩穩地吃喝起來。我們一直坐到哺禮③時分,我才離開那裡,回到家中。這時天色已很晚,妻子對我說:‘你在外面一玩就是大半天,怪愜意的!而我呢!我整天悶在家裡,簡直把我快憋死了。你不帶者我出去玩玩,我非與你分手不可!’」
  
  「我無可奈何,只得帶著妻子出門,一直逛到黃昏時分。在回家的路上,遇見那個駝背人,已是酩酊大醉的模樣,邊搖搖晃晃地走,邊隨口吟唱:
  
  薄薄的酒杯裡,
  
  盛著噴香的美酒。
  
  杯酒相似,
  
  閃爍著亮光。
  
  杯子像酒不像杯,
  
  酒似杯子散發著芳香。
  
  為了取樂,我盛情邀請他,他欣然答應到我家做客。於是我出門買回炸魚,我們坐下一道吃了起來。我妻子抓起一塊炸魚,一下塞入駝背人的嘴裡,把他給噎死了。這下可遭了,怎麼辦呢?我背起駝背人的屍首丟在了這位醫生家裡,醫生又將他丟在御膳房主事家裡,御膳房主事又把他丟在基督教商人走的路上。這就是我昨天聽到的故事。難道說這不比駝背人的故事更離奇?」
  
  裁縫講完故事,中國國王令侍從跟著裁縫去叫剃頭匠。他說:「你們一定要把剃頭匠抓來,讓我聽聽他的言辭,也好讓你們都得到解脫。我們然後再埋葬駝背人,讓他入土為安,因為他昨天就死了。我們還要給他建一座墳墓,因為他使我們聽到了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故事。」
  
  一個時辰過後,侍從帶著裁縫和剛從監牢中出來的剃頭匠回來了。
  
  侍衛們把剃頭匠帶到中國國王面前,中國國王仔細打量過那剃頭匠,發現那是個老翁,年愈九旬,黑面孔,白鬍子,白眉毛,長著一對小耳朵,一個大鼻子,看上去一臉傲氣。
  
  國王見了,笑了起來,說:「薩米特,我想讓你給我講講你的一些故事。」
  
  剃頭匠聽後,說:「國王陛下,基督教徒、穆斯林,還有這個駝背人都在這裡,這是怎麼回事?」
  
  中國國王對他說:「你為什麼要問這些人呢?」
  
  「我之所以問他們,是為了讓陛下知道我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別人的事情一概不聞不問。他們控告我多嘴多舌,而實際上我是無辜的。人們都叫我‘寡言者’,這是名副其實的。有詩為證……」
  
  他吟誦道:
  
  你的那雙眼晴,
  
  從不盯著人的稱號。
  
  即使稱號意思奇特,
  
  你也總是遲遲再去呼叫。
  
  國王說:「你們就向剃頭匠講講這個駝背人的情況以及黃昏時分發生的事情吧!你們把基督教商人、猶太醫生、御膳房主事、裁縫講的故事說給剃頭匠聽吧!」
  
  他們把所有人的故事都給剃頭匠講了一遍。
  
  剃頭匠聽後,點了點頭,說:「這故事真是奇中奇!請大家閃開,讓我看看那死去的駝背人。」
  
  大家立即閃開,只見剃頭匠坐在駝背人的身旁,將駝背人的頭抱在懷裡,仔細觀察駝背人的臉,然後朗聲大笑,說道:「每一種死,都有其原因。這個駝背人的死因乃怪中之怪,應該載入史冊,以供後人借鑒。」
  
  國王覺得此話非同一般,便說:「薩米特,你就把你說的這種話的原因告訴我們吧!」
  
  剃頭匠說:「國王陛下,蒙聖恩,這駝背人的魂還在。」
  
  說著,他從腰間取出一瓶藥膏,將藥膏抹在駝背人的喉嚨上,然後拿出一把鉗子,伸進駝背人的喉嚨,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喉嚨裡夾出一塊帶刺的魚肉,只見那駝背人立即站了起來,打了個噴嚏,完全甦醒過來了,用手摸著自己的臉說:「萬物非主,唯有阿拉;穆罕默德是阿拉的使者。」
  
  眼見此情此景,在場人無不驚愕。中國國王開懷大笑,直笑得前仰後合。在場的人也無不如此。
  
  國王說:「我壓根兒沒聽說過比這更奇妙的故事。」
  
  國王又說:「穆斯林們,兵士們,你們生平中見過死而復生的人嗎?假若沒有這位剃頭匠,那麼,駝背人今天必已進入另一個世界,正是剃頭匠使他獲得了新生。」
  
  大家說:「憑阿拉起誓,這真是怪事中的怪事!」
  
  中國國王立即令官廷錄事將故事記錄下來,存入皇家檔案庫,賜予基督教商人、猶太醫生、御膳房主事每人錦袍一身,任命裁縫為宮中御用裁縫,並為之規定了俸祿,且讓其與駝背人重歸於好。國王賜予駝背人錦袍一身,讓他留在宮中伴君王娛樂。國王也向剃頭匠贈錦袍一身,讓其做了宮廷理髮師。他們各得其所,過著幸福安逸的生活,直到天年竭盡。
  
  講到這裡,莎赫札德說:「這就是巴格達剃頭匠諸兄弟的故事!」
  
  舍赫亞爾國王說:「真是精彩、絕妙極了!」
  
  莎赫札德說:「國王陛下,這與雙宰相的故事相比,尤其是故事中講到了絕代佳麗艾尼斯·吉麗斯與阿里·努爾丁之間發生的故事,剃頭匠諸兄弟的故事就算不上什麼絕妙了。」
  
  舍赫亞爾國王驚問:「雙宰相的故事,那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呀?」
  
  莎赫札德說:「幸福的國王陛下,聽我慢慢講來…
  
  旋即,莎赫札德開始講《雙宰相與女奴的故事》:
  
  相傳,許久許久以前,巴士拉城有位國王,他很喜歡窮苦人,同情慈憫百姓,把錢贈予信仰阿拉使者穆罕默德的人。正如詩人所云:
  
  長矛似的筆紙,
  
  變成了敵人的鮮血。
  
  再看紙上的墨跡,
  
  亦化為敵人血。
  
  錯就錯在命名上,
  
  切莫責怪先人。
  
  這位國王名叫穆罕默德·蘇萊曼·齊尼。
  
  國王有兩宰相:一位名叫穆儀·本·薩維,另一位名叫法德勒·本·哈甘。
  
  宰相哈甘品格高尚,美名遠揚,賢士們有事都樂意與他商量:因為他從善如流,除惡祛邪,頗得人心,百姓衷心祝願他長命百歲。
  
  薩維宰相,因其不做善事,惡跡昭著,故人們恨之入骨。正如詩人所描述的那樣:
  
  成因十分簡單,
  
  結構也單一。
  
  不該責怪主,
  
  將世間聚為一體。
  
  這兩位宰相各有自己的結局和命運,正如詩人所云:
  
  君子與君子親,
  
  君子與君子結友。
  
  小人只近小人,
  
  門小不會出君子。
  
  就這樣,百姓對哈甘宰相愛在心裡,而對薩維宰相則深惡痛絕。
  
  有一天,齊尼國王端坐在寶椅上,朝中文武分站兩廂。國王對哈甘宰相說:「我想要一個當今無與倫比的漂亮女奴,不僅容顏如鮮花滿月,而且要性情溫良,品格端正。」
  
  官員們異口同聲說:「這樣一個女奴,不花一萬金幣是買不到的。」
  
  國王即喚來司庫,吩咐道:「你立即取一萬金幣送到哈甘相府去。」
  
  司庫從命,按時將錢送到了哈甘宰相手裡。
  
  哈甘宰相接到命令,每天都去市場轉,屢屢空手而歸。最後,他委託經紀人代為物色:若遇萬金女奴,務必立即報告相府;每賣一奴,必讓哈甘宰相先看一眼。
  
  經紀人忠實執行宰相的命令。一段時間過去,沒找到一個被宰相哈甘看得上的女奴。
  
  有一天,幾個經紀人來到哈甘相府,正巧見哈甘騎馬去王宮。他們下馬攔住馬頭,吟誦道:
  
  執行聖上命令,
  
  就是好宰相。
  
  致力恢復世間慷慨風氣,
  
  定能得到主的讚揚。
  
  然後說:「宰相閣下,你吩咐要買的女奴,我們已經買到手了。」
  
  宰相說:「快帶來給我看看。」
  
  片刻後,經紀人帶來一個女奴,但見她身材苗條,酥胸高聳,眼臉搽黛,鵝卵臉蛋兒,腰肢纖細,臀部豐隆;身著華美裙袍,體態輕若春風拂柳,言談輕柔若微風吹過園圃花叢。正如詩人所云:
  
  她那光潤的皮膚,
  
  像絲綢一樣柔滑。
  
  她口齒伶俐,
  
  熱情善良絕無虛言。
  
  明眸一雙能說話,
  
  動人銷魂勝過佳釀。
  
  她的美貌入我夢,
  
  但願有約共度歡樂時光。
  
  她的睫毛烏黑髮亮,
  
  前額映著宜人的朝陽。
  
  哈甘宰相見之,甚感中意。他望著經紀人,說:「這女奴身價多少?」
  
  經紀人回答:「一萬第納爾金幣。不過,賣主說,一萬第納爾金幣還不足以償付女奴吃的雛雞錢,更不用說穿著打扮了。這女奴學過書法、語言、文法、《〈可蘭經〉注》和《伊斯蘭教律基礎》,熟悉宗教、醫學、曆法知識,並且善操樂器。」
  
  宰相吩咐道:「把賣主帶來見我。」
  
  不多時,經紀人帶來一個波斯老翁,但見滿臉皺褶,瘦骨嶙峋。歲月的折磨已把他變成了一個皮包骨頭的人,正如詩人所描繪的那樣:
  
  時光老人多麼可怕,
  
  權勢令我周身瑟瑟發抖。
  
  往日走路自不覺,
  
  今朝雙腳卻不能走。
  
  老翁來到宰相面前,宰相問:「你能滿足齊尼國王的心願嗎?」
  
  波斯老翁說:「只要國王陛下喜歡,我當把女奴獻給穆罕默德·本·蘇萊曼·齊尼國王陛下,僅收一萬第納爾金幣也就算了。」
  
  宰相吩咐取來錢,交給這個波斯老奴隸販子。波斯老頭兒走上前來,對宰相說:「相爺閣下,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就是了。」
  
  「我有一主意,閣下不宜今天送女奴進宮。因為她遠道而來,一路風塵,水土不服,顯得疲憊無神。若能讓她休息十天,再讓她沐浴薰香,姿容定可大增幾分。到那時,再將她送入王宮,閣下自然福星高照,福運臨頭。」
  
  哈甘宰相覺得此話甚是有理,旋即將女奴帶回相府,為她安排閣樓一處,讓她休息,每日按時送飯送水,安享一段清閒舒適的生活。
  
  宰相哈甘有個兒子,名曰阿里·努爾丁,相貌英俊,面如圓月,面色白裡透紅,臉上有一顆龍涎香似的美人痣,滿頭濃密烏髮。如同詩人所云:
  
  面上生有玫瑰花,
  
  利刺如同長矛。
  
  即使欲動刀和槍,
  
  也不宜輕易去動它。
  
  細細的腰肢,
  
  鐵一般的心腸,
  
  儘管如此,
  
  決不去傷害近人親家。
  
  責怨者還請寬諒,
  
  誰有此身也會愛惜它。
  
  要說罪生於心和眼,
  
  無心眼之人必定沒有牽掛。
  
  宰相哈甘的這個兒子不知道女奴為何到他家。
  
  宰相叮囑女奴:「姑娘,你有所不知,我是為國王把你買來的,以便你日後成為王妃。我有個兒子,每在街巷遇見女子,必有不軌行為。你要好好保護自己,不要讓他看見你或聽到你的聲音。」
  
  「遵命!」女奴答道。
  
  宰相離開女奴而去。
  
  有一天,女奴在女僕們護衛下到相府浴池沐浴。沐浴完畢,她換上華美衣裙,更顯得姿容艷麗。她去拜見相國夫人,走到屋內,吻過夫人的手,夫人問:
  
  「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艾尼斯·吉麗斯。」女奴答。
  
  「啊,艾尼斯·吉麗斯,在相府浴池沐浴可舒適嗎?」
  
  艾尼斯·吉麗斯說:「稟報夫人,挺好的,因為要見你,我才前往沐浴更衣的。」
  
  旋即相國夫人吩咐女僕們:「你們陪我去沐浴吧!」
  
  眾女僕服從主命簇擁著相國夫人沐浴去了。
  
  艾尼斯·吉麗斯轉身回到自己住的閣樓。艾尼斯·吉麗斯住的閣樓門前站著兩個小女僕。相國夫人叮囑二女僕說:「你倆要好好守在這裡,不要讓任何人進門見姑娘。」
  
  「遵命,夫人!」倆女僕異口同聲。
  
  艾尼斯·吉麗斯正坐在閣樓裡,宰相的兒子阿里·努爾丁來了,問母親到哪裡去了。二女僕答道:「夫人沐浴去了。」
  
  坐在閣樓的艾尼斯·吉麗斯聽到宰相的兒子阿里·努爾丁的聲音,心想:「這少年來此必有什麼事。他父親說他遇女子必有不軌行為……憑阿拉起誓,我真想見他一面。」隨後站起身來,向屋門走去。
  
