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巫師自遠方來 作者:空痕鬼徹(已完成)

 
Babcorn 2018-10-10 20:23:0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2 609600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3 09:48
第一百七十五章 快樂

  在感官的快樂過去後,巨大的悲傷也隨之來臨;如果它沒有完全佔據你的心靈,它也徹底讓你感到迷惑和麻木。

  洛倫已經不記得在哪兒聽過這句話了,但他認為這句話不無道理…至少是曾經。

  樂極生悲,大概就是這個概念。

  在縱情的歡愉,在肆意的享受物質或者精神上一切能享受,能夠麻痺思維的一切快樂之後,人…是真的會麻木的;而且越是享受,隨後而來的悲傷就越大,到了能逆流成河的地步。

  吃夠了喜歡的美食,喝了無數的酒,暢快淋漓的看完了電影,廢寢忘食的讀了一本書…不一而足的縱情聲色,但結果都一樣:疲憊。

  快樂的盡頭是悲痛,興奮的頂點是疲憊。

  積壓已久的情緒得到了極大的放鬆,並不會感到快樂,更像是…自然;人會變得冷漠而冷靜,像是超脫了世俗般。

  好像是有了說法來著…叫什麼,什麼模式?

  哦,賢者模式。

  半睡半醒的洛倫任由自己的思維飄散,不再維持著絕對的冷靜,不再約束自己,很是隨意的胡思亂想,想到什麼是什麼。

  艾薩克曾經不止一次嘲笑過他這種“狀態”,在他眼裡,人類的一切情緒其實都是身體的某一部分機能反應,至少身體的主動權要佔絕大多數。

  只有理智並且沉著冷靜的思考,才是意識存在的體現;所以巫師們必須保持絕對的冷靜,而在多數巫師眼裡用感性思考的女人,才被認為不適合成為巫師,甚至產生了“女巫都是魔鬼”這種嚴重偏見。

  一旦服從於身體而不是意識本身,人類對虛空之力那低下的抵抗能力會被迅速腐蝕,吞噬乃至徹底“改造”,變成被虛空之力操縱的“怪物”或者“活死人”。

  正因為保持絕對冷靜,保持對意識掌控的難度非常高,巫師的數量才會稀少到每個地區都能用手指頭數清楚的地步。

  但是……

  洛倫十分確信,現在的艾薩克絕對就像他自己曾經嘲笑過的那樣,“沉溺”於身體機能所表現出來的情感之中。

  午夜的風,穿過拜恩大教堂的正門,在空曠的大廳內迴蕩。

  隨著微風搖動窗簾的聲音,大廳兩側的窗戶隨之“嗚嗚”的叫嚷,沉重的大門也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卻一點也不吵鬧,更顯得寂靜幾分。

  明明已經入冬,可不論是脊背下的青石板,還是頭頂緊貼的聖十字雕像,好像都沒那麼冷了。

  兩個人的衣服就這麼散亂在主祭台前,擺著歪扭七八的模樣,或是胡亂的蓋在身上,胡亂的甚至並不能蓋住多少應該蓋,或者“用不著”蓋的地方。

  當然,不論是洛倫還是夏洛特,都不算什麼虔誠的“聖十字”信徒,但他依然很擔心要是被小教士韋伯發現了什麼,自己該怎麼和他解釋。

  不小心摔著了…太俗套。

  虔誠的祈禱了一夜,最後忍不住睡下…他應該不信。

  終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黑髮巫師緩緩側目,蜷縮著的夏洛特長發披散,硬拽著枕在他的右臂上,微微顫動的櫻唇發出輕輕的“呼”響,連帶著眉眼也跟著起伏。

  她在裝睡。

  但洛倫並不想戳破,甚至有一種“如果能永遠這樣下去就好了”的想法,雖然只是一閃而過。

  美好的,挺拔的,慵懶的。

  目光很是自然的掃過身側的她,三個詞彙立即飄入黑髮巫師的腦海。

  熱衷盛裝和宴會的夏洛特,可能是洛倫接觸過的最在意自己“體型”的女孩兒——天生騎士血脈的她骨架其實要比普通的女孩兒寬些,但修長的體型卻絲毫不顯得不過分,勻稱而不瘦小。

  勻稱而結實的四肢,圓潤而順滑的曲線,大腿因堅持鍛鍊而保持著一貫的渾圓且飽滿;明明身體看不到任何“刀削斧刻”的棱角,肌膚猶如綢緞般白皙細膩,卻蘊含著無窮無盡的爆發力。

  這還不是最奇怪的。

  夏洛特酷愛飲酒,早午晚三餐,外加下午的點心時間還有偶爾的“宵夜”,至少一杯乃至更多葡萄酒,喝什麼,喝多少,全憑心情。

  就是這樣,她的小腹居然還是那麼平坦單薄,側趴著都摸不到一絲贅肉……

  這也太神奇了。

  帶著這種“一探究竟”的想法,黑髮巫師稍稍加了些力道,希望從那平滑又充滿彈性的肌膚上找到些許痕跡,弄清這一切的真相。

  “啪!”

  臂膀傳來的刺痛,讓洛倫很自然的停了下來。

  緩緩扭過頭,夏洛特正死死瞪著自己,水汪汪的眼睛像是受了委屈,氣呼呼的小獅子;薄薄一層櫻唇,完美“契合”在洛倫的右臂上。

  “你咬著我了。”

  洛倫很簡單的闡述著一件正在發生的事情。

  惡狠狠的瞪他一眼,夏洛特毫無要鬆口的跡象。

  “都流血了。”

  示意了一眼肩膀上的紅色,洛倫敘述著一件已經發生的事情。

  於是夏洛特咬的更用力了。

  “你要是再這樣我可就要叫了——這裡是拜恩大教堂的正廳,和韋伯的寢室就隔著一道走廊,我要是喊出來的話他肯定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我猜到時候我們倆都會很尷尬,特別特別的尷……”

  話語戛然而止,全部都被堵在了嘴裡。

  當然,如果沒有血腥味就更好了,洛倫如此想著。

  兩分鐘,兩個人在彼此即將進入窒息狀態前結束了這場“憋氣遊戲”。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很討厭,太強勢並且不懂得體貼別人的女孩兒?”漲紅著臉,氣喘吁吁的夏洛特幽幽問道。

  “沒,完全沒有。”洛倫搖搖頭:“我覺得你是個很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迴避自己的劣勢,並且善於得到一切自己想要的那種…女孩兒。”

  “這就是把我剛才那番話重複一遍,然後稍微改了改意思而已。”

  “完全不是,你再認真想一想,就會發現很多不同的地方…很多。”

  “你就是這麼想的,對吧?”

  “我不是。”

  “你果然是這麼想的!”

  洛倫突然懷疑,自己的話是如何同時包含兩種截然不同,相反的意思的?

  突然間,一個驚奇的想法,突然湧入洛倫的腦海。

  唉,等等,她這是在…撒嬌嗎?

  帶著某種莫名期待的神色,洛倫將目光落在了夏洛特那姣好的面容上——那皺起的眉頭,利劍般的眼神,漲紅的面孔微微顫動,櫻唇緊抿,還隱隱能看到牙關緊咬的跡象……

  這凶獸捕食,恨不得下一秒將自己生吞活剝的架勢,令洛倫微微一笑,在心底贊同著自己的想法。

  沒錯,肯定不是!

  我真是想得太多了!

  夏洛特·都靈,她的驕傲,傲慢,自以為是,種種規則、習俗和傳統…與其說是因為從小受到的教育,更像是一種抗爭,一種與這個世界的抗爭。

  她驕傲,是因為不敢軟弱,更不敢暴露自己自己善良的一面;傲慢如此的她都已經不得不低聲下氣的保護家族,一旦示弱後果只會讓敵人更加的變本加厲;

  羨慕艾薩克,羨慕艾茵能夠擁有自己的朋友,不是因為得不到,而是不敢爭取——那種生怕對方居心叵測,生怕自己被欺騙的恐懼,讓她本能的拒絕友誼;

  至於伯爵的頭銜,對傳統和規則的堅持更不是出於教育,更像是她的鎧甲;雖然這套規則對她並不公平,但至少是有規則的;面對這樣一個注定不公平的世界,所謂的“公平”早就已經是一種奢望。

  這樣一個強作驕傲,竭盡所能的維持現狀,活在恐懼裡的歲月,締造了如今的夏洛特·都靈…當她真正決定不再為了虛妄的“夢想”,“復興”,決定為自己而活的時候所展現出來的勇氣……

  才是她最迷人的地方。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低聲喃喃的開口,夏洛特還在詢問:“特別輕浮?”

  問的時候,她的臉微微一紅。

  當然具體紅成什麼樣,洛倫並沒有看清楚,天太黑。

  不過……

  嗯,又是個送命題。

  “你喝醉了。”洛倫小心回答道。

  永遠不要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迂迴轉進的替她解釋…這是洛倫花了幾年時間總結出來的經驗。

  雖然這個辦法並不好用,因為夏洛特的心情就像個隨心所欲的晴雨表。

  “但、但如果不是輕浮的女孩兒,也不會在酒後作出…這種事情的對吧?艾茵就不會…不。”夏洛特搖搖頭:

  “艾茵她根本就不會喝酒,根本就不會讓自己這麼醉醺醺的失去理智,這麼衝動……”

  她還在自怨,或者說糾結——黑髮巫師甚至能看到一黑一白兩個“小夏洛特”,正在她的頭頂打的熱火朝天,有聲有色。

  順從傳統的夏洛特正在和為自己而活的夏洛特,進行最後的殊死鬥爭。

  洛倫十分能夠理解現在的她究竟是怎麼想的,不…應該是因為體驗過類似的心理歷程,所以明白為什麼她會如此惶恐的原因。

  離開舊的“世界”,步入完全未知的環境本就容易令人惶恐;性情驟變都是輕的,哪怕變一個人都完全不奇怪。

  如果讓上輩子的洛倫和這輩子的自己接觸,恐怕雙方也都很難能再理解彼此的想法了——至少,那時的自己絕對無法如此冷靜的面對生死,面對隨時有可能讓自己瘋狂的“力量”,還能和明顯不懷好意,利用自己的邪神談笑風生。

  當然,如果在那時的自己看來,大概現在的自己也和瘋了一樣。

  所以洛倫絲毫不懷疑,能夠贏得最終勝利的是哪一個“小夏洛特”。

  “輕浮不輕浮,我不確定。”洛倫緩緩開口道:“但我知道你很勇敢。”

  夏洛特依舊很不高興:“我說了,將我說過的話換個好聽的詞彙,並不能……”

  “勇敢和輕浮,這兩個詞彙還是有區別的…不是簡單的反義或者近義詞。”笑了笑,洛倫輕聲打斷道:

  “從我們第一次見面…更準確的說,應該是第二次見面的時候,我就明白你有多勇敢。”

  夏洛特輕哼一聲,似乎對洛倫的“吹捧”很是不以為然。

  心高氣傲的女伯爵,討厭無意義的奉承。

  反過來說,她喜歡的是那種更實際的,更“有理有據”的吹捧——把握其中的度,是一件比打敗邪神還要艱巨的工作。

  “當然,那時的我對你沒什麼好感,甚至一定程度是在疲於應付——雖然我很尊敬萊昂納多,但對都靈家族並沒有任何的感覺,我也不覺得自己需要為這個家族付出什麼。”

  “但對你來說,都靈家族還有這個姓氏所代表的意義,就是一切——我並不想評價這麼做是對是錯,但顯然它對你很重要,重要到可以為此犧牲生命的地步。”洛倫低聲道:

  “地位,榮譽,頭銜,聲望,尊嚴…乃至自己,這些都可以為了同一個目標拋棄;我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感覺,也從未認為自己可以為了什麼並非活著的東西付出這麼多,所以我也不敢說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和想法……”

  “你到底想說什麼?!”夏洛特有些不耐煩了。

  “我想說,在都靈家族和洛倫·都靈之間做選擇的時候,我被徹徹底底的震撼了。”黑髮巫師平靜的與她對視著:

  “拋棄一直以來的夢想,將一切寄託於所愛之人…這樣的勇敢,我不敢想像自己能辦到。”

  “我…洛倫·都靈…何德何能,被這樣勇敢的女人深愛著?”

