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異界] 黃昏編年史 作者:夏牧訸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6-21 16:48:02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260882
bpii 發表於 2019-4-2 03:16
第161章 禁錮

沐言從迷宮出來時,外面的測試員一股腦圍了上來,像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沐言有些詫異,眼前這群人正目光殷切地望著他,似乎在渴求什麼。

想了想,他問道:「你們平時都做些什麼?」

「巡邏,然後等待指令。」

凰巫回答,語調依舊平緩,冷冰冰的宛如機械,聽不出任何不滿。

「其他人也是麼……」他環顧眾人,目光還是沒能從老徐臉上挪開,沐言掙紮了幾分,試探著問道:「你……在這兒還造船嗎?」

聽到「船」這個字眼,老徐竟打了個寒戰,彷彿回想起莫大的痛苦,恐慌地搖頭,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沐言把多餘的試探嚥了回去,沒再刺激對方。

他深深地看了眼這群人,心裡泛起一陣波瀾。

……

不需要任何人的指引和帶路,他徑直來到伊格諾斯巨大的樹身附近。

與伊莫特魯不同的是,在這裡他不需要舉起劍就能獲悉樹心屋的方向,因為樹幹上破開了一個洞,一條長長的甬道一直延伸到最裡面。

「這就是通往真相的道路,看起來一片漆黑。」

沐言自言自語道,身後的人早在他接近這棵樹十多米時就停下了腳步。

「你們同樣沒有權限是麼?」

眾人參差不齊的點頭。

「我能賜予你們權限嗎?」

鴉雀無聲。

這個問題似乎超綱了,沒有人能回答,即使是看起來最正常的凰巫也不行。

「好吧。」沐言點點頭,然後指著眾人身後,被迷霧籠罩著的大片土地、樹林,大聲問他們。

「你們知道什麼是『自由』嗎?」

沒有回答,有的人略微掙紮了幾分,但臉上的表情最終歸於冷漠。

「你們知道什麼是『使命』嗎?」

依舊無人回答,彷彿一排木頭樁子。

「那你們知道,什麼是真正的『人』嗎?」

所有測試員都愣在原地,無措的望著他。

沐言十分厭惡這種敬畏的目光,就像一隻被打怕了的流浪狗,在猶豫你舉起的這隻手究竟是遞給它食物還是又一次狠狠的打擊。

毫無疑問,他們曾被這樣傷害過。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發洩似的喊道:「沒有人是生來就帶著使命的,只要是『人』,都是自由的。從出生到死亡,健康長大、夭折、自取滅亡、都是自由的,不需要指令,也不需要權限,如果自認是畸形的生命,你們可以選擇終結自己,而不受人控制,在一次次輪迴中麻木……這些,你們能明白嗎?」

說完,不去看那些因為痛苦而跪倒在地的「人」,沐言轉身大踏步地走了進去。

伊格諾斯的內部與伊莫特魯依舊對稱,同樣有一個樹心屋,但是這裡的建築遠比伊莫特魯要更複雜、更完善。

這看起來像是一處控制中心,整體面積至少有一千多平方米,他將感知攤開,察覺到地面呈正十二邊形,墻壁和地板都是琥珀色的蜂巢結構,略顯粗糙的是,一些流轉神力的魔紋和管道從裂縫中伸出,偶爾有閃光迸射。

抬起頭,大廳的穹頂與星耀圖書館的秘法大廳類似,無數條纖細的黑色枝條軟軟垂下,彷彿紮根在深處,但看久了又讓人覺得,彷彿穹頂深處就是這些枝條的根須纏繞組成,實際並沒多麼遠,只是被陰影所籠罩而已……

大廳的中心位置有一個明顯的空缺,沐言本以為那裡會是貓娘妮可的位置,可湊近了才發現,地上殘留著根須被硬生生拽走的遺址,很顯然,這是原本是一棵樹,又或者說,這是一棵樹中之樹,
一顆心臟,伊格諾斯之心。

既然奧杜因的思想可以隔著一層界面延伸到這個世界裡,那麼關於這顆心臟如何離開就有了兩種猜測,其一是奧杜因想辦法蠱惑了它,其二是奧杜因蠱惑了別人——很有可能是一個離開了暗之幽淵的測試員,帶著某種無法抹除的情愫和記憶回來,然後強行帶走了這顆心臟。

沐言更傾向於後者,因為外面一共有四十二名測試員,其中缺少002和007,這兩者中有一位是桃矢小姐,還有一個不知所蹤。

而在赫魯,有這樣一個傳奇人物,無處不在,卻又壓根不見蹤跡,他即是那位極其重要的東方人畫師,瓦丹城的貝麗卡小姐也是因為與他一度春宵從而得到了伊格諾斯之心。

所以極有可能是這位東方人畫師扮演了二五仔的角色……

沐言緩步上前,撫摸著廢墟留下的斷肢殘垣,突然拔出那把劍,對準坑底狠狠插了進去。

呲啦——

刺耳的聲音響起,火花沿著劍身蹦出來,隨之一起的還有沿劍身傳到沐言身上的情報。

然後,一個半透明的界面漂浮在他視野中,出現的毫不突兀,與《黃昏紀元》裡一模一樣……

「果然是這樣嘛……」

沐言輕輕笑了笑。

界面上寫著一系列管理日誌:

「迷霧歷541年3月11日17:17:45,回收測試員桃矢靈魂;事件ID:7040;測試員編號:002.」

「迷霧歷541年3月11日17:17:45,回收測試員凰巫靈魂;事件ID:7041;測試員編號:001.」

算算時間,這是瑞奇舅舅當年遇見那檔子事兒的時間,也就是說隨後拉娜婭和墨丘利就回到了暗之幽淵。

下一條:

「迷霧歷599年9月23日11:14:47,準入條件更改,操作員未知」

這就非常有趣了,與他記憶中的某個時間不謀而合……

這正是蘇利亞降臨在赫魯的那天,同樣,也是那天,陷入昏迷的懷恩校長從洛坎來到赫魯,然後又神秘的回去了,緊接著便陷入了昏迷……

再往下:

「迷霧歷600年2月16日16:40:01,檢測到測試員霍思血液;測試員編號:008.視本次訪問為開門申請,申請通過。」

「迷霧歷600年2月16日16:40:01,暗之幽淵大門開啟,開啟中,能量收集中……」

「迷霧歷600年2月16日16:45:01,暗之幽淵大門開啟完畢,傳送完成,此次傳送單位共10位,無註冊信息。」

距離蘇利亞他們抵達赫魯半年以後,他們抵達了這裡,並在一次衝突中用霍斯狄的血打開了門,正如風之蒼穹的門需要用血液澆灌一樣……

再往下,一串串日誌與他記憶中的推測穿插結合起來,還原出蘇利亞一行人在暗之幽淵的見聞……

「迷霧歷600年2月16日19:30:09,松果迷宮一層被訪問。」

「迷霧歷600年2月16日19:34:09,松果迷宮一層遭到摧毀。」

「新的通關記錄誕生了!松果迷宮一層:00:04:00,記錄持有者:未註冊」

這是他們通關了迷宮第一層,那個吸收分解來自「過去」的攻擊,用以對抗「未來」的攻擊的古怪墻壁,之所以這麼快,無疑是因為蘇利亞和阿瑪瑟這兩個經歷者的存在……

至於這面墻的來歷,也不言而喻了,只有聖言者能如此巧妙的利用時間。

隨後,一個個測試員的記憶從坎圖沙裡回歸這個世界,這之後發生了什麼沐言不得而知,但與他腦海中的想法不謀而合。

那無疑是一場悲劇,輪迴的命運與冰冷意志的交鋒,如果有人加以引導,或許會以溫柔的結局告終,但就剛才那群測試員的麻木呆滯,以及PTSD來看,在蘇利亞一行人離開後,他們的「主人」就粗暴的抹除了所有人的記憶。

沐言閉上眼,所有的線索碎片在腦海中盤旋、翻湧。

他也任由那些記憶和故事拼湊成完整的故事……

與其說是拼湊,倒不如說是各自回歸應該的空位。

彷彿度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的時間,他抬起手,指向面前的空地。

尚未睜開眼,學者便淡淡道:

「別來無恙啊,聖言者閣下。」

bpii 發表於 2019-4-2 03:17
第162章 對峙

雖然手指的地方空無一物,但是隨著他睜開眼,那裡立刻緩慢浮現了一個生物。

這是一名中年男子,身體裹在斗篷裡,骨架高大,但是顯得異常消瘦,高領和寬簷帽遮住了整張臉。

「你好,我的選中者。在經過漫長歲月的等待後,我們終於見面了。」他開口道。

男人的聲音雋永而富有磁性,與這副高大的體型完全不符,而且在沐言聽來充斥著濃濃的違和感……

這是懷恩的聲音。

《黃昏紀元》中晨風的校長,懷恩‧加西亞。

可他記憶中那個懷恩,即使滿頭銀發,滿臉皺紋,也是個俏皮的俊老頭,每天和沐言講著「通識學」低於17的人完全聽不懂的笑話,還時不時調戲調戲貓女僕,根本不是眼前這幅樣子。

「閣下不摘掉帽子嗎?」沐言道:「還是說,擔心那張骷髏臉會引起我的誤會?」

陌生人原本邁開的步子突然停住了,他詫異地抬起頭,目光從寬帽簷與高領之間射出來,直直落在沐言身上。

「你讓我很吃驚。」

他說。

「誰不是呢,你也讓我很吃驚。」沐言笑著回道。

陌生人笑了笑,摘掉帽子,脫下高領斗篷,露出一具蒼白的骷髏身體。

如字面所寫,這就是一具骷髏,骨架遠比一般人要高大的多,潔白如玉,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沐言從這具骨架上隱隱看出了小骷髏帕派瑞斯的部分,還有一部分他不認識,也許屬於那位杉斯先生。

也就是說,杉斯和帕派瑞斯兩個人拼接了起來,成為了面前這位「聖言者」。

「我也不想弄成這樣,」他聳了聳肩,潔白的骷髏臉上明顯露出一絲惆悵。

「那段歲月太難熬、太漫長了,而且唯有如此我才能逃脫這個世界的排斥……現在的我,既可以說是坎洛什,又可以說『不是』,我就像一個怪物,被分成兩部分,一半在風之蒼穹,一半在暗之幽淵,兩者相互隔離地生活了數萬年,最後又在你的幫助下合為一體。」

「它們各自產生的意念和神智呢?」沐言問:「帕派瑞斯和杉斯的意志,也被你抹除了嗎?」

「不,」坎洛什搖頭:「他們中和、相互抵消了。為了不被這個世界驅逐、排斥,我想了很多方法,最後割捨了一切,任由奧杜因吞噬了我的身軀,然後將喪失了所有記憶的意識附著在一具被拆開的身體上。

「我沒有讓他們各自產生意識,所以這麼多年來,維繫這兩具介於生死之間的身體存活在世上的唯一執念就是見到彼此——杉斯渴望見到派博,派博渴望見到杉斯,僅此而已。現在隨著兩個世界的壁壘被你打破,他們見到了彼此,執念被消除,我的意識也得以回歸。」

沐言點點頭,沒有再問,倒是坎洛什對他的冷淡十分好奇。

「你難道不想問問,我為什麼會在這時出現,接下來要做什麼,以及為什麼讓你來到洛坎嗎?」

沐言沒回答,而是反問:「您還記得我是什麼人嗎?」

坎洛什微愣,笑道:「嗯……我的選中者,《黃昏紀元》唯一的傳奇學者,行走的百科全書,帕拉雷斯綜合徵患者,一個癱瘓在床的少年……你要問的是這些嗎?」

「對,是這些。你還記得我是一名傳奇學者,這就夠了……傳奇學者將洛坎最無用的知識裝進了腦子裡,但這不代表任何一個百科或數據庫都能被冠以『傳奇』之名,我是這其中唯一的傳奇,是因為身為學者所掌握的提煉、總結、分析、思考能力,您認可嗎?」

坎洛什瞇了瞇眼。

「繼續,我的選中者。」

「所以呢……聖言者閣下,你不會覺得,我就這麼簡單的相信了您的話吧?」沐言依舊微笑。

坎洛什愣住了,繼而爽快地笑道:「我能明白你的困惑,沐言,我也能理解,你一個人戰戰兢兢、帶著無畏的勇氣地走到今天,是多麼不容易以及謹小慎微……所以,我會解開你的一切疑惑,向你告知我制定的這一系列龐大但天衣無縫的計畫。等你聽完,就不會對我的身份產生懷疑了。」

但沐言再次一反常態地搖了搖頭。

「不,閣下,作為你計畫中至關重要的一環,我或許比你還清楚這個計畫,所以,應該是由我來說,你來聽。」

坎洛什沉默了,死一樣的沉默。

時間彷彿凝固,如果不是他眼眶裡還在搖曳的白色魂火,恐怕還要被誤以為這是聖言者親手凍結了時間。

良久,他才開口。

「好。」

聲音帶上了一絲沙啞。

「從哪裡開始呢……讓我想想,」沐言輕輕撫摸著額頭,目光流轉到手裡那把劍上。

「按理來說,我應該擁有這裡的權限對吧?嗯,那麼,如果我想要一個桌子的話……」他把劍插在地上,心裡默想著這個念頭,蜂巢樣子的地面上立刻升起一對桌椅的雛形。

起初是琥珀色的流體,隨即凝結固化,最後顏色加深,構成檀香木的質地。

「很好,你很快就掌握了它們,我以為還要一段時間。」

坎洛什讚許道。

「畢竟這是我的『權限』麼……」沐言扯了扯嘴角。

兩人各自落座,沐言端詳著面前這張猙獰的臉。

它依稀有幾分派博的樣子,當初在派博臉上只是覺得有些滑稽,但現在,卻讓人毛骨悚然。

「我們先來說說你的所謂『下一步計畫』吧。」他思索片刻,彷彿找到了一個話頭。

「好。」

「獲得權限以後,我從後臺看到了這裡的許多東西,」他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溫泉鄉,黃金果園,靈風草場……前者即轉生池,對npc而言是誕生與『轉生』之地,對凡人來說,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返老還童,甚至永葆青春,同時還兼具了『洗點』的功能,簡直是『人生重來池』,可以讓任何一個孱弱的種族化身為最具戰鬥天賦的族群。