  艾尼斯·吉麗斯向門外望去,但見阿里·努爾丁是位美少年,面似皓月,二目炯炯有神。這一眼,為她帶來十二分不安。阿里·努爾丁抬頭望見吉麗斯,目光相遇,也給少年留下萬分情思,少年心蕩神馳。僅此一眼,少男少女一見鍾情,雙雙墜入情網。
  
  阿里·努爾丁走近二女僕,喊了姑娘一聲,二女僕應聲逃離,躲到遠遠的地方,望著這位相國公子,看看他究竟要做什麼。
  
  阿里·努爾丁快步登上閣樓,看見艾尼斯·吉麗斯便問:「你就是家父給我買來的女奴?」
  
  「是的。」艾尼斯·吉麗斯回答。
  
  阿里·努爾丁上去摟住艾尼斯·吉麗斯的腰,二人緊緊相抱在了一起……
  
  二女僕見相國公子闖入閣樓,急得喊叫起來。
  
  阿里·努爾丁得到滿足之後,驚惶而逃,恐怕鬧出什麼事來。
  
  相國夫人聽到二女僕的喊聲,淌著汗走出浴室,問道:「你倆在院子裡喊什麼呢?」
  
  然後走到二女僕跟前,說:「你兩個該死的!出什麼事啦?」
  
  二女僕看見相國夫人,便稟告說:「少爺打了我們,我們躲到這裡。少爺闖進閣樓,與艾尼斯·吉麗斯又親又抱,還做了些什麼,我們就不知道了。我們一喊,少爺慌忙跑走了。」
  
  夫人聽後,走進艾尼斯·吉麗斯房間,問道:「出什麼事啦?」
  
  「啟稟夫人,」艾尼斯·吉麗斯說,「我正在房間坐著,忽然闖入一個美少年,他問我:‘你就是家父給我買來的女奴嗎?’我答:‘是的。’憑阿拉起誓,就在這時,少年把我抱住了……」
  
  「還發生了什麼事?」
  
  「他吻了我三下……」
  
  「他沒欺負你吧?」
  
  艾尼斯·吉麗斯哭了起來,邊落淚邊劈打自己的面頰。夫人和女僕們都擔心阿里·努爾丁會被宰相打死。
  
  正在這時,宰相哈甘走來,問出了什麼事,夫人說:「我將對你說個明白,你要耐著性子聽!」
  
  「好吧!」
  
  夫人將兒子努爾丁進閣樓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宰相。
  
  宰相聽後,十分難過,撕衣掌臉,扯拉鬍鬚,不勝煩惱。
  
  夫人勸道:「不要糟踐自己了。我給你一萬第納爾金幣,就算我把姑娘買來了吧!」
  
  宰相哈甘抬起頭來,對夫人說:「你,你呀,頭髮長,見識短。我需要的不是她的身價,只怕會落得人財兩空。」
  
  「夫君,那是為什麼呢?」夫人問。
  
  「難道你不知道我們有個冤家對頭?那就是穆儀·本·薩維宰相呀!他若得知此事,必定稟報國王,豈不是凶多吉少!……」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註釋】
  
  ①砝碼,重量單位,等於4.68克。
  
  ②貝都因人是西亞北非的阿拉伯游牧民,亦譯作「貝都因」人,係阿拉伯語音譯,意為「荒原上的游牧民」、「逐水草而居的人」。
  
  ③哺禮,伊斯蘭教每日五次禮拜的第三次禮拜,約午後四時左右舉行。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8 16:34

  第三十五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艾尼斯·吉麗絲斟滿一杯酒,遞給老園丁,勸道:「老人家,憑我的生命起誓,你一定要喝下這杯酒才是啊!不要不給我面子。」
  
  老園丁無可推辭,接過酒杯,仰脖下肚,一飲而盡。
  
  艾尼斯·吉麗斯又給老人斟滿一杯,遞給老園丁,勸道:「老先生,這一杯也是你的呀!」
  
  老園丁易卜拉欣婉言謝絕道:「憑阿拉起誓,我實在喝不下去了!一杯足矣,一杯足矣!」
  
  「憑阿拉起誓,老人家,你一定要喝下去才是啊!」艾尼斯·吉麗斯竭力相勸。
  
  老園丁無可推辭,接過酒,仰脖下肚。接著,艾尼斯·吉麗斯遞上第三杯,老園丁正要舉杯搭唇時,阿里·努爾丁突然坐了起來。
  
  阿里·努爾丁對老園丁易卜拉欣說:「老人家,這是怎麼回事呢?剛才我給你敬酒,你拒絕了,說十三年來未嚐酒味,怎么喝起姑娘敬的酒來了呢?」
  
  老園丁不好意思地說:「憑阿拉起誓,罪責不在我呀,是姑娘非勸我喝不可呀!」
  
  阿里·努爾丁開心地笑了。
  
  阿里·努爾丁與艾尼斯·吉麗斯相互敬酒,對飲起來,結果正如艾尼斯·吉麗斯所料,老園丁坐不住了。艾尼斯·吉麗斯悄聲對阿里·努爾丁說:「公子,你邊喝邊勸我喝,別理這個老頭兒,定有好戲給你看。」
  
  說完,她斟滿酒敬阿里·努爾丁,阿里·努爾丁也斟滿酒敬她。二人一敬一還,老園丁望著女奴,對他倆說:「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倆這樣敬來敬去,不是要冷落我嗎?我已經成了你們的酒友了。」
  
  二人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二人邊喝邊敬老園丁酒,一直喝到初夜。艾尼斯·吉麗斯說:「老人家,我去點一枝蠟燭好嗎?」
  
  「好吧!但只準點燃一枝蠟燭。」
  
  女奴站起來,從第一枝蠟燭點起,直到點著八十枝蠟燭方才坐下來。阿里·努爾丁說:「老人家,我該為你幹點兒什麼呢?能允許我點一隻燈籠嗎?」
  
  老園丁說:「好吧!但只準點一隻燈籠,不要管別的!」
  
  阿里·努爾丁站起來,將八十隻燈籠全部點亮。霎時間,廳內燈火輝煌,亮如白晝,彷彿在歡跳起舞。老園丁醉意朦朧地說:「你們倆不如我……不如我壯!」
  
  說著,老園丁站起來,走去把所有的窗子全部打開,繼之和那兩個人坐在一起,邊把盞對飲,邊吟唱詩歌,整個消愁宮喧鬧起來。
  
  真是無巧不成書。就在這個時候,哈里發哈倫·拉希德在王宮中坐觀底格里斯河夜景,無意中向遊樂園方向望去,但見那裡燈火一片,照得河水通明;仔細觀看,發現那是坐落在遊樂園的消愁宮;似乎整個宮殿在燭光中翩翩起舞,心中甚感納悶。
  
  哈里發哈倫·拉希德大聲喊道:「來人哪!去把賈法爾·巴爾馬克叫來!」
  
  片刻後,宰相賈法爾來了。哈里發問:「你這個狗宰相!你還為我效力嗎?那消愁宮為何窗子大開,燈火通明?巴格達發生的事情,你為何不告訴我!」
  
  賈法爾張口結舌地說:「這究竟從何說起?」
  
  「若非巴格達已不掌握在我的手中,消愁宮怎麼門窗大開,燈燭通明呢?若不是我的哈里發王位已被奪走,他們怎敢如此大膽,為所欲為呢?」
  
  賈法爾周身顫慄,結結巴巴地說:「誰告訴陛下消愁宮門窗大開、燈燭通明呢?」
  
  哈里發大聲說:「你睜開眼看看!」
  
  賈法爾向遊樂園方向望去,果見消愁宮燈火輝煌,燈光蓋過了夜光。
  
  賈法爾急中生智,忙說:「信士們的長官,我把一件事忘了……上禮拜,老園丁易卜拉欣老人對我說:‘賈法爾先生,我想讓我的孩子們高興一下,以求為你和信士們的長官增福添壽。’我問他:‘你打算幹什麼?’他說:‘我的兒子舉行割禮,請你代我向陛下求個情,請陛下允許我在消愁宮為我的孩子舉行割禮慶典,熱鬧一番。’我說:‘既然想讓孩子們高興一下,那就隨你的意吧!我見到哈里發稟報一下就是了。’老園丁就這樣高興地與我告別而去,而我卻忘記向陛下稟告了。」
  
  哈里發生氣了:「我的宰相,你本來只有一項罪過,現在卻變成了兩個大錯!一是沒有向我稟報,二是沒弄清老園丁易卜拉欣的真實目的。他找你求情,不過是想要兩個錢罷了;你既然沒有給他們什麼東西,也沒稟報我。我若早知道,不就讓他如願以償了嗎!」
  
  賈法爾連聲說:「信士們的長官,臣有罪,臣有罪!」
  
  哈里發說:「憑我的列祖列宗起誓,今夜的剩餘時間,我想和老園丁一起度過。老園丁易卜拉欣是個好人,許多老人與他交往。他對窮人熱情,十分關心同情他人。孩子舉行割禮,定有許多賓客。因此,我一定要到他那裡去,但願他們能為我們祝福祈禱,讓我們在今世和來世都得到平安。說不定我的出席會給他帶去歡樂。我們應當前去祝賀一下。」
  
  賈法爾說:「信士們的長官,天快亮了,也許他們要散席了。」
  
  哈里發說:「一定要到他那裡去!」
  
  賈法爾一時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是好。
  
  哈里發站起身來就走,賈法爾在前面領路,侍僕邁斯魯爾在後面緊跟。三人都是商人打扮,步出宮門,穿過胡同,來到遊樂園。
  
  哈里發走上前去一看,見園門大開,心中不勝驚異。他說:「你瞧,老園丁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關園門?這可不是他的習慣啊!」
  
  三人走進遊樂園,一直行至消愁宮下,哈里發哈倫·拉希德說:「喂,賈法爾,你聽啊,這裡靜悄悄的,這是怎麼回事?我要看一看他們究竟安排了什麼場面,準備了些什麼禮物。他們一定有許多活動,可為什麼聽不到一點兒聲音,看不到任何跡象呢?」
  
  看見那棵高大核桃樹,哈倫·拉希德說:「我爬上這棵核桃樹,因為樹枝靠近窗子,能看到廳裡的情況。」
  
  說完,哈里發爬上大樹,從一個樹枝移到另一個樹枝,終於移到靠近窗子的那個樹枝上,坐在那裡,朝廳裡一看,見那裡坐著一個小夥子和一個姑娘,相貌俊美,酷似天仙;又見老園丁易卜拉欣坐在旁邊,手舉酒杯,說:「小姐,飲酒不賞樂,難得盡興啊!」說完,他吟唱道:
  
  大壺小杯在人們手上傳遞,
  
  你飲一杯我飲一盅。
  
  杯壺裡的美酒,
  
  皆取自明月手中。
  
  沒有音樂伴奏不要飲酒,
  
  飲馬尚需哨聲。
  
  聽老園丁吟唱完,又見他舉杯暢飲,哈里發不由得怒火中燒,急匆匆從樹上下來,對賈法爾說:「喂,相爺閣下,怎麼好人也縱酒放歌!真是令人不解!今夜,我還是第一次開這種眼界。你快上去開開眼吧,不要錯過時機呀!」
  
  賈法爾一聽,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迅速爬上樹去,果見老園丁正與一男一女正在把盞對飲。
  
  見此情景,賈法爾自信非死不可。他從樹上下來,一時感到無地自容,呆呆地站在哈里發面前。哈倫·拉希德氣憤地說:「喂,賈法爾,感讚萬能的阿拉!正是阿拉使我們遵從純潔的教律,給我們指出正道,我們才未染上這惡習!」
  
  賈法爾害羞得無言以對。
  
  哈倫·拉希德望著賈法爾,問:「莫非有人把他們送到這裡,然後老園丁把他們領進了消愁宮?不過,那樣俊秀的少年和窈窕淑女,我平生還是第一次看到。」
  
  賈法爾覺得有希望得到信士們的長官的諒解,於是說:「我們再上樹看看他們吧!」
  
  二人爬上樹,只聽見老園丁說:「小姐,我因飲酒而失去了尊嚴。可是,飲酒不賞樂,實難盡興啊!」
  
  艾尼斯·吉麗斯說:「老人家,憑阿拉起誓,假如這裡有樂器,我定來助興。」
  
  老園丁聽女奴這樣一說,立即站起身來。藏在樹上的哈里發對賈法爾說:「他究竟要幹什麼呢?」
  
  「我猜不出來。」賈法爾說。
  
  易卜拉欣離去片刻,取來一把四弦琴,哈里發哈倫·拉希德仔細觀察,認定那是宮廷樂師伊斯哈格·穆蘇里的四弦琴。哈倫·拉希德對賈法爾說:「憑阿拉起誓,如果這姑娘的歌喉不悅耳,我就處死他們;如若悅耳,我就寬恕他們,而將你處死。」
  
  賈法爾說:「阿拉啊,請不要讓姑娘唱出悅耳的歌聲。」
  
  「為什麼?」哈倫·拉希德問。
  
  「好讓陛下把我們全部處死,讓我們相互同情、相互安慰呀!」
  
  哈里發一聽,禁不住笑了起來。
  
  艾尼斯·吉麗斯抱住四弦琴,調好琴弦,彈奏了一曲;這曲子足以熔鐵化鋼,令愚夫變成智者。她開始吟唱道:
  
  他在世時,
  
  我們相互那樣親近。
  
  他辭世後,
  
  我們便彼此疏遠。
  
  因為想念您而備受折磨,
  
  不禁淚如泉湧眼角未乾。
  
  低聲的憤怒,
  
  促使我們相互愛戀;
  
  歲月蹉跎,
  
  但願一朝天遂人願。
  
  哈里發說:「妙哉,妙哉!賈法爾,我今生還沒有欣賞過如此動聽的歌喉。」
  
  「陛下的怒氣已經消了吧?」賈法爾問。
  
  「我的怒氣已經煙消雲散了!」
  
  哈里發和賈法爾從樹上下來,哈倫·拉希德望著賈法爾,說:「相爺閣下,我真想到他們那裡坐一坐,欣賞少女的歌聲。」
  
  賈法爾說:「如果陛下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恐怕他們會受到驚擾;說不定老園丁會因之而喪命。因此,進不得,進不得。」
  
  哈里發說:「賈法爾,我一定要想辦法,在他們不知不覺之中弄清情況。」
  
  哈倫·拉希德和賈法爾邊走邊沉思,向底格里斯河走去。在那裡見一漁夫正在消愁宮牆下打魚。
  
  在此之前,有一天,哈里發曾叫來老園丁問:「我聽宮外有動靜,那是什麼聲音?」
  
  老園丁回答:「那是漁夫打魚的聲音。」
  
  「你下去一趟,告訴他們,禁止在這裡撒網打魚。」
  
  老園丁一傳令,漁民們果然不在此撒網了。
  
  這天夜裡,有一位名叫凱裡姆的漁民來到此處,見宮門大開,心想:「這正是他們不注意的時候,我何不抓緊機會,打上幾網呢?」
  
  漁夫撒下網去,開始吟道:
  
  黑夜裡掙扎的人們啊,
  
  你們何必這樣辛苦?
  