  夏洛特愣了一下。

  下一秒,她將埋在了黑髮巫師的懷裡,緊緊貼著他的胸膛,掩飾著輕微的顫抖,還有眼眶裡無可抑制的晶瑩。

  凜冬的寒風在大廳內迴蕩著嗚嗚的聲響,漆黑的一片的天色逐漸露出光芒;地平線的盡頭,已經能看到晨曦即將綻放的跡象。

  輕輕摟住夏洛特的腰身,微微顫抖的身體並不沒有拒絕或者反抗。

  “天快亮了…還有一個小時,韋伯就該起床了。”

  輕輕貼在她耳畔,黑髮巫師小聲提醒道:

  “我們最多…還有一個小時。”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3 09:49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我的價格

  “我以為邀請我前來和我商議的人,是拜恩公爵。”

  清晨,氣色不太好的維克托·修斯端著一杯提神薄荷茶,面無表情的看著坐在對面的黑袍巫師,道爾頓·坎德。

  “主持昨天的典禮後,公爵很疲憊。”道爾頓還是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也一如既往的厭惡和別人打機鋒:“所以與天穹宮交涉的任務,由我執行。”

  “典禮,疲憊?”

  冷笑一聲,御前大法官的臉上堆滿了嘲諷的意味:“您指的是那場羞辱聖十字教會的鬧劇,別開生面的婚禮,還是最後的宴會——據我所知,宴會開始後半小時,我們的公爵大人就‘不勝酒力’的離席了。”

  “他有事在身。”微微蹙眉,道爾頓立刻轉移話題:“而我也相信,您並不太在意他。”

  “沒錯,我並不在意他——他就是個麻煩,一個禍害,一個狂徒;但不幸的是他擁有一個對他忠心耿耿的國家,一群對他忠心耿耿的人,還有可怕的謹慎與超乎想像的行動力。”

  恢復了冷漠的神情,維克托·修斯平靜道:“所以告訴我,特地在這個時間吵醒我究竟為了什麼——總該不會是為了昨天典禮上的事情,向我道歉吧?”

  “您需要嗎?”道爾頓·坎德反問。

  “不需要。”

  御前大法官同樣的言簡意賅。

  “那就跳過這一環節。”道爾頓微微頷首:“特地請您來,是為了接下來天穹宮與赤血堡之間的合作意向。”

  兩個人都是厭惡浪費時間,厭惡場面話的類型,所以直接進入話題。

  埃博登之戰雖然結束,但深林堡之戰沒有,並且埃博登敵人實力仍在,並且佔據著帝國唯一的出海口,掌握了這場戰爭的主動權。

  只要沒有奪回埃博登,帝國就永遠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埃博登地形並不算很開闊,雖然擁有交通優勢,但一次投入十萬軍隊也就是極限了。

  非但如此,交通優勢反過來說,對敵人也是一樣的——順寶石河而下,帝都戈洛汶隨時隨地都處在亞速爾精靈大軍兵鋒的威脅範圍之內。

  這對帝國而言是絕對不能接受的,並且敵人明顯還擁有更多的兵力投放能力,同時帝國依賴的重裝步兵軍團面對精靈武士優勢極小,且機動性遠遠弱於對方。

  能夠補上這一短板的,只有拜恩騎士軍團和波伊的驃騎兵;同時帝國也需要富饒的拜恩公國,替帝國承擔一部分這場戰爭帶來的後勤壓力。

  與拜恩公國交涉,示好,得到對帝國更有利的條件,就是維克托·修斯此行的最後一個目標。

  所以問題就來了……

  “沒有任何貶低您的意思,道爾頓·坎德閣下,我知道您是洛倫·都靈的導師。”維克托·修斯微微蹙眉:

  “但這種事情,不是您能夠決定的——所以告訴我,拜恩公爵在哪兒?”

  “我告訴您了。”道爾頓依舊冷漠:

  “公爵,現在有事在身。”

  ……………………………………

  “那麼,開始吧…雖然有些簡陋。”

  小教士韋伯緩緩轉過身,目光掃向洛倫,艾茵還有夏洛特三人,緩緩開口。

  昨日還曾經熱鬧非凡的拜恩大教堂,此刻卻因空蕩蕩而恢復了其聖殿的本來面目;黎明的晨曦透過霧氣,穿過彩色的玻璃,傾灑在青石板上的同時,也照亮了空氣中的塵埃,猶如羽毛般飄散。

  這是一場注定不會載入史冊的婚禮——沒有伴郎和伴娘,沒有監護人和見證者,更沒有座無虛席的賓客,奢侈的宴會和歡唱的聖歌。

  “但對我們來說,婚禮本就不是一場快樂的事情——不,這是責任,是承諾,是一份沉重到無法言喻的重擔。”韋伯輕聲開口:

  “更何況,除了我們自己與將要託付的人之外,還需要誰來見證自己的誓言呢?有聖十字的見證,有彼此的眼睛在,又何須他人旁觀,來見證這一神聖的時刻?”

  “男人和女人,在聖十字面前的結合——對這個世界而言,沒有比這更自然,更神聖更純潔的事情了;既然如此神聖,又何必一定要眾人目睹,來證明它的神聖?”

  小個子巫師很認真的看著他,在聽到“結合”的時候,面頰紅了下;而黑髮巫師則是表情一顫,身側的夏洛特更是眼神慌張,不敢和韋伯對視。

  眼下韋伯站著的地方,準確的說是他身後的主祭台和聖十字雕像,就是倆人昨晚“神聖結合”的位置。

  “洛倫·都靈。”小教士韋伯輕聲喚道。

  黑髮巫師點點頭。

  “我們是很多年的朋友了,從你第一次出現在古木鎮的時候,我就確信你的身上,一定背負著某個使命。”韋伯輕呼一口氣,用一種很是凝重的口吻道:

  “這份使命也許是聖十字給你的,也許不是;但無論如何你是一個為自己而活,卻又為別人而活的人,你的所作所為即便是以‘英雄’的標準,我想都已經無法去準確的衡量了。”

  “你有偉大的目標,有沉重的責任,有自己的夢想、野心和慾望…這些,都是你已經背負的重擔。”

  “而現在,我要給你遠比這一切還要沉重,甚至會讓你不堪重負的責任。”韋伯的語氣愈發沉重,肅穆:

  “而且不是一個,是兩個。”

  說著,小教士的雙眼死死盯著黑髮巫師的一舉一動:“夏洛特·都靈,艾茵·蘭德…她們兩個人都是如此的愛你,願意為你犧牲自己的一切,並且都曾不止一次的為你做出過犧牲,奉獻了自己。”

  “艾茵,她永遠是在你身後默默的付出,默默的盡自己所能的幫助你——不求名,不求利,她用自己的真情實意感動了一個又一個曾經對你充滿敵視的人;”

  “至於夏洛特…她為了你放棄了原本可能屬於她的公爵之位,放棄了如此多的榮譽,全心全意的將一切,奉獻給了你。”

  “所以現在告訴我,回答我…你,願意承擔起這份責任嗎?”

  …………………………

  “絕無可能!”

  根本連想都沒有想,維克托·修斯斷然拒絕了道爾頓·坎德的提議:“雖然埃博登已經被亞速爾精靈佔領,但這並不意味九芒星巫師塔必須建造在拜恩!”

  “等到帝國奪回埃博登,還是要在那裡重建巫師塔的!”

  “帝國沒有那樣的財力。”道爾頓冷漠的搖搖頭:“拜恩有,都靈家族有。”

  正是因為拜恩擁有這樣的財力,才不能在拜恩重建九芒星巫師塔——你們已經有了帝國首屈一指的騎士軍團,龐大到可以和帝國抗衡的財力與物力,難道還想成為巫師世界的中心,乃至領袖嗎?!

  這種話,維克托·修斯當然不會說出來;他也相信對面的道爾頓·坎德明白,自己的真實想法是什麼。

  “九芒星巫師塔,對巫師世界的地位等同於戈洛汶大教堂之於聖十字教會,這樣的建築當然應當建立在帝都戈洛汶,而不是一個偏南方的公國城堡。”御前大法官換了個說法:

  “當然,如果拜恩想要建立屬於自己的巫師行會,帝國絕對不加以干涉,一切負擔和責任皆由拜恩自己負責。”

  簡單來說,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帝國不會幹涉拜恩的巫師行會,想怎麼搞都隨你們;但九芒星巫師塔和巫師世界中心的地位,必須留給帝都戈洛汶——哪怕是名義上的”。

  這就是道爾頓需要的,但他想要的卻不僅僅是這些。

  “天穹宮想讓赤血堡在巫師塔問題做出讓步,那麼就必須在別的方面提供補償。”道爾頓沉聲道。

  “接下來的精靈戰爭,赤血堡需要獨自領軍的權力。”

  “不行,赤血堡必須服從天穹宮的命令!”維克托·修斯斷然否決:“這是全面戰爭,帝國上下都必須遵循康諾德陛下的御令!”

  “這場戰爭拜恩完全可以獨自承擔所有的開銷,不需要帝國提供任何補給。”

  “我說了這不可能——帝國所有的財富,軍力和戰鬥,都必須由天穹宮負責,由御前內閣籌劃,由陛下裁決;任何公國都在不得到命令之前,都不得私自開戰,更不能抗命!”

  “我們已經答應了天穹宮的物資需求,並且同意在接下來的戰鬥中協助帝國的軍團;難道天穹宮連這樣一點讓步,都不肯嗎?”

  “我們當然可以讓步,但必須是在合理的範圍之內——因為赤血堡是天穹宮的封臣,這不是平等的談判,您和您身後的拜恩公爵無權提出平等的要求,請您弄清這一點,道爾頓·坎德閣下!”

  “那麼天穹宮願意做出何等程度的讓步?”

  一臉冷漠的道爾頓依舊沒有放棄,將問題反扔給維克托·修斯。

  “我說了,我們可以在合理的範圍之內做出一定程度的讓步——我們不介意讓都靈家族從這場戰爭中得到應有的榮譽和利益,但最高權柄必須屬於康諾德皇帝!”