「至於果園,那就更有趣了……我實在難以想像,能夠讓一個普通人成為天才法師的黃金蘋果竟然是量產的,而且一種就是一座果園,哪怕我在蘋果上寫著仁義禮智信、福祿壽喜康拿出去批發銷售也毫無違和感……

「而靈風草場,那裡面雖然暫時空無一物,但木元素、生命能量、其他活性元素濃度都到達了一個令人髮指的地步,時間流速都可以調控,我相信,就算將一根野草扔進去,過不了多久,它的價值也不比洛坎百年往上的草藥低多少,更別提那些本就價值不凡的東西了……

「這些,簡直就像一座龐大的兵工廠,有它做後勤,足以讓任何一個羸弱的種族屹立在洛坎之巔,凌駕於所有生靈之上……唯一欠缺的即是一個處理運算速度足以跟上它們的核心。而恰巧,這個核心我有,就是被你用某種規則送到洛坎的妮可,再加上淪為資料庫的夏穆,這兩者結合起來就足以將這座後勤部的優勢發揮到淋漓盡致……

「假如讓暗之幽淵和風之蒼穹作為人類的大本營,從這兒向外源源不斷地提供物資,同時批量生產訓練有素的戰士,別說什麼海族試圖進攻陸地,就算是滅世者再次掀起浩劫試圖摧毀整個世界,我也能讓人類在近乎無限產出的能源支持下活的有滋有味,甚至組織一場浩大的屠龍行動……

「多麼美好的『未來』,而我也將被冠以『救世主』的名義,開創一個新紀元,被後人永遠銘記……」

頓了頓,沐言似笑非笑的望著坎洛什。

「而恰恰在這個時候,我突然冷靜下來了,並且將這一系列彷彿巧合似的東西聯結了起來……」

「首先,能夠掌控這項物資的人是我,一個人類。而一年前,我還在法藍城試圖拯救那些泥濘中的人,甚至為了拯救她們,我最敬佩的格雷澤老師也因此而死,受到他的感召,我幾乎將這件事扛在了自己肩上,懷著強烈的使命感……

「然後,就在不久前,我為了尋找你留下的線索,從卡利普索手中逃脫,並得知了她有可能淹沒陸地的想法,此時正陷入極大的焦慮……

「最後,我還知道,在不遠的未來,人們真正要面對的威脅不是什麼元素之主,也不是無盡之海,而是蟄伏在赫魯,蟄伏在尼弗海姆深處的強大的滅世者,萬物的死敵奧杜因……

「在精靈式微,矮人頑固,獸人不堪重用,海族壓根就是您送給海神的工具人的情況下,面臨如此多的難題,作為一名人類,我實在找不出任何拒絕您的理由,拒絕讓人類成為萬物的救世主,在度過浩劫、開啟新紀元後成為洛坎諸族的首領,甚至是統治者……

「這一切安排得如此巧妙,讓我有種微妙的荒誕感……

「所以,是我多慮了嗎,人類的造物主,聖言者坎洛什冕下?」
bpii 發表於 2019-4-2 03:18
第163章 解讀預言

坎洛什沉默不語,似乎在出神地望著沐言。

「看似偶然,或許也是一種必然……」

「真的是『必然』麼?」沐言打斷道:「假如洛坎沒有神明,假如牧馬平原每隔十年都有一個傑出的陰謀家出現,假如他們用十幾代人的努力成功統治了諸族,我一定不會覺得奇怪和違和……但是,眼下卻是有人懷著某種目的加以引導,只是為了實現自己的『私慾』,那麼……」

「你是想說,我實在是個偽善的傢伙,是嗎?」坎洛什回道。

「不要急著給我的話下結論,然後再推翻它……這是辯論技巧的一種,但對我很難生效。」沐言淡淡道:「我說這些,只是想表明,原本我不會把這些它們串聯起來,可是我假想,一旦在這個節骨眼,您主動出現在我面前,以『神明響應信徒禱告』的方式降臨,賜予我們拯救與庇護……那它們就無可避免地連成了一條線。

「所以,我想試試。」

他聳聳肩,微笑道:「您瞧,事實的確如此,您出現了,與我的假想不謀而合,以至於最後的結果連我自己都感到恐慌和悲傷。」

坎洛什沉默片刻,反問:「你為什麼會恐慌?」

「因為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作為這個世界的兩代造物,『神明』和『凡人』之間有什麼不同?或者說,在我們的母親,彌婭,在她看來,身為初代造物的您和我們有什麼不同?在我苦苦得不到結果的時候,我回到了那個預言。

「繞了一大圈再次回到預言時,我突然發現,自己從未如此這般清晰地讀懂這個預言,而眼前的一切也正印證了它。

「元素悲鳴,骸骨作響。

「迷霧散盡,黃昏降臨。

「雙生的銜尾蛇死去,

「命運的預兆不再清晰。

「元素之所以悲鳴,是伊卡莉因貪念造成的浩劫嗎?也許是,但也可以解釋為她的歸宿。

「骸骨之所以作響,是亡者從赫魯回到洛坎帶來的災難?也許是,但現在,又何嘗不是閣下目前的處境,以及將來的歸宿?

「迷霧散盡,黃昏降臨,這是兩個世界各自的預兆,赫魯的迷霧散盡,洛坎的黃昏來臨。

「而雙生的銜尾蛇,命運的預兆,也分別指向塑魂者與他的兄弟,還有您。

「彌婭道盡了所有人的宿命,卻沒說這是如何產生的,但在現在看來,答案也很簡單,因為『貪婪』。」

沐言嘆了口氣,繼續道:「回到那個問題,我們究竟有什麼不同?萬物生靈存在『極限』,或是『弱點』。弱小的生命即使貪婪,也無法在短暫的生命中得到滿足,甚至會因為愚蠢的貪婪毀滅自己……但你們不同,初代造物強大,掌管這個世界最本質的東西,而你們的愚蠢的貪婪,會毀滅彌婭留下的一切……

「所以,我們的母親會用她獨有的方式毀滅你們,或說阻止你們。

「伊卡莉歸於元素,你被時間放逐,塑魂者和滅世者則成為靈魂,這是初代造物的歸宿,也是你們掌握強大力量的代價。越是試圖靠近彌婭,越是試圖掌握她留下的力量,你們就越是會迷失自我,成為這個世界的本質。

「彌婭制定了規則,這規則高於一切,但這規則沒有意識。就像日昇日落,潮漲潮退,水火相剋,元素衍生……規則即是規則,冰冷如鐵,永遠冷漠且客觀,這些既是她留下的,這也是她最終的歸宿。你們如果想要像她一樣,或說掌握她的力量,也必將成為這個世界的一部分,而非『體驗者』。

「到了那時,『萬物皆為主宰,
神靈永遠緘默』。」

「啪啪啪啪……」

坎洛什站了起來,用骨手鼓起了掌,誰知道漏風的巴掌為什麼能拍出這樣清脆的聲音……

「很好,不虧是我的選中者……其實,我在時間的盡頭也看到了這些,和你解讀的幾乎一樣……」

「是的,正因為你看到了這些,所以命運的預兆不再清晰。」沐言微笑道:「根本就沒有什麼時間的盡頭,你也沒有前往『未來』,時間永遠是向前流逝的,你所走的全部都是『必經之路』。

「當你自以為看到了盡頭時,其實那不過是個『開始』,正從那一刻開始,預言便開始生效了。

「預言之所以是預言,就是因為它預見了一切,不會因為『被預見就更改』。我們掛在嘴邊的『另一條時間線』也不過是一種假設而已,就像人不可能活在假設裡一樣,我們也無法跳到『另一條線』,鬼扯什麼『假如你沒有去時間的盡頭,那麼預言也就不會生效』……假如真的有那種事,預言也一定會變化。

「總結一下,正是因為你的掙扎,你試圖在夾縫中生存,你試圖讓自己不被時間放逐這一系列行為,才一步步導致了今天的結局。」

沐言也站了起來,望著坎洛什的骷髏臉,嘴角微微揚起,用一種譏諷的語氣說道:

「你將所有人都綁上了自己的戰車,尤其是那位滅世者,在這場盛大的『計畫』中戲份不比我少。可是仔細想想,這難道不滑稽麼?

「在想通這個問題前,我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拯救洛坎,可是無形中卻讓滅世者的計畫得逞。

「滅世者自以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生存,為了成為最後的『神明』,卻在無形中促成了你的計畫。

「正如你自以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逃脫彌婭的預言,卻在無形中促成了預言……

「呵呵,多麼滑稽可笑的『輪迴』……」

沐言輕笑一聲:「可惜,它終將結束。」

大廳裡迴蕩著沐言的話語,一字一句都很平和。

平和,卻又篤定。

坎洛什始終沉默不語,眼眶裡的鬼火搖曳著,沒有一絲生氣,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最終,坎洛什開口了,聲音彷彿有些無奈。

「你真的這麼認為?」

「我堅信如此。」

「好吧……雖然不知道是什麼讓你如此篤定——」

「那我就告訴你。」

沐言打斷了他,斬釘截鐵道:「其實這一路上我都很糾結,因為在我的認知中,彷彿有兩個聖言者,在做著截然相反的事……也正是這種明顯的矛盾讓我遲遲不敢下決定。」

聽到這句,坎洛什的鬼火猛的搖曳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正常。

「具體點。」

「具體麼……太多太多細節了,先來說說我為什麼會被『選中』吧,毫無疑問是通過《黃昏紀元》。可我身上存在什麼特質嗎?『傳奇學者』嗎?也許是,可仍然差了點什麼,直到我看見迷宮裡那塊牌子……

「你認為『exp'是什麼?我指的並非來自他人心懷感激、善意而餽贈於你的東西,而是最原始的、通過殺戮然後從敵人屍體上吸取得到的東西,你認為它是什麼?

你認為『等級』又是什麼?我指的同樣並非來自他人心懷感激、善意而餽贈於你的東西,是通過上述『經驗』的提升而帶來的東西。

如果你和我的想法一樣,那麼繼續,並享受你該擁有的一切。

如果你和我的想法不一樣,那麼,此地對你來說,即是終焉之地。』」

「這段話替我打開了一扇門,exp是經驗嗎?或許是,但更應該是 Points(處決點),因為在遊戲中殺戮是獲取它的最快途徑,那麼這部分玩家的lv(level),也就成了Level of ……

「有人曾和我說過,這樣的遊戲環境,越真實就越能展現玩家心靈深處隱藏的惡魔,手捧鮮花訴說著對某個角色的喜愛,可得知其掉落列表的剎那就將鮮花換成了屠刀……玩家越來越不在乎自己做了什麼,也就越來越蔑視『生靈』,也就不會被選中……

「至於我,和他們都不同,從我出現在遊戲中,直到最終成為80級的傳奇學者,獲得的共計14080535點經驗中沒有一點這樣的『exp',我也從未這樣想過。

「我深愛著這個世界,比任何人都珍惜這份經歷,所以,我的lv是LOVE.一種和Level Of 相同,但又完全不同的東西……

「正是這種所謂的『愛』,使得我被選中,我也的確在這裡得到了新生。」

停頓片刻,他眼神複雜地望著坎洛什。

「這也是我無法理解的矛盾之一,一個因為這種原因選中了我的坎洛什,不該是你。因為那個人將自己的『權限』給了我,就如彌婭將一切奉獻給這個世界,他無疑理解了這種『無私』。不該是你這樣充滿控制慾的角色。

「於是這就到了第二個重要原因,我帶著『系統』來到洛坎時都帶著什麼……

「從來沒有人回答我這個問題,只能隨著我對世界認知的加深慢慢浮現……最終得到一個結論:我擁有高於一切的權限。

「為什麼我一降臨在洛坎,剛成為一名法師,就能夠直接取用游離的死寂元素而不用經過魔網?是因為『傳奇學者』的傳奇兩個字同樣代表權限。

「為什麼我能在機緣巧合之下創造出海德薇?因為我擁有了你的權限,當年你也正是這樣製造出第一隻德魯伊,也就是伊莫特魯和伊格諾斯的守護者艾維娜,海德薇就是她的轉生。

「毫無疑問,這兩種權限都來自於你的轉贈,而你之所以擁有它們,也是彌婭的賜予。」

沐言的目光裡泛著悲慼。

「當初你種下那兩棵樹來保護這個世界,並創造出了艾維娜,那時這一切都還在你身上……即使從時間的盡頭歸來,你也坦然面對一切,決心讓自己的造物擺脫信仰,成為真正獨立的個體,你幾乎完全掌握了雞尾酒神力,你才是真正的彌婭之子,彌婭視你為人類的守護者……

「但後來,我不知道你的身上發生了什麼變化,你彷彿變了一個人。開始創造npc,創造測試員,創造暗之幽淵的一切,但是,你沒有像當初那個『聖言者』保護人類那樣保護他們,而是當做工具在利用……讓他們參與進你的龐大計畫。

「也正是從這個節點開始,這層身份轉移了,彷彿並非你『無私地』將它移交給我,而是彌婭將它收回,並贈予我,你也就成了需要被這個世界清除、需要在未來『永遠緘默』的人……只有這樣才能牽強的解釋這件事,假如你沒變,那麼現在就不該出現在我面前,並謀劃著這一切。

「你身上的矛盾,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誰?」坎洛什問。

「你的測試員之一,徐福。他身上發生了一件事,因為痛苦分裂出崇高和怯懦的人格……」

「夠了!」

坎洛什怒斥道,表情一瞬間扭曲,繼而又閃電般恢復平靜,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抱歉,我失態了。」他又恢復了之前的樣子,語氣帶著無奈:「我承認,你說的這些大部分是對的……」

「承認絕大部分,用妥協的方式展現自己的誠意,然後反駁一小部分,從根本上緩和問題……」沐言譏笑道:「這一點,奧杜因已經用過了,而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相信……

「這麼說吧,聖言者閣下,我不信任你,是因為我看到了你所表現出的控制慾。

「在強敵環伺,甚至有彌婭的規則針對你的情況下,你才表現出了自我約束,可是如果它沒有了呢?如果你的計畫成功,你成為了洛坎唯一一個初代造物,屆時誰又能來制衡你呢?