  要曉得世間的衣食,
  
  並非能用勞動換到!
  
  君可曾見過漁夫,
  
  辛勤撒網搏鬥波濤?
  
  他們為了生計,
  
  披星戴月從不計較;
  
  不怕風高浪急,
  
  腹和背常在海中浸泡;
  
  神情好似那樣專注,
  
  二目凝視著網漂;
  
  苦苦地守上一整夜,
  
  終得魚兒滿網撈。
  
  宮殿的主人全不曉漁夫辛苦,
  
  靜夜裡安度良宵。
  
  飽食足睡之後,
  
  財產裡又添羚羊至寶。
  
  何故阿拉厚此薄彼,
  
  有人安享有人苦勞?
  
  漁夫剛剛吟罷,哈里發已站在他的身後。原來,哈里發早就認識凱裡姆,於是呼喚道:「喂,凱裡姆兄弟!」
  
  漁夫聽見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回過頭去。眼見呼喚自己的不是別人,而是哈里發,凱裡姆周身打戰,急忙說:「信士們的長官,我的這種行為純屬無視禁律尊嚴。可是,貧困迫使我不得已而為之呀!」
  
  哈倫·拉希德說:「你放心打魚就是了。」
  
  漁夫欣喜異常,隨即撒下一網。片刻後,漁夫起綱拉網一看,竟然魚滿網,且品種之多,數不過來。哈里發在旁邊也為他感到高興。
  
  片刻過後,哈倫·拉希德說:「凱裡姆,脫下你的衣服,和我換換吧!」
  
  漁夫脫下外衣,那是一件補丁摞補丁的粗毛織品,衣褶裡蝨子、跳蚤成堆,只要一抖,便有蝨蚤落地。漁夫摘下三年未曾洗過的纏頭巾,簡直成了一塊破布。接著,哈里發也脫下自己身上的兩件寬袍,一件產自亞歷山大,另一件是巴勒貝克製品,讓漁夫換上。
  
  漁夫把外衣和纏頭巾遞給哈里發,說:「你穿上我的外農,打上我的纏頭巾吧!」
  
  哈里發穿上漁夫的外衣,纏上那條破布般的頭巾,頃刻間變成了一個老漁夫。他對凱裡姆說:「你接著打魚就是了。」
  
  漁夫親吻過哈里發的腳,又連聲感謝,然後吟道:
  
  您的大恩大德,
  
  我尚無機會回報,
  
  但它銘刻在我的心中。
  
  只要我活在世上,
  
  總要感謝您;
  
  縱然安臥墳苑,
  
  我也要相報。
  
  漁夫吟完,哈里發穿上漁夫的外衣,就覺得有蝨子在身上亂爬亂咬起來了。只見他左右手一起舉向脖子,捉住蝨子,不停地往地上摔,邊搔癢邊說:「凱裡姆呀,你這個該死的漁夫,怎麼你的外衣裡還有這麼多蝨子呢?」
  
  漁夫說:「哈里發陛下,你剛剛穿上,會覺得不大舒服;倘若過上個把禮拜,非但不會有什麼感覺,而且連想也不會去想它了。」
  
  哈里發笑了,說:「您這個該死的!我怎麼能穿這樣的衣服呢?」
  
  漁夫說:「我有句話要對陛下講,但在哈里發的尊嚴面前,又羞於開口。」
  
  「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信士們的長官,依我之見,假若陛下想學打魚,以求掌握一門有用的謀生手藝,那麼,這件衣服對你來說是再合適也沒有的了。」
  
  哈里發一聽,笑了起來。
  
  漁夫走去,哈里發拿起魚簍,蓋上少許青草,來到賈法爾跟前。
  
  賈法爾以為那是漁夫凱裡姆,甚是為之擔憂,忙說:「凱裡姆,你怎好到這裡來?快逃命吧!哈里發陛下剛才還在這裡呢!」
  
  聽賈法爾這樣一說,哈倫·拉希德撲哧一笑,賈法爾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陛下!」
  
  哈倫·拉希德說:「是呀,連你都認不出我來了,那老園丁更是不會想到的,何況他已醉眼迷離呢!你且站在這裡別動,我一會兒就回來。」
  
  「遵命!」
  
  哈里發來到消愁宮門,敲過門,老園丁易卜拉欣問:「誰呀?」
  
  「我是漁夫凱裡姆。聽說你宴請賓朋,我給你送條魚來,挺好的魚呀!」
  
  阿里·努爾丁、艾尼斯·吉麗斯素喜吃魚,聽說是送魚的來了,高興極了。二人異口同聲說:「老人家,快給他開門,讓他把魚送進來。」
  
  老園丁開了門,一身漁夫打扮的哈倫·拉希德拿著魚簍進來,向老園丁問安。老園丁說:「歡迎你,冒險的小偷!讓我瞧瞧你帶來的魚吧!」
  
  哈倫·拉希德扒開青草,讓他們看,只見簍裡的魚還都是活魚。
  
  艾尼斯·吉麗斯說:「憑阿拉起誓,這魚真新鮮,若能油煎,那該多好吃啊!」
  
  老園丁說:「憑阿拉起誓,你說得太對啦!」
  
  老園丁轉過臉去,對「漁夫」說:「喂,漁夫,你把魚炸好再送來吧!快去快回!煎好立即送來。」
  
  哈里發說:「我這就去煎,過一會兒就送來。」
  
  「快去快回喲!」老園丁再次催促。
  
  哈倫·拉希德轉身離去,來到賈法爾面前,說:「賈法爾,他們要炸魚。」
  
  「信士們的長官,把魚交給我,我去炸,讓我露一手。」賈法爾說。
  
  「憑列祖列宗起誓,這魚非我親手炸不可!」
  
  他倆來到老園丁在園中的茅舍,發現裡面一應俱全,不僅有炊具,就連鹽和調料也不缺。哈里發在爐灶前,坐上鍋,倒上油,將洗淨的魚用調料拌好,一陣忙乎,炸魚做好了,放在芭蕉葉子上,又擠上檸檬汁,色、香、味俱佳。他很快端到了那三個人面前。
  
  阿里·努爾丁、艾尼斯·吉麗斯、老園丁易卜拉欣高高興興地吃了一頓,然後洗了洗手。
  
  阿里·努爾丁說:「喂,老漁夫,憑阿拉起誓,你給我們辦了一件大好事!」
  
  說完,隨即從口袋裡掏出三枚第納爾;這些錢,是他逃出家門時,桑格爾給的。阿里·努爾丁把錢遞給「漁夫」。並且說:「喂,漁夫,請原諒。憑阿拉起誓,若在我遭難之前認識你,我一定能從你的心中趕走窮困。這點兒小錢,不成敬意,拿去用吧!」
  
  哈里發接過三枚第納爾,吻了吻,放在口袋裡,站在原地未動。其實,他之所以扮成漁夫,目的在於欣賞那位女奴的歌聲。
  
  哈里發對阿里·努爾丁說:「謝謝你的賞賜和照顧。請讓這個姑娘彈唱一曲,叫我欣賞欣賞,行嗎?」
  
  阿里·努爾丁喊道:「艾尼斯·吉麗斯,艾尼斯·吉麗斯!」
  
  「什麼事?」女奴問。
  
  「這漁夫想聽你彈唱一曲,你就滿足他的要求吧!」
  
  艾尼斯·吉麗斯聽了阿里·努爾丁的吩咐,抱起四弦琴,玉指輕彈,邊彈邊唱:
  
  玉女撥動琴弦,
  
  人們無不為之傾倒,
  
  美妙琴聲能讓聾子耳聰,
  
  啞巴亦開口喝彩叫好。
  
  女奴接著又彈了一支美妙的曲子,致使眾人為之傾倒。她邊彈邊唱道:
  
  您來到我這裡,
  
  我深感欣喜無限。
  
  您帶來了光明,
  
  驅散了黑暗。
  
  我要用麝香,
  
  重新薰我的家園。
  
  還要用樟腦和玫瑰花,
  
  將我的房舍裝點。
  
  哈里發聽後,心蕩神馳,愛意油然而生,情不自禁,欣喜萬分。他說:「阿拉賜予你好運!按拉護佑你平安!阿拉嘉獎你!」
  
  阿里·努爾丁問:「漁夫,你喜歡這姑娘和她的歌喉嗎?」
  
  哈里發說:「憑阿拉起誓,我太喜歡了。」
  
  「我就把她作為禮物送給你吧!慷慨者贈送的禮物是不求回報的。」
  
  阿里·努爾丁站起來,拿起衣服,送給漁夫打扮的哈里發,讓他帶走女奴艾尼斯·吉麗斯。女奴望著阿里·努爾丁,說:「大人,難道你想不辭而別嗎?如果非這樣不可,就請站住,讓我吟唱一首詩與你告別。」
  
  艾尼斯·吉麗斯唱道:
  
  你我雖相隔遙遠,
  
  但你總是居我心間。
  
  誠期再次相聚,
  
  求阿拉默助我們如願。
  
  女奴唱罷,阿里·努爾丁和道:
  
  離別的那天,
  
  她含著眼淚和我告別。
  
  她問我日後有什麼打算,
  
  我說請問留下的人。
  
  哈里發聽到如此哀婉的詩歌,實在不忍心將二人分開,望著小夥子,問道:「小夥子,莫非你得罪過什麼人,或欠下某人的債?」
  
  阿里·努爾丁說:「漁夫啊,憑阿拉起誓,我與這位女子之間有一段不平常的故事啊!故事新鮮動人,若用筆記錄下來,定可引起後人的興趣。」
  
  哈里發說:「那就請講一講吧!但願阿拉解救你,阿拉總救人之急呀。」
  
  阿里·努爾丁說:「漁夫,你願意聽我用詩文講述嗎?」
  
  哈里發說:「文是語言,詩有韻律,都妙,都好!」
  
  阿里·努爾丁沉思片刻,然後抬起頭吟誦道:
  
  親愛的朋友,
  
  我久久望著月亮。
  
  因為離家遙遠,
  
  憂愁油然生於心中。
  
  家父十分喜歡我,
  
  如今已入墳塋。
  
  因喪父我一時方寸亂,
  
  處理事情也失去平日從容。
  
  我買了一女奴,
  
  身段苗條似楊柳拂風。
  
  因此耗盡了我的錢財,
  
  我不得不為她另擇門庭。
  
  轉賣罪名使我心煩,
  
  別離她實非我初衷。
  
  經紀人一聲高喊,
  
  擠上前來的盡是老翁。
  
  見此情景我怒氣發,
  
  一把將女奴拉在手中。
  
  有一老者不肯罷手,
  
  無奈女奴跌入了火坑。
  
  我可憐那美女子,
  
  於是左手右手開打,
  
  雖未曾戰勝對手,
  
  但卻除了心病。
  
  我膽怯怯回到家裡,
  
  才知那對頭頗凶。
  
  我意識到此地不可久留,
  
  侍衛示意我離去。
  
  我明白以走為上之策,
  
  最好擺脫那些嫉妒蟲。
  
  我們離家之時,
  
  但見夜幕已經垂空,
  
  因為行動不便,
  
  只有暫宿巴格達城,
  
  我身邊沒有什麼寶貝,
  
  只有獻出我的心,
  
  但願老漁翁笑納,
  
  明白我心地忠誠。
  
  哈里發聽後,說道:「阿里·努爾丁先生,把你的身世給我講一講吧!」
  
  阿里·努爾丁隨即向哈里發講述了他父親仙逝、不慎揮霍、求救無門、家中被抄、狼狽逃命直至到達巴格達的經歷。
  
  哈里發問:「你現在打算去哪裡?」
  
  阿里·努爾丁無可奈何地說:「阿拉的土地廣闊無邊。」
  
  哈里發說:「我給你寫封信,你帶著信去見穆罕默德·本·蘇萊曼·齊尼國王。國王看了我這封信,他就不會傷害你。」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8 16:35