  “既然您如此堅持,那麼就乾脆不要讓步。”道爾頓依舊冷漠,對方的強硬並不出乎他的意料:“來做個交易吧。”

  “交易?”

  “沒錯,我的開價是帝國三分之一的軍費開支和物資流通,交給拜恩公國的聯合商會負責;並且公爵的軍隊在戰時,有從帝國境內各地倉庫徵調物資的權力;徵調的部分,由聯合商會負責補償。”道爾頓冷冷道:

  “願意做這個交易嗎?”

  ……………………

  “我願意!”這是洛倫·都靈。

  “我願意!”這是艾茵·蘭德。

  “我願意!”這是夏洛特·都靈。

  小教士韋伯微微頷首:“既然你們三個人都沒有異議,那麼我以拜恩主教,聖十字僕從的身份正式宣佈,以世俗的法典,教會的教義和聖十字賜予我的權柄,我將應准你們三人的訂婚,並賜予你們正式結合的權力。”

  “既然你們願意向對方許下誓言,那麼你們的婚禮將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見證——當聖十字和自己所愛之人作為誓言的見證者時,任何的外人…包括我…都是多餘。”說到這兒,韋伯忍不住輕笑了聲:

  “我猜,這可能是我主持過的最奇特,也最還原本質的訂婚儀式了——因此,我要說的也只有一句……”

  “祝你們幸福。”

  面對著小教士那充滿了希冀的目光,黑髮巫師微微頷首:“你的這份祝福…我,洛倫·都靈……”

  “接受了。”

  ………………………………

  “接受可以,但前提是,您必須拿出能夠與這份價格相對等的東西。”維克托·修斯冷冷一笑,表情中帶著些許嘲諷:

  “聽說拜恩公爵的導師就是蒼穹之翼,那個獵魔人軍團的創建者;難道說您的手中還握著有關亞速爾精靈的情報?”

  “恕我直言,如果真是這樣,您大可不必再考慮了——陛下已經親臨戰場,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如果有不知道的,那就說明有人故意隱瞞不報…那是要死人的。”

  “亞速爾精靈的情報,恐怕還比不上我提出的價錢。”道爾頓·坎德面不改色:“我要拿出手的東西,是康諾德一世陛下可望而不可即的。”

  “哦,那是什麼?”維克托·修斯來了興趣:“皇帝陛下想得到卻得不到的…還有這種東西存在?”

  “有的。”

  道爾頓微微頷首,輕輕念出了那個名字:“魯特·因菲尼特。”

  “我知道他在哪兒了。”

  維克托·修斯眉頭一跳,一種難以言喻的驚惶湧上心頭:“你、你是說……”

  “他是前任守夜人首領,更知道那一夜的真相…我可以把他讓給康諾德皇帝陛下。”道爾頓冷冷道:

  “我知道皇帝陛下也在找他,對嗎?”

  “這種事情,不是我一個御前大法官可以……”

  “但我要您現在就做出決斷,否則就請忘了我剛剛說的話吧——抓住守夜人首領就等於刺探皇室,操作不當的後果你我都是清楚的,可如果成功了,您就會成為康諾德皇帝身旁的絕對親信;所以告訴我……”

  “您答應,還是不答應?”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3 09:49
第一百七十七章 籌劃

  自“埃博登之戰”結束,已經有兩個月之久,凜冬的寒風從斷界山起,遍及帝國每一個角落。

  但是對帝國的臣民而言,一切彷彿和昨日沒有什麼分別。

  這其實也很正常,帝國原本之所以能夠存在,就是為了對抗北方魔物入侵所組成的“聯盟”,否則如此龐大的領地,習俗和文化完全不同的國度根本不可能整合在一起。

  古木森林的精靈與食人魔,薩克蘭北方的冰原狼人部落,大綠海的半人馬,山巒之間的矮人王國,荒原中流竄的巨怪…可以說除了帝都和埃博登常年保持和平之外,其餘領地幾乎每年、每季都有戰爭。

  最年長的老人尚且經歷過黑公爵時代,稍微有些年紀的還依稀記得已故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統帥帝國大軍,在斷界山與入侵的魔物軍團戰鬥的英姿。

  最近的一次半人馬戰爭,波伊的馬背民們依然歷歷在目;而嚴格意義上講,眼下正在抵抗亞速爾精靈入侵的洛泰爾人,狩獵巨怪的阿爾勒人,內戰不斷的東薩克蘭,也都在進行著各自的戰爭。

  戰爭,才是帝國的主旋律,才是帝國存在的根本意義;對帝國人而言,戰爭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是什麼很特別的事情。

  要麼在戰爭,要麼在備戰,這就是帝國的常態。

  正因如此,哪怕康諾德皇帝下達了“全面戰爭動員”,對帝都內的貴族和各個公國“橫徵暴斂”,也沒有人敢站出來指責皇帝的“暴政”;遭到攤派的貴族除了抱怨和一些小動作之外,根本不敢有任何明面上的反抗。

  年輕的貴族和騎士們更是熱血沸騰,根本沒等到徵召令下達就主動跑到了軍營,要求加入帝國的軍隊;滿腦子都是在戰場上砍下精靈的頭顱,然後讓姑娘們為自己瘋狂。

  工會和商會的會長們更是激動的手舞足蹈,迫不及待的承包了帝國的一切軍需——打仗就是發財,這麼簡單的道理他們再明白不過了。

  因此在眼下的帝國境內真正最受到萬千矚目的人,是艾薩克·格蘭瑟姆。

  更準確的說,應該是艾薩克被授予騎士頭銜,並且迎娶了一位皇室——雖然是旁支——這件事。

  帝國震動!

  全帝國…或者說至少是帝都戈洛汶的巫師們幾乎都震驚了,而緊隨著震驚之後的就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激動和雀躍,興奮到無法形容的地步。

  據帝都治安官的統計,僅僅是一週時間就至少有二十處酒館被學院裡湧出來的巫師學徒們包下,跑到天穹宮請願,向康諾德皇帝宣誓效忠的巫師超過一千人次,學徒不計。

  考慮到全帝都的合格巫師還沒超過一千人,這個數量已經極其恐怖了。

  與此同時,帝都周邊各地的巫師還有學徒們,也都在成批成批的向天穹宮趕來,請願加入康諾德陛下的軍團,願為“帝國的勝利貢獻綿薄之力”。

  當艾薩克授勳的消息傳來之後,幾乎所有的巫師都明白了“皇帝陛下的暗示”——只要有戰功,即便是巫師,也可以得到爵位和貴族頭銜。

  這個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帝國境內的巫師們,他們絕大多數都是因為無法繼承家族遺產和頭銜,或者找不到任何出路,才走上了成為巫師的道路。

  當然,對真正的巫師…比如艾薩克,或者巫師塔的元老們…這樣的“收買和拉攏”手段並沒什麼價值,世俗的頭銜和財富對他們的意義十分有限。

  但是對於佔據了巫師世界絕大多數的成員們而言,這幾乎就是給了他們一個無比光明的未來,以及看得到的希望。

  只要努力,只要為皇帝效忠,只要立下足夠的戰功…自己,也可以和所有的貴族乃至騎士們一樣,得到特權,得到財富和成為人上人的機會!

  而與之相對的,則是教會的全面反抗。

  稍微有點頭腦的教士們就能明白,一旦巫師們可以獲得貴族的地位,那麼就意味著教會將徹底失去對巫師階層的絕對壓制,意味著再也不能保持教會在精神領域的絕對統治權。

  這對教會,將會是致命的一擊!

  根本沒等英諾森大主教開口,憤怒的教士們就已經帶著“虔誠的教眾們”率先湧向街頭,同時由教會審判官在御前內閣正式提出申訴,要求康諾德陛下撤回成命,否則教會將“收回對天穹宮的絕對支持”。

  這場帝都之內的“巫師與教會之戰”,眼看一觸即發。

  就在此時,一件震驚四座的消息從赤血堡傳來——前往赤血堡談判的使者,聖十字教會執事希爾維克,在拜恩公爵舉辦的典禮上“公開挑釁”拜恩公爵,質疑其身份的正當性與合法性,在被“識破詭計”後,遭到了拜恩上下的一致驅逐!

  幾乎就在同一天,洛泰爾、波伊、阿爾勒四地也同時寄來信箋,質問關於此事的原委,並且懇請天穹宮評估此事的“嚴重性”,給出一個合理合法的解釋。

  是不是只要有些捕風捉影的證據,就能質疑一位帝國公爵的身份?

  是不是只要教會有所懷疑,各公國的公爵就必須立刻拿出證據,證明自己身份的真實性,否則就要被罷黜?

  是不是帝國法典規定的繼承法和公國內貴族的承認統統無效,只有被教會承認的公爵,才能成為帝國的合法公爵?!

  面對這場飛來橫禍,之前還氣勢洶洶的聖十字教會頓時慌了手腳,原本的強硬態度再也無法保持,只能祈求天穹宮的皇帝陛下盡快解釋,讓這件事情能夠得到妥善的處置。

  但康諾德卻像沒聽見也沒看見一樣,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籌備冬季之後的戰爭上面,根本“無暇”調解“教會與公國貴族矛盾”這種瑣事。

  如果此時的教會稍微還能保持一點冷靜,他們就能明白這是康諾德在給他們最後一次機會——如果失去了各公國的信任,維繫帝國的紐帶就將從信仰轉變為各公國對帝國,德薩利昂皇室的忠誠。

  教會的權威和地位,將遭受前所未有的削弱,從根本上變成帝國的附庸和屬臣之一;眼下對他們最好的選擇,就是獨自與拜恩公國達成和解,避免矛盾的進一步激化。

  但很可惜,聖十字教會一貫的強硬態度,讓他們不願意這麼快就低聲下氣的妥協,依舊在指望著洛倫·都靈能先低頭認錯,或者天穹宮可以居中調停。

  當然,這兩個都是絕對不可能的。

  於是帝都之內,巫師和教會間的紛爭,也隨之愈演愈烈。

  在得到了康諾德皇帝的保證,並且聽說了科羅納犧牲的消息之後,皇家巫師顧問艾爾伯德一改往日“老好人”的常態,在御前內閣上與教會審判官針鋒相對,寸步不讓,誓言鬥爭到底。

  不論是年齡,閱歷,經驗甚至是詞彙量,年輕的教會審判官都不是艾爾伯德大師的對手;而巫師一貫的冷靜態度更讓他很容易從對方激情洋溢的話語中找出漏洞和破綻,然後十倍百倍的奉還回去。

  平心而論,艾爾伯德並不認為自己能贏——畢竟就目前而言,教會的總體實力還是遠遠強於巫師們的;所以他打算將這場紛爭拖下去,一直拖到開春以後,戰爭打響為止。

  就在這場巫師與教會之爭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之後,早已被道爾頓·坎德收編的守夜人也終於找到機會將真正關鍵的情報,悄悄的送往赤血堡……

  …………………………

  “…從傳回來的情報看,埃博登前線的情況並不太好……”

  一邊唸著手中的情報,道爾頓·坎德的眼睛一邊打量著對面的黑髮巫師——那垂著腦袋,一臉放鬆到極致的模樣,和平日裡謹小慎微的他簡直截然相反。

  “…因為東薩克蘭的動盪,封鎖埃博登邊境的軍隊根本不得到任何增援,艾勒芒的軍隊又實在太遠——在軍力有限,又被下令不准與敵人決戰的前提下,尤利·維爾茨大公決定利用交通和資源優勢,在埃博登邊境建造了一系列駐防用的塔樓。”

  “配合軍營,騎兵封鎖通道,壓縮敵人的伸展空間,穩步推進。”

  “近期之內,帝國的軍團和亞速爾精靈的小股偵查軍隊,發生了不下上百次衝突,傷亡慘重——對方在這種小規模的戰鬥中,比在大規模決戰中更具優勢;同等兵力不談取勝,想要安全撤退都已經十分困難。”

  “…通過多次交戰,尤利·維爾茨大公認為騎兵和弓弩手是取勝的關鍵;不論是機動性優秀的艾勒芒戰士亦或者帝國的軍團士兵,都很難單獨與亞速爾精靈正面交鋒,因此急需得到更多的騎兵增援,並且要求帝國增加重弩的配備數量……”

  “…十六日,艾勒芒大公親自率領三個旗團,總計一千餘名軍團士兵,冒雪與亞速爾精靈小股軍隊交鋒,險勝;二十日,敵軍向軍團總營地發起猛攻,企圖奪取寶石河的河道,試探後無果;二十三日……”

  抬起頭,看著還一臉恍惚,茫然不知所措的洛倫,道爾頓冷哼一聲:“二十三日,帝國慘敗,戈洛汶淪陷!”

