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海上十五日(二十六)
納格法爾號的能源爐附近,哈布隆雙手貼在魔力管道上輸送著能量。
類似的操作每隔半天就要進行一次,每次持續一小時,這在四天的時間裡已經成為了習慣。
長此以往,哈布隆竟然覺得自己體內的魔力還純粹了不少,也算是因禍得福。
比起他,維克托就狼狽多了。儘管這位海蒙城主身體像巨龍一樣可怕,但這段時間對他而言最難以忍受的是精神上的空虛和孤獨,以及喪子之痛無時無刻的折磨。他在一天前停止了折騰,就這麼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也停止了咒駡,看上去宛如呆滯。
但哈布隆很清楚,這傢伙是在默默積蓄力量,於是他選擇了與其溝通。
……
“維克托,想為你的兒子報仇嗎?”
哈布隆?
他微愣片刻,站起身環視四周,但除了一成不變的混沌外什麼都看不到。
“聽著維克托,我們並不是敵人,我只是被迫這麼做,希望你原諒我。”
呵,原諒?維克托譏諷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在怨恨我,我沒有為自己洗白的意思。聽著,我們都失去了自己最珍視的東西,勃魯對你而言就像這艘船對我而言一樣,我們都希望可以報仇,對嗎?我有一個方法可以實現它,但需要你的説明。
“你不需要答覆我,你的聲音傳回來時會引起波動,我擔心那小子會發現,所以你只用聆聽就好了。如果你聽到了的話,就邁出左腳向前一步。”
維克托想了想,照做了。
“很好。”
哈布隆松了口氣,繼續說道:“我已經拿到了這艘船的一半控制權,現在正在想辦法獲取另一半。那小子在艾什的幫助下篡改了控制室的魔紋,但他不知道那兒的結界裡溶進了我的血液,這不是他能夠更改的。我正是憑著這些血液和紋路之間的聯繫一點點將魔紋修改回去,最多再有半天時間,就能在不被他發現的情況下奪回納格法爾號了。”
頓了頓,她繼續說道:“你要做的,很簡單,就是添亂,為我提供足夠的時間。聽我說,我猜他之所以要在瓦丹城停靠,就是為了安排自己的朋友安全下船,他是安德魯那傢伙指派來的,他一定會這麼做。那時候船上的結界會打開,我也會趁亂放你出去,你只要能抓住他隊伍裡那個金髮女人,就足夠拖延時間了。
“如果你接受我的計畫,就邁出右腳。”
維克托依舊照做了,不僅如此,他還握了握拳頭,活動著肩膀,骨節發出一陣清脆的哢吧聲。
“很好,現在就耐心等待吧。”
說完後,哈布隆繼續將注意力放在面前的能源爐上。
他的感知正是從這兒沿著管道散發出去,一路連接到控制室的結界。在魔力的掩護下,他相信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再耐心地等等,很快就是你的死期了,小子。
……
瓦丹城外,人頭攢動,安德魯一口氣從城裡搬出來四十多盞巨大的照明燈,讓城外亮如白晝。
烤肉的香氣和沸騰的人聲交織在一起,看上去就像過節般熱鬧。
毛克利站在高臺上,使勁眺望遠方。貝恩告訴他,要不了多久,就有一艘巨大的船隻從冥河上駛過來,它的前端有一個面部猙獰的撞角,是個背著鐮刀的獨眼篾潮人。
“貝恩老爺,我看到船了!”
注意到海天交際處出現一個不斷放大的黑點,毛克利激動的快要跳起來。
“是的,我也看見了。”
貝恩安撫道。
“可是……為什麼沒有你說的撞角呢?”
“呃……可能……也許他們今年換了個款式呢。”
貝恩看到光禿禿的船頭,也有些詫異。
隨著時間推移,瓦丹的民眾們愈發興奮起來,提前佈置好的鼓樂隊也開始了演奏。馴鴉師們在安德魯的命令下指揮血喙渡鴉飛上天空,拉開巨大的魔法橫幅,上面用發光的字體寫著:
“熱烈歡迎哈布隆閣下和他【數目龐大】的船員們”
其中“數目龐大”這個單詞光芒格外耀眼,隔著老遠都能看清。
還好哈布隆這會兒還在能源爐附近幹活兒,不然怕是得被氣的魔力紊亂。
沐言老遠就看清了橫幅,作為臨行前約定好的事情,他從船身上抽取了大量元素,在頭頂也彙聚出一行字作為回應。
“打雷啦!回家收衣服啊!”