  第三十三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宰相夫人勸哈甘宰相道:「不要糟踐自己了。我給你一萬第納爾金幣,就算我把姑娘買來了吧!」
  
  宰相哈甘抬起頭來,對夫人說:「你,你呀,頭髮長,見識短……難道你不知道我們有個冤家對頭?那就是穆儀·本·薩維宰相呀!他若將此事稟報國王,豈不凶多吉少!……」
  
  哈甘稍稍停頓,然後說:「薩維會對國王說:那位自詡愛國王的宰相,從你手裡取走一萬第納爾金幣,買了一個誰也不曾見過的漂亮女奴;因為他喜歡那女奴,於是他對兒子阿里·努爾丁說:‘給你吧!你比國王更配得到她!’哈甘的兒子阿里·努爾丁要了那個女奴,占有了她,奪去了她的貞操……現在,那女奴還在他那裡。若國王說:‘你撒謊!’薩維會說:‘若陛下不信,請允許我帶人去搜,定會把那絕色女奴帶到陛下眼前。’假如國王真允許他來查抄,把女奴帶去,女奴不敢說謊,那該如何是好啊!薩維還會對國王說:‘大王陛下,我曾勸過大王,大王就是不相信我的話。現在可得相信了吧!’這樣,國王定將處置我,人們也會在一旁笑話。到那時,我的命都保不住了,錢又有何用啊!」
  
  夫人說:「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此事!務必嚴守秘密!這件事,就交給阿拉安排吧!」
  
  聽夫人這樣一說,哈甘宰相的心倒也靜下來了,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阿里·努爾丁怕自己的行為帶來不測後果,白天只敢呆在花園裡,夜半才敢回母親房間去休息。天一亮,他又跑到花園裡,不敢讓任何人看見。
  
  一個月過去了,阿里·努爾丁不敢與父親見面。夫人對宰相說:「你既已失去女奴,還想失去兒子嗎?這樣下去,兒子會被逼死的。」
  
  哈甘說:「如何是好啊?」
  
  「今天夜裡,你先別睡,等兒子回來,你和他好好談談,就把這個女奴給了他當妻子算啦!因為姑娘很喜歡他,而他也很喜歡姑娘,兩廂情願嘛!這姑娘的身價,我償還你。」
  
  哈甘一夜未眠,終於等到兒子回來,一把抓住阿里·努爾丁,按倒在地,想把他打死。
  
  母親急忙趕到,問:「你想怎樣處置他呢?」
  
  哈甘憤怒地說:「我想宰了他!」
  
  阿里·努爾丁苦苦哀求:「父親,不要這麼看不起我!」
  
  話未說完,已是眼淚汪汪。
  
  哈甘說:「你為什麼拿著我的生命財產當兒戲?」
  
  「父親,請聽我一言。」他吟誦道:
  
  你在高山上,
  
  敵人紮營谷地。
  
  縱然敵人發怒,
  
  又能對你怎樣?
  
  我確實有罪,
  
  但求你理智寬諒。
  
  聽完這首詩,哈甘的手軟了,放開了阿里·努爾丁。
  
  阿里·努爾丁站起來,吻了吻父親的手。
  
  哈甘說:「孩子,你若能夠好好待承艾尼斯·吉麗斯,我會把她送給你的。」
  
  「父親,什麼是好好待承呢?」
  
  「孩子,聽我囑咐:你既不要同她結婚,也不要傷害她,更不能賣她。」
  
  「父親,我發誓,既不同她結婚,也決不賣她。」
  
  阿里·努爾丁按照父親的要求立下誓言,便與艾尼斯·吉麗斯一起生活了。
  
  一年過去,齊尼國王把買女奴的事全忘了。
  
  宰相薩維得知此事,未敢在國王面前提及,因為他深知哈甘宰相在齊尼國王眼中的地位。
  
  有一天,哈甘宰相因帶著大汗出入浴室,不慎患了感冒,從此身體日漸虛弱。他把兒子阿里·努爾丁叫到面前,說:「孩子,人各有生路,亦各有壽限。因此,每個人都必須飲壽終之酒。」接著吟道:
  
  人是池邊上的玫瑰花瓣,
  
  今日不死明日必長眠。
  
  偉人平民一樣,
  
  誰能久居宇間?
  
  沒有不老的帝王君主,
  
  誰見過聖人活萬年?
  
  吟完,又對兒子說:「孩子,父知此病難起,我對你別無囑咐,僅希望你敬畏阿拉,注意留心事情後果。你要好好誠待艾尼斯·吉麗斯。」
  
  阿里·努爾丁說:「父親從善如流,頗得民眾愛戴,演說家們都在講台上為你祝福,人們都期盼你長命百歲。」
  
  「孩子,但求阿拉接納我!」又說:「我證萬物非主,唯有阿拉;穆罕默德是阿拉的使者。」言罷,哈甘宰相雙目合閉,一命歸真。
  
  哈甘宰相仙逝消息立刻傳到齊尼國王那裡,國王老淚縱橫。市民們聽說這位好宰相逝世,無不淚灑胸襟。
  
  哈甘遺體下葬那天,萬人空巷,民眾們無不悲傷,向這位宰相的遺體看上最後一眼,其中也有薩維宰相。
  
  靈柩抬出相府大門口,人們高聲吟誦道:
  
  有關沐浴之事,
  
  君之勸告想必記得清楚。
  
  水在他的身邊,
  
  他卻用功名之淚沐浴。
  
  且把屍上香料移開,
  
  讚詞足以防腐。
  
  得到天使的賞識,
  
  自然會帶他遠去。
  
  不用肩抬膀扛,
  
  告別他的必是齊天洪福。
  
  阿里·努爾丁為父親守喪多日,不曾出門。
  
  有一天,阿里·努爾丁正在家中坐著,忽聽敲門聲。起身前去開門,但見來訪客是父親生前友好。來訪客人匆匆吻過阿里·努爾丁的手,說:「公子,留下像你這樣的後嗣,逝者雖死猶生。古今多少先人,他們的歸宿無不如此。公子不要過度悲傷,多多保重才是。」
  
  從那天起,阿里·努爾丁買來所需要的東西,在家中大擺宴席,款待賓客。他呼喚眾女僕好生伺候,與十個商賈子弟頻頻聚首,常常出入府第,阿里·努爾丁與他們一起又吃又喝,酒菜豐盛,十分熱鬧。
  
  一天,管家對阿里·努爾丁說:「大人,想必聽過‘華貴不算,窮在眼前’這樣一句俗語。有詩為證啊!」接著吟道:
  
  我要保我的金錢,
  
  因為那是我的盾和寶劍。
  
  我怎好把它交給敵人,
  
  用吉星去把凶兆換?
  
  他只顧自己吃喝,
  
  從不向人施捨一分錢。
  
  我要緊緊把握每一分,
  
  說我吝嗇有何干?
  
  賊人的話我最欣賞:
  
  今日一本換五利當在明天。
  
  他扭過臉去不看我,
  
  我的心如似刀割;
  
  雖功德耀眼如艷陽,
  
  人沒錢時該是何等低賤!
  
  管家又說:「大人,開銷巨大,厚禮饋贈,必將把財產全部耗盡。」
  
  阿里·努爾丁聽了管家的話,說:「你的話,我一句也聽不進去。」
  
  他吟道:
  
  你富我窮那一天,
  
  我也決不靠乞討生活。
  
  吝嗇人以吝嗇出名,
  
  可世上也有人死於揮霍。
  
  阿里·努爾丁又說:「管家,只要有午飯吃,你就別讓我為晚飯發愁!」
  
  管家眼見勸阻無效,只有轉身離去。阿里·努爾丁依舊大擺宴席,款待賓朋,任意揮霍,天天如是。若有朋友指著他的東西說:「這件東西真好。」他便說:「拿去吧!」若有朋友說:「你這座房子真漂亮!」他就會說:「送給你。」早擺宴席,晚會賓客,如此整整延續一年時間。
  
  有一天,阿里·努爾丁坐在房中,女奴艾尼斯·吉麗斯吟道:
  
  若對歲月判斷無誤,
  
  便不堪厄運降臨。
  
  與你夜下共處同吟,
  
  歡樂中不免夾雜愁悶。
  
  正在此時,艾尼斯·吉麗斯正給賓客們彈唱著,忽聽有人敲門。阿里·努爾丁走去打開門,發現求見的不是陌生人,而是管家。
  
  「有什麼事?」阿里·努爾丁不耐煩地問。
  
  「大人,我日夜憂慮之事,如今果然臨頭。」
  
  「什麼憂慮之事?」
  
  「大人有所不知,現在我手裡的零錢不足一個第納爾金幣了。請看這些單據吧!」
  
  聽管家這樣一說,阿里·努爾丁低下了頭。好大一會兒,方才開口說:「無能為力,只有依靠偉大萬能的阿拉了!」
  
  悄悄跟在主人身後的那位朋友聽他這樣一說,立即回到客廳,對在座的人說道:「你們猜,出了什麼事?……阿里·努爾丁已經破產了。」
  
  大家莫衷一是。那個人又說:「你們萬萬想不到,阿里·努爾丁破產了!」
  
  正在這時,阿里·努爾丁滿面愁雲地回到朋友中間。這時,一位朋友站起來,望著阿里·努爾丁,說:「我要告辭了。」
  
  阿里·努爾丁問:「你急什麼呢?」
  
  「我太太要分娩,我不能不回去看看呀!」
  
  阿里·努爾丁說:「那麼,你趕快回去吧!」
  
  另一位客人站起來,說:「阿里·努爾丁先生,我今天要去看我的長兄一趟,因為他的小兒子舉行割禮①。」
  
  每位朋友都想出自己的理由,一一同努爾丁告別,相繼離開客廳,只剩下阿里·努爾丁一人,形影相吊,獨立大廳。
  
  這時,阿里·努爾丁喚出艾尼斯·吉麗斯,問道:「喂,艾尼斯·吉麗斯,你知道我現在的處境嗎?」
  
  隨後,他向艾尼斯·吉麗斯把家底交代了一下。艾尼斯·吉麗斯聽了後說道:「大人,數天來,我一直想跟你談談這方面的事。我常常聽你吟誦這樣的詩句:
  
  好事來臨必抓緊,
  
  謹防它從手中溜走。
  
  來時慷慨難消,
  
  去時吝嗇也無法輓留。
  
  聽你吟誦這樣的詩句,我不曾向你發表過任何看法。」
  
  阿里·努爾丁說:「艾尼斯·吉麗斯,你知道,我把錢都花在朋友身上了。我想,我窮困時,他們不會袖手旁觀的。」
  
  艾尼斯·吉麗斯說:「憑阿拉起誓,他們是不會幫你忙的。」
  
  「我現在就去找他們,但願能從他們那裡借些錢,作為本金,作點兒小生意,不可再閑下去了。」
  
  說罷,阿里·努爾丁站起身來,出了大門,去找那十個常來當食客的朋友。
  
  阿里·努爾丁來到第一家,敲過門,走出來的是一女僕,問道:「先生,你找誰?」
  
  阿里·努爾丁說:「告訴你的主人,就說阿里·努爾丁在門外等候,求他開恩施捨。」
  
  女僕進去稟報,只聽主人大聲喝道:「告訴他,就說主人不在家!」
  
  女僕回來告訴阿里·努爾丁:「先生,我家主人不在家。」
  
  阿里·努爾丁只得向第二家走去,邊走邊想:「狗雜種,竟敢背棄我!我去找第二家,看他說什麼!」
  
  來到第二家,所得到的回答一樣。阿里·努爾丁憤慨吟道:
  
  慷慨施捨者,
  
  今日已絕跡。
  
  吟罷詩,他說:「憑阿拉起誓,我一定要把他們統統考驗一遍,也許有一例外者。」
  
  阿里·努爾丁連叩十家門,不僅沒人給他半張發麵餅,就是和他見一面的人也沒有。他吟道:
  
  人得意時就像果樹,
  
  碩果累累被人團團圍著。
  
  一旦果被採光,
  
  人們便去把新樹找。
  
  勢利眼者真該死,
  
  天下人哪個堪做朋友交。
  
  阿里·努爾丁回到艾尼斯·吉麗斯身邊,垂頭喪氣,心中苦不堪言。艾尼斯·吉麗斯說:「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他們是不會幫你的忙的嗎?」
  
  阿里·努爾丁說:「哎,真沒想到,他們竟連面都不見!」
  
  「先生,沒法子,你就把家裡的傢具一件一件地變賣掉,換點錢吧!」
  
  阿里·努爾丁開始變賣傢具,終於把傢具全賣光了。他望著艾尼斯·吉麗斯說:「傢具沒有可賣的了,怎麼辦呢?」
  
  「我有一個主意,你就把我領到奴隸市上去賣吧!你父親是用一萬第納爾金幣把我買來的,但願阿拉幫助你用我換些錢。如有緣分,日後終還有聚首之時。」
  
  「艾尼斯·吉麗斯,我一刻也離不開你呀!」
  
  「我也一樣!可是,我們已被逼上此路,又有什麼法子呢?」
  
  正如詩人所云:
  