「屋外那些測試員,他們同樣是生靈……同樣是你的造物,可你是如何對待他們的,聖言者閣下?如我之前所說,智慧生命不需要高高在上的『統治者』,因為他們的愚蠢足以毀滅自身,但這一切不用加以引導和防範。

「而你的另一個半身,杉斯先生,作為這裡的管理員,這數萬年來一次又一次抹除他們的記憶,並想盡一切辦法阻止他們恢復記憶,讓他們以畸形的存在延續下去,難道就沒有產生一絲愧疚嗎?」

坎洛什終於變了神色,他痛苦地弓著身子,身體顫抖,嘴巴張開,發出無比痛苦但十分壓抑的咆哮……

「……甚至,你復活的第一件事就是毫不猶豫的抹殺了曼加扎,是因為他也像我一樣目睹了這一切,並觸碰到了『真相』嗎!」

「夠了,夠了,夠了……夠了!」

坎洛什彷彿不堪重負,白色的魂火已經從骨頭裡冒了出來,直奔沐言席捲而來。

可後者什麼都沒有做,火焰便乖乖停在他面前十公分的地方,彷彿有一面屏障死死攔住這一切,一毫也不能靠近。

這就是權限。

此刻的暗之幽淵中,沐言即是主宰。

沐言怔怔望了他一會兒,嘆了口氣。

「我本來還對曼加扎的下場抱有一絲希望,但看來是這樣了……就連你的半身擁有的痛苦記憶也被你抹除了,可你無法抹除印刻它在心靈深處的愧疚,即使是它也會這樣想,而你卻不會……」

他站起身,來到坎洛什身邊,直到對方緩了過來,停止了顫抖。

「你在毀滅這一切……」

坎洛什嘶啞著喉嚨道,他勉強站起身,聲音終於變了味道。

他屢次想要奪過話語權,但始終沒能拿到機會。

「……你會是滅世者的幫兇!沒有我的幫助,你無法徹底消滅他,這個世界注定毀滅……」

「關於這個問題,你要聽聽我的計畫麼?」

沐言微笑著問。

坎洛什目光一凝。

「什麼?」

「嗯……我就隨口一說,別太在意。」

「……」

坎洛什沒有理會他的打趣,繼續道:

「不,無論你有什麼計畫,都無濟於事。你太弱小,無法割捨的東西太多……對你來說,任何人都足以成為你的羈絆,想想你的老師朋友們,想想你在珈藍建立的一切……還有最重要的,蘇利亞。你不會想看到自己心愛的人隨著這個世界一起毀滅吧?一個人被這些所束縛,是無法戰勝奧杜因的!」

「你說的一點兒沒錯,但是你的口吻就像在要挾我一樣。」沐言笑道:「這本該是滅世者用來要挾我的東西……的確,當他無法掌控我時,與我有關的人和事都將岌岌可危。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一旦我成為了滅世者的奴僕,完全歸順他,甚至,我即是滅世者……那麼在我眼前,眾生皆平等,也就不會因為一個叫『沐言』的渺小人類而產生區別。到了那時,蘇利亞也好,達米安老師他們也罷,都不會受到『特殊對待』,反而會因為自身強大的實力在浩劫中更容易生存下來……」

沐言突然湊近了坎洛什,咧嘴笑道:

「最重要的,你是否認為,我現在已經擺脫了『烙印』的控制呢?」

聖言者的魂火猛的搖晃起來。

「難道……」

「恭喜你終於壓哨猜對了一件事。

「沒有擺脫,完全沒有。再有最多一個小時,我就會被烙印完全控制,雖然奧杜因不能立即得知這裡的一切,但他可以借我的眼睛觀摩這裡……同樣,他會看到你,這位老朋友。」

「不,這怎麼可能!」

坎洛什臉色大變,語調也變得高亢。

「不可能!你明明喚醒了帕圖納克斯,怎麼會拒絕他的援手!?」

「瞧啊,假如我先前說的那些話都是推測,那麼你這一句反問就完全驗證了它們……」沐言道:「不過請你放心,我不會讓他知道這一切的……我會走出去,任由你制定的規則抹除我的記憶……」

坎洛什似乎鬆了口氣,但也沒完全放鬆。

「那你豈不是等於放棄了這一切,這又何苦呢?」

「不,你錯了,聖言者閣下。

「如我所言,規則抹除的是記憶,但無法抹除一種感覺。

「比如你抹除了杉斯的記憶,卻無法抹除他的內疚與痛苦……又如那位編號007的測試員,他從外面回來時,又帶著一種怎樣的憤怒?

「那是規則都無法抹除的情緒,這才是真正的『烙印』,印刻在靈魂深處……正如外面那些被你抹除了記憶,卻又一次次因支離破碎的記憶遍體鱗傷的測試員們一樣。

「同樣,我也會帶著這種情緒離開。

「但我又與他們不同。我不憎恨任何人,因為我把這一切都想通了,藉著這個機會將故事說給你聽,又何嘗不是說給我自己聽?我從一開始就說過,我最引以為傲的身份是『傳奇學者』,所以,剛剛這番話也是我最後的『求證過程』。

「所以,一旦離開這裡,雖然我會什麼都不記得,但我會收穫一種滿足感,求索出答案的滿足感。於是我也能知道,我在這裡得到了真相……

「以上,便是你的選中者,一個傳奇學者對你交出的答卷。閣下還滿意嗎?」

坎洛什默然不語,彷彿變成了一具雕塑。

沐言將那把黑白合璧的劍插在他面前,靜坐在椅子上等待人生中的最後一小時緩慢度過。

很快,他感到自己越來越難以控制身軀,就連思想也變得遲滯……

學者抬起頭,目光如同穿透了穹頂,穿透了兩界,看到漆黑之地上空不斷盤旋的滅世者……

「那麼,我走了。」

最後,他站起身,身體被象徵傳送的光芒瓦解。
bpii 發表於 2019-4-2 03:19
第1章 夏穆

早在信仰歷779年2月,圖靈的皇帝加文十七世就頒布了舉國搬遷的條令,可在民眾眼裡,他的條令宛如一個玩笑,除了換來舉國嘩然之外別無收穫!

大多數圖靈人對此報以熱烈的咒罵和嘲諷,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位國王腦子瓦特了,他們寧死都不願離開先祖的土地,甚至還有人趁亂散播對王室不利的謠言,試圖掀起更大的動亂。

但是,這種混亂沒持續多久,就在一個月後的3月份戛然而止。

那天,埃索拉灣經歷了一場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海嘯,整個海港都被大海吞沒,圖靈的領土就像柔軟的面包被狗啃了一大塊!

頃刻間,之前的反對聲音蕩然無存。

這僅僅是一場海嘯的功勞嗎?

不,不僅於此,以往也不是沒有過海嘯,即便是規模如此驚人的海嘯,也不足以打消內地民眾的僥倖心理,因為他們清晰的知道,海水是不可能漫灌到這種地方來的……真正讓他們認清現實的,是隨著海水一起淹沒埃索拉灣的海族。

鋪天蓋地的海族!

沒有一絲風聲和預兆,數以千萬計的海鮮人就與海水一同到來,即使是最善戰的水手在這些大海的精靈面前也如稻草一樣脆弱……

作為沿海最大的港口,連同風暴之眼的駐軍在內,埃索拉灣的總人口近百萬,這其中大多數是身手矯健的自由水手和狡猾的沿海貿易販子……可即便是這種「生存能力最強」的人,在海族舉起的屠刀面前也成片成片的倒下,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力……海族的殘暴和強大可想而知!

但是,奇蹟般的,在這種近乎絕境的情況下,還是有近三分之二的水手逃了出來!最要緊的是風暴之眼幾乎無損!

據生還者透露,在海嘯來臨前,有人朝普拉提港的哨塔上射了一箭,提前告知了他們海族大舉進攻的消息,守軍原本只是將這當成一個惡作劇,可幾乎同時,埃索拉灣幾個有名望的船長連夜敲響軍方的大門,面色蒼白地告訴軍團長他們接到了同樣的警告,無一例外都來自失蹤長達一年的黑鬍子巴博薩……

如果說這只是讓軍團長疑心更重,那麼另一則消息就讓他不寒而慄了。

近兩個月以來,埃索拉灣派往白鯨群島以西的所有商船全軍覆沒,沒有一艘回來……

軍團長驟然色變,馬不停蹄開始動員,可即使他百般勸說,埃索拉灣也有三分之一的人口留了下來……而後,他們也永遠的沉睡在了埃索拉海域的深處。

此外,據這位軍團長透露,儘管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出發,卻還是差點被身後的潮水吞沒……關鍵時刻,一位強大的神秘人凍結了鋪天蓋地的潮水,這才讓他們有一絲喘息之機,活著將嚴重的事態傳達到內地。

當六十多萬精神瀕臨崩潰、惶惶不安的難民抵達內地時,民眾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急忙連夜收拾行李,天還沒亮就前往當地的城鎮大廳登記註冊,巴不得立即出發,免得成為嗜血的海族的口糧。

就在圖靈人出發後半個月,也就是海族進攻陸地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牧馬平原後,晨星人也開始了行動。

在這之後,便是法藍城。

隨著費洛陛下將遷徙的命令傳到珈藍各處,這個紮根許久的龐大帝國只用十天不到就動了起來,就像精靈在遠古時期居無定所時的戰爭古木,沒有絲毫遲緩,舉國上下宛如一體。

得益於一年前的變革,整個法藍城現在充斥著一股子生機與活力,而法師那慣有的理性思維模式也在幾百年間默默影響著這個國家,
一股學者特有的知性隨著這次復甦出現在每個人身上。

這或許也和珈藍人的身世有關,他們是漂泊的遊子,曾背井離鄉,如今對這塊土地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珈藍學院史無前例的切換到了戰時狀態,這是自第一任校長就有的制度:即便是戰時,學院也不會休課,而是改為流動院校,且所有學員每星期要花一半時間在戰時避難和野外生存課上。

嗯……這也算是一種歪打正著的高瞻遠矚了吧。

如果還有什麼讓法藍人無法割捨……或許那塊全領域靜默結界就是最後的牽絆了吧。

4月17日,出發日的前一天,法藍城裡充滿了四處攝影留念的人,甚至還有從偏遠城鎮提前趕來的。

維爾福商會將囤積的影像水晶以正兒八經的白給價賣給了國境內大部分民眾,並給每個人都發放了足以供能的魔力水晶,讓他們盡情紀錄自己昔日的家園風光。

民眾們高呼陛下聖明,而那些暗地裡醞釀什麼的貴族卻也都死了心,同時感慨費洛陛下這一招的高明。既在無形中打消了民眾的恐慌,也讓珈藍人在災難面前保持了一份獨特的優雅,這份優雅會成為珈藍人獨有的標誌,且讓費洛本人與整個帝國融為一體,不可分割……

只是費洛自己都沒想這麼多,這主意來自即將成為王妃的希琳小姐。

人可以挪走,但建築卻不能,所以即使是塞拉芙,也迎來了關門日。

不過它自然不會被留在這種地方,塞拉芙真正的核心是地下那塊水晶,等同於cpu,而且是一塊會自主學習升級的芯片,現在它已經將塞拉芙大廳裡的魔力網路整理成模塊,不需要再度研究測試,只要將它帶走,並給予足夠的供能,就能在任何地方再開一個塞拉芙。

目前僅剩的問題就是珈藍地下的巨大礦脈,即使法藍城裡所有的魔力汲取設備馬力全開,不計成本的製造魔晶塊,沒有三五十年也無法抽乾這塊礦脈……

這天,茶茶小姐迎來了久違的休息日,空無一人的地下也迎來了一位新訪客。

塑魂者望著面前的水晶,漸漸回想起作為秘法大廳裡那個古老靈魂時的事,想起那個惱人的意識在自己昏睡的耳邊大聲喊叫……

毀掉一首好歌的最快途徑是將它作為鬧鈴,現在貓娘小姐的聲音對塑魂者來說大概也是這種概念了吧……

他抬起手,輕輕觸碰水晶。

水晶頓時亮起光,同時傳出貓娘妮可的聲音。

「檢測到訪客喵,身份檢索中……」

「檢索通過喵,哇,那個睡懶覺的大叔,是你!你竟然是個大光頭!」

塑魂者撓了撓自己的光頭,活了幾萬年的他表情竟有些尷尬。

「嗯……是我,但是不止我一個人。」

他輕聲呼喚附著在自己身上的另一個意識,並將她轉移進這塊水晶裡。沒多久,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就從水晶上傳了出來。