見狀安德魯也在心裡松了口氣。早在沐言他們出發去伯裡克城登船之前,兩人就做過約定,沐言向他預測了一種可能性,即他會被迫提前動手,如果那樣的話,瓦丹方面也會收到消息。如果一切順利,他們會在抵達瓦丹城以前就控制納格法爾號,他也就不需要準備戰鬥力來對付篾潮人,只需提供援助幫他們一行人逃到冥河以北。
沐言還說,如果這種情況出現,建議到時候瓦丹城的人也迅速撤離,以免引起誤傷。
對於他的計畫,安德魯幾乎舉雙腳贊成,畢竟提供戰鬥力就意味著傷亡,傷亡就意味著賠償,他最不喜歡聽到“賠償”兩個字從別人嘴裡講出來。
但他也不同意沐言的後半句,畢竟防禦這種事情,瓦丹人最擅長了,這座城邦簡直就是堅不可摧的代名詞。為此他特意雇傭了大量巫師,準備了有史以來最堅固的結界。這畢竟是瓦丹城這麼多年來最揚眉吐氣的時候,能看到哈布隆這副糗態的人自然越多越好。
現在沐言的回應也印證了四天前從海蒙傳回來的訊息。他也是時候兌現承諾了。
安德魯喚來一名馴鴉師,耳語幾句,然後讓巫師們撐開結界,同時命令衛兵將圍聚在廢氣排放口的貧民窟眾趕回了城裡。畢竟這些人身份卑賤,用結界保護實在是太奢侈了,但就這麼放任去死,也有些心疼。
這一幕恰好被毛克利看到,他有些不解地看向貝恩。
“為什麼庫克爺爺他們被趕回去了?”
庫克是他在貧民窟的撫養人,老人看到毛克利有了光明的未來後,拒絕跟他一起進城,他擔心毛克利會因為自己被人看不起。
“或許是為了安全著想吧。”貝恩的臉色也凝重起來。
他看向沐言作為回應的那句話,似乎若有所悟。
“我們也回去吧,毛克利。”
說完,他不由分說地拽起毛克利走下臺階。
……
大船離岸邊越來越近,沐言看到這片黑壓壓的人群,不禁皺起了眉頭。
安德魯這是怎麼想的?
這時耳邊傳來羽翼拍打的聲音,數隻血喙渡鴉爪子上系著橫幅圍著納格法爾號來回飛舞,越靠越近,目的不言而喻。
哈布隆正好從船艙走出,看到這行字,臉色迅速陰沉了下來。
老巫師恨的咬牙切齒,恨不得親手撕爛這些渡鴉,但卻不敢輕舉妄動。
看到哈布隆登場,岸邊的歡呼聲和鼓樂聲更加響亮了,各種讚美和祝福如潮水般湧來,商人們利索的嘴皮子在這一刻堪比最強大的心靈魔法,沐言仿佛都能看到哈布隆周圍的空氣都在扭曲。
一個傳奇巫師的憤怒足以讓周圍的元素沸騰,比如現在這樣。
不過沒時間想這些了,他凝聚出火元素將橫幅一股腦全燒成了灰,將這些血喙渡鴉從負擔中解救出來。
當初吃下黃金蘋果後,系統賦予他的「真誠之心」一直都沒派上過用場,現在終於到了發揮作用的時候。這種與生俱來的親和力以及死靈法師溝通靈魂的技巧讓他足以和血喙渡鴉交流。
四隻渡鴉一字排開,從頭頂掠過,與此同時,甲板上的數千葉木片一張張揭起,壘成階梯,宛如匍匐在地的長頸龍突然抬頭,將位於它頭頂的數人送到了空中。
就在哈布隆意識到沐言要做什麼時,四隻渡鴉一閃而過,被送到空中的人眨眼間就坐到了寬闊的鴉背上,抓緊翎羽,在冥河上空厲風的吹拂下逐漸遠去。
現在船上就剩下了四個人,三男一女,算上隱藏在岸邊人群裡的霍斯狄,這場大戲的舞臺上顯得有些空曠,對不起這麼多觀眾。
“砰”的一聲巨響,維克托從船艙下面竄了出來,他上升的勢頭絲毫不減,像炮彈一樣追向空中的渡鴉。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背地裡的小動作嗎?”