  “嗯?!”

  黑髮巫師猛地驚醒,抬起頭:“道爾頓導師,您剛才說什麼?!”

  “二十三日,亞速爾精靈再次向軍團營地發起猛攻,失利。”道爾頓面無表情:“怎麼了?”

  “不對吧,我記得您說的是戈洛汶淪陷?!”

  “不,我說的是有可能,如果寶石河的河道被奪走,戈洛汶的確有可能淪陷…當然,也有可能不會淪陷。”

  “……”洛倫·都靈。

  “匯報工作就先到這裡。”一邊說著,道爾頓將信箋收起來:“你現在的狀況很不好,回去休息吧。”

  “不,不用…我倒是覺得可能是最近休息的時間太長了,所以……”

  “我就是這個意思!”

  粗暴的打斷了自己的學徒,道爾頓冷眼一掃:“你現在身上的頹廢感,濃厚到令人無法想像——如果這就是婚姻的結果,那我寧可不把真相告訴夏洛特!”

  黑髮巫師尷尬的抽了抽嘴角,一種想解釋又無從解釋的無力感,深深的湧上心頭。

  “埃博登的事情不用太過在意——事實上,你就算在意也沒用;經歷了上一次埃博登之戰,康諾德皇帝是不會再給你統領此地的兵權了,除非他想讓你成為黑公爵第二。”

  冷哼一聲,道爾頓迅速恢復了鎮定和一貫的冷漠:“倒是洛泰爾的戰鬥你可以稍微警惕一些——從情報上來看,那裡的敵人戰力並不比埃博登遜色,但卻更加魯莽一些,幾乎是不惜代價的在進攻深林堡防線。”

  “洛泰爾大公,魯文·弗利德已經完成了全國上下的動員,但狹窄的戰場注定雙方都無法徹底展開兵力,與對方廝殺;這會是一場很漫長的消耗戰,任何一方的潰敗,都會導致優勢向另一方傾斜。”

  “但不論是遠道而來的精靈,亦或者並不富饒的洛泰爾,都無法在這場戰鬥中堅持太久;所以……”

  微微垂首,沉思的道爾頓很是果斷道:“很快,這場戰鬥應該出現轉機。”

  “有多快?”洛倫一挑眉。

  “不清楚,但也許…就在此刻,就是現在!”道爾頓·坎德冷冷道:“從傳來的消息看,埃博登前線的戰鬥已經遭遇了僵局,而深林堡在幾次慘敗之後已經放棄了主動進攻,轉而進入了被動防守的狀態。”

  “距離冬季結束還有兩個月,敵人不會給我們兩個月慢慢準備的時間。”

  黑髮巫師沉默著。

  如果可以,他當然不會在這裡乾坐著兩個月;但康諾德已經明確要求自己在得到命令前,不准再幹涉任何一場戰爭;而即便他想給遠在深林堡的魯文提供什麼幫助,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也根本幫不上忙。

  “當然,這些戰鬥畢竟都是遠在深林堡和埃博登的事情,不是我們能直接干預的。”道爾頓搖搖頭:

  “可有件事情,我們必須盡快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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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雪中精靈

  清晨,洛泰爾,深林堡。

  大雪。

  隨凜冬而至,突如起來的大雪,對深林堡的守軍而言不可謂不及時——儘管已經做好充足的準備,甚至有在危急關頭拋棄深林堡,帶領軍隊和民眾撤退的想法,魯文·弗利德依舊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敵人。

  身披輕甲,甚至無甲的布袍,揮舞著鋒利的長刀與長矛的亞速爾精靈武士們,不論是任何一個單獨的武力,團隊配合的默契乃至機動速度,都遠遠超乎了他的想像。

  在和洛倫交流之後,魯文不是沒想過敵人也會有一批類似騎士的精銳,更不懷疑精靈們的戰力水準要在人類之上;但如果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恐怕每一個亞速爾精靈武士,都有“騎士”的水準!

  開戰之後,抱著“主場作戰優勢”的心態,魯文前後在古木森林中組織了兩次針對敵人後線的偷襲;但敵人堪稱恐怖的反應速度,每一次都將遭遇戰打成了陣地戰;甚至還幾次嘗試著在林間快速機動,反向包圍他們。

  在兩次都損失慘重後,魯文終於放棄了輕視的想法,轉而固守深林堡,同時派出大批的精銳洛泰爾弓手在林中埋伏,組織小規模的偷襲。

  從霧月庭開拔挺進,又被行軍路途的地形限制,一時間無法組織足夠兵力硬攻深林堡的亞速爾精靈大軍,也轉而在靠近森林的空地建設營地,與深林堡守軍對峙。

  於是,冬天到了。

  也許是因為輜重沒有跟上,也許是根本沒有想到會一直對峙到冬季;深林堡城外的精靈大軍居然沒有攜帶冬衣!

  幾乎只要站在城牆上就能肉眼可見,兩萬亞速爾精靈武士們只有甲冑和布袍護體,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這讓深林堡的守軍們都鬆了口氣——冬天來了,就說明直至來年開春前,敵人除非打算集體凍死,否則都不可能冒著風雪向深林堡進攻,更不可能再向前推進半步。

  但魯文·弗利德並不這麼想。

  “他們一定會來的。”

  站在護牆的邊緣,年輕的洛泰爾大公眺望著被暴風雪遮蔽的古木森林低聲喃喃,泛紅的雙手不由自主的緊緊扣住護牆。

  “什麼?”

  站在他身側的戰舞者,女精靈莉雅挑起眉毛,忍不住瞥他一眼。

  “我是說你的同…亞速爾精靈武士。”看著那高挑的身影,本想說“你的同胞”的魯文趕緊改口:

  “如果我是他們,我就會在近期組織一次全面進攻,試探深林堡守軍的實力——如果足夠強硬,那麼就撤退;如果防禦空虛,就一次性打垮我們。”

  “為什麼?”女精靈很不理解:

  “現在正在下雪啊,在這種時候真的能組織進攻嗎?”

  “能…只是難度很大。”魯文搖搖頭:“但是洛倫那傢伙告訴我,所謂戰爭,最重要的是瞭解自己的優勢和劣勢,其次是敵人;在弄清這一點後,才能做出判斷,應該在何時進攻,何時防守。”

  “所以我詢問自己,我們的優勢和劣勢是什麼——毫無疑問,是以逸待勞和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才讓深林堡從邊境據點,變成了難以攻陷的堡壘。”

  “我們的劣勢是嚴重低估了敵人戰力,在騎兵無法展開的森林中很難與其正面交鋒;唯一的優勢弓箭,又因為天降大雪很難補充。”

  “而敵人呢?”洛泰爾大公喃喃自語:“毫無疑問,他們擁有正面廝殺的絕對優勢,而他們的劣勢只有一個……”

  “時間,就是他們唯一的劣勢——距離冬季結束還有三個月,他們的物資儲備絕對堅持不了三個月,更不會等到三個月後再來進攻蓄勢已久的深林堡。”

  “所以如果我是敵人,我一定會趁著最嚴酷的寒冬徹底降臨之前,冒險發動一次進攻——即便不能攻下深林堡,也要徹底摸清我們的底細和防備部署!”

  “這就是我從洛倫那小子身上學到,最有用的一個……”話沒說完,突然又想起什麼的魯文扭過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到……”

  “沒關係,不用在意這些!”

  女精靈冷冷道:“我為什麼要在意他,何況…他已經結婚了,也不會再來深林堡和古木森林了不是嗎?”

  這不還是很在意嗎?

  抽動了下喉嚨,魯文沒有說出來。

  雖然隔著很遠,但拜恩要舉辦典禮的的消息還是傳到了深林堡;當然,典禮不是關鍵,婚禮才是關鍵。

  由赤血堡女伯爵親自籌辦,對拜恩公爵又“至關重要”的婚禮,除了他倆人之外,還能有第二種可能嗎?

  算算時間,婚禮大概已經過去幾天了,那傢伙…魯文忍不住嘆了口氣。

  女精靈嘴角緊抿著,恍惚的扭過頭去,將目光轉向城牆外被風雪遮擋的森林。

  洛泰爾大公低下頭,目光很是自然的落在了腰間懸掛的“折影劍”上面——這是在結束了霧月庭之爭後,洛倫送給他的戰利品。

  鋒如溯光,身如銀鏡;輕若鴻羽,削鐵如泥。

  就像眼前的亞速爾精靈。

  “莉雅,有些事…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再考慮一下。”忍不住挑起目光,魯文微微蹙眉:“這場戰爭是帝國和亞速爾王國之戰,和你們晨星林的精靈沒有任何關係,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女精靈猛地扭頭,死死地盯著魯文:“我告訴過洛倫,現在也告訴你——我們是古木森林的孩子,我們是驕傲的精靈;我們站著死,絕不跪著生!”

  “至於那幫亞速爾的血親們,從他們奪走晨星林的那一刻開始就不再是我們的血親了;我們不是在為你們帝國,為你們人類而戰,而是在為了我們的家園而戰。”

  “所以少在那裡自作多情,替我們著想了,魯文·弗利德!”

  話音落下,面色鐵青的女精靈扭過頭去,緊抿著嘴更加“認真”的盯著那一片蒼茫的風雪,彷彿能夠告訴她想要的答案。

  更重要的是,她不敢回頭,不敢去看為自己和晨星林精靈的魯文;她害怕自己會在對方的目光下,忍不住低頭道歉,承認是自己錯了,承認自己的確很需要洛倫的幫助。

  那、那個傢伙……

  都已經和他放過狠話,而且居然還不聲不響的和他那個女親戚結婚了,這種時候再讓自己主動上門,懇求他收留自己,這實在是……

  辦不到,絕對辦不到!

  寧可去死,也不想看他那“你果然來找我了”的奸笑啊!