「這……這是哪兒?哇哇!這裡太大了,愛麗絲根本打掃不過來啊啊!饒了可憐的愛麗絲吧嗚嗚……」

「喂喂喂,你是哪裡來的野貓,這是妮可的地盤喵!」

「你竟然說我是野貓!我看你才是野貓,愛麗絲的家教可好了!」

「哦哦,知道了喵,你是女巫養的魔法貓,手裡還拿著武器喵!」

「蠢蛋,這是掃把!!這是愛麗絲的清潔工具!」

眨眼間,兩個聲音就爭吵在了一起,水晶上也能看到兩個貓娘扭打在一起……

可塑魂者不僅不阻攔,反而看得津津有味,同時感慨竟有人能將後天培養出的意識進化到這個地步。

這時,水晶右側出現了一道身影,身著銀邊黑袍,胸口是銀燭會的徽章,表情木然,呆呆的望著水晶外的塑魂者。

帕圖納克斯的目光掃向夏穆,站在靈魂之主的視角,可以清晰區分這一道意識與另外兩者的不同,如果說正打得不可開交的兩個貓娘是天上自由自在的飛燕,那麼夏穆就是用一根蛛絲連接著的風箏,一旦這根線斷了,他就會徹底消失,可也因為這一根線,才讓他顯得那麼與眾不同。

「哈……還真是,讓他給猜對了。」

塑魂者露出一個複雜的笑容,自嘲、感慨,還有些釋然,他回想起在風之蒼穹的最後時刻沐言的囑託——

「塑魂者冕下,如果您沒和我一起穿過彩虹穹頂,抵達另一界,就請您帶著樹心屋裡的意識前往塞拉芙地下,到了那兒您自然會明白自己該做什麼……」

那個年輕人最終還是拒絕了自己的幫助,而且果如他所言,伊莫特魯過載後,樹心屋的元素幾乎全部湮滅,沒有了干擾,他一眼就看到貓娘愛麗絲的意識附著在中心圓盤上。

至於此時此刻,他也明白了自己該做什麼。

眼前被一根線連接的意識比「風中殘燭」還要微弱,從戰損情況不難推斷它遭受過怎樣的毀滅性打擊,但出人意料的是,它與沐言的靈魂是同源的……

在塑魂者數萬年的閱歷中,還從未見過如此驚人的案例……每個人的靈魂都是獨一無二的,即使是同一物種同一族群同一性別,就連外貌特徵也完全一致的兩個人,他們的靈魂也天差地別……但眼前這一幕,卻打破了他的認知。

只有一種解釋,這是沐言以自身為藍圖和土壤,創造出的靈魂……

一時間,塑魂者湧起一種熟悉的敬佩,當初目睹坎洛什拯救嘉頓時,他似乎也有過同樣的感慨。

但是,嘉頓會對拯救自己的坎洛什心懷感激,一輩子做他的信徒,眼前這個意識也會如此嗎?

塑魂者不認為沐言掌握了『創造』的技巧,唯一可能即是別人插手……如果真是那樣,眼前的意識必然是帶著某種目的被創造的,而且這個目的與沐言有關。

那麼,他值得被沐言信任,配得上這一份轉贈的「拯救」麼?

「算了,我想那麼多干什麼……」

塑魂者摸了摸光頭。

「既然彌婭早就預言了這一切,既然預言之子也這麼堅持,那麼……我只要信任他就好了。」

他將兩隻手抵在水晶上,柔和的米黃色光芒慢慢包裹上去,兩個貓娘的吵鬧聲也停了下來,怔怔望著她們的世界被這股龐大的靈魂之力所籠罩……

然後,整個地下歸於死寂與黑暗。
bpii 發表於 2019-4-2 03:22
第2章 信

夏穆睜開眼,目光穿透黑暗,看到了尖端向下的石柱。

這是在地下,石頭裡混雜著褪魔石的近似物,純度超過了7%,所以深度大於700米。

腦子裡幾乎是下意識流淌過這些信息,從而得出了結論。

他木然地坐起身,活動了幾下肩膀,然後站起來,拍掉身上的塵土。

靜靜站了許久,等待沉睡依舊的意識徹底清醒,他才將目光掃向旁邊的水晶。

記憶全部恢復了,無論是以前,還是更加久遠的以前。

學者目光如電,隨著他的意念匯聚於一點,整個地下礦脈的魔力開始被抽取,眨眼間就凝結出一顆顏色均勻飽滿的元素球。

這同樣是傳奇法師才有的權限。

揮了揮手,元素消散。

「事情明明進行的很順利……可我為什麼總是提不起勁呢……」夏穆喃喃道,將手搭在水晶上。

剎那間,純白的光澤從水晶上綻放,勢頭把他都嚇了一跳。

光芒來的快去的也快,彷彿那一瞬間只是幻覺,但刺眼的光景還殘留在夏穆的視網膜上,直到兩個貓娘出現,出聲喚醒了他。

「夏穆先生。」

愛麗絲脆生生道,聲音也因為重新見到一個熟人而變得喜悅。

夏穆認出這是愛麗絲,用沐言慣有的微笑點頭應了聲。

她們似乎沒法理解發生在夏穆身上的事,也理所當然的接受了這一點。

「剛才那個大叔有樣東西要交給你。」妮可從兜裡掏出一張紙,「似乎是一封信……」

「打開吧。」

「是。」

信箋自然不可能從她手裡穿過水晶遞到外面,而是透射在水晶光幕上。

夏穆抬頭看著,掃過第一行時,渾身一震。

「夏穆吾友,見字如晤」

……

同一時間,沐言正在穿過暗之幽淵。

所謂記憶抹除遠比字面要痛苦的多。人的記憶並非成塊存在,它由無數人和事糅合在一起,即使抹除了一部分,一旦與之聯繫密切、存在因果關係的事物仍然存在,也能通過推理進行回溯、復原……因此,想要抹除某一節點是不可能的,要抹除的必須是一個整體。

尤其是沐言這樣,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串聯了起來,完美構成一個整體的,相當於放棄了自己所有有關「預言」和「坎洛什」的記憶……

他從未感覺過如此漫長的「傳送」,也從未感受過如此歇斯底里的痛苦。

記憶中的人和事,原本清晰的點點滴滴都慢慢變得蒼白、虛無、遠去,空虛帶來的荒蕪和挫敗漸漸取代了所有溫暖的情緒……他彷彿回到了地球,又回到了那張冰冷、充滿消毒水氣味的病床上,身體是一片廢墟,意識也如乾涸的河床……

意識殘片紛飛,一頁頁在眼前支離破碎地回放,逐漸被剝離、遠去,直到最後時刻他留下的那封信……

沐言扯了扯嘴角,勉強的露出一絲釋懷。

那傢伙,應該被震撼到了吧……

再然後,他的耳邊就傳來了飽含憤怒的龍吼,隨即意識便被一股冰冷的意志完全覆蓋。

……

「夏穆吾友,見字如晤。」

夏穆從失神邊緣醒來,繼續向下看去。

「這封信寫於伊莫特魯的樹心屋,寫的很倉促,不過沒關係,當初你那封信不也是在樹頂上隨便寫寫的麼?

我一直想著會有這麼一天,讓你也感受一下被『遺言殺』的快感。嗯……雖然具體情況比我預想的更糟糕一些,但也算是完成了一個『夙願』。想必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也不禁被嚇了一跳吧?

言歸正傳,
這封信可不是個惡作劇,正如當初你那封信替我指明了後續方向一樣,這封信自然也飽含我對你深沉而偉大的父愛。

其實我一早就猜到你可以復活。

怎麼樣,沒想到吧!

這個猜想最早要追溯到兩年以前,看到羅迪還有希望『自發甦醒』時。那時我便想,既然靈魂出於最基礎的自我保護意識,往往會給自己一個備份,那麼你是否也存在這樣一個備份呢?

作為一個遠比羅迪強大、智慧的存在,又有我作為『載體』,這應該不難吧?

至於後來為什麼會如此篤定,乃至於讓塑魂者出手喚醒你……大概是聽說你讓茶茶小姐寫信與朱迪和好時想到的吧,我不覺得你是那種能『進化』出感性思維的AI,真正促使你做出這個決定的是一種無法割捨的潛意識,也就是所謂的『備份』。

此外,更重要的,能使我如此篤定的原因……是這個『計畫』本身。」

看到這裡,夏穆的眼皮突的跳了一下。

他繼續看下去……

「呵呵,別多想,我是說我的『計畫』。」

夏穆稍稍鬆了口氣,但心情莫名的有些煩悶。

「是不是有種被耍了的感覺?」

夏穆那口氣又提了上來,不過隨即自嘲的笑了笑。

比其他,這傢伙可真是更過分……

「好了,言歸正傳。其實長久以來始終在困擾我的問題,是如何才能真正殺死一名神明……畢竟無論如何都繞不開這一步關鍵。

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直到我發現自己在被奧杜因控制,這才豁然開朗。

滅世者,從名字推斷,他即是神造的回收站,毀滅諸界的對象中自然也包括了神明。也就是說,唯有他才能真正殺死神明,唯有他掌握了真正的『方法』。

可是滅世者真的掌握了『方法』麼?

即便是如此強大的他不敢獨自面對伊卡莉,只敢龜縮在尼弗海姆……

假如這是一個遊戲,滅世者無疑是幫助玩家的npc,伊卡莉才是真正的boss,那麼眼下是需要將『boss'削弱到一定程度後他才能出場嗎?

也許是這樣,可也存在另一種可能,反過來想,這名npc需要加強,或者說,奧杜因需要『解放』。

但無論怎麼猜,都會得出「滅世者懼怕伊卡莉」的結論,圍繞這個結論,我們自然可以思考其中原因。

當我們帶著問題去找尋答案時,也不難猜測……

當初聖言者用『李代桃僵』的方式拯救了嘉頓,也讓嘉頓身上的烙印轉移給了自己……隨後奧杜因又吞噬了聖言者,毫無疑問,他身上帶著伊卡莉的烙印。

換句話說,他現在是伊卡莉的『信徒』。

元素之主自己或許都不知道這回事,可奧杜因很清楚,這也是他不敢回到洛坎的原因。

隨著滅世者對我的控制日益加深,我也越來越能窺探他內心的恐懼,雖然不真切,但觸及這份恐懼時,我會感同身受的體會到慌亂,所以我很篤定,他將自己浸泡在尼弗海姆,試圖沖散這股烙印,但結果卻差點沖散自己的意識……所以他的弱點即是烙印。

所以,滅世者需要一個代理人——一個在洛坎替他完成一切的代理人,最後甚至能將他從牢籠裡解救出的人。

毫無疑問,這個人是我。

而我,也會給他一份完美的答卷。

想通了這回事,再回到最初的問題,難題又回到了身為代理人的『我』身上……也就是說,真正殺死神靈,揭開奧杜因身上的束縛的人……是我。

又或者說,奧杜因之所以是『滅世者』,他之所以知曉殺死神明的『方法』,是因為方法本就藏在我的腦海裡……

而我,只是一直沒能察覺而已。

當他完全控制了我,讓我『交出答卷』時,才會洞悉這一切……

於是,有了這種暗示,或說『提示』,這時,我自然就不會再錯過『答案』。

事實上答案也很簡單——初代造物與後來的造物有什麼不同?

他們無法使用信仰之力……但是,信仰之力卻來自於他們。

初代造物本身就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元素、靈魂……他們同樣是彌婭的造物,卻沒有『使命』。

彌婭看似給了他們永恆的生命,但實際上,在時間盡頭,他們也會回歸成為世界的一部分。

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所謂『信仰之力』即是枷鎖與催化劑。

二代造物,乃至三代造物會因為信仰之力的滋潤而變得日益強大,最後無法使用信仰之力的神明會被漸漸淘汰、遺忘……這也是一種循環和規律。

換句話說,如果沒有了信徒,沒有了信奉神明的二代造物,初代造物也就不值一提。

至於如何實現它……其實也不難。

奧杜因會將我身上那枚籃球大小的神力結晶送給卡利普索,然後無盡之海比之前翻數十倍,徹底淹沒牧馬平原,停在卡德拉高原之下。

然後,無比膨脹的海神會主動向伊卡莉宣戰,揭開『諸神之黃昏』的序幕。

元素之主僅有的兩個僕從,拉爾和伊蘇都因為她的短視失去了絕大部分力量,無法成為助力,毫無疑問會被當做籌碼或是一次性道具使用掉……

至此,她就只剩下了海神這一個信徒。

即使烙印被稀釋,她們的信仰關係還在,也因此會讓神戰陷入僵持。

這個時候,我會帶著滅世者的善意,替伊卡莉解開『束縛』,也就是徹底破壞魔網,後者根本沒有拒絕、或是討價還價的餘地。

到了那時,原本被魔網限制在元素疆域之上,積攢了數萬年的漫漫黃沙會傾瀉而下,與無盡之海混合,毀掉卡利普索的本體……

到了那時,也是真正的『黃昏』降臨之時。

至此,伊卡莉的所有神僕,除了尚有烙印在身的滅世者之外,全部隕落。我的使命也將告一段落。

藍圖已經寫好,你的使命,也將開啟。

你會繼承我的『權限』,因為我們本來就是一體的。從你甦醒的那一刻起,就自動擁有了進入兩個世界的權限,好好利用那些資源吧,並且,別忘了我們曾戰勝過滅世者。

不用擔心『黃昏』與『浩劫』,縱使這個世界滿目瘡痍,你也能拯救它,不是麼?