沐言大笑道,兩道流光突然從渡鴉身上飛了出來,具體說是從格雷澤身邊飛了出來。烈焰之擊和熔岩法杖在空中光芒大盛,如同人造的小太陽,又像流星劃過天邊,一左一右精准地撞擊在維克托身上,後者身處空中無從借力,只能蜷縮身體進行阻擋。
“轟隆——”
半空中炸開一朵璀璨的煙花,如同降下漫天火雨,火光照亮了大半個夜空,背景色中從天而降的暗淡靈魂都成了陪襯。
坐在岸邊的瓦丹眾人頓時沸騰了,拼命拍著雙手,恨不得把腳也用上。
但韶華畢竟短暫,即便是兩把威力強大的武器在毀滅之際迸發的能量,也只不過持續了一瞬就結束了。隨著維克托滿覆焦黑的身體重重跌落在甲板上,砸出一個大洞,維克托也發起了對這艘船的爭奪。
如果有人待在控制室就可以看到,結界上突然浮現起一個紅點,然後猛的向四周擴散開,順著牆上的晶壁蔓延到被修改過的魔紋上。
晶壁瞬間亮了起來,一金一紅兩色光芒來回流轉,紋路上不時迸發出元素火花,似乎爭搶異常激烈。
沐言感受到了這一切,但他也沒有做出抵抗。他又不是哈布隆,幾乎將這艘船視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那些魔紋自從被修改後他就沒有再碰過了,現在甚至不用去操心許可權的爭奪戰,換句話講哈布隆分出一半心思在全力對抗的東西本質上屬於“pve”,而不是“pvp”。
他現在要做的,是另一件事。
趁著還擁有控制權,他讓船上的甲板全部脫落,如紛飛的落葉,迎風而起,徑直浸入水下,遊魚般聚集在船底,重新組裝成一個筒狀物。
接著能源爐被他移了地方,正好是那個筒狀物的正上方。
隨著一聲悶響,納格法爾號能量最密集,尺寸最大,最貴重的部件砸破船底,在筒狀物的幫助下滾到了冥河深處。它屁股後面連接著一長串細密的魔力管道,在混沌的河水中閃著光芒。
這時哈布隆“pve”之旅也進行到了末尾,他似乎看到了成功攻略這個“魔紋副本”的曙光,對沐言露出猙獰的笑容。
雖然察覺到了沐言的動作,但他固執地認為那是困獸猶鬥。就像那些即將淪為俘虜的戰敗者在最後垂死掙扎一樣。
面對他勝券在握的樣子,沐言不禁有些話想說。
“哈布隆閣下。你現在的自信和我當初一模一樣呢。因為自以為是,所以總想著可以主宰這一切,儘管偶爾遇到挫敗,也固執地認為不過是小問題而已,可以很快調整過來。其實知識也好,實力也罷,這些東西就像一層雲霧,遮擋了你的視線,讓你距離真相一點點遙遠。
“當然,這怪不了任何人。因為人是一種可悲的主觀生物,尤其是只有“一個人”的時候,理論上不存在走出盲目主觀的可能性,所以無論做什麼,都終究是在盲人摸象,窺不見全貌。
“我們都擁有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勇氣,但不一定有這個覺悟。因為太過於自信,所以即便面前就是真相也不肯多走一步,畢竟承認真相就意味著否定自己過去的一切。”
他歎了口氣,笑道:“但我已經否定過了,現在輪到你了。”
“儘管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吧,小子。”
哈布隆已經完全控制了這艘船。他正在控制沉到河底的能源爐一點點升起,四散的甲板也像歸巢的乳燕般飛了回來,筒狀物裂開的瞬間,河水漫灌進去,與能源爐發生接觸。
“我不得不承認,這次在你手上栽了個大跟頭,所以我允許你選擇自己的死法。甚至我可以大度到允許你和你的同伴死在一起。不要擔心,幾隻渡鴉而已,我會很快讓你們團聚的。”
“是嗎?”沐言莞爾一笑,反問道:“我聽說維克托之所以變成這樣,是因為你沒能救下勃魯。那麼問題來了,閣下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麼會沒能救下勃魯呢?”
哈布隆想到那天冥河的異樣,突然神色一凝。
“難道不是你動的手腳?”
“不不不,你高看我了。從頭到尾,我都只不過是在暗地裡行事,要不是突然發生了狀況,怎麼會走到台前來呢。既然如此,那我就再多說幾句。
“閣下或許不知道,攫魂者有一條規定,即不允許在冥河中講話,因為靈魂的波動會被清道夫,也就是尼烏德拉發現,所以你明白我要做什麼了嗎?”
說完,他看著哈布隆,發現對方依舊一頭霧水。
“你想拖延時間?”哈布隆冷笑道,如臂使指的元素瞬間包裹了沐言,就像枷鎖一般。
無法以這艘船作為要脅,對方就像孱弱的嬰兒。
“沒那個意思。”沐言搖搖頭。
“那我再問閣下一個問題,這四天以來,你是否察覺過,能源爐中的魔力,或說元素有什麼不同?