  攥緊了拳,女精靈牙關緊咬。

  魯文倒是對她的話並不怎麼在意,聳聳肩膀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既然你不準備離開,那就留下來幫助我一起堅守深林堡怎麼樣——就像當初我還是深林堡伯爵時那樣,並肩作戰!”

  “當然,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可以讓下一批車隊返回鷹狩堡的時候,帶上你們;如果你們真的不肯去拜恩,那麼至少在洛泰爾的森林應該可以……”

  “分配任務吧,公爵大人!”女精靈抱起肩膀,有些不太冷靜的倉促道:“說,究竟要讓我們堅守哪一處堡壘,城牆或者塔樓?還是說…要讓我們離開深林堡,偷襲敵人?”

  “都不用!”魯文笑了出來:“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練兵!”

  “練兵?”

  “沒錯,我要你按照你們戰舞者的標準,狠狠的訓練我的士兵們!”

  魯文用力一點頭:“我們還有半個冬天的時間——半個冬天,我要讓洛泰爾的戰士們徹底明白,究竟該如何與精靈戰鬥,明白自己的優勢在哪兒,敵人的劣勢在哪兒;哪怕沒什麼成果,至少也能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他們過去和人類、野獸還有怪物打仗,學到的都是和人類、野獸還有怪物戰鬥的方法;現在他們要和精靈打仗,當然就要學習和精靈戰鬥的方法!”

  女精靈微微一怔,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魯文的意思。

  “這個…可以倒是可以,但戰舞者的訓練很嚴格,即便是精靈也不是每一個都能完全接受。”莉雅有些無奈道:“如果你的戰士們堅持不下去,或者拒絕接受訓練的話……”

  如果魯文只是需要瞭解精靈的戰鬥方式,莉雅倒是無所謂,但如果要按照戰舞者的標準訓練,那就另當別論了——按照他瞭解到的人類身體素質和特點,能夠訓練成功的概率無限接近於零。

  當然,某個巫師除外!

  “誰要是敢拒絕,就按叛國論處!”對於女精靈的擔憂,魯文倒是很果斷:“我第一個接受訓練,看誰敢說自己受不了?!”

  “當然,也不止是你一個;所有晨星林的精靈,我也要你說服他們和我的戰士們一起訓練,按照最嚴格的標準;畢竟目的是為了徹底瞭解精靈與人類在戰鬥中的優劣勢,不認真的話那就沒什麼意義了。”

  “這樣的請求,可以接受嗎?”

  面對魯文那灼灼目光,有些無奈的女精靈也只能點點頭:“我只能盡我所能——古木森林的戰舞者和亞速爾精靈的武士截然不同,很難說我們教你們的究竟有沒有用處。”

  “不管有沒有用,都只能試試看了。”魯文嘆了口氣,看向那白茫茫的大雪:“這場大雪就是最後的期限,等到它結束,我們就得……”

  就得什麼?

  疑惑的挑挑眉毛,回過頭的女精靈卻發現咬緊牙關的魯文死死盯著牆外的大雪,瞳孔中倒映著一絲驚恐。

  那牆外白茫茫的大雪中……

  十分突兀的,出現了許多巨大的身影,不下幾十餘。

  而且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是食人魔?!”咬牙切齒的魯文已經怒吼了出來:“這幫瘋子,他們到底從哪兒找來了食人魔替他們送死?!”

  而一旁的女精靈則在震驚之外,感到一陣湧上心頭的痛楚。

  這麼多食人魔突然出現在深林堡之外,也就是說大樹牆上已經沒有還在駐守的精靈戰舞者;而向南收復故土的精靈們,恐怕也已經凶多吉少!

  這究竟……

  “嗚嗚嗚嗚————————————”

  急促的號角聲打斷了女精靈的思考,幾乎只是眨眼的功夫,警戒聲就已經響徹整個深林堡;剛剛還一片死寂,悠然自得的堡壘,立刻進入了全面戒備狀態。

  “敵襲——!”

  怒吼的魯文猛地轉過身,“倉朗”一聲從鞘中拔出了雪亮如鏡的長刀,看向城牆下正在迅速集結的騎士和戰弓射手們:

  “備戰——!”

  “洛泰爾————!!!!”

  數以百計的洛泰爾騎士用最傳統,也最整齊的吶喊回應著他們的主君,召喚著身旁像一群無頭蒼蠅似的戰士們。

  “魯文……”女精靈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但不到一秒就恢復了冷靜:“讓我去吧!”

  “開什麼玩笑?!”聽到這話的魯文猛地扭過頭,都顧不及自己的戰士們:“沒看到外面那麼大的雪,你還準備衝出去和那幫怪物拚命?!”

  “外面是平地,沒有憑仗更沒有落腳的地方,還當這裡是森林呢?!”

  “我是戰舞者,我生下來就被訓練如何去跟食人魔戰鬥了——有沒有樹,對我都一樣!”女精靈毫不客氣的瞪了回去:

  “更何況你想讓我給你那幫心高氣傲的戰士當教官;沒有看見我的能耐,他們怎麼可能服氣我這個教官?!”

  說完,不等他答覆,女精靈就已經縱身躍下階梯,站在了城堡的大門前。

  “公爵,這……”一旁負責城門守衛的騎士扭過頭,十分為難的看著魯文:“晨星林的精靈是我們的盟友,莉雅大人是他們的首領,要是……”

  “把城門打開!”

  猛地扭頭,魯文暴躁的怒吼著:“把槍給她,讓她去!”

  “然後你們都給我看清了,看清精靈戰舞者們是如何戰鬥的,都給我學著點——還有,掩護她,所有騎兵都給我上馬,在城門下等著!”

  “是!”

  隨著機關閘口的咬合與鎖鏈扯動的聲響,城門緩緩打開。

  女精靈深吸一口氣,倒持長槍,在一片嚴陣以待中踏過了城門。

  向那一片白茫茫走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8 08:37
第一百七十九章 揣測

  埃博登,寶石河,帝國堡壘。

  傍晚。

  半小時前的一場血腥的遭遇戰,剛剛以亞速爾精靈的突襲軍撤退宣告終止。

  精疲力竭,傷痕纍纍的艾勒芒戰士與帝國軍團的士兵們根本沒有追擊的打算,甚至都懶得舉起弓弩,向逃遁的敵人射幾箭。

  他們只是一聲不吭的打掃著滿是狼藉的戰場,收斂袍澤的屍體,在河畔旁比較鬆軟的位置挖上一個大大的坑,就地掩埋。

  披著墨藍色斗篷的艾勒芒大公騎在一匹健碩的戰馬上,親自舉著一面鐵王冠旗幟佇立在戰場中央,所有士兵們都能看到的地方,挺胸昂首,一動不動的眺望著敵人撤離的方向。

  只有離得比較近的人,才能從他那銀灰色的瞳孔中,看到一絲疲態。

  又一次,讓敵人安然撤離。

  又一次,毫無意義的慘勝。

  緊咬著牙關,艾勒芒大公鐵青的面孔下包含著怒火。

  面對亞速爾精靈武士,身披重甲組成方陣的軍團士兵只能正面抵擋,卻很難實施有效的反抗;而雙持武器,穿戴輕甲的艾勒芒戰士則很難在一對一的戰鬥中取得優勢。

  小規模的戰鬥即便打贏,也只能是慘勝。數量較少,或者沒有防禦工事的軍隊一旦遭遇突襲,更是幾乎只有全軍覆沒一個下場。

  這是前所未有的勁敵。

  不再是無腦的魔物,不再是被邪教徒趨勢的難民,不再是披著重甲的騎士和揮舞長矛盾牌的徵召兵…而是戰技高超,揮舞著鋒利長刀,配合默契的武士。

  不是一個兩個,不是幾十上百,而是成百上千,成千上萬!

  這樣從未迎戰過的對手,讓接受了傳統帝國教育的艾勒芒大公尤利·維爾茨,十分的難以接受;明明自己才是佔據地利、兵力和物資優勢的一方,卻處處被動。

  顯然,天穹宮的康諾德皇帝陛下,對自己“能力不足”這一點也十分清楚,所以留給自己的任務是“固守”而非“進攻”,甚至明確要求自己,不准向困守埃博登城市的精靈大軍發動任何攻勢。

  尤利·維爾茨沒有為自己被“輕視”而感到屈辱,真正讓他痛苦萬分的,是自己內心居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受。

  除非有奇蹟,否則僅憑自己是打不贏的…尤利·維爾茨很清楚這一點。

  所以他在寶石河的重要渡口建立了軍營,在埃博登邊境所有的交通要道設立了箭塔和堡壘,用步推進的方式向埃博登城靠近,一點一點的鎖死敵人的活動空間。

  當然,最後一句是廢話,因為敵人的活動空間原本就不在埃博登城外——只要埃博登港口一日不被奪回,這場戰爭的主動權就一直都還在精靈們的手裡。

  所以他艾勒芒大公真正的“使命”,其實是守護寶石河的河道,確保精靈的兵鋒不會觸及帝都;同時為來年開春的決戰,做好充分的準備。

  來年開春的決戰……

  自己…真的能堅持到那個時候嗎?

  “又在自怨自艾呢?”

  突然傳來的聲音讓尤利·維爾茨回首,與他一同前來的瑟維林·德薩利昂已經出現在他身後。

  “軍務大臣閣下,我……”

  “不,別解釋,我懂。”瑟維林·德薩利昂擺擺手,嘴角掛著懷舊般的笑:“我和你父親還有叔叔們共事過,這張臉都看過無數次了。”

  “你們艾勒芒人啊,只要一遇到問題就會抱怨和自責,覺得是自己能力不足造成的——真不知道該說你們謙遜,還是傲慢。”

  尤利·維爾茨微微一怔,有些思索的低下頭,打量著戰場上留下的痕跡。

  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的瑟維林·德薩利昂搖搖頭,半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別多想了,我們不是這場戰鬥的主角——能封鎖戰場,確保敵人在冬天結束前不會威脅到帝都和寶石河的河道,就已經算是完成任務了。”

  “剩下的,就交給我們那位戰無不勝的康諾德皇帝吧,哈!”

  “封鎖戰場,守住河道。”尤利·維爾茨緩緩的低聲自語,緊蹙的眉頭死死盯著敵人撤退的方向:“究竟是我們擊退了敵人試探和突襲的軍隊,封鎖戰場並且守住了河道……”

  “還是我們的敵人用盡手段,希望我們這麼想?”

  嗯?

  聞言的軍務大臣面色一緊:“什麼意思?”

  “沒什麼,只是……”艾勒芒大公神色複雜,銀灰色的雙瞳始終沒有離開過埃博登城的方向:

  “只是突然覺得,有這種可能性存在……”

  …………………………

  “噗嗤——!”

  貫穿了食人魔顱頂的長槍,被莉雅倒著硬生生拔出;淒厲的哀嚎聲中噴湧而出的血漿,染紅了女精靈半個身子,眼前的世界也被暫時染成了紅色。

  身下食人魔倒下的同時,三個身影已經撕開風雪的帷幕,拋下遠處的深林堡,向她襲來。

  這些痴愚的怪物已經意識到,如果不盡快干掉這個“小不點”,它們都會被一個一個的殺掉。

  “轟——!”