彌婭的預言早就揭示了這一切,她在最後說「輪迴終將結束,僅一人窺見聖光」。

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你是因我而誕生的生命,希望你能收穫自己應有的幸福。

也願你溫柔對待這個世界。

——沐言



夏穆看完後,呆立在原地許久,才長舒一口氣,彷彿要將心中的煩悶全吐出來。

「我值得被信任麼……」

他喃喃道。
bpii 發表於 2019-4-2 03:24
第3章 黃昏‧上

信仰歷779年,這一年被後人稱為黃昏元年,它標誌著信仰紀元的終結,黃昏紀元的開端。

黃昏,終究還是來了。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萬鈞的慣性無可匹敵,即使沐言這只蝴蝶拚命煽動翅膀也無濟於事。

對一個生活在牧馬平原上的普通人而言,無論他是晨星、珈藍還是圖靈人,這一年的前半段時間都是在惶惶不安的遷徙中度過的,他們不得不離開溫暖濕潤的牧馬平原,隨隊來到寒冷、貧瘠的卡德拉高地,與這裡無知、野蠻、渾身散發著臭烘烘氣味的獸人生活在一起……

但是,當生活安定下來後,卻幾乎沒人抱怨。

因為就在最後一批難民安全抵達卡德拉高原東側的蠻荒高地時,東邊的茫茫曠野上隱約傳來了山呼海嘯的聲音……

從第一個發現了這道聲音的人開始,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在人群中蔓延。

人們幾乎是不約而同的停止抱怨,停止爭吵,停止一切生物活動,宛如雕塑一般站立著,望向東邊,望著遙遠的天際線,聆聽著愈發厚重的聲音……

得益於高原上清新的空氣,可視範圍極遠,他們看到視野盡頭是一條藍白交織的線條。

它不斷靠近,越是靠近,聲音也就愈發響亮。

那種異樣的安靜持續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海天交界處的線飛奔至眼前,從線變成了墻,然後從墻化為一片汪洋……

那是無邊無際的潮水……

吞沒城堡,吞沒農田,吞沒了無邊無際的曠野和星星點點的村落、森林……宛如千軍萬馬,奔騰不息,眨眼間就將一切屬於人類生存的痕跡踐踏得灰飛煙滅。

即使站在海拔三千米高的卡德拉高原上,即使海水在腳下遙遠的地方停住,人們還是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半步。

牧馬平原,從此不復存在了。

等人們回過神來,爐火熄滅,怒火沉寂,上一秒還在醞釀升級的不滿頃刻間化為劫後餘生的喜悅。

沒有人哭喊,沒有人崩潰,但人們目光中大都帶著一種莫名的悲慼。

即使是小孩子也沒有不合時宜的哭叫,而是握緊父母的手,邁著步子向西繼續前進。

……

海水最終停留在距離卡德拉高原只剩不到一百米的高度,不再上漲,但這並不意味著安全。

隨著海浪翻湧,時不時還會從水中竄出一兩條明顯不似河魚的巨大生物,當它們奮力躍起盡百米時,就會從肚子裡瞬間蹦出無數皮膚光滑,渾身鱗片的帶蹼魚人。

這種矮小的生物雖然戰鬥力低下,一個受過訓練的成年士兵就足以應付至少三個同種敵人,但勝在數量多,每次出現都如茫茫潮水一般,而且神出鬼沒……

珈藍人原本在大部隊的最前面,即使他們是最後一個出發的,但因為更先進的魔法科技水平,整體速度反而最快。

但在這個時候,他們主動來到了隊尾,並派出高機動性的法師隊伍來阻攔神出鬼沒的魚人部隊。

晨星人默默接受了珈藍人的善意,在夜晚撤離了兩國隊伍間多餘的巡邏隊伍,轉而擴大守夜範圍,將其餘兩國也囊括在內。

而圖靈人,也將用於提防帝國人的隊伍不聲不響地撤到西部,並將歷年來與海族交手積累下來的資料連夜送了出去。

種族災難面前,國家的概念似乎也變得淡薄了。

可即便如此,隨著時間推移,僅僅一個月時間不到,來自後防線的壓力就已然增長了數倍,當高級海族參展時,人類不得不派出軍隊、以及更強的戰鬥力來拖延時間。

……

夜已深,
東部防線的曠野上。

幾道黑影劃破冰冷的空氣,突然,一聲淒厲的鳴叫響徹夜空,彷彿是為了回應它似的,從四面八方很快響起陣陣同樣淒厲的鳴叫。

快速前進的黑影硬生生止住腳步,相互背靠著背,警惕地環顧四周。

「頭兒,怎麼辦。」

一個稚嫩的聲音問,聽起來才不過十七八歲。

可被他稱作頭兒的傢伙一開口,竟然也大不到那兒去。

「還能怎麼辦,能跑就跑,跑不了就拉幾個墊背的唄。」

頭兒摘掉面巾,露出一張年輕的臉龐。

他將目光投向距離他們十幾米遠的另一撥黑衣人,眼神頗有些感觸。

「我還從沒想過,陰影腳步的人會和荊棘夜歌的人聯手,更沒想到第一次聯手就死在一起了……」

「喂,小子,這是什麼話。」

荊棘夜歌的首領是個三十多歲的傢伙,長相白凈,一點兒不像動刀子的人。他也笑得很爽快。

「消息我已經事先發出去了,想必總部很快就能發現三皇子殿下和海族勾結的事……」

「那也算死得其所了。」德列斯笑笑,握緊匕首,看著已然漫山遍野圍上來的海族。

淒厲聲來自一種介於鰻魚和蛇類之間的生物,長著翅膀,卻在地上匍匐前進,光滑的鱗片在月色下閃著光,倒是沒法掩蔽身形。

但是,千萬別因為這東西大大方方就以為它性格很莽,恰恰相反,這種生物出手刁鑽,且在自覺把握不足的情況下根本不會上來,而是仗著速度快,像狼群牧羊似的堵截獵物,直到數量足以淹沒對手才會這樣才出現。

之前的戰鬥中,陰影腳步和荊棘夜歌加起來損失了八成人手,就是因為這種至少4級以上的群居魔獸。

德列斯自言自語道:「說起來,你們的三皇子還真是個廢物呢……瞧瞧我們的三皇子,費洛陛下,嘖……」

荊棘夜歌的人也撇了撇嘴,目光中帶著一絲絕望。

都這個時候了,還是不做這些無意義的爭吵了,更何況,人家說的還是事實呢……

如果不是洛蘭暗中勾結海族,散播謠言,晨星隊伍內也不會產生「海族不可敵」的末日論謠言,致使人心惶惶,崩潰自殺者接二連三的出現。更何況他們來到這種地方探查消息,也是來自洛蘭的假情報……

這根本就是一個圈套,將荊棘夜歌和陰影腳步一網打盡的圈套。

每個人都在呼吸著人生最後的新鮮空氣,等待即將降臨的命運。

「利刃低垂~」

「鮮血流淌~」

「腦袋咕嚕到地板上~」

荊棘夜歌之中,不知是誰低低唱起了這首《達力克的頭顱》,聲音微弱,但很快傳開。

「鼻子還能呼吸~」

「嘴巴還能歌唱~」

「我是不死的魂靈~」

「我是不滅的英雄~」

陰影腳步的人裡也有不少聽過這首暗殺者之間傳唱的民謠,也握緊匕首,跟著低吟了起來。

「hey yoo~」

「hey yoo~」

「我是達力克的頭顱~」

「達力克不需要身軀~」

「我用目光嚇退敵人~」

「我用牙齒咬碎敵人~」

……

里納爾翼鰻蛇的鱗片泛著光,擁擠在一起,像是波光粼粼的水面,逐漸包圍了渺小無力的特工們,眼見後者就要被吞沒,突然,一道刺眼的火光炸裂,伴隨著嗆鼻的硫磺味,照亮了大半個夜空!衝在最前面的鰻蛇瞬間被炸得皮開肉綻,耀眼的火光強烈刺激了這群深海生物,發出陣陣痛苦的叫聲,眨眼間就亂了隊形!

「這是……得救了?我們得救了!?」

那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興奮地扯著德列斯的袖子,後者也悄悄鬆了口氣,臉上卻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一巴掌拍在年輕人的後腦勺上。

「唉喲!隊長你拍我幹什麼?」

「疼麼?疼就對了,說明這不是夢。」

「……那你為什麼不拍自己?」

「疼啊。」

德列斯笑笑,將目光投向空中。

這熟悉的爆炸氣味,讓他想起一個人……

火光照亮了夜空,也讓更遠處看起來漆黑一片。但很快,就有陣陣拍打翅膀的聲音撫平了騷動,與此同時,不遠處的鰻蛇發出更加惶恐的慘叫,彷彿遇到了天敵!

「嘎——」

「嘎——」

沙啞難聽的聲音彷彿投入水中的石頭,在鰻蛇群掀起陣陣波瀾,火光中,兩隻鷹頭獅身、脖頸處圍著金燦燦翎羽的龐然大物探出身子,騎在上面的正是洛伊‧希文和路西安‧克拉克。

「果然是你啊……」

德列斯感嘆道。

「不只是我們。」

洛伊回道,抬手扔出一顆啟明星。

幾乎不分先後,路西安在同時也挑釁似的扔出另一顆,一左一右照亮了大半個夜空。

這兩個人還真是……

德列斯搖了搖頭,然後望著漫天遍野的黑影失了神……

他看到無數隻獅鷲,就像每年秋季從寒冷的呂貝卡領前往溫暖、濕潤的費伍德時那鋪天蓋地的雁群……

可眼前的生物遠不是雁群能比的啊,魔獸圖鑑上說獅鷲至少是5級魔獸,還是難得能被馴服的飛行魔獸,眼下這至少有數千頭吧……

「別看了,這些都是矮人。」洛伊提醒道:「我們剛從鷹巢山返回。」

德列斯恍然,「難怪你幾個月前就出發了……」

兩人寒暄時,揮舞著鏈鎚,手持破魔連弩、全副武裝的矮人就已經騎著獅鷲獸開始碾壓鰻蛇了,後者在空中部隊的攻勢下全無反抗,只能任人魚肉。

這還不算完,大地漸漸震顫,一陣馬蹄聲從遠處傳來,是圖靈人的騎兵團,為首的正是路西安和德列斯的熟人,那位當初一起出使白巖礦場的里昂騎士!

「圖靈人也來了……都來了……」

德列斯喃喃道,突然心頭一熱。

「你們……最近見過沐言老師嗎?」他問。

洛伊搖了搖頭,目光看向更東邊,突然變得凝重。

「有大傢伙來了……」

「什麼?」

德列斯轉身,同樣打了個哆嗦。

儘管身邊是溫暖的火光,耳邊充斥著獅鷲獸的怒吼和鰻蛇慌亂的慘叫,可他仍然透過沉重的夜色察覺到一種緊張的氣氛……

他見過世面,他見過龍。

當初在白巖礦場,他從那頭龐然大物身上感受過類似的,讓人窒息的氣氛……而現在,也一樣。

「你們坐上獅鷲獸快滾吧,接下來的戰爭或許不屬於你們了……」

路西安催促道,都什麼時候了,這位說話還是這麼不地道。

德列斯撇了撇嘴,沒反駁,坐上獅鷲獸向西遠去,那位里昂騎士正率隊來回絞殺著逃竄的鰻蛇,見他飛過,遙遙目視行禮。

德列斯微微頷首,心裡頭明白這是一次有預謀的合圍,洛伊他們真正的目的就是即將出現的大傢伙……

大概他離開一兩分鐘,西邊傳來了海嘯的聲音。

海水漫過山野,浪花托起一艘造型古怪,宛如鯨腹的大船,甲板上站著一名身高超過四米,肌肉虯結的男性娜迦,渾身散發出山嶽般沉重氣勢。

「來了,和蘇利亞小姐說的一樣。」

路西安罕見的露出一絲笑容,伸手掏出一塊石頭。

石頭另一端隱約可見位於霍加斯山腳下的人類據點,那裡暫時被命名為「松加德」,是克拉貢語中「最後的聖地」之意。

同時,那是第二個塞拉芙的所在地。

後者現在早已不是「遊戲大廳」,而是用來培養戰士的地方。

「傾盡議會家族所有的家底也才造出來這麼一塊雙向傳送石,你可別捨不得摔。」洛伊打趣道。

「哼……」

路西安扔起石頭,一根魔法光氏精準的刺穿了它,在空中炸成粉末。

柔和的白光從石頭裡冒出來,瞬間交織成一片光幕。然後,一道道氣勢強大的身影從光幕中走出,遙遙與正前方那名娜迦相互對峙。

為首的正是蘇利亞,在少女兩側,分別是阿瑪瑟、蘭登騎士、扎老師和古斯塔沃族長。在他們身後,是來自風之蒼穹的德魯伊和精靈們以及人類精銳組成的聯軍,精靈背後生出風翼,德魯伊們拍打著翅膀,至於人類,大都騎在獅鷲身上。

安可親王目睹這一幕,依舊沒有停止向前的步伐,數十名升騰者在他身後圍繞一顆被水汽包裹的寶珠祈福禱告,源源不斷的潮水從身後向前湧去。

在神明賜福的浪潮面前,沒有任何人類可以阻擋。

他在心中如是想道。

另一邊,面對洶湧來襲的巨浪,少女手持祖父的重塑寶劍『勇氣』,立於潮水之前,雙手緊握劍柄,然後嬌叱一聲,用力揮舞——

一片迷濛的紫色光芒向前推出!劍光分浪斷海!