  必要之時,
  
  人行事便失禮貌。
  
  要成就一件事,
  
  投門問路不可少。
  
  這時,阿里·努爾丁的淚水滾滾流下。他吟道:
  
  讓我看上一眼,
  
  也好慰藉我的心田。
  
  此若使你為難,
  
  我只感形穢自慚。
  
  阿里·努爾丁領著艾尼斯·吉麗斯來到奴隸市場,把她交給經紀人,說:「這個女奴,你是知道她的身價的。」
  
  經紀人說:「阿里·努爾丁先生,看來可以保本。」
  
  經紀人說:「她是艾尼斯·吉麗斯。你父親不是花一萬第納爾金幣買去的嗎?」
  
  「是的。」
  
  經紀人去找商人,見市上的商家還不多,就等了一會兒。
  
  商人們相繼到來,上市的女奴充滿市場,膚色各異,來自不同種族和國家,有土耳其的,希臘的,格魯吉亞的,還有埃塞俄比亞的。
  
  經紀人見市場上人聲鼎沸,便站在一個高處,指著艾尼斯·吉麗斯說:「諸位商家,諸位富豪,聽我講講,聽我說說。並非圓的都是核桃,長的全是香蕉,紅的不全是肉,白的也不全是油,赤褐色的不都是酒,棕色的不都是椰棗。商友們,你們看,你們瞧!這是一顆舉世無雙的明珠,金錢標不出它的實價。來來來,你們開個價吧!」
  
  一個商人開口說:「我給四千五百第納爾金幣!」
  
  突然間,宰相薩維出現在市場上口只見他騎著一匹阿拉伯純種馬,腰別一把也門彎刀,傲氣十足,不可一世。
  
  薩維看見努爾丁在市場上站著,心想:「他站在這裡幹什麼?他已到了山窮水盡境地,哪有錢買女奴?……」薩維看見經紀人在那裡叫賣,四周圍著許多商人,心想:「看來努爾丁已經破產,只得靠賣女奴度日了……如果是這樣,他該是如何冷酷!」
  
  想到這裡,薩維宰相呼喚經紀人,經紀人恭恭敬敬地向他行吻地禮。薩維說:「這個女奴,我買了!」
  
  經紀人不敢違抗,沒說二話,只有把艾尼斯·吉麗斯領到薩維宰相面前。
  
  薩維仔細打量艾尼斯·吉麗斯,見她體態婀娜,眉清目秀,天生麗質,風韻不凡,甚是喜歡。他高聲問道:「多少錢?」
  
  經紀人說:「四千五百第納爾金幣。」
  
  商人一聽,誰也不敢再加一文一分,尤其他們知道那位宰相暴虐成性,更加望而生畏,個個噤若寒蟬,有話也不敢開口。
  
  薩維對經紀人說:「你還站著幹什麼?快去,用四千五百第納爾把女奴給我買下來!」
  
  經紀人走到阿里·努爾丁跟前,歉意地說:「大人,看來你的女奴一分錢也賣不到了。」
  
  「為什麼?」阿里·努爾丁不解地問。
  
  「我們開盤就是四千五百第納爾。不巧這位暴虐宰相來了,且看上了你的女奴。他小聲對我說:‘你合計一下,四千第納爾賣給我,其餘五百第納爾歸你。’我猜想,他已經知道這女奴的賣主是你。如果他能付現錢給你,那就感謝阿拉。可是,他的霸道暴虐,我一清二楚。他可能給你開個單子,讓你找他的代理人去要錢,並且他會同時給代理人寫封信,囑咐代理人不給你一文錢;或者你去要帳,他們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後日,最後不了了之。你是個心地高尚之人,當你討帳討得不耐煩時,他們會說:‘把單據給我們吧!’單據到了他們手裡,一撕了之,這賣奴的錢嘛,也便一風吹了。」
  
  阿里·努爾丁聽了經紀人的這番話,望著經紀人說:「我該怎麼辦呢?」
  
  經紀人說:「我給你出個主意,倘若你能接受,保你有好運氣。我站在市場上,你就假裝來找我。你到了我跟前,一把將艾尼斯·吉麗斯從我手中拉過去,立即打她一巴掌,同時對她說:‘你這個該死的奴婢!我把你領到市上來,只不過是為了履行我的誓言。我昨天不是對你說過,我一定要把你拉到市上,讓經紀人當眾賣你嗎?’你這樣一說,就算是對宰相耍了個小小計謀,他們便會相信,你把女奴帶到市場上來,僅僅是為了履行誓言而已,並不想把她賣掉。」
  
  「好主意!」阿里·努爾丁說。
  
  經紀人離開阿里·努爾丁,行至市場中,拉著艾尼斯·吉麗斯的手,對薩維宰相說:「主公大人,女奴的主人來了。」
  
  阿里·努爾丁走上前去,一把扯住艾尼斯·吉麗斯,順手一記耳光抽去,生氣地說:「你這個該死的賤奴!我把你拉到市上來,不過是為了履行我的誓言而已。你給我回家去!我賣掉你,能得幾個錢?我家裡的一件傢具,就能賣出你好幾倍的身價。從今以後,不準你違抗我的旨意!」
  
  宰相穆儀·本·薩維看著阿里·努爾丁,說:「你這個窮鬼,還有什麼傢具可賣呢!」
  
  薩維想打阿里·努爾丁,但眾人一起圍了上去,薩維無法下手。
  
  因為人們喜歡阿里·努爾丁,便把目光一齊投向了這個漂亮小夥子。阿里·努爾丁說:「諸位大人,你們現在知道他的暴虐了吧!」
  
  薩維說:「若不是這麼多人在這兒,我非殺死你不可!」
  
  眾人相互使眼色,然後異口同聲對薩維說:「我們可無意摻和你們倆之間的事!」
  
  阿里·努爾丁走上前,一把將薩維拉下馬,只見這位宰相「撲哧」一聲跌落在泥坑裡,錦袍頓時被染上了黃、白、灰三色。阿里·努爾丁揮起巴掌,狠狠地朝薩維的臉上抽去,薩維的牙齒被打掉了兩顆,鮮血直流,染紅了鬍鬚。
  
  隨宰相來的十個僕從見主人狼狽不堪,揮劍想殺阿里·努爾丁,但阿里·努爾丁兩眼圓瞪,誰也不敢湊前一步。
  
  眾人們一旁哈哈大笑。有一個人對那些僕從說:「他倆一個是宰相,一個是相國的公子,都是有地位的人物,說不定一會兒二人和好如初,你們就裡外不是人,最好不干預他倆之間的事。」
  
  阿里·努爾丁領著艾尼斯·吉麗斯,轉身揚長而去。薩維費了好大力氣,方才掙扎著站起來。之後,他拿起一個曼佗羅花枝,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托著被染上黃、白、灰三色泥巴的袍角,走到王宮門前,高聲喊道:「大王,大王陛下,有人欺負我!」宮役們立即帶他來到國王面前。
  
  國王問:「相爺閣下,你怎麼變成了這般模樣?」薩維淚流滿面,吟道:
  
  有你在此,
  
  誰敢欺負我?
  
  你是雄獅,
  
  狗又能奈你何?
  
  冤家豈敢飲你池中水,
  
  你是甘露我怎敢渴?
  
  吟完,薩維說:「大王陛下,一心愛戴陛下,竭誠為陛下效力的人,竟然遭受這種侮辱!」
  
  國王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今天,我去奴隸市場,想買個女奴當廚娘。我看中了一個女奴,但經紀人說那女奴的主人是已故哈甘宰相之子阿里·努爾丁。大王想必記得,一年多前,陛下曾給哈甘一萬第納爾金幣,讓他物色女奴。哈甘確實買到了一個漂亮的女奴,很是喜歡,可是他卻把她給了他的兒子阿里·努爾丁。哈甘死後,阿里·努爾丁奢侈浪費,揮金如土,把傢具、果園全都賣光了,終於破產,最後不得不把女奴送到市上去賣。阿里·努爾丁把女奴交給經紀人拍賣,商人們競相加價,把價錢抬到四千五百第納爾。這時,我說:‘我為國王陛下買下這個女奴!’原來的身價,阿里·努爾丁是知道的。我對阿里·努爾丁說:‘孩子,你拿著這四千第納爾金幣,權作女奴的身價吧!’他聽我這樣一說,瞪著眼,對我說:‘你這個不要臉的老傢伙!我寧可把她賣給猶太人和基督教徒,也不能賣給你。’我對他說:‘孩子,我不是為自己買的,而是為恩澤浩蕩的國王陛下買的。’他聽我這樣一說,反倒勃然大怒,一把將我拉下馬鞍,摔到泥坑裡。我這麼大年紀,他還用巴掌抽我,把我打成了這個樣子,把國王賜予我的錦袍也弄得滿是泥……我為陛下買女奴,才蒙受了這般侮辱……」
  
  話來說完,倒在地上,號啕大哭,周身顫抖不止。
  
  國王見薩維宰相如此狼狽、傷心,不禁怒容滿面。他望瞭望在場的文武百官,又望瞭望那四十名佩劍的侍衛,厲聲喝道:「你們立即動手,查抄哈甘的家,把阿里·努爾丁和那個女奴一起綁到王宮來!」
  
  「遵命!」在場者異口同聲。
  
  旋即,大隊人馬走出宮門,朝原相府開去。
  
  國王有位侍衛,名叫阿萊姆丁·桑格爾,原是哈甘宰相的家僕。
  
  桑格爾聽國王下令抄哈甘家,眼見前主人的兒子就要倒楣,心中甚為不平,立即退出宮殿,策馬來到舊相府。敲過門,開門的是阿里·努爾丁。
  
  努爾丁要桑格爾到客廳坐坐。桑格爾說:「來不及啦!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更不能多說什麼話。」
  
  他吟道:
  
  受虐待有何可怕,
  
  你只管拔腿就跑。
  
  丟下房舍住宅,
  
  聽任建築師憑吊。
  
  天下廣闊無比,
  
  生命僅僅有一條。
  
  阿里·努爾丁問:「出什麼事啦?」
  
  「國王已下令查抄你家,薩維布下羅網,並派四十名刀斧手捉拿你,你帶著女奴趕快逃命吧!免得遭受他們的毒手。」
  
  桑格爾從口袋裡掏出四十第納爾,遞到阿里·努爾丁手中,說:「這點錢,你拿著,路上用!快走吧,沒有時間說話了。」
  
  阿里·努爾丁轉身把消息告訴艾尼斯·吉麗斯,女奴心中一陣慌亂。
  
  阿里·努爾丁立即領著艾尼斯·吉麗斯,快步向城外走去。
  
  在阿拉的掩護下,二人走呀,走呀,一直走到海邊。
  
  到了海邊,看見一隻帆船靠在岸邊,聽見船長對乘客們說:「乘客們,誰還有什麼事情,或者遺忘下什麼東西,或者要向親友告別,請馬上去辦!我們的船一個時辰後就要起航了。」
  
  眾乘客說:「船長,我們把一切事都辦完了,揚帆起航吧!」
  
  船長聽後,高聲喊道:「鬆纜繩,起錨,準備開航!」
  
  這時,阿里·努爾丁急忙跑上前去,高聲叫道:「船長,船長,你們的船要開往哪裡?」
  
  船長把臉轉向岸上,回答道:「開往和平之城——巴格達!」
  
  阿里·努爾丁說:「船長,請稍等!」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註釋】
  
  ①割禮,伊斯蘭教禮儀,亦稱「割包皮」,指穆斯林男孩兒割掉陰莖包皮的儀式。據傳,古代先知易卜拉欣奉阿拉之命,要求其後裔所有男子都必須履行割禮。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8 16:35

  第三十四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阿里·努爾丁得知船要開往巴格達城,急忙喊了一聲「請稍等!」隨後,阿里·努爾丁上了船,艾尼斯·吉麗斯也跟著上了船。
  
  阿里·努爾丁和艾尼斯·吉麗斯剛登上船,只見水手們鬆開纜繩,撐起風帆,船徐徐離開碼頭,繼而像展開雙翅的鳥兒一樣,飛也似的朝大海駛去。正如詩人所云:
  
  抬眼望望彩船,
  
  那絕美的外形令人羡慕。
  
  船敢與風神競賽,
  
  伴著吉慶揚帆,
  
  它像鳥兒一樣展開雙翅,
  
  似俯衝掠過水面。
  
  國王派的四十名荷劍武士來到舊相府門前,破門而入,結果搜遍廳室各個角落,也未見到二人蹤影。隨即,他們將房子搗毀,轉回王宮將情況一一稟報國王。
  
  國王聽後,下令道:「繼續到他倆可能隱匿藏身的地方去搜查!」
  
  「遵命!」眾侍衛回答。
  
  國王賜給薩維宰相錦袍一襲,並對他說:「能為你報仇的只有我!」
  
  隨後,國王再留薩維多坐一會兒,並且要他放心。之後,國王派傳令官沿街叫喊:
  
  「公眾們,國王陛下有令:誰能抓到哈甘的兒子阿里·努爾丁,並能把他交給國王陛下手中的人,國王陛下將賜予錦袍一身,另賞一千第納爾金幣。有窩藏或知情不報者,嚴懲不貸!」
  