  沉重的轟鳴聲,奄奄一息的食人魔被自己的同胞拍成了肉醬,散發著惡臭的液體猶如爆漿般噴湧。

  沒有一刻停歇,騰空躍起的女精靈藉著轉身和下落的慣性,猛地將長槍拋出。

  黑影撕裂寒風,在哀嚎聲中貫穿了食人魔的眼睛。

  墜落的女精靈猛地踏住食人魔的面門,用力一踏拔出長槍,毫不猶豫的撲向第三頭怪物。

  猶如冰雪中的精靈,在寒風中御風而舞。

  “啪!”

  巨大的響聲,夾雜著怒吼在莉雅的耳畔炸裂。

  手中的長槍,在食人魔利爪輕觸的剎那毫不意外的碎裂,只剩下手中握著的半截槍桿。

  扔掉槍桿,緊抿嘴角的女精靈從背後取出兩桿一尺半的短槍。

  “鐺——!”

  兩柄一尺半的短矛,在半空中合二為一。

  小個子巫師的禮物,莉雅就從未離開過身。

  噗嗤!

  血肉撕裂聲中,食人魔揮向女精靈的利爪被直接一槍貫穿;槍尖一橫,隨即撕裂。

  哀嚎不止的食人魔,隨即倒地。

  緊抿嘴角的女精靈,就像狩獵獵物的獵鷹般在風雪中急速的穿梭,每一次揮動長槍,每一次瞄準目標,都猶如行雲流水般的自然。

  每一次攻擊,都是一擊制敵,絕不拖泥帶水。

  “啊啊啊啊啊——!!!!”

  女精靈怒吼著,雙手緊握著長槍貫穿了食人魔的胸膛,巨大的身軀卻在劇痛和衝擊力的作用下踉踉蹌蹌,向後翻仰。

  “轟————!”

  食人魔倒地。

  失去借力點的女精靈穩穩落地,緊握著長槍站在堆滿食人魔屍骸的戰場上。

  潔白的雪地,被散發著濃郁惡臭的液體浸滿,滾燙的“水汽”升騰而起,籠罩著氣喘吁吁的女精靈,那單薄到有些過分的身體。

  在她的身後,深林堡城牆外的戰鬥也已經結束;在精靈戰舞者的層層阻擊下,落單的食人魔還沒來得及靠近城牆,就被弩炮和箭雨射成了篩子,一個一個倒在城牆外的雪地中。

  女精靈輕輕的抬起雙眼,極目向戰場的對面望去,已經能看到亞速爾精靈的三角形旗幟,還有密密麻麻的身影了。

  寒風中,他們就站在對面,一動不動的看著被他們驅趕而來的食人魔死在深林堡城下,自始至終都沒有要插手,或者干預的意思。

  一個持刀而立的精靈武士就站在大軍的正前方,冷冷的眼神,帶著幾分挑釁看著她。

  “來啊——!”

  緊握長槍的女精靈站在戰場中央,對著精靈的方向怒吼著:

  “亞速爾的血親們,你們不是想要戰爭嗎,來啊——!”

  “你們不是還想奪走更多的土地嗎,來啊——!”

  “你們不是還想要殺死更多人嗎,來啊——!”

  “我給你們,統統給你們!”

  “只要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

  染血的長槍舉起,筆直的指向對面,女精靈一字一句,從緊咬的牙關中吼出來:

  “來吧!”

  “我就在這兒!”

  “來殺了我啊!”

  撕心裂肺的咆哮,在寒風中迴蕩。

  但對面的亞速爾精靈大軍,卻沒有任何反應。

  他們就像冰雪中的雕塑般,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兒,任憑女精靈在那裡“耀武揚威”。

  為首的精靈武士冷冷的打量了女精靈一眼,很是輕蔑的冷笑著;收起了手中的長刀,向身後擺擺手。

  得到命令的亞速爾精靈大軍終於動了起來;但他們沒有發起進攻,反而緩緩向後撤回了自己的營地。

  一種被“輕視”的憤怒,湧上女精靈的心頭。

  但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又被委託守護家園重任的她沒再像過去那樣亂發脾氣;冷冷的看著敵人離去的身影,握著長槍的手用力攥緊。

  為什麼,為什麼不進攻?

  費盡周折驅使食人魔攻城,難道就只是想看看這些怪物能不能攻破深林堡的防禦嗎?

  不可能的,這場戰爭他們顯然已經計畫了很久,不可能會做這種蠢事;

  還是說……

  …………………………

  “試探?”

  軍務大臣困惑的皺起眉頭,看向艾勒芒大公:“你是說敵人,也在試探我們?”

  “除此之外,沒有第二種解釋了。”尤利·維爾茨微微頷首:“參與過埃博登之戰的艾勒芒戰士告訴我,敵人始終沒有立刻攻城的計畫,而是在有目的組織和守軍的正面戰鬥;一方面,這樣的戰鬥可能消磨守軍戰力,另一方面……”

  “也最能瞭解和摸清我們的戰鬥方式。”軍務大臣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不論是亞速爾精靈還是我們,都是第一次和完全陌生的敵人交鋒——瞭解對方的戰術,戰鬥的方式,彼此和優勢和劣勢,是對一個統帥而言最重要的情報。”

  所以不僅僅是帝國,就連精靈們也在利用眼下的機會試探著帝國。

  艾勒芒大公沉聲道:“對方很清楚,在冬天結束之前他們不可能得到任何的支援;與其偷襲帝都這樣一個即便打下,也絕對守不住的城市;不如利用整個冬季和我們對峙的機會,儘可能瞭解帝國的戰鬥方式。”

  “這個情報很重要,我們得……”

  軍務大臣剛想說“我們得立刻稟報皇帝陛下”,但是轉念一想,康諾德怎麼可能沒料到會有這種結果?

  既然雙方陷入長期對峙狀態,那麼試探彼此就幾乎是必然的事情——帝國的戰術,特點和優劣,都會逐一暴露在敵人的面前。

  “聽起來很嚇人,但其實只要認真想想就能明白,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反應過來的軍務大臣輕笑一聲,拍了拍尤利·維爾茨的肩膀:

  “既然是沒辦法的事情,又何必想這麼多?”

  “不,對方這麼做絕不僅僅只是想要瞭解我們——他們想要的,絕不只是這些!”艾勒芒大公眉頭緊蹙,表情越來越緊張:

  “一次次的試探,一次次的突襲,逼迫我們停下來與他們對峙,這簡直…簡直就像是拚命的想要讓我們以為,他們會和我們一樣,等到來年春天的時候,再用一場血戰來決定雙方的勝負!”

  “這不對嗎?”

  “這當然不對!如果敵人兵力稀少,那麼當然會希望速戰速決,但他們現在的情況根本不像是打算決戰,更像是準備一步步吞併我們的土地,舉族遷徙到帝國的領地上一樣!”

  “事實上,我還有一種更擔心的猜測……”尤利·維爾茨憂慮的看向還未明白的軍務大臣:

  “如果敵人並不是打算在埃博登與我們決戰,而是想將這裡變成他們的殖民地和大本營,步步推進呢?如果奪取埃博登港口只是他們的障眼法,真正的進攻目標另有別處呢?”

  “這個…帝國的海岸線是很漫長,但真正能夠供應船舶停靠的也只有埃博登一處而已!”瑟維林·德薩利昂十分不能理解:“如果他們不在埃博登登陸,還能在哪裡讓他們的艦隊停泊?”

  “這也是我想知道…他們的真正目標究竟是什麼,真的只是為了宣戰,讓帝國俯首稱臣嗎?”艾勒芒大公搖搖頭,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南方:

  “也許那位和亞速爾精靈正面交鋒過的拜恩公爵會略知一二…他現在在幹什麼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8 08:37
第一百八十章 陰影裡的人

  拜恩,赤血堡。

  傍晚。

  陰沉的雲,淅淅瀝瀝的冷雨將曾經熱鬧的街巷染上一層鉛灰色;被積雪和污水變得泥濘的街道十分的冷清,除了急匆匆趕著回家的,宿醉的酒客和旅人外,根本看不到幾個行人。

  披著斗篷的黑髮巫師孤身一人在街道上漫行,儘可能用兜帽遮住自己的臉孔。

  感謝夏洛特精心準備的那場典禮和盛宴,整個拜恩上下至少在赤血堡內,上到伯爵們下到街邊的酒館老闆,已經沒有誰不再知道自己的公爵大人長什麼模樣。

  好處是所有人都認識他,壞處是所有人都認識他。

  嗯,這可真是……

  太好了。

  輕笑著扯扯嘴角,黑髮巫師抬起視線,打量著面前酒館的大門。

  只是赤血堡城外,一個普普通通的酒館而已。

  慶典剛剛結束不久,許多外地的商人和旅客都在這裡住宿——這種城牆之外的酒館雖然比較簡陋,但勝在物美價廉。

  乾淨的床鋪,清潔的熱水,烤火的壁爐,暢飲的麥酒與黑面包,不算昂貴的葡萄酒和烤香腸,燉肉與蔬菜湯。

  對一個遠途至此的旅人而言,沒有比這些更令人滿足的了。

  當然,也是熱衷探聽消息的人最喜歡的地方——來自四面八方的遊客,也帶來了四面八方的傳聞八卦;只要有心,就能蒐集到自己想要的情報。

  扯了扯頭頂的兜帽,黑髮巫師徑直走進了酒館的大門。

  ………………

  “魯特·因菲尼特?”

  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洛倫微微一愣。

  “魯特·因菲尼特。”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的學徒,道爾頓·坎德重複了一遍:“我告訴過你不用在意他,他不再是你的敵人了。”

  “但他依然是我的敵人——我永遠無法介懷他打破當初的協議,利用我,再次將我變成他的棋子和佈局謀劃的一部分。”

  “所以我找到了他,用我的方式;利用他的存在為你和你的拜恩謀利,將消息透露給了那位御前大法官維克托·修斯,換來了埃博登與洛泰爾前線的戰報,換來了維克托·修斯的私人承諾,為拜恩爭取到這場戰爭中,三分之一的後勤控制權。”

  道爾頓·坎德的聲音平穩,冷靜,聽不出任何的感情,沒有憤怒更沒有激動,或者炫耀的意味。

  他在陳述一件事,也僅僅是陳述一件事。

  這種絕對的冷靜,不因身體本能的情感產生任何波動,才是一個巫師應有的風範。

  “能確定他真的會答應嗎?”洛倫有點兒懷疑:“我瞭解維克托·修斯,這個人原則性很強,不是那種會被權力慾矇蔽雙眼的人。”

  和前守夜人首領扯上關係,就必然會刺探到皇室的秘密;這種事情一旦沾上就擺脫不掉,要麼成為皇帝的親信要麼死於非命。

  維克托·修斯…他不是那種為了往上爬,就會不擇手段的傢伙。

  “他會的。”道爾頓冷冷道:

  “梅特涅·利奧波德就要死了,康諾德需要一個絕對信得過的掌璽大臣——維克托·修斯,是梅特涅預備好的人選,他必須抓住這次機會,贏得皇帝的絕對信任。”