「以勇氣之名,進攻!」

少女高喊道。

「以勇氣之名,進攻!」

身後是連綿不斷的呼喊,伴著奔雷般的馬蹄聲,呼嘯向前。

bpii 發表於 2019-4-2 03:25
第4章 黃昏‧中

早在這年五月,水淹埃索拉後兩個月,卡利普索就在潮汐神殿發現了一塊神力結晶,這東西很眼熟,她不禁想起了半年前那個讓她恨得咬牙切齒的人類。

結晶旁還附了一封信,用龍語書寫,措辭充滿了滅世者的風格。

這是一封賠罪信,大意是滅世者對沒能掌控自己的選中者感到抱歉,現在問題都已被解決,這枚神力結晶當做禮物送上。

字跡用雞尾酒神力書寫,每一道筆畫都帶著讓卡利普索心馳神往的氣息,她近乎貪婪地將文字摳了下來,試圖發現其中的奧秘。

比起神力結晶,她更想解決自己目前的困境。

不過這注定是徒勞的,長達萬年的時間都不足以她研究出結果,現在自然注定失敗。於是卡利普索接受了奧杜因的賠罪,並在仔細檢查後立即吸收了神力結晶。

在這個過程裡,無盡之海沸騰咆哮,海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汪洋漫灌過牧馬平原,裹挾著吞噬所有陸地的氣勢,堪堪抵達卡德拉高原。

從高原向下一眼望去,近是深邃的蔚藍。

卡利普索從未有現在這樣膨脹過,儘管根本問題沒得到解決,她依然放飛自我,擺出一副與伊卡莉宣戰的氣勢。

海水從牧馬平原向四周漫灌,向西直奔卡德拉高原,向南被橫斷山脈阻擋,向北被蟠龍脊攔截,如果此時有人用衛星視角俯瞰洛坎,就能看見洛坎的大陸彷彿一個巨大的蓄水池,此時裝滿了水。而海水並非僅從東部沿海入侵,其餘各處也都吞沒了大片大片的陸地,硫火荒原、焦黑石林和鷹巢山全部淪為湖澤,至於橫斷山脈腳下的落日森林、灰谷一代,早就成為海灣了。

但令卡利普索不安的是,儘管她第一時間讓海族去探查這些地方,卻連半個人影都沒發現……

別說矮人和精靈,就連硫火荒原的那群巨人也沒扔下半具屍體,就好像他們都跟著人類一起去了卡德拉高原似的……

難道他們不畏懼戰爭嗎?陸地種族間的爭鬥還少嗎?

事實和卡利普索想得一樣,但又不一樣,幾乎洛坎的所有物種都集中在了卡德拉高原不假,而原本領地意識極其強烈的諸族卻紛紛保持了沉默,就連對異族入侵異常敏感的獸人也沒表示任何不滿。

畢竟……他們不傻。

當一個人衝進你家時,你大可認為他是強盜並宰了他……但當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都往你家跑,並視之為最後的避難所時,你家就不再是你家了。與其在此時表現得暴躁且富有攻擊性,倒不如儘可能給予他們幫助,來避免自己成為末日的發洩桶,盡一份地主之誼。

任何智慧物種的延續都需要合作,這是獸人血脈裡流淌的古老智慧。至於後面那些狗屁倒灶的事,等活下來度過這場洪水再說。

於是,卡利普索的感覺就非常奇特,她本來幻想著親手揭開『諸神之黃昏』的序幕,讓自己的信徒在主場肆意屠殺那些陸地上的生物,逼迫他們的神明現身,可結果卻一拳打到了空處,除了一開始盡情的漫灌吞沒以外,之後毫無「遊戲體驗」可言。

直到人類中出現了叛徒,她才看到一絲希望,並毫不猶豫的派出了最受重用的安可親王,讓他親自率兵殺上陸地。

但是,僅僅這一次出擊,就讓她永遠的失去了這位信徒。

就在昨晚,這位強大的親王與他的無敵艦隊「潮汐使者」一起被留在了陸地上,

這讓卡利普索非常憤怒,她感覺自己受到了挑釁,她決定完全消化剩下的神力,用無盡之海淹沒卡德拉高原,
將當初的諾言實現——她要讓這片陸地化為汪洋,唯有霍加斯之巔能屹立在海面之上。

到了那時,就是她的信徒圍攻薩弗隆,將嘉頓從中揪出來的時刻。

……

魔網之上的元素疆域,伊卡莉彷彿對這一切熟視無睹,依舊坐在王座之上。

僅存的兩個神僕就站在她身後,目光時不時略過毫無生機的亙古者,眼神閃爍。

他們曾經的信徒和領土,此刻全都被卡利普索佔據。

而他們的未來,是否也如亙古者這樣……

伊卡莉彷彿在等待什麼。

終於,那個聲音來了。

「元素之主……」

呼喚彷彿來自心底,又彷彿來自耳邊,對伊卡莉來說,距離上一次聽到這個聲音只不過片刻,但現在情況又不同於彼時。

出於矜持,她沒有第一時間回應對方,直到原本平淡的問候變成了一聲嘲笑。

「你到底想要什麼。」

她對嘲笑的應答並不憤怒,但多少帶了些無奈。

一年前兩人的那次對話中,她曾嘲笑對方試圖將洛坎變成戰場,而自己置身事外,這是不可能的事……

但現在,這已經實現了。

那個曾經被她忽視的孱弱的海神,那個在她看來根本不可能構成威脅的孩子,現在已經成長為了可怕的力量,她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一部分,浩渺的無盡之海,並且即將成為洛坎的全部……

雙方的處境互換了……

假如說先前她是莊園的主人,而卡利普索是囚犯,那麼現在這個囚犯與莊園合為一體,身為主人的她反而被自己約束在一間屋子裡……

現在,到底誰是囚犯?

「呵呵……我想要的,不是說過了麼。」

滅世者笑道,語調平緩,但其中的譏諷不言而喻。

「我曾向你索要扣留下來的收藏品,但你拒絕了,我曾向你表達善意,但你也拒絕了……」

「這些我現在都可以給你。」

「哦……抱歉,我不需要了。」滅世者說得慢條斯理:「我之所以索要收藏品,是為了用它來督促我的選中者『認真工作』……而我之所以向你表達善意,是因為我畏懼你強大的力量。」

「所以你要降臨洛坎了麼,你一定要讓這個世界毀滅?」

「我沒你那麼愚蠢,元素之主……我也不會親臨洛坎,與不可一世的卡利普索交戰……我只是想向你提供一項新的交易。」

「講。」

「我要你的信徒。」

伊卡莉神色一凝,看向身後兩人,伊蘇和拉爾被她盯得心裡一陣發毛。

「你要他們?」

「沒錯,我要他們……你知道如何將他們給我……是徹底給我,並非一具空殼。」

「這不可能!」

「呵呵……別著急,你不聽聽我的籌碼麼?」

「什麼籌碼都不可能!」

「即使是我能將你從魔網的禁錮中解救?」

伊卡莉沉默了。

良久,她才從震驚中走出。

「這又是一個謊言嗎?」她冷哼道。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想,」奧杜因微笑道:「對你而言,最大的制約在於魔網,是它將你約束在遠離陸地的天空,遠離你的信徒……所以,想要脫困,除了改寫規則之外,你還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破壞束縛。」

「你是說破壞魔網?」

「沒錯,毀掉魔網……試想一下,還有多少人類是你的信徒?沒有了,一個都沒有。我的選中者已經將原始的元素操控技巧在人類族群裡傳播開來,魔網早就失去了協助你控制人類的作用……而且,放棄魔網,你就能操控著元素疆域中的所有沙塵淹沒洛坎,這足以填平無盡之海,殺死所有海族,也能殺死那個讓你頭疼的卡利普索……」

滅世者的聲音中透露出一股歇斯底里的癲狂,但極其壓抑深沉,就連伊卡莉聽到也不禁打了個冷戰。

但她無法否認,這很誘人……

這是條一石二鳥的絕戶計。

「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要的,從一開始就告訴你了……靈魂,生靈覆滅,靈魂顫抖……一想到你這樣做了之後,無盡之海裡的數億生靈都會被送進赫魯,我就激動的渾身發顫,你可以想像的到麼……我從來就沒想過染指洛坎,畢竟赫魯才是我的歸宿。」

伊卡莉再次陷入沉默。

這次她猶豫了很久。

「我該怎麼做?你要怎麼做。」

「呵……我不是你的神僕,元素之主,你只有接受與否的選擇,沒有資格問問題。」

「我明白了。」

伊卡莉點點頭,主動切斷了聯繫,然後回頭看向伊蘇和拉爾。

兩位神僕似乎知道了自己的命運,各自流露出自嘲的笑容。

「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伊蘇笑了笑。

「你呢?」

伊卡莉看向拉爾,自己最沉默寡言的孩子。

拉爾的目光卻直愣愣投向地面,彷彿在尋找伊莫特魯的方向。

「那個人是對的。」

他說道,嗓音乾枯沙啞。

「他說能替我保留一具全屍。」

隨後,兩人各自被象徵元素的水流和藤蔓包裹纏繞,靈魂連逃逸的資格都沒有,就變回了最基礎的元素。

從亙古者死後,伊卡莉似乎很不滿自己的神僕擁有如此頑強的生命力,就連她想要殺死他們時也得付出一番功夫,於是在這方面做出了極大的「優化」。

從這兩位痛快的死法來看,這是正優化,只是留給她體驗的機會不多了。

伊蘇和拉爾死去後,元素回歸伊卡莉的身體,無處存放的信仰之力變成了漫漫黃沙,元素疆域中又多了幾縷塵埃。

這也是她毫不猶豫的原因……除了靈魂,她什麼都不會給滅世者。

同一時間,兩道強大的靈魂降臨在赫魯,還未落入冥河,就被一閃而過的黑影吞噬,隨即響起肆意的龍吼,帶濃濃的嘲笑,響徹雲霄,震散了赫魯的迷霧。

「哈哈哈哈哈哈……」

「Sahlo-Sahlo-Sahlo——」

【龍語:愚蠢-愚蠢-愚蠢!!】

奧杜因狀若瘋癲!

「這才是真正殺死初代造物的方法……」奧杜因收攏雙翼,停在自己的僕從面前。

年輕的學者周身籠罩在黑袍中,表情恬淡,雙眼低垂,就像一具毫無生氣的人偶。

「初代造物的使命即是傳承,信仰之力是一道枷鎖,用來囚禁他們的枷鎖,但是如果沒有了信徒,沒有了信奉他們的造物,初代造物就不值一提……」他讚許的望著沐言:「你竟然能洞悉這一點,不愧是『傳奇學者』……我的僕人,做的很好。」

學者機械地點了點頭。

「伊卡莉現在僅存的兩個信徒,一個是卡利普索……另一個,就是我。但很快,她就什麼也不剩了。」

巨大的琥珀色龍眼看向沐言,毫不掩飾貪婪之色,就像在看一具完美的藝術品。

「不過在那之前,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學者單膝跪下。

「還記得當初你是如何在薩弗隆戰勝嘉頓的麼……同樣,再去一次,拿回你遺留在那裡的東西。

「這次,我會賜予你力量。」
bpii 發表於 2019-4-2 06:09
第5章 黃昏‧下

薩弗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嘉頓就坐在王座上沉思,一動不動。

他似乎預感到什麼,在靜靜的等待終焉的到來。

而他的信徒們,沙恩斯、埃圖斯、奧拉瑟、澤拉迦爾……等等一行人也各自站在一旁,一言不發,似乎對這種凝滯的氛圍感同身受。

「其實你們可以離開了。」

嘉頓突然開口道,嘴角依舊掛著吊兒郎當的微笑。

「其實……『信徒』也並非一個鐵飯碗。」

沙恩斯立刻苦著臉道:「怎麼,老大,你不要我了嗎?我吃的也不多啊……」

嘉頓笑了笑,反常的沒有一腳把他踹開,而是點點頭。

「是的,你們都失業了,我不要你們了。天天盯著你們這些臉,早就看膩了,現在滾吧,憑你們的身手,在卡德拉高原找點事情做應該不難。」

說完,他掃過每一名信徒,卻沒從他們臉上找到解脫和放鬆的神情。

「怎麼,還要我轟你們走嗎?」

嘉頓臉頓時黑了下來。

「滾啊!你們聽不懂話麼?」

然而沒有人回應他,沙恩斯單膝跪下,依舊是往常嬉皮笑臉的樣子。

「您讓我滾,那我就滾了,畢竟今天的巡邏任務還沒完成……」

說完,他就一路滾下了穹頂。

埃圖斯也微微躬身道:「頭兒,我知道您說的是氣話,所以除了沙恩斯以外,其他人應該都不用『滾』,我們正常走著回去就好。另外您要的雕像我也準備妥當了,差一些細節打磨就能搬上來,關於宮殿的浮雕和穹頂的立柱,我準備了四套方案,等會兒就給您拿來過目,沒什麼事我也離開了,工作繁忙。」