  宮廷中所有侍衛一齊出動,四處搜查,結果連阿里·努爾丁的影子也沒有找到。
  
  阿里·努爾丁、艾尼斯·吉麗斯搭乘的船平安到達巴格達城。船長說:「這就是巴格達城!這是一座和平之城。現在冬日嚴寒已消,春姑娘帶著鮮花來了,萬木發芽,河水奔騰。」
  
  阿里·努爾丁、艾尼斯·吉麗斯交給船長五第納爾之後,下船上岸。他倆走了沒多遠,便被命運帶到一座花園附近。但見那裡打掃得乾乾淨淨,擺放著許多長凳,高處有條水槽,後面有道長如胡同的竹籬笆走廊,竹籬笆走廊的盡頭有一道門,那就是花園的大門,然而門卻緊關著。
  
  阿里·努爾丁對艾尼斯·吉麗斯說:「憑阿拉起誓,這真是個好地方啊!」
  
  艾尼斯·吉麗斯說:「我們坐在長凳上休息一會兒吧!」
  
  二人在長凳子上坐了一會兒,然後洗了洗手和臉,在輕柔的微風中,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夢鄉。
  
  那座花園名叫「遊樂園」。園中有座宮殿,名喚「消愁宮」,是哈里發哈倫·拉希德的逍遙宮。每當哈倫·拉希德感到惆悵時,便來到此園中,走進消愁宮,坐上個把時辰。
  
  消愁宮有八十個窗子,宮裡掛著八十盞燈籠,還有一座巨大的金製蠟台。每逢哈里發駕臨,宮女們就打開所有窗子,請宮廷樂師伊斯哈格·穆蘇里①來此奏樂,宮中歌舞伎來此唱歌跳舞,為哈里發消愁解悶。但是,這遊樂園門前是不準老百姓站立、逗留的。
  
  遊樂園中有個老園丁,名叫易卜拉欣。
  
  有一天,易卜拉欣正要外出辦事,剛出園門,看見許多人來遊園,還帶著女人,其中有些行動可疑者,老園丁十分生氣,但沒有發火。
  
  過了幾天,哈里發哈倫·拉希德來到園中,老園丁就把前幾天花園門前遊人活動的情況向哈里發如實稟報。哈里發對老園丁說:「見誰在園門前逗留,你只管採取行動。」
  
  一天,老園丁有事外出,剛跨出園門,發現兩個人合蓋著一個斗篷,靠在長凳上睡覺,心想:「莫非這兩個人不知道哈里發有令,這園門前不準老百姓逗留,並允許我對外來人採取行動嗎?不過,我要輕輕懲罰這兩個年輕人一下,以防有人再接近園門。」
  
  老園丁折了一個棗椰樹枝,走到那兩個人跟前,揚起手來,正要抽下去時,心想:「我還不知道這兩個人的情況,怎好動手打人家呢?也許是異鄉客或過路人,是命運把他倆帶到這裡來的,根本不知道哈里發有那麼一道令。我不妨掀開斗篷,看看二人的面龐。」
  
  想到這裡,老園丁易卜拉欣把斗篷一掀,不禁驚嘆道:「好漂亮的一男一女!不能打,不能打!」
  
  說罷,用斗篷把二人的臉蓋上。老園丁走到阿里·努爾丁的腳旁,用手按了按,阿里·努爾丁睜開了眼。他見一位老人站在自己的身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於是蜷了蜷腿,然後坐了起來,繼而拉住老人的手,吻了吻。老園丁問:
  
  「孩子,你們從哪裡來?」
  
  阿里·努爾丁回答道:「老人家,我們是外鄉人……」
  
  話音未落,阿里·努爾丁的淚水奪眶而出。
  
  老園丁說:「孩子,阿拉的使者有言:要款待異鄉來客。」
  
  老園丁沉默片刻,說:「孩子,起來,到園中去散散心吧!」
  
  阿里·努爾丁問:「老人家,這座花園的主人是誰呢?」
  
  「孩子,這花園是我從先人那裡繼承來的。」
  
  老園丁這樣說,目的在於讓二人放心進花園去。阿里·努爾丁聽後,十分高興,連聲感謝。旋即,他和女奴艾尼斯·吉麗斯站起來,在老園丁的引領下,進了花園。
  
  花園的拱門上攀爬著葡萄藤,上面結著各種顏色的葡萄:紅葡萄好像紅寶石,黑葡萄就像黑檀木。他們行至一個天棚下,但見那裡果實垂掛,鳥兒站在枝頭歌唱,夜鶯鳴囀,斑鳩咕咕,此起彼伏,悅耳叫聲迴盪在園林處處。呼羅珊杏和李子色如美女容面,櫻桃和梅子令人望而讚嘆;無花果色彩斑斕,有紅的,也有綠的;花兒朵朵,似珍珠又像珊瑚。玫瑰花好似美女面頰,紫羅蘭紅如火焰,桃金娘、風信子、秋牡丹等各種花卉爭研鬥奇,競相開放,葉子掛著憂傷的淚珠竊竊私語,菊花張著口綻出笑顏,水仙花睜著深色的眼睛望著玫瑰,佛手柑就像天上的繁星,檸檬猶如金色的巨大榛子。就連地上,也蔓生各種顏色的花。明媚的春光給大地帶來無限歡樂,流水淙淙,百鳥爭鳴,微風拂面,處處充滿生機。
  
  老園丁將二人領進一個大廳,但見廳內裝飾華貴典雅,別有一番景色。他們憑窗而坐,阿里·努爾丁想起往日經歷的事情,便說:「憑阿拉起誓,這個地方實在太美啦!這使我想起過去;這一切撲滅了我心中的惆悵與苦悶火焰。」
  
  老園丁端來飯菜,三人一道進餐。二人吃飽喝足,洗了洗手,阿里·努爾丁坐在窗子旁邊,叫艾尼斯·吉麗斯來和他一起欣賞掛滿果實的樹木。
  
  片刻過後,阿里·努爾丁望著易卜拉欣老人,說:「老人家,你們這裡有沒有什么喝的東西?因為吃過飯之後,一定要有喝的,才能盡興啊!」
  
  老園丁端出冷甜水來,阿里·努爾丁說:「我說的不是這種東西……」
  
  「你想要酒?」
  
  「正是!」
  
  「但求阿拉護佑,我已經十三年沒有碰過這種東西了。因為穆聖詛咒喝酒、釀酒和帶酒的人。」
  
  「你聽我來說兩句好嗎?」
  
  「請講吧!」
  
  「如果你不是喝酒、釀酒和帶酒的人,做這種事的是頭驢子,那還會有人詛咒你嗎?」
  
  「那到是不會的。」
  
  「那麼,老人家,你就拿上這兩個第納爾,騎上毛驢兒,到酒店去一趟吧!到酒店後,你就遠遠地站在一旁。倘若你見那裡有人,你就叫住他,對他說:‘拿著這兩個第納爾,幫我去買點兒酒。’然後把酒繫在毛驢身上,騎著毛驢回來就行了。到那時候,你既不是喝酒人,也不是帶酒人,更不是釀酒人。因此,也就不會有人詛咒你了。」
  
  老園丁一笑,說:「憑阿拉起誓,小夥子,你真是個有智有謀的人。我既沒見過像你這樣風趣的人,也沒聽過像你說的這樣甜蜜的話語。」
  
  老園丁按照阿里·努爾丁教給的辦法,騎上毛驢,很快把酒買了回來。
  
  阿里·努爾丁謝過老人,然後說:「我們已成了受你保護的人,你應該同意我們的要求。就請把我們需要的東西拿來吧!」
  
  「孩子,我們的儲藏室就在你面前,那是專為哈里發準備的。你需要什麼,就請進去拿吧!那裡應有盡有,遠遠超出你的要求。」
  
  阿里·努爾丁進了儲藏室,只見那裡擺放著許多鑲嵌著各種寶石的金銀、水晶、玻璃器皿。眼見儲存如此豐富,二人驚詫不已。於是,他拿了幾個金銀酒杯,斟滿酒,和艾尼斯·吉麗絲一道暢飲起來……
  
  過了一會兒,老園丁易卜拉欣送來香甜的果子,並且在遠遠的地方坐了下來,看著他倆。
  
  二人繼續對飲,格外高興,直至喝得有了幾分酒意,均已面紅耳赤,醉眼迷離,披頭散髮。老園丁暗自心想:「我為什麼要坐得離他們這麼遠呢?我何不與他倆一道兒坐呢?在這座宮殿裡,我什麼時候見過這樣的人呢?這兩個人長得真漂亮,簡直就像天上的圓月。」
  
  想到這裡,老園丁走去,和二人坐在了一起。
  
  阿里·努爾丁說:「老人家,請和我們一塊兒暢飲吧!」
  
  阿里·努爾丁斟滿一杯酒,遞給老園丁,說:「老人家,請喝下去!嚐嚐酒的味道吧!」
  
  老園丁說:「阿拉護佑!我有十三年沒嚐酒的味道了。」
  
  阿里·努爾丁沒去理會老園丁的話,而是自己舉起滿杯酒,一飲而盡,隨即醉倒在地上。
  
  艾尼斯·吉麗斯望著阿里·努爾丁,對老園丁說:「老人家,你瞧這個人,他怎麼這樣呢?」
  
  老園丁問:「太太,他怎麼啦?」
  
  艾尼斯·吉麗斯說:「他常這樣,喝上一會兒,就要睡上一覺,剩下我一個人,沒有酒友與我對飲。我舉杯,沒人與我對盞;我唱歌,無人欣賞我的歌聲,真叫人不快活!」
  
  老園丁說:「作為酒友,真不該這樣啊!」
  
  艾尼斯·吉麗斯斟滿一杯酒,望著老園丁,說:「老人家,憑我的生命起誓,請喝下這杯酒,不要不給我面子。」
  
  老園丁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艾尼斯·吉麗斯又給老人斟滿一杯,遞給老園丁,勸道:「老先生,這一杯也是你的呀!」
  
  老園丁易卜拉欣婉言謝絕道:「憑阿拉起誓,我實在喝不下去了!一杯足矣,一杯足矣!」
  
  「憑阿拉起誓,老人家,你一定要喝下去才是啊!不要不給我面子。」艾尼斯·吉麗斯竭力相勸。
  
  老園丁無可推辭,接過酒杯,仰脖下肚。接著,艾尼斯·吉麗斯遞上第三杯,老園丁正要舉杯搭唇時,阿里·努爾丁突然坐了起來……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註釋】
  
  ①伊斯哈格·穆蘇里(公元767-850),阿拔斯王朝著名的歌手,以「伊本·奈迪姆」而知名。曾侍奉哈里發哈倫·拉希德和巴爾馬克家族。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8 16:36

  第三十六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漁夫打扮的哈里發對阿里·努爾丁說:「阿里·努爾丁先生,把你的身世給我講一講吧!」
  
  阿里·努爾丁隨即向哈里發講述了他父親仙逝、不慎揮霍、求救無門、家中被抄、狼狽逃命直至到達巴格達的經歷。
  
  哈里發問:「你現在打算去哪裡?」
  
  阿里·努爾丁無可奈何地說:「阿拉的土地廣闊無邊。」
  
  哈里發對阿里·努爾丁說:「我給你寫封信,你帶著信去見穆罕默德·本·蘇萊曼·齊尼國王。國王看了我這封信,他就不會傷害你。」
  
  阿里·努爾丁一笑,說:「漁夫給國王寫信,國王能聽漁夫的話?這樣的事,根本不會有的。」
  
  「你說得對呀!但是,小夥子,我要把其中的緣故告訴你。你有所不知,我與齊尼國王同窗就讀於一位法學家門下:當時,我是他的學長。後來,他吉星高照,官運亨通,當上了國王,而阿拉讓我做了漁夫。不過,我有事求他,他定會幫忙的;縱然我日有千事求他,他也會給我辦的。」
  
  阿里·努爾丁聽漁夫這樣一說,便說道:「那你就寫封信,試試看吧!」
  
  哈里發拿起筆,寫道:
  
  至仁至慈阿拉之名
  
  哈倫·拉希德·本·馬赫迪致信受本王委託代行部分王權的穆罕默德·本·蘇萊曼·齊尼國王陛下。茲向你介紹哈甘宰相之子阿里·努爾丁持此信前往貴府。阿里·努爾丁到達之後,謹望你自行離開王位,讓阿里·努爾丁代你行使王權。我像先前委任此職給你那樣,現委託阿里·努爾丁擔當此職。
  
  切勿違令!
  
  順致安好。
  
  書罷,哈里發將信交給阿里·努爾丁。
  
  阿里·努爾丁接過信,吻了吻,將信夾在纏頭巾裡,即速上路,奔巴士拉去了。
  
  這時,老園丁易卜拉欣望著漁夫打扮的哈里發,說:「低賤的漁夫,你給我們帶來的兩條魚,最多值上半個第納爾金幣,我們卻給了你三塊金幣,你還要把姑娘帶走……」
  
  哈里發聽後,一聲呵斥,隨後向邁斯魯爾使了個眼色,只見邁斯魯爾抽出寶劍,向老園丁易卜拉欣衝去。賈法爾已派園中一個少年去哈里發宮找侍衛取哈里發的朝服。少年取回朝服,來到哈里發面前,行過吻地禮,然後給哈里發換上。
  
  老園丁易卜拉欣坐在那裡,而哈里發卻站著。易卜拉欣一見眼前這個漁夫穿上了哈里發的朝服,不禁大驚失色,咬著自己的手指頭,說:「天哪,我究竟是醒著,還是在做夢呢?」
  
  哈里發望著老園丁,說:「老人家,你這是怎麼啦?」
  
  這時,老園丁易卜拉欣才從醉態中醒來,忙跪在地上,吟道:
  
  即使我有罪過,
  
  那也是過去的事情。
  
  主人對奴才,
  
  總應該慷慨一些。
  
  我犯下的罪,
  
  我都承認。
  
  主公的寬容與大量,
  
  該去何處覓尋?
  