  黑髮巫師微微一怔,略微思考便明白了道爾頓導師的意思。

  這是“艾薩克敕封”事件的發酵。

  無論康諾德皇帝再如何有決心打破壁壘,決心授予巫師們可以被冊封的資格,如果得不到足夠的支持,他也是絕對辦不到的。

  帝都之內,有能力讓各方妥協並且將命令執行下去的人只有一個…梅特涅·利奧波德,只有他能將這件事從皇帝的決心,變成現實。

  所以他一定要付出代價。

  這種注定會嚴重削弱教會權威,引起各方反對的舉動,想不遭到報復是不可能的;他們不敢針對皇帝本人,那麼就一定會針對這件事的執行者和推動者。

  御前內閣掌璽大臣,梅特涅·利奧波德…他死定了,教會絕不會放過他。

  當然,堂堂掌璽大臣不可能這麼輕易就被幹掉,康諾德也不可能允許;但教會可以等,他們可以等到皇帝需要幫助,乃至上門求自己的時候,再鬧出些“意外”的動靜來。

  天穹宮,也只能是假裝真的只是“意外”。

  維克托·修斯,就是他安排好的“後事”——以康諾德的謹慎,如果是梅特涅主動推薦的人選絕不可能得到他的信任;所以他要給維克托增加籌碼,在皇帝面前變得重要起來。

  讓維克托和拜恩達成重要的協議,應該是這份計畫的第一步;

  而道爾頓·坎德決定利用這個機會,推他一把的同時從天穹宮手中換到更多東西。

  嗯…如果不是對導師有著足夠的瞭解,洛倫絕對會以為這是他設計好的,而非臨時起意。

  不過有一個問題……

  “如果真要這麼做,那帝都守夜人的身份豈不是就要暴露了?”洛倫有些警惕的問道:“而且您要向魯特·因菲尼特復仇的目標也……”

  “他們不會成功的。”

  道爾頓·坎德搖了搖頭:

  “我告訴了維克托·修斯有關‘前守夜人首領’的情報,我沒有撒謊;但…這不等於魯特·因菲尼特還在那兒。”

  “他是守夜人首領,對帝都的瞭解超過任何人;如果他不想被人發現,那麼誰也不可能找得到他。”

  “至於和維克托·修斯的約定…他只要找到有關魯特·因菲尼特的線索,我們的約定就能夠達成。”

  “您對他那麼有信心?”挑挑眉毛,洛倫忍不住一笑:“也許他失敗了,康諾德則會開始懷疑帝都守夜人的忠誠,而我們也抓不住魯特·因菲尼特。”

  “他不會失敗——如果他不是熱衷權力之人,這就是他繼承梅特涅的理想,成為掌璽大臣的唯一機會;如果他熱衷權力,這就是他走向權力巔峰的唯一機會。”

  道爾頓·坎德的語氣多了一絲肯定:“帝都的守夜人…我認為康諾德皇帝早就不再信任他們的忠誠;但他不會全面推翻,至少在找到替代品前,他還需要這些人為他效命。”

  “至於魯特·因菲尼特…他的命,是我的。”

  平淡的語氣,聽不到一絲殺氣。

  但黑髮巫師就是能感受到,那冰冷刺骨般的氣息。

  …………………………

  沒有理會周圍狂歡買醉,或是已經醉的滿面潮紅的旅人與熟客。徑直走向酒館台前的洛倫推開已經不省人事的酒鬼,朝老闆輕輕打了個響指,將銀幣放在了桌子上。

  精緻的銀幣,在藏污納垢的桌面上敲打著好聽的音符。

  看到有客人登門,百無聊賴的酒館老闆連忙熱切的走上前來,還不忘從身後的酒架上取下一壺葡萄酒和一隻漂亮的高腳杯。

  “今年新釀的好葡萄酒,這位老爺。”

  酒館老闆摸走了銀幣,將酒杯放在渾身被雨水淋透的黑髮巫師面前:“要住店嗎,還是要打聽什麼消息?”

  血紅色的酒漿在杯中搖曳,震盪的表面倒映著酒館內昏黃黯淡的燭光,顯得十分漂亮。

  一臉討好的酒館老闆搓弄著雙手,低聲下氣的模樣,手腕下卻有一個猶如血痕般的魔法符文印記,隱約可見。

  和蒼穹之翼的獵魔人,一模一樣。

  “要見一個老朋友。”

  洛倫微微一笑,端起杯子,將那裝得滿滿的葡萄酒一飲而盡。

  清冽甘甜的酒漿滲入喉嚨,還帶著未能除盡的葡萄酸味,從嘴唇一直涼透心脾,只在五臟六腑中能稍微感受到酒力發作的溫暖。

  等他喝光了杯中的酒,放下杯子的時候,面前的酒館老闆已經不見了蹤影,只在櫃檯上留下一行用酒漬寫下的字跡。

  挑了挑眉毛,黑髮巫師隨手將那酒漬抹掉,帶著兜帽轉身向酒館上層的樓梯走去。

  ……………………

  “魯特·因菲尼特…他是個守夜人,所以當我發現他的同時,他一定也能覺察到自己已經暴露;所以他一定會逃跑。”

  “如果他想要繼續為帝國效忠,那麼早就應該已經自首;但既然到現在都沒有出現,證明他並不打算繼續侍奉天穹宮,而是另有所圖。”

  就像是在講述一個故事,道爾頓·坎德冷冷道:“在整個帝都守夜人都背叛的情況下,帝都對他早已不安全,所以他不會留在那裡,他甚至不會留在東西薩克蘭。”

  “過去對他最安全的地方,已經變成了最危險的地方。”

  “但他很聰明,清楚如果找他的人得不到任何線索,那麼就絕不會善罷甘休,會尋覓著任何一點點蛛絲馬跡繼續找下去,直至發現更多的線索,確認他的死亡為止。”

  “所以他會留下一些情報,讓找到這些的人全神貫注的去弄清這些情報的真偽;這樣…他就有了更多的時間逃亡。”

  “至於維克托·修斯……”道爾頓稍稍停頓幾秒,繼續說道:

  “找到了魯特·因菲尼特的情報和線索,就等於牽扯進了德薩利昂皇室最隱秘的陰影之中;他不會知道太多,也不會知道太少;他的能力和性格,會因為這一次的事件徹底展現在康諾德皇帝的面前。”

  “一個能力出眾,毫無野心,清高又出身低下的掌璽大臣…是康諾德皇帝夢寐以求的。”洛倫自言自語道。

  “這是一次雙贏。”道爾頓緩緩起身,將雙手背在身後:“我們得到魯特·因菲尼特,康諾德皇帝得到維克托·修斯。”

  洛倫微微頷首,但還有一個問題沒有解決……

  …………………………

  “啪,啪,啪,啪……”

  吱呀作響的樓梯上,輕盈的腳步敲打著已經腐朽不堪的木板;興許是貪圖省錢的緣故,酒館老闆並沒有在樓梯和走廊間放置油燈和火把;走上樓梯的同時,周圍的光線也隨之一黯。

  推開了剛剛下樓的旅客,又隨手打發了兩個想要惹事的酒鬼,帶著兜帽的黑髮巫師朝一片漆黑的長廊走去。

  狹窄的走道,腳下是破爛如抹布般的地毯,兩側是旅店的房門,烏黑的門板上用炭筆隨意的寫著幾個數字。

  人影在前方,腳步穩健的走向長廊深處,昏暗的油燈在漆黑的走廊外忽明忽暗;每一次晃動,都讓牆上的數字顯現一次。

  藉著這並不明亮的光,黑髮巫師停在了一扇門外,漆黑的眸子打量著門上的數字。

  和剛剛櫃檯上的酒漬,一模一樣。

  …………………………

  魯特·因菲尼特…如果他不在帝都,那他究竟在哪兒?

  這是個問題。

  守夜人的密探和情報網遍佈整個帝國,這在過去是他的優勢——利用這龐大的情報網,魯特·因菲尼特能輕易的判斷和瞭解一個地區的準確形式,並且只要他想,誰也不可能找得到他。

  但在艾克哈特二世死後,分裂的守夜人一分為二,而不論是康諾德還是布蘭登麾下的守夜人,都不可能再聽從這位“前首領”的任何命令。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會去哪兒?

  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現在的他究竟會做什麼?

  他已經不再是守夜人了,手中卻握著浩若煙海的情報和那一夜的真相;這些都是他的籌碼,只要方法合適,完全可以賣一個很高的價錢。

  難不成……

  “他不會背叛帝國,投靠亞速爾精靈的。”

  沒等洛倫開口,道爾頓·坎德就先打消了學徒的顧慮:“魯特·因菲尼特他是個守夜人,他的忠誠也只屬於艾克哈特二世一個人;不論精靈們能開出多高的價錢,都不可能讓他背叛。”

  “即便艾克哈特二世已經身死,他也會繼續執行這位皇帝陛下的命令,直至他生命終結為止,直至任務完成為止。”

  “所以…不論他現在正在做什麼,都肯定是在繼續自己沒有完成的任務;一個哪怕會讓他有生命危險,也必須完成的任務。”

  道爾頓的一番話,讓洛倫一頭霧水。

  導師他…到底想說什麼?

  “洛倫。”道爾頓·坎德緩緩回首,與黑髮巫師四目對視:

  “魯特·因菲尼特,他現在就在這裡。”

  “就在赤血堡。”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8 08:37
第一百八十一章 最後一次交易

  灰濛蒙的天色下,孤身一人的獵魔人卡爾·科林站在巫師工會大門的屋簷下,一聲不吭的看著從天而降的雨水,時不時濺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從合適開始養成了這種“興趣”。

  在那一晚的“刺殺之夜”失去了雙腿和左臂之後,卡爾·科林不得不放棄了原本獵魔人的工作,轉而暫時經營起自己的“老本行”——替道爾頓·坎德處理來自各地的守夜人的情報,並且搭建專屬於他本人的情報網。

  對於這位“前守夜人前輩”和獵魔人的創立者,卡爾·科林保持著十二萬分的敬佩,並認為對方不論執行力還是對情報的敏銳,都絲毫不遜色於某位“前守夜人首領”。

  雨水越下越大,微微蹙眉的卡爾·科林用僅剩的右臂支撐著起身,正準備推著輪椅離開的時候,一個瘦削的身影從雨幕中朝巫師工會的大門狂奔而來。

  “卡爾…卡爾·科林是你嗎?!”

  急促的喘息和踉踉蹌蹌不加掩飾的腳步,讓這位獵魔人兼守夜人皺起眉頭。

  對方顯然出門時十分倉促,連件像樣的斗篷都沒準備準備,從上到下被淋了個透濕,就像在水池裡泡過一樣。

  “彼得…法沙?”

  卡爾·科林總算從記憶中找到了對方的名字,那個從帝都逃回來的守夜人:“是你?”

  他不在赤血堡宮殿待著,跑這兒來幹什麼?

  “洛倫,洛倫他在嗎?!”面色蒼白的彼得焦急的問道,甚至來不及擦掉臉上的雨水:“還有道爾頓,道爾頓·坎德大師,他們在哪兒?”

  “他們……”卡爾·科林先是怔了怔,隨即面色一變:“出事了?!”