“好吧,以你的智商這個問題有些難了。答案是不同。船上的‘電池’,或說‘魔核’,提供的都是澎湃元素,而我改寫的魔紋,則用的是閣下從未見過,或說從未研究過的‘死寂元素’。
“那麼新的問題隨之而來,冥河裡濃郁的靈魂,再加上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元素,在無人操控的情況下,會發生什麼奇妙的變化呢?”
沐言一個又一個問題仿佛敲擊在哈布隆心靈深處,一種本能的戰慄和對未知的恐懼油然而生。
他開始加大魔力輸出,試圖將能源爐更快的卷回船艙。
然而他加大輸出量的魔力,反而打破了三種能量間微妙的平衡,於是,浸泡在河水中的能源爐開始逸散。
起初只是水中微微的爆鳴聲,帶著一兩個氣泡和火花。
然後,這些炸裂讓管道破裂,更多的能量逸散在河水。相互碰撞然後湮滅的異種元素交織在一起,磅礴的靈魂灌注在湮滅後產生的空隙裡,迅速生成漩渦。
就像蘇利亞被送到赫魯那天,晨星的演武場上發生的一幕。但比起那時候,現在的反應場所在靈魂能量液化的冥河水中,強烈了何止萬倍。
動盪開始劇烈,儘管哈布隆竭力控制,但在這種自然的力量面前,他根本無能為力。
“你做了什麼!!!”他怒吼道,至此都不願離開甲板。
“你知道我的老師什麼叫艾什嗎?”
“什麼?”
“brun t
這句話仿佛一個訊號,緊隨其後的一切是恰如其分的解釋。
“轟——”
從冥河底部傳來一聲巨響,仿佛連兩岸的地面都跟著搖晃了幾分。
河水裡升騰起一朵煙霧和水花交織在一起的蘑菇雲,巨大的衝擊力將瓦丹人傾全城之力佈置下的結界盡數摧毀,除了自帶傭兵和侍衛的一些人,其他人在這股力量下被震飛,身體撞在瓦丹高聳的城牆上,瞬間化作肉泥。
這還不是全部,升騰起的冥河水如同被激怒的巨人,將它的雙腳登上河岸,瞬間又淹沒了一批看客,他們甚至沒來得及做出反抗就被滔天的洪水卷了進去。
納格法爾號僅存的幾塊甲板被吹到高空,沐言看到一道身影從岸邊竄過來,徑直沖向驚恐萬分的梅露露。見狀他也有些不忍,扔出兩片死寂元素做成的“雨衣”,剛好將兩人包在了裡面。
維克托就被這麼好運了,他在爆炸中受傷後就一直等待哈布隆翻盤的指令,想親手撕碎沐言,沒想到等來等去等到了這種爆炸。雖然他在僅有的木板上轉轉騰挪,像只靈巧的大馬猴,卻依然無法避免被洪水吞噬的下場。
這位肉身堪比巨龍的戰士在冥河中慘叫了十秒才完全融化。
比起來哈布隆算最好的了,雖然被炸的意識模糊,一時間也無法接受船毀了的現實,但求生的本能還是讓他漂浮在空中,來回躲避著劇毒的河水,然後將所有的怒火都傾斜在沐言身上。
後者感覺自己仿佛被元素煮熟了,哈布隆決意用最殘忍的方式弄死他,周圍的動盪劇烈的元素一點點蠶食他的肉體,就像一群食人魚在不斷撕扯血肉一樣。
醒來吧,奧杜因閣下。
沐言在心中呐喊道,
難道這個刺耳的鬧鈴還沒有讓你起床嗎!
仿佛聽到了他的呼喚,一道來自天邊的怒吼震懾了所有人的心神,如同敲打在靈魂上。
這一瞬間,天空的迷霧被撕開一條縫,金光照下,仿佛是世界間的隔膜被撕裂。
無論是誰,無論在面對什麼,岸邊的倖存者們不約而同地站起,看向天邊……
哈布隆原本準備對沐言釋放的法術也因為這一聲怒吼元素潰散……
坐著渡鴉飛走的眾人也受到了波及,渡鴉像折翼的飛鳥,開始不聽指揮的東倒西歪起來……
那是所有智慧生物的恐懼,印刻在靈魂深處,洛坎人讀作“諸界滅亡者”,赫魯人讀作“萬物吞噬者”。
burn to ash!=燒成灰燼吧!【爐石裡灰燼男爵迦頓的語音。雖然我很想吐槽,它經常被聽成burn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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