  哈里發寬恕了老園丁,隨後下令將艾尼斯·吉麗斯帶回王宮。
  
  姑娘到了宮中,哈里發單獨為她安排了宮殿,並派去宮女、太監專心伺候。
  
  哈里發對艾尼斯·吉麗斯說:「我己任命你的主人阿里·努爾丁擔任巴士拉國王。我將立即派人將朝服和你送到他那裡,讓你永遠伴陪著他。」
  
  阿里·努爾丁帶著哈里發的詔書,數天后到達巴士拉城。
  
  進到王宮,阿里·努爾丁一聲吶喊,國王聽見,立即召他入宮。來到國王面前,阿里·努爾丁行過吻地禮,然後取出信,呈遞給齊尼國王。
  
  國王接過信一看,見是哈里發哈倫·拉希德的親筆字,立即肅立,連吻三次,並且說:「完全服從阿拉和信士們的長官的命令!」
  
  隨後,叫來四位法官和文武百官,想立即退出王位。
  
  就在這時,穆儀·本·薩維宰相突然出現在國王面前。
  
  國王將哈里發的信交給薩維,薩維看過,立即將信撕了個粉碎,繼之放在嘴裡嚼了嚼,吐在地上。
  
  國王見此情景,大怒道:「你這個該死的,怎敢如此行事?」
  
  宰相薩維說:「這個人根本沒見過哈里發,也沒見過宰相。他是個狡猾鬼,假造了有哈里發筆跡的這封信,想寫什麼就寫什麼。既然哈里發沒派欽差大臣帶著哈里發的手書來通知你,你何必自動離開王位呢?如真有此事,哈里發必派侍衛或宰相相隨,可是如今僅僅來了他一個人,不可相信。」
  
  「你看怎麼辦?」齊尼國王問。
  
  薩維說:「把這個青年交給我,我立即派人跟他去巴格達驗證。假如確有此事,我們定可看到哈里發親自頒發的詔書;若根本沒有這回事,侍衛必把他帶回來,再另行處置他。」
  
  國王立即呼喚宮役,將阿里·努爾丁按倒在地,棒棍相加,直打得阿里·努爾丁昏迷過去,然後下令給他戴上腳鐐手銬,叫來獄吏古泰圖,吩咐說:「古泰圖,把這個人投入監牢的地窖裡,日夜給他以懲罰。」
  
  「遵命!」
  
  獄吏古泰圖即將阿里·努爾丁投入監牢,把門鎖上。古泰圖下令將門後的那張長凳打掃乾淨,並鋪上毯子,放上靠枕,讓阿里·努爾丁好好休息,繼之鬆開鐐銬,好生對待。
  
  宰相薩維每天都派人來見獄吏,責令古泰圖毒打阿里·努爾丁。古泰圖表面上做出懲罰阿里·努爾丁的樣子,實則暗中對他善待備至。如此過了四十天。
  
  第四十一天,哈里發差人把禮物送到巴士拉,齊尼國王見之,欣喜不已,遂與群臣商議此事。有位大臣說:「說不定禮物是送給新國王的。」
  
  薩維宰相說:「應該殺掉阿里·努爾丁。」
  
  齊尼國王說:「憑阿拉起誓,你倒真的提醒了我。趕快把他帶來,立即殺掉!」
  
  薩維立即站起來,說:「遵命!依臣之見,派傳令官沿街吶喊,凡願意觀看斬殺阿里·努爾丁的民眾,都可到王宮門前來,以解我心頭之恨,息我心中嫉妒之火!」
  
  國王說:「就照你的意見辦吧!」
  
  宰相薩維非常高興,快馬來到省督府,命令省督派傳令員傳達上述命令。
  
  人們聽到傳令,無不悲傷,就連學堂、市場上的小孩子也都流出了眼淚。人們爭相尋找立足之地,觀看殺人場面,有的人還去了監獄。
  
  宰相薩維帶著十個役僕來到監獄。這時,獄吏古泰圖走來,問道:「宰相閣下,有何吩咐?」
  
  宰相薩維說:「把那小子給我帶來!」
  
  古泰圖說:「由於打得過重,他的情況很不好。」
  
  說罷,古泰圖隨即走進牢房,但聽阿里·努爾丁吟誦道:
  
  我的病沒有藥可治,
  
  誰能幫我解除這個災難?
  
  背信棄義令我傷心,
  
  敵人朋友的位置互換。
  
  好心的人,
  
  聽我一聲呼喚,
  
  誰能答應我的要求,
  
  可憐我的處境悲慘?
  
  我已感到絕望,
  
  醉中死去並不難。
  
  主是指路明燈,
  
  慷慨、恩澤無限;
  
  主救救我,
  
  原諒我曾經失言。
  
  求主驅趕掉我的倒楣運,
  
  解除我的憂煩。
  
  獄吏走上前去,扒下阿里·努爾丁身上的乾淨衣服,給他換上髒衣服,然後把他帶到薩維宰相面前。
  
  阿里·努爾丁見是自己的宿敵,仍然沒有放棄殺自己的念頭,禁不住哭了起來。他對薩維說:「難道你不怕遭到報應?難道你沒有聽見詩人這樣說過?」
  
  阿里·努爾丁吟誦道:
  
  為王者手握權杖,
  
  總期望寶座日久天長;
  
  不料金殿頓時倒塌,
  
  恰似曇花一晃。
  
  為王者治事公道,
  
  必得萬民讚賞。
  
  如若暴虐無度,
  
  危機總是陪伴著權杖。
  
  晨起須聞三呼萬歲,
  
  覆滅只怕等不到夕陽。
  
  阿里·努爾丁吟罷,說道:「宰相啊,你要知道,一切事情都由偉大阿拉決定!」
  
  薩維宰相說:「阿里·努爾丁,你想用這種話嚇唬我嗎?我今天就要割下你的首級,我根本不管巴士拉人怎樣,更不聽你的勸告。我聽詩人這樣說過……」
  
  宰相吟誦道:
  
  天命難違,
  
  誰能抗擊命運?
  
  何必為一物而喜,
  
  又何必為一事而悲?
  
  須知世間萬物,
  
  終有一日全部消沒。
  
  他又吟道:
  
  只要將敵人消滅,
  
  哪怕之後再活上一天,
  
  念我平生目標,
  
  已經完全實現。
  
  薩維吟罷,即令僕役將阿里·努爾丁綁在騾背上,準備遊街。這時,僕役們悄悄對阿里·努爾丁說:「公子,讓我們把這個狗宰相用石頭砸死,緊接著再來個碎屍萬段吧!我們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
  
  阿里·努爾丁說:「萬萬使不得呀!你們沒聽詩人這樣說過嗎?……」
  
  阿里·努爾丁吟誦道:
  人生壽數有定,
  
  壽數盡人定死亡。
  
  只要壽數未盡,
  
  心中則不必驚慌。
  
  縱然雄獅挾持我入林,
  
  對我生命安全無妨。
  
  獄卒們押著阿里·努爾丁遍遊巴士拉的大街小巷,邊遊邊喊:「這就是對偽造哈里發詔書者的最輕懲罰……」
  
  他們押著阿里·努爾丁一直遊到王宮窗下,並將之按倒在地。
  
  劊子手走上前去,對阿里·努爾丁說:「我是聽命的奴隸。公子,你若有什麼囑咐,就對我們講吧,我給你去辦。你的生命餘下的時間已經不多,只要國王在王宮窗子裡一露面,你就一命升天了。」
  
  阿里·努爾丁潸然淚下,淒然吟道:
  
  誰能救我,
  
  求主請你答話。
  
  華年去矣大限來臨,
  
  有誰曾憐我期我報答?
  
  我處境艱難,
  
  有誰能送杯水給我呀?
  
  人們無不為這位善良的青年阿里·努爾丁傷心落淚。
  
  劊子手站起來,把水罐遞給阿里·努爾丁,讓他喝水。薩維宰相立即走了過去,用手指蘸了一點水,隨後將水罐打落在地,並命令劊子手立即斬殺阿里·努爾丁。
  
  劊子手用頭巾矇住阿里·努爾丁的眼睛,然後高高揚起大刀……
  
  就在這時,忽聽有人大聲喊道:「刀下留人!……」
  
  只見遠處一縷煙塵騰空而起,頓時彌漫天空。
  
  國王坐在宮中,望著飛揚的煙塵,驚問:「你們看,那是怎麼回事?」
  
  薩維宰相說:「先割下阿里·努爾丁的腦袋吧!」
  
  「慢!」國王說:「看看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原來,那是哈里發的宰相賈法爾及其隨行人員蕩起的煙塵。他們之所以來,是因為哈里發一連三十天沒有聽到阿里·努爾丁的消息,心中甚是納悶。有一天,哈里發去艾尼斯·吉麗斯宮殿,遠遠便聽到她的哭聲,邊哭邊吟誦道:
  
  你的影子距我時近時遠,
  
  你的名字常掛在我的嘴邊。
  
  聽姑娘哭得非常傷心,哈里發推開門,進了樓閣。艾尼斯·吉麗斯見哈里發來了,立即迎上去,三次親吻哈里發的腳,然後吟誦道:
  
  細嫩的枝條,
  
  怎麼能夠結果?
  
  有一言勸你記取:
  
  莫忘自己美德。
  
  哈里發問:「你是什麼人?」
  
  「我是阿里·努爾丁·本·哈甘送給你的禮物。我想陛下應實踐自己的諾言,將我體面地送到阿里·努爾丁那裡去。到現在,我已有三十天沒有嘗過睡眠的滋味了。」
  
  哈里發立即召來賈法爾,說:「我已三十天沒聽到阿里·努爾丁的消息了。我想他已被齊尼國王殺掉。但是,憑我的生命和列祖列宗起誓,假若阿里·努爾丁遇有不測,我一定處死肇事人,哪怕他是我最敬重的人。你立刻動身去巴士拉,弄清穆罕默德·本·蘇萊曼·齊尼國王和阿里·努爾丁的情況。」
  
  宰相賈法爾從命,立即啟程。
  
  賈法爾一行到達巴士拉王宮門前,見那裡亂哄哄的。他問:「這王宮前,為何如此擁擠?」
  
  人們把阿里·努爾丁的情況向賈法爾宰相講了一遍。
  
  賈法爾聽後,立即去見齊尼國王,問候之後,說明了來意,並傳達了哈里發的命令:如果阿里·努爾丁有什麼意外,必嚴懲肇事者。
  
  賈法爾下令逮捕齊尼國王和薩維宰相,為阿里·努爾丁鬆了綁,宣布罷免齊尼及薩維,立即讓阿里·努爾丁登上巴士拉國王寶座。
  
  賈法爾宰相一行在巴士拉受款待三日。第四天阿里·努爾丁對賈法爾說:「我想立即去見哈里發。」
  
  賈法爾說:「準備動身吧!今日做完晨禮,我們啟程去巴格達。」
  
  「遵命!」阿里·努爾丁無比高興。
  
  他們做完晨禮,騎馬登程。他們還帶著薩維上路了。這位宰相深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懊悔。
  
  阿里·努爾丁與賈法爾騎馬並行,一直來到巴格達。
  
  見到哈里發哈倫·拉希德,賈法爾便把阿里·努爾丁的遭遇說了一遍。哈里發拿著一口寶劍,走到阿里·努爾丁跟前,說:「阿里·努爾丁國王,你就用這口寶劍斬殺你的敵人吧!」
  
  阿里·努爾丁接過寶劍,走到滿面苦相的薩維面前,說:「我按照我的天性行事,你也按照你的天性行事吧!」
  
  說罷,阿里·努爾丁因為激動,寶劍脫手,跌落在地上。
  
  阿里·努爾丁拾起寶劍,望著哈里發,說:「哈里發陛下,正是這個暴虐的薩維屢屢愚弄、欺負我,還有殺我之舉,雖然我一次又一次以德相報!」
  
  阿里·努爾丁吟道:
  
  他設騙局矇騙了我,
  
  善良人常落花言巧語漩渦。
  
  哈里發說:「你不用管了,就請刑部大臣邁斯魯爾處置他吧!」
  
  哈里發對刑部大臣邁斯魯爾說:「喂,邁斯魯爾,你來處死他吧!」
  
  邁斯魯爾走上前去,手起刀落,薩維的頭登時滾落在地上。
  
  哈里發問阿里·努爾丁:「阿里·努爾丁國王,你還有什麼要求?」
  
  阿里·努爾丁說:「主公大人,我不想做巴士拉國王,只想每天看到陛下的容顏。」
  
  哈里發哈倫·拉希德說:「你完全可以如願以償。」
  
  哈里發喚出艾尼斯·吉麗斯,將巴格達的一座豪華宮殿賜予這對俊男靚女,並為二人規定了俸祿,讓阿里·努爾丁做了自己的近臣。
  
  阿里·努爾丁與艾尼斯·吉麗斯一直生活在哈里發哈倫·拉希德身旁,直到天年竭盡。
  
  講到這裡,莎赫札德對舍赫亞爾國王說:「幸福的國王陛下,雙宰相的故事不是比剃頭匠諸兄弟的故事更精彩一些嗎?」
  
  舍赫亞爾國王說:「正是!」
  
  莎赫札德說:「不過比起我將要講的另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就算不上什麼精彩了。」
  