其他信徒也一個接一個離開,回到各自的位置,直到最後,米勒持劍站在嘉頓身後,依舊一言不發。

「你呢?」嘉頓問:「你來的時間最短,你為什麼不走?」

「您說過,『人各有命,死得其所』。」米勒回道。

嘉頓嘆了口氣。

「是啊,『人各有命,死得其所』,我也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啊……」

說著,他的面前就出現了一扇門,接著一道熟悉的身影從中走出。

「竟然是你……」

看清了來人,嘉頓不禁愣住,如同看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事。

「怎麼會是你!???」

沐言沒有回答,而是看向那把被神力束縛在王座旁的潮汐使者,徑直走了過去。

他剛踏出一步,穹頂之上就瞬間化為了一片火海,彷彿每一寸空氣都燃燒成金色的火焰,向他張牙舞爪擠壓了過來。

然而,沐言只是輕輕打了個響指,眼前這一幕便如同時間靜止了一般。

火焰在離他幾毫米遠的地方停住,嘉頓的猙獰與驚愕還停留在臉上,眼裡儘是不可思議的震驚。

米勒試圖向沐言揮劍,但後者只向他投來一個冷漠的目光,這位昔日的主祭便感到靈魂都被凍結了一般,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沐言向前走去,拔起那把劍,輕輕撫摸劍身,濃郁的靈魂之力從他指尖不斷湧入劍內,隨即便升騰起耀眼的潮汐之力。

他回頭看了眼嘉頓,接著舉起那把劍,向前一揮——

從他穿過的傳送門裡,潮水鋪天蓋地湧了進來,傳送門也越來越大,漸漸不堪重負,成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連接著無盡之海與火焰之地。

一時間整個薩弗隆都充斥著水與火相互交加湮滅的聲音,沸騰的白氣迅速衝破雲海,將火紅的迷霧撕扯的七零八落……

沐言來到嘉頓面前,什麼也沒說,只是目光中帶著濃濃的憐憫。

嘉頓本來是自由的,但他發自內心的信仰聖言者。

而坎洛什將自己所有的權限都轉交給了沐言,當沐言意識到這一切時,嘉頓就成了他的信徒。

他雖然無法像伊卡莉那樣直接抹殺對方,但當嘉頓對他出手,他便可以輕而易舉地束縛他,並趁這個機會用潮汐使者控制海水的能力消滅他的本體……

這扇門,正是位於柯爾普薩之森上方那扇,當初它也是沐言的逃生通道。

他就這麼站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隨著耳畔水火相融的聲音漸漸變弱,原本圍繞著沐言的金色火焰也一點點變淡,失去了華麗的金輝,變回紅色,甚至橘色,最後一點點縮回了嘉頓體內。

這時,沐言解開了束縛。

「我的那些信徒呢?」嘉頓立刻問:「你沒對他們動手?」

沐言搖了搖頭。

「他們,他們還活著?」

沐言點點頭。

嘉頓似乎鬆了口氣,他咧嘴笑道:「這麼說來,伊卡莉也要玩完了吧?」

沐言點頭。

「很好,那我就放心了。既然你是來拿回這條屬於你的命的,那麼就拿走好了,反正我也活夠了。」

他轉身坐回了王座,就像往常那樣,靜靜等待著死亡。

直到薩弗隆最後一絲火苗也熄滅,坐在王座上的嘉頓也永遠閉上了雙眼。

沐言手持潮汐使者,將薩弗隆裡僅剩的潮水抽走,看了眼這片焦土,轉身離去。

但他離開前並未關上那扇門。

他離開後沒過多久,一名身著時空之輪的學者來到了這兒,還帶著一把黑白合璧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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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個月後,黃昏元年的最後一天,這一天也是「黃昏紀元」的由來。

彷彿世界末日醞釀了許久,終於到來……

海水已經漫上了卡德拉高原,原本作為東部防線的存在現在成為了新的海灘,而且還在緩慢地被吞噬……

但比起地面上的災難,天空才令人絕望……

即使站在卡德拉高原,向東望去,也能看到東邊天空上不斷蠕動的一大團綠色。

湊近些,就能發現數以億計的遊魂哭喊著、嘶吼著在天際盤旋,好似夏夜的飛蛾,圍繞著魔法路燈旋轉。如果有人在赫魯,就能發現赫魯終年縈繞天空的迷霧徹底消散了,露出一金一紅兩輪彎月,柔和的光芒頭一次照亮了赫魯的大地。

普通人只能看到這驚人的異象,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所有的法師都能看到,或說感受到,那裡是一個巨大的靈魂漩渦。引力之強,彷彿無時無刻不在拉扯他們的感知,每每目視東邊的天空,都像在經受一場酷刑。

試圖上前查探具體情況的人大都重傷跌落,這其中就包括扎老師。

他是最靠近漩渦的一人,也是受傷最重的一人。

被古斯塔沃救回來的扎老師醒來後就彷彿丟了魂似的,嘴裡重複著囈語,看向漩渦的目光充滿了震撼。

「那是尼弗海姆……」

「那是來自冥河的靈魂……」

「那是……是他……」

能聽懂的人都保持了緘默,無法理解的人同樣沉默不語。

他們能感受到靈魂渦旋在不斷擴大,拉扯力也越來越強!

然而當這股拉力抵達一個極限時,卻開始猛然衰退!東邊的天空也沒有了刺耳的哀嚎與慘叫……就彷彿之前的漩渦只是為了攪碎那些遊魂。

當最後一抹綠色被吸走,天空再度放晴時,人們感受到一種異樣的情緒。

山雨欲來的凝重。

然後,天就被劈開了!

毫無徵兆,突然裂開了一條裂縫!雲層翻湧,更加刺眼的金色光芒從裂口中透射出來,傾瀉而下……

法師們都覺得頭頂一輕,彷彿某種枷鎖被解除了,此刻的空氣是那麼自由!

但與此同時,人們才發現,那傾瀉而下的根本不是什麼金光,是金色的沙子!

沙子如瀑般沖垮裂縫,不斷撕扯豁口的大小,眨眼間就到了肉眼可見的地步,還在不斷向卡德拉高原擴散!

很快,高原上就嗅到了土腥味,與此同時,原本澄清的空氣也開始迅速變得渾濁,昏暗……

陽光被遮掩,一切都如黃昏時那樣死寂,混沌,厚厚的沙塵也隔絕了太陽的溫暖,氣溫隨之不斷降低。

圍觀的人這才慌了神,開始哭喊著四散奔逃……

但就在這時,彷彿早有預料般,一面乳白色防護罩從身後的霍加斯高峰上蔓延了出來,柔和的白光眨眼間就延伸到卡德拉高原邊緣,將這片高原上的所有生靈都保護了起來!

人們愣在原地,僅僅遲疑片刻,就開始了瘋狂的吶喊、狂歡,每個人都淚流滿面,生死邊緣的大喜大悲足以讓任何人如此崩潰……

尤其是珈藍人,對他們來說這並不陌生……因為這就是他們最熟悉的全領域靜默結界。

bpii 發表於 2019-4-2 06:10
第6章 諸神

「當太陽從最高處隕落,萬物凍結

「當預言成為一頁廢紙,眾生迷茫

「當神靈們紛紛緘默,

「當你的夢想也不再閃耀,

「臣服於心中的惡魔吧,

「那是你最後的希望——」

黃沙蔽日,太陽的光芒被遮掩,彷彿蒙上了一層昏黃的濾鏡。

溫度驟降,海水與細密的沙塵混合成千米深的泥濘,寒風呼嘯而過,眨眼間就凍得梆硬。

一道漆黑的身影行走在硬邦邦的凍土上,哼著這首低沉的歌。

凍土上零零散散地伸出一兩隻帶蹼的手,那或許來自一名娜迦,一名塞壬,一名其他海鮮人……但現在,他們都死了。

在他掠過某處後不多時,一顆巨大的、綠底黑紋的腦袋從泥濘中探出來,張開嘴,從呈滿水的嘴裡掏出一艘船。

「呵嚕嚕嚕嚕」

他說話很費勁,但船長卻聽得真切。

「我知道……那不是老闆……」巴博薩表情略微暗淡:「只是看著像而已……」

「呵嚕嚕嚕嚕」

「好吧好吧,我知道不能被他發現……把船放回去吧,試試看能不能撈到別的傢伙……」

……

這條路沒有盡頭,整個無盡之海都成為了廢土,漫無邊際。

但行走之人有他的目的。

他徑直來到一個僅剩的小水窪面前,這裡枯坐著一個人。

這是個女人,藍色的長發如水般汩汩流動,下端垂在又臟又小的水窪裡。她的頭髮也是水窪的源頭,可她無法阻止水流下滲。

水窪終究只有這麼大,而她的身體也漸漸因為不斷脫水爬上一道又一道皺紋。

察覺到有人到來,女人抬頭,露出一張蒼老的、佈滿皺紋的臉。

「是你……果然是你……該死的人類……」她尖叫道,聲音無比怨毒,彷彿利爪劃過玻璃。

「你猜錯了。」

人類開口,卻是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

女人瞳孔驟縮,「奧杜因!」

滅世者咧嘴笑笑,額前漆黑的頭髮散開,露出一雙琥珀色蛇瞳,配合這張年輕的面龐,顯得分外妖異。

他伸出手,白皙的十指掐著卡利普索的脖子,輕而易舉就把她舉了起來。

「很詫異是麼?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其實我身上也有烙印,伊卡莉的烙印……所以你應該明白了吧。我的選中者對你說過,『手術』是唯一的解脫方法,那是對的……塑魂者會的東西,我為什麼不會?」

「你……吞噬了自己的選中者!」

「不不不,嚴格來說我吞噬了他身上的『權限』,然後從薩弗隆找回了坎洛什昔日的靈魂,成為了一個完整的、超越規則的存在。至於我那優秀的選中者,他自然是替我與尼弗海姆融為一體,繼而徹底消失……別用這麼仇恨的眼神看著我,小傢伙。」

「呵呵……」卡利普索的雙眼幾乎噴出怒火,心裡瘋狂詛咒著眼前的人。

「既然你恨我,應該連當年那些事也算進去了吧……」滅世者譏笑道:「其實當初你拒絕坎洛什和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你是個愚蠢的女人,從過去到現在,一直如此。你拒絕他,本質上是因為你想這麼做,而非我建議你這麼做……這愚蠢害了你,所以我的選中者向你提出正確答案時,你同樣選擇了拒絕。而當我向你拋出誘餌時,你和過去一樣選擇了接受……

「完美避開正確選項,大膽並堅定地擁抱失敗,某種程度上你也是個『天才』。只是像你這樣的廢物,總是喜歡遷怒別人,這也是你現在之所以如此憤怒的主因吧……認為是我一手導致了你的失敗,
你如今的境地……

「可你從沒想過,自己為什麼這麼愚蠢。」

滅世者撇撇嘴,肆意踐踏卡利普索的尊嚴,直到後者無地自容,發了瘋似的掙紮著。

「殺了我,殺了我!為什麼還要折磨我!」

「我來這兒當然是要殺了你……」

滅世者笑道,舉起潮汐使者,緩緩洞穿了海神的胸膛。

後者的身體迅速乾癟,身下的水窪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涸。

她的靈魂被吸入潮汐使者,成為雞尾酒神力的一部分,肉體被寒風一吹就消散的無影無蹤。

「這是我的選中者留下的願望,『將這把劍插入你的胸膛』。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有這種願望,但我是個善良的人,自然會滿足他。」

說完他抬頭看著天空,目光透過黃沙漫漫,彷彿看見了伊卡莉,不由得勾起嘴角。

「你是愚蠢的……就像你的主子一樣。在我看來,你們這樣的廢物,沒有資格掌控別人的生命……你們不配被稱為神明。在我的世界中,你們的存在無疑是一種浪費。」

他喃喃著,身體驟然升空,來到曾經的魔網之上。

元素之主依舊坐在她的王座上,但是沒了之前的霸氣,而是萎靡不振,彷彿失去了全身氣力。

奧杜因緩步上前,將劍輕輕搭在她的肩頭,俯下身子,細細端詳著這張完美的臉。

「瞧啊,女人,當你虛弱時,比板著一張臉好看多了……雖然站在龍的審美來看,你是個醜八怪,但所幸我還有一半人類審美。」

「你對我做了什麼……」伊卡莉虛弱道,她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什麼也沒做,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他憐憫道,輕輕抬起伊卡莉無力的胳膊,用劍在上面割開一條傷口,卻沒有任何鮮血流出,肌肉就像乾涸的池塘,大塊大塊土地龜裂。

「你因為信徒而存在,僅此而已。

「彌婭在創造了你們後,並未出於私慾掌控你們,自己卻化身為規則,約束萬物。

「而你們,充滿了私慾,充滿了控制慾,卻夢想著和她一樣永恆……哈……

「這世界上只有規則和時間是永恆的,但它們都沒有自我意識,而你眼前的狹小世界,這短暫的風景,終究不過是時間洪流中的一個片段,彌婭正是看到了這一點,並試圖教會你們,但你們沒有學會……」

他嘲笑道:「洛坎現在沒有一個人是你的信徒,而你的神僕也被你一個接一個殺死,所以你會失去力量,或說失去存在的意義,終究歸於元素……明白嗎?當你成為元素時,才會『永恆』。」

聽到這些,伊卡莉反而咧嘴笑道:「這麼說……你,你也逃不掉。」

「那可未必。」滅世者笑笑:「知道當初坎洛什是怎麼想的嗎?」

他微笑著湊近她,「他比你們都聰明……他直到,彌婭的規則只會約束這個世界的人,所以他去了另一個世界……不巧,我也去過那個世界,並且,我取代的這個人也來自那裡,所以我不受規則約束,現在沒有人可以制裁我……」

他將長劍捅進伊卡莉的身體,後者瞬間抖得像篩糠一樣。

元素之主眨眼就被分解吸收,潮汐使者上頓時縈繞著潮汐之力,然後匯入滅世者的身體。

奧杜因貪婪的看著這把劍,他也感受到了規則的迷人之處。

它是如此強大,強大的讓他渾身顫慄。

「現在,我終於能去那個地方看看了吧……」

他的目光透過黃沙,看向高聳的霍加斯。

一圈礙眼的蛋殼從霍加斯峰頂擴散開,將幾乎整個卡德拉高原包裹在內。

漫天的黃沙飛舞,整個洛坎都步入末世,卻沒一粒沙子飛進高原……

「似乎還殘留著一些有趣的東西……」

他喃喃道。
bpii 發表於 2019-4-2 19:42
第7章 歸宿

奧杜因毫無阻礙的穿過了結界,踏入了薩弗隆。

然而光芒一閃,等他再度看清眼前時,卻來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成千上萬根枝條柔軟地垂下,淡金色霧靄充斥著空氣,像晨曦的微光從樹縫灑下……

「風之蒼穹?」

奧杜因眉頭微皺,事情隱隱超出了他的預料。

薩弗隆竟然聯通了風之蒼穹……

「呵,聖言者,我還真是沒想到你會這樣做。」

他譏諷道。

之前他讓沐言通過安可海域上方那道門進入薩弗隆取回潮汐使者,又從暗黑之礁附近的『門』回到赫魯,他並不知道薩弗隆發生了什麼。

所以目前是自沐言離開暗之幽淵後他第一次來到這裡。

滅世者抬起頭,背後伸出一對殘破的黑色雙翼,輕輕拍打,整個人化作流光飛向樹頂。

根據沐言的記憶,在樹頂,存在一個彩虹橋,直通暗之幽淵。

至於另外一邊存在什麼,則被那該死的規則抹殺了,就連有關坎洛什的大部分資料他也無從得知。

不過這不重要了,現在他就是洛坎和赫魯唯一的神,沒有人能夠制約他。

但就在他抵達樹頂後,面前卻站著一道身影。

奧杜因不禁愣住……

他見過眼前這個人。

在《黃昏紀元》關服前夕,四百人團隊與他第一次交戰時,隊伍裡那個身穿知識之輪的學者……那個彷彿對他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瞭解的無比透徹的學者……他本該在那時一口龍息噴死對方,可怎奈受限於『系統』的仇恨規則,不得不致力於消滅那些難啃的骨頭……

更關鍵的,這個人正是他現在佔據身體,或說他現在取代了的這個人……

這是他的選中者!?

學者轉過身,唇角微微揚起,眉宇間帶著一種難以名狀的冷漠與桀驁……

這似乎又不是他的選中者……

奧杜因無比確信,自己的選中者沒有這樣近乎「桀驁」的表情,那個年輕人最多表現出「明明很禮貌,卻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生疏孤僻感。

「來了?」

對方開口,語氣輕鬆,就像一直在等待老友的到來。

「我記得你。」

奧杜因緩慢開口,彷彿在從紛雜的記憶中搜索這些內容。

「得了,別裝模作樣了。」夏穆哂笑道:「你記得的是那個四百人團隊裡的學者,不是『沐言』記憶中的我,我給他留下的記憶太過深刻,而所有深刻的記憶都在暗之幽淵的抹除規則下灰飛煙滅了。儘管你佔據了這具身體,也不過留存著一絲微妙的情緒……但是,像你這種傢伙沒法體會這種情緒。」

「你知道那個備份,知道《黃昏紀元》……呵呵,所以你就是坎洛什的後手了?」奧杜因冷哼道:「我就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既然三年前在赫魯出現了一次,還對我說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他就不可能輕易地交出一切。」

說著他拿出了潮汐使者,無邊的靈魂之力注入,被那把劍轉化為水藍色的潮汐之力。

夏穆撇了撇嘴,十分不屑地搖搖頭,繼而拿出另一把劍。

這把劍黑白合璧,上面縈繞著淡淡的光芒。

「給你講個故事……」他把劍尖對準奧杜因,對方身上的潮汐之力瞬間全被吸了過來。

然後在奧杜因大變的神色中笑著開口。

「你可能有所不知,關於這把劍,實際上有兩把……你那把是父劍,我這把是子劍,按理來說子劍見了父劍應該弱一籌,但是,韶華易逝,年華易老……如今時代變了,父劍也就不是子劍的對手了。」

奧杜因惱怒,
繼續催動靈魂之力,但無論如何,新生的潮汐之力還是源源不斷地被吸走……

他憤怒地現出本體,驟然間變成一條渾身流淌著昏黃霧氣,羽翼殘破,近乎骷髏的巨龍!

緩緩拍打翅膀,自信也彷彿回到了這具身體,奧杜因平靜的注視著眼前的渺小人類。

「Shoul-Hi-Faal.【你是誰】」

「夏穆。」

他答道,輕輕抬起手,伊莫特魯的萬千枝條瞬間纏繞上來,奧杜因巨大的身軀眨眼間就被包成了粽子。

「我還真是熟練……」

他低聲吐槽道,同時用規則制止了奧杜因的掙扎。

「也罷,我跟你講講這個故事……讓你走的安詳一些,也讓我能痛快一些。」

後半句微不可聞,像是自言自語。

然後他便用藤蔓封住了奧杜因的嘴。

「你既然不回答,就當你默認了。」

奧杜因對他怒目而視,卻無可奈何。

說完,學者抱膝坐在地上,面前是捆成了粽子的龍,他微微沉默半晌,這才開口:

「你說的沒錯,我的確和聖言者有淵源……而且不小。最初我的使命是成為『一層庇佑』,庇佑你的選中者,以及他的選中者——也就是那個叫沐言的傢伙,不讓他過早離開這個世界。但後來,有個人問我是否真的願意這樣……」

他的眼神迷茫起來。

「我能理解,那個人似乎與我有同樣的困擾,彷彿我們生來就帶著使命……我的使命是替別人去死,而他的使命,則是遵照母親虛無縹緲的囑託,創造出萬物,然後放棄一切,離開這個世界,或者成為它的一部分……

「那個人作為神明,親眼看過洛坎的『未來』,但『未來』沒有他。

「我們兩個十分相似,但又截然不同……不同在於,我只是迷茫,但他,十分憤怒……他覺得母親很『偏心』。所以他不打算按照母親原有的計畫,也就是『預言』行事,他要締造一個嶄新的『未來』。

「而且,他要我加入。」

頓了頓,夏穆嘆了口氣。

「計畫很簡單,雖然說起來非常複雜。一切都早已寫好,我們要做的就是在開始和結尾時動一些手腳……他知道那個被選中者會拯救這一切,也會是他將『窺見聖光』的機會讓給我,所以他只要說服我,就能更改最終的結局……

「至於我呢……當然加入了。沒有人願意死,活著是多麼好的一件事啊,這是個美好的世界,有愛,有恨,有溫暖的情感……我曾在《黃昏紀元》體驗過這一切,雖然短暫,但我不可抑制的迷戀上了它……於是,我答應了。

「按照最初的計畫,我替他受難,送他去赫魯,讓他懷著負罪感拯救洛坎……後來這一切少不了你的推波助瀾,而且是大功勞……正是在無數來源於你的自以為是的幫助下,才有了今天這一步。

「也就是說,我是這個計畫的最大受益者,我是真正的『幕後黑手』……我從生到死,從死到生,最後繼承這一切,再消除了你,我就成了最後的、唯一的『神』,甚至超出了當初僅僅是『活下來』的預期目標……」

他扯了扯嘴角,嘆氣道:

「可是,我為什麼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呢?我要是像你一樣,可以肆意張狂的笑著,咆哮著,享受著統治一切的快感,那該多好啊……」

他看向奧杜因,後者此時安靜了下來,巨大的龍目透露出疑惑。

「我知道,你更想問,我為什麼會有這種力量……其實兩把劍代表的是管理風之蒼穹與暗之幽淵的權限,這是彌婭賦予最初的聖言者——那個提前窺探『未來』,用作弊的手段看到遊戲結局的人的權限,隨著他創建出這兩界,從而依附於在劍上。潮汐使者是管理員權限沒錯,但在管理員權限之上,還有更高一級的權限……

「你或許很好奇,我是通過什麼方式獲得了這種權限?

他微笑道:「答案你永遠也猜不到……你的選中者,在明擺著有更高一級權限可選的情況下,將他自己的權限定為低一層,而將更高一級的權限留在暗之幽淵……

「所以當你取代了他時,自然獲得了低一級的管理員權限。而我,作為一個與他同源的人,作為另一個『他』,同樣擁有這種選擇權,於是就前往暗之幽淵獲得了那把劍,從而獲得了更高一級的權限。

「假如你不走進這個位面,這世上也沒人能拿你怎樣……但現在,這裡由我說了算。」

他揮揮手,解開了奧杜因嘴部的藤蔓。

剛剛脫困,奧杜因就怒喊道:「你無法殺了我,我在赫魯有萬千信徒,篾潮人將我的烙印打在靈魂上,他們都是我的奴僕!我是不死不滅的!」

「是麼……」夏穆笑笑:「可你忘了啊,你就是個弟弟啊……」

奧杜因微愣的片刻,一道身影從夏穆的劍中走了出來,赫然是老帕的樣子。

「我親愛的弟弟啊……」

塑魂者滿臉微笑,做出上前擁抱的動作。

「你……是你!!」

奧杜因渾身一震,他從未想過這位老哥,因為他知道兩人是共生一體的,但自己在力量上可以絕對壓制他,後者也就不值一提。至於沐言記憶裡的帕圖納克斯,也因為涉及到坎洛什的完整計畫而被規則輕而易舉的抹除了,他對此全然不知。

他或許知道塑魂者已經被沐言喚醒,可也僅限於此。

在他看來,塑魂者此刻或許就藏在卡德拉高原上,用自己的方式庇護著人類,比如為那個巨大的防護結界供能。

「是啊,是我。我們也該清算一下這筆賬了……」

塑魂者微笑道。

「你不能……你也不能殺死我!我們是預言裡雙生的響尾蛇,我們是同生共死的!」他肆意的叫道。

「是的,我們是『雙生的響尾蛇』,無法消滅彼此……但我可以用自己封印你。弟弟,赫魯的迷霧已經散去了,篾潮人的烙印也會隨著雙月的照耀慢慢褪去,只要你無法回到赫魯,隨著時間推移,終有一天,尼烏德拉會被所有人遺忘……到了那時,你會和我一起歸於靈魂。」他溫聲說完這一切,隨即對夏穆微微躬身表示感謝。

「這段時間會很漫長,但你應該感謝你的『選中者』,他給你找了個好去處,你一定會喜歡的……」

說著,塑魂者張開雙臂,散發出耀眼的白光,在奧杜因的咆哮聲中將他徹底包裹起來。

光芒消失後,樹頂上什麼也不剩。

……

同一時刻,霍加斯腳下,名為松加德的人類據點裡,四百名準備妥當的學員一齊接入塞拉芙。

這段時間,塞拉芙成為了培養對抗海族的後備軍基地,無數士兵在這裡進行基礎的演練,積累對抗海族的經驗。而隨著無盡之海化為凍土,天空被黃沙籠罩,海族雖然消失了,但因為魔網崩潰帶來的元素紊亂,無數魔獸得以進化成全新的物種,於是塞拉芙又迎來了新的使命。

眼下這四百人即是黃昏元年六月份至年末的首批半年制畢業生,他們即將面臨自己的結業考試,也就是教官口中的「拯救人理之終焉之戰」。

四百人剛剛接入,一頭咆哮著的巨龍就呼嘯而至。

看清了面前的螻蟻後,奧杜因似乎猛地意識到什麼,他回想起在《黃昏紀元》裡被每週殺一次的日子,與現在何其相似!

於是他憤怒地喊道:

「吾乃滅世者奧杜因!你們應當懼怕我!

「我不是數據,我也不是虛擬的首領!與我戰鬥會迎來真正的死亡!我會真正殺死你們!畏懼吧!逃竄吧!凡人!這樣渺小的囚籠無法束縛我!我一定會毀滅這個世界!」

一名學員頭一次遇到這樣霸氣的宣言,不禁打了個寒戰,扭頭問團長:「團,團長,他,他說的是真是假?」

團長在地上啐了口,不屑道:「切,少見多怪,這可是埃裡克教官親自設計的首領,會說這種話難道很奇怪嗎?你知道什麼叫『心理戰』嗎?不怕你笑話,上一個地下城的女性首領還曾對我表過白,說使命晚上約我在黃昏酒館碰頭,我當時就驚了,結果去酒館白等一晚上,花掉了兩個月的薪水。」

「噢噢噢,我明白了!」

學員頓時回過神,握緊武器,看向奧杜因的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敢嚇老子,看我不弄死你!」

「這還差不多。」

團長滿意地點點頭,招呼團員道:「準備一下,要上了,下一批還等著呢。」

「是!團長!」

眼見言語攻擊失敗,奧杜因徹底陷入瘋狂,暴怒的龍息傾瀉而下,每一次都能濺起一串白光……

很快,戰場上就不剩下一個活人了。

「我是奧杜因,我是滅世者,你們應當懼怕我!!」

他重複著這句話,拍打著翅膀消失在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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