  「什麼故事呢?」
  
  「我要講阿尤布及其子女的故事。」
  
  「你就講吧!」
  
  莎赫札德開始講《商人阿尤布及其子女的故事》:
  
  相傳,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富商,名叫阿尤布,家財萬貫。他有一兒一女:兒子名叫加尼姆,相貌英俊,口齒伶俐;女兒名叫菲特娜,如花似玉,美若天仙。
  
  阿尤布歸真,留給兒女大筆錢財……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8 16:37

  第三十八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三個奴隸進了墓地,將石門關好,坐下來,其中一個人說:
  
  「兄弟們,我們抬著箱子,走了這麼遠的路,很累了。現在已是半夜,我們也沒勁兒埋這口箱子了。我們不妨休息一下,等有了勁兒再幹。趁休息時,每個人講講自己閹割的原因以及種種遭遇,從頭到尾講上一遍,也好消磨時光,熬過這漫漫長夜。」
  
  提燈籠拿鷃雀頭的布赫特說:「我先講!」
  
  另外兩個奴隸說:「請講吧!」
  
  布赫特開始講自己被閹割的經過:
  
  兄弟們,你們有所不知,我小時候,被一個奴隸販子把我帶出老家,將我賣給了一個巡官。當時,我才五歲。
  
  那巡官有個女兒,當時才三歲。我和小姑娘一起玩耍,一起跳舞,一道唱歌,因此常被人們譏笑。在不知不覺之中,我已長到十二歲,那小姑娘也十歲了,但家人仍不阻止我與她一起玩耍。
  
  有一天,小姑娘坐在自己的閨房裡,我走了進去,只見她像剛剛從浴室裡出來似的,周身溢香,面似十四夜晚的明月。她逗我,我逗她,姑娘把我按倒在地,然後騎在我的胸脯上,繼之在我的身上打起滾來。那時,我覺得周身熱血沸騰,情不自禁地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而她則伸出胳膊,使勁地抱著我的脖子。就這樣,不知不覺我那玩意兒挺了起來,我的那個玩意兒捅破了她的衣服,裙邊上留下了血斑。
  
  見此情景,我害怕了,驚慌逃去,躲在一位朋友家裡不敢露面。
  
  姑娘的母親知道這一情況,登時眼前昏黑。之後,這位母親趕快給女兒收拾一下,沒把此事告訴姑娘的父親。
  
  兩個月過去了,全家人都對我很客氣,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她們還是對我很和氣,照樣使喚我。
  
  不久後,姑娘的母親把女兒許配給一個青年美容師。那位青年常來為姑娘的父親理髮,為女人們美容修面。姑娘的父親對女兒的情況一無所知,全家人都忙著為姑娘準備嫁妝。
  
  有一天,他們突然把我抓去,將我閹割了。他們嫁出女兒時,讓我當了新娘的貼身太監;不管她去哪裡,都要在前面引路,就連去澡堂沐浴,都離不開我。他們一直對姑娘的事情守口如瓶。洞房花燭之夜,他們宰了一隻鴿子,將血滴在新娘的衣裙上。
  
  我跟從那位女子很長時間。我貪戀她的美貌,不時與她親吻擁抱,直到她和她的丈夫及她的父母相繼離世為止。
  
  後來,財政大臣要用我,我便來到這個地方,加入了你們的行列中。
  
  這就是我被閹割的原因。
  
  布赫特講完,說:「喂,卡夫爾,你講講自己吧!」
  
  卡夫爾開始講自己的遭遇。
  
  諸位兄弟,你們有所不知,我八歲的時候,就開始愚弄奴隸販子,每年撒一個大謊,且每每得逞,引起奴隸販子相互爭吵。因此,奴隸販子對我不放心,把我交給經紀人。
  
  經紀人把我拉入奴隸市場,高聲叫賣道:「誰買這個奴隸?這個奴隸有個毛病。」
  
  他人問道:「他有什麼毛病?」
  
  「他每年都撒一個謊。」
  
  一個商人走到經紀人面前,問:「他們出到多少錢?」
  
  「六百第納爾。」
  
  「我給你加二十第納爾辛苦費。」
  
  經紀人領那個商人去見奴隸販子,付過錢,那個商人將我買了下來。經紀人把我送到商人的家中,他拿著經紀費就離去了。
  
  商人給我換上合身的衣服,我在那個商人家一直住到新的一年來臨。
  
  新的一年收成極好,五穀豐登,吉慶如意。商人們紛紛舉辦宴會,每日一家,輪流做東。輪到我家主人時,他們在郊外的一座花園裡擺下筵席,備有各種吃的喝的,豐盛極了,主人陪商賈們大吃大喝,對杯暢飲,一直熱鬧到日掛中天。
  
  我家主人需要從家中取一件東西,要我去,他對我說:「喂,家僕,你騎上騾子,回家找太太取件東西,快去快回。」
  
  我立即從命,轉身騎上牲口向家中走去。當我走近家門時,禁不住大聲喊叫,隨之淚水奪眶而出,霎時之間,胡同裡的大人小孩都上來圍觀。主人的太太聽見我的喊聲,忙打開門,驚問:「怎麼啦?」
  
  我說:「老爺和朋友們坐在一堵老牆下,老牆突然倒塌,把老爺砸死了。我是騎著騾子,飛快回來向太太報信兒的。」
  
  主人的太太及兒女們一聽,頓時哭叫起來。他們又撕衣服,又劈打自己的臉,惹得鄰居們都來了。
  
  太太轉身回到家裡,翻箱倒櫃,掀翻窗台,搗毀窗子,砸壞隔板,頓時房舍裡亂七八糟,一片狼藉。太太對我大喊大叫:「卡夫爾,你這個該死的!快來呀。快幫我把這些櫃子砸掉,把盤碟和瓷器全摔爛!快呀!」
  
  我走去拉出壁架隔板,按照太太的旨意,將上面擺放的東西砸了個稀爛;又拉出櫃子,把盤碟全砸爛、摔碎了。東西扔滿了整個房間。我邊喊邊甩,直到把東西全都破壞掉了。
  
  片刻過後,太太僅矇著一塊頭布,露著面孔走了出來,小姐和少爺們也跟著走來。他們說:「喂,卡夫爾,領我們去老爺被牆壓死的地方看看吧,也好把他從牆土下刨出來,裝裹入殮,運回家中,辦個像樣的葬禮。」
  
  我領著他們走去,邊走邊哭喊:「我的老爺呀……我的老爺呀……」
  
  他們跟在我的身後,露著面孔,光著頭,也哭喊著:「主啊……主啊……多麼不幸呀……」
  
  巷子裡的人們都跟在我的身後,個個哭聲不止,人人劈打自己的面頰。我領著他們穿過城裡時,人們問我出了什麼事,我便把老牆砸死人的情況說了一遍。人們聽後,說:「無能為力,只有依靠偉大的阿拉了。我們快去報告執政官吧!」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8 16:37

  第三十七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富商阿尤布,家財萬貫。他有一兒一女:兒子名叫加尼姆,相貌英俊,口齒伶俐;女兒名叫菲特娜,如花似玉,美若天仙。
  
  阿尤布歸真,留給兒女大筆錢財,其中有一百駄絲綢、錦緞和麝香,上寫著「運往巴格達」的字樣,意思是準備銷往巴格達。
  
  當時巴格達的執政官是哈里發哈倫·拉希德。
  
  阿尤布歸真之後,過了一些日子,加尼姆告別母親、家人和親戚,帶上貨物,依靠萬能阿拉的護佑,登程上路,平安抵達巴格達城。
  
  與加尼姆一起來的還有許多商人,其中有他的一位同伴,替他找了一家客棧,租好房子,鋪上地毯,放好靠枕,掛上窗簾,將傢具一一準備齊全。加尼姆將貨物存放好,拴好駱駝,坐下來休息。僅過片刻,巴格達的巨商們紛紛前來向他問安致意了。
  
  加尼姆帶著十塊貴重布料,標上價格,來到市場,市場總監忙走上前來,表示歡迎,並將他帶到市場長老的店鋪中,讓他在那裡出售布料。
  
  加尼姆所帶的絲綢、錦緞很快售光,一本二利,因而心中十分高興。不到一年時間,加尼姆帶來的全部貨物都賣光了。
  
  第二年年初,加尼姆來到市場,卻見那裡冷冷清清,家家店鋪大門緊閉。經詢問,方知道有位巨商歸真,商人們都參加葬禮去了。有人問加尼姆:「你和大家一道去參加葬禮嗎?」
  
  「我想去呀!」加尼姆回答。
  
  加尼姆問明殯葬地點,作罷小淨,便隨人們來到清真寺,為亡者祈禱後,隨送葬的隊伍向墓地走去。
  
  來到城外墓地,穿過墓間小道,來到墓穴旁,見亡者的親屬們已在那裡撐起帳篷,點起了燈盞和蠟燭。
  
  葬禮結束,誦經人坐下,開始在墳前朗誦《可蘭經》。商人們坐下來,加尼姆也和他們一起坐下,感到不好意思,心想:「我不能提早離去,只能和他們一道走。」
  
  人們坐著聽朗誦《可蘭經》,一直坐到晚餐時分。主人端上飯菜和甜食,人們吃罷,洗過手,各自就座。
  
  這時,加尼姆本不好意思先離開那裡,但想到自己的貨物,擔心被偷,心想:「我是個異鄉人,離了錢不行,如果我遠離住處過夜,萬一存在客棧中的錢被偷,後果不堪設想……」想到這裡,加尼姆再也坐不住了,立即站起身來,對旁邊的人說:「對不起,我有點兒事,先走一步了。」
  
  加尼姆離開人群,隨即順原路而歸,來到城門下。
  
  其時,已是深更半夜,城門緊閉,無人出入,間或有狗吠聲傳入耳際。加尼姆心想:「無能為力,只有依靠偉大的阿拉了。本來擔心錢財被偷,因此而歸;沒想到城門已經關閉,現在倒為自己的生命感到憂慮了。」
  
  加尼姆轉身離開城門,想找個地方過夜,待到天亮再進城。他來到一墓地,四周有圍牆,門裡有棵棗椰樹。他見石門開著,便抬腳走了進去。不料來到墳墓之間,他怎麼也睡不著覺,只覺周身顫慄不止,四周寂靜恐怖無比。他站起身走了過去,推開石門,朝城門方向望去,但見那裡閃著亮光,便向那裡走了幾步。這時,他發現亮光正朝著墓地移動。眼見此景,加尼姆害怕起來,急忙退回墓地,將石門關上,隨即爬上那棵棗椰樹。不時地朝亮光張望。
  
  亮光漸漸接近墓地,加尼姆神情緊張,仔細觀看,方才看清那是三個奴隸,兩個人抬著一口箱子,另一個人提著燈籠。他們來到墓地石門前,抬箱子的一個奴僕說:「喂,薩瓦卜,怎麼樣?」
  
  「卡夫爾,你呢?」另一個奴隸回答。
  
  「我們傍晚時還在這裡,這石門沒關,是嗎?」
  
  「是的。」
  
  「可是,怎麼現在關著呢?」
  
  提燈籠、拿著鷃雀頭的奴僕名叫布赫特。他說:「你們倆真是呆瓜!難道連這個都不知道?花園的主人離開巴格達,來到這個地方過夜,進了門便把門關上了,擔心像我們這樣的人把他們抓去,然後把他們燒烤吃掉。事情就這樣簡單。」
  
  「你說得倒對!不過,還有誰比你的智商低呢?」薩瓦卜說。
  
  「你們若不信我的話,等我們進去,一定能找到人:他看見亮光,說不定會爬上棗椰樹上呆著呢!」
  
  加尼姆一聽,心想:「好鬼的奴才!阿拉會詛咒這個出壞主意的東西!」他自言自語道:「無能為力,只有依靠偉大的阿拉了。誰能把我從這種磨難中解救出來呢?」
  
  二奴隸對布赫特說:「你跳牆進去,把門打開。我倆抬箱子太累了。你打開門,給我們抓一個活的來,讓我們好好燒烤一頓,我們保證香香地吃上一頓美味,滴油不漏!」
  
  布赫特說:「你們倆不是說我智商低嗎?依我之見,我們就把這口箱子隔牆扔過去;反正這裡面沒有什麼好東西。」
  
  「隔牆扔?箱子不就碎了嗎?」
  
  「我怕裡面藏著盜賊,他們殺了人,偷了東西,天黑之後躲在裡面分贓。」
  
  「你這個沒腦子的東西!他們進得去嗎?」
  
  說完,二奴隸跳牆而過,將門打開。布赫特提著燈籠照明,還帶著一籃子石灰。
  
  三個奴隸進了墓地,將石門關好,坐下來,其中一個人說:「兄弟們,我們抬著箱子,走了這麼遠的路,很累了。現在已是半夜,我們也沒勁兒埋這口箱子了。我們不妨休息一下,等有了勁兒再幹。趁休息時,每個人講講自己閹割的原因以及種種遭遇,從頭到尾講上一遍,也好消磨時光,熬過這漫漫長夜。」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kuanchaos

LV:9 元老

追蹤
  • 471

    主題

  • 36976

    回文

  • 2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