  “我剛剛從城外回來,剛剛通知過路斯恩。”彼得緊張的點點頭,急促的說道:

  “守夜人的前首領,魯特·因菲尼特大人……”

  “現在就在赤血堡城外!”

  ………………………………

  微卷的,棕白臉色的捲髮,凌亂的胡茬佈滿了面頰,破破爛爛的皮質長袍已經看不出原本應有的模樣,面色蒼白到看不一絲血色的地步。

  只有那雙眼睛…那雙猶如太陽耀斑的燦金雙瞳,依然如故。

  “洛倫·都靈,歡迎。”

  聲音沙啞的魯特·因菲尼特側躺在窄小的床上,掙紮著像是十分吃力的起身:“是你的導師告訴你,我在這裡的對吧——進門時那個酒館老闆,應該就是他的線人了。”

  “哼…說著不像再繼續當守夜人,結果還是干上了這行;道爾頓·坎德…口是心非的傢伙。”

  落魄至極的他,還不忘了嘲諷昔日的“摯友”。

  黑髮巫師不為所動,面無表情的盯著這位守夜人首領:

  “為什麼要到赤血堡來?”

  “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也是在這樣的酒館,也是在一個下雨的晚上。”

  魯特·因菲尼特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帶著那慘白色的笑容開始“懷念”起過去,依舊在吃力的掙紮著想要起身:

  “那時的你剛剛打敗了古木森林的食人魔邪神麥茲卡,為你的領主,洛泰爾未來的繼承人贏得了古木森林精靈的友誼,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

  “那是的你,大概都快把自己當成救世主了。”

  “即便竭力掩飾,我還是能從你身上感受到那種強烈的自信和傲慢,謹慎和冷靜被拋到一旁;明知是陷阱還毅然決然的踏了進來;”

  “於是我斷定,你會成為一枚絕好的棋子,甚至有可能會成為陛下計畫裡的重要一環;只需稍稍挑撥,就會按照設定好的軌跡走下去;”

  守夜人首領的表情十分放鬆,像是在自言自語的講故事般輕聲道。

  “你不負眾望的解除了埃博登的‘聖血藥劑’危機,找到了潛伏在那座巫師之城下的另一個邪神;不出所料的接受了布蘭登殿下的邀請,走上了前往斷界山之外,巨龍王城的道路;”

  “御前審判之前,你的表現一直都是那麼的完美,完美到令我以為你真的是什麼‘天命之子’,‘背負著使命的救世主’,我甚至以為黑公爵的血脈真的有什麼奇異之處;”

  “直至我發現,你並非都靈血脈,並不是黑公爵的子孫……”

  “你究竟想說什麼?!”

  粗暴的打斷了“前守夜人首領”的話,黑髮巫師的目光死死地鎖在他身上:“特地跑到赤血堡來…究竟有什麼目的?”

  沉默了片刻,魯特·因菲尼特抬起目光。

  “我要做的事…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魯特的聲音十分沙啞,似乎很久沒喝水了:“而且,我很久之前就告訴過您了,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第一次見面?

  某段快要“塵封”的記憶湧入洛倫的腦海。

  “……我們並非某個教會旗下的教團,也並不是什麼地下的巫師組織,我們效忠的對象只有一個——您腳下的這片土地,永恆的薩克蘭帝國……”

  洛倫冷笑一聲。

  “如果您真的效忠‘永恆的薩克蘭帝國’,現在就應該掉頭返回帝都,主動向康諾德皇帝自首,把你知道的一切真相都告訴他。”黑髮巫師盯著眼前的魯特·因菲尼特:

  “所以我再問一遍…為什麼要到赤血堡來?”

  魯特·因菲尼特與他四目對視,先是沉默,然後……

  笑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低沉,落魄並且充斥著悲慼的笑聲,在破敗狹窄的酒館房間內迴蕩。

  “哈哈哈…洛倫…哈哈哈…洛倫·都靈……”明明在笑的魯特·因菲尼特,卻從那耀斑似的眸子裡溢出了淚水:

  “在見到了巨龍王城的真相之後,在與那麼多的邪神交鋒之後,在打敗了法歐達與查卡爾之後,在見到了巨龍之後……”

  “你還打算告訴我,真正危及到帝國存亡,乃至會讓帝國從這個世界上被毀滅,或是被永遠奴役的恐懼……”

  “僅僅是那些不值一提的長耳朵精靈?!”

  “你真的相信,康諾德殿下…還有布蘭登,對整個世界真相一無所知的他們,真的能帶領帝國走過第十三,十四世代而不至於毀滅?!”

  他同樣死死地盯著黑髮巫師,雙眼佈滿血紅:“如果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你還是這認為的…也許你才應該前往帝都戈洛汶,告訴康諾德皇帝他想殺的人就在你手裡!”

  “就用我的死,為你在這個即將毀滅的世界攢取這最後一丁點兒毫無價值的利益吧!”

  嗓音沙啞的魯特·因菲尼特,就像是受了傷的野獸般低聲哀嚎著。

  衰老疲憊的臉上,露出了十分真實的憤怒。

  “不要懷疑我的目的,洛倫·都靈,至少這一次,我並不是來與你為敵的——準確的說,幾乎每一次我都沒有想要於你為敵的打算。”他的聲音漸漸恢復平靜:

  “你也許因為我曾經要挾逼迫你而感到憤怒,但不要忘記,我從未違背過我們之間的約定。”

  “這次…也是一樣。”

  一句話,讓洛倫對這傢伙升起的最後一丁點兒好感,瞬間灰飛煙滅。

  “同樣是酒館,同樣是下雨的傍晚…不同的是,這次的我手中沒有人質。”魯特·因菲尼特輕笑出聲:

  “但我還是要和你做一次交易,這也許是我們兩人的最後一次交易了——當然,我相信你肯定也是這麼希望的。”

  “我更希望上次就是最後一次。”洛倫冷冷道。

  魯特·因菲尼特只是淡然一笑,像個已經看開了的老人。

  “也許你不相信,但事實上這場亞速爾精靈之戰,乃至半人馬戰爭和矮人的內戰,包括你的一系列經歷…全部都在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預料之中,有些甚至正是陛下一手早就的。”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彷彿又恢復了那個守夜人首領應有的風采:“而我只是其中一些事情的執行者;科羅納,艾爾伯德,梅特涅…他們都只是陛下的棋子之一,他們之中的某些人,甚至瞭解了一部分真相。”

  “包括你,洛倫·都靈,你也是陛下欽點的棋子之一;你在埃博登的那些機遇並不是什麼巧合或者意外,而是被設計好的;是陛下的命令,才讓科羅納放棄了他原本的計畫,轉而決定培養你……”

  “說重點,我現在沒心情陪您憶苦思甜,魯特·因菲尼特大人。”

  粗暴的打斷了他的話,面無表情的洛倫內心卻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

  離開埃博登的時候,科羅納曾經說過有些事情要告訴自己,最後卻因為亞速爾精靈驟然攻城草草了之。

  難道就是這些?

  “陛下的視野,要比我們所有人都更高,更遠…即便是他的死,也在他的計畫之內。”魯特·因菲尼特用一種很是眷戀,崇拜的口吻低聲喃喃:

  “即便是我,在陛下死後過了這麼長時間,才堪堪明白了其中的些許——恐怕整個世界,從虛空到現實,在他的眼中都只是一張一目瞭然的棋盤而已;這個世界對他,恐怕從來就沒什麼秘密可言。”

  “我不敢想像,他是從何時開始謀劃這一切的;但毫無疑問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還在陛下的計畫之中;唯一的問題是在他死後,這份偉大的計畫就很難有人能監督它施行下去了。”

  “作為他忠實的僕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我的理解,將陛下的計畫準確施行下去。”他看向黑髮巫師:

  “包括你,洛倫·都靈…既然陛下在想殺死你後,又決定讓你活下去,就表明你在他的計畫之中也有一席之地——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一定不可或缺。”

  黑髮巫師一言不發,默默看著魯特·因菲尼特的自言自語。

  “因此,我向你提出一個交易——我懇求你無論如何,不論這場亞速爾精靈戰爭打到了何種地步……”

  魯特·因菲尼特,用那平淡的,落魄的,蒼老而疲憊的聲音,說出了他的要求:

  “殺光他們,不論是成千上萬還是數以十萬計…決不能讓任何一個亞速爾精靈活下來!”

  嗯?!

  詫異的洛倫站在原地,沒有弄清他的意思。

  “別誤會,我和那些亞速爾精靈沒什麼深仇大恨…硬要說,也只是各為其主的廝殺過一次罷了。”魯特·因菲尼特的聲音冷靜的令人顫慄:

  “但既然他們已經被陛下認定為‘敵人’,那麼不論原因肯定是必須被消滅的;任何一個活下來的亞速爾精靈,都是帝國的威脅。”

  “如果你還不明白…想想半人馬部落的下場,想想帝國是怎麼對待北方的魔物的,我覺得你應該就能明白了。”

  “另外,如果康諾德殿下在贏得決定性勝利後,有任何想要和亞速爾精靈們和解的跡象……”魯特·因菲尼特淡淡道:“你必須支持布蘭登殿下上位,打破帝國與亞速爾精靈的協議,將他們誅殺殆盡。”

  “一個不留。”

  說完,他死死地盯著黑髮巫師,等待著最後的答覆。

  沉默了片刻,洛倫微微頷首。

  這種事情答應了也無妨——倒不是說想欺騙一個將死之人很容易,而是洛倫一點兒都不覺得,康諾德或者布蘭登會合亞速爾精靈達成任何協議。

  彼此雙方的仇恨,在埃博登淪陷,艾克哈特二世遇刺的那天開始,就已經是不死不休了。

  “還有什麼要求,一併提出來吧。”

  “哦,尊敬的拜恩公爵竟然如此慷慨?”

  “反正都是最後一個次,我也不介意對一個死人慷慨。”

  “一個死人……”

  魯特·因菲尼特自嘲的哼笑一聲,似乎因為觸及到傷口,身體劇烈的抽搐了幾下才恢復正常,只有額頭暴露的青筋,證明他是在強撐著。

  “沒有了…只有這個。”大口大口喘息著,魯特·因菲尼特強撐著抬起被冷汗和雨水浸濕的頭顱:“彼得·法沙…最後一個見到皇帝的人是他——以免你還不知道,算是最後給你的新婚禮物吧,不用承我什麼情。”

  “讓道爾頓·坎德出來吧,我知道他就在這兒。”

  黑髮巫師微微頷首,默默的轉身離開房間,關上房門——接下來的事情是他們倆的恩怨,洛倫是真的一點兒也不想參與其中。

  反正只要魯特·因菲尼特和守夜人不能再對自己造成什麼威脅,洛倫並不介意自己曾經被脅迫過之類的。

  還未邁出的步伐,定在了漆黑的走廊中;

  渾身濕透的彼得·法沙站在走廊的盡頭,大口大口的劇烈喘息著。

  那一雙驚恐萬狀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自己。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8 08:38
第一百八十二章 看門狗

  當走廊對面的彼得·法沙出現在眼前的時候,洛倫突然發現,自己居然找不到什麼詞彙,來形容此刻的心情。

  彼得·法沙,他肯定知道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他也許知道的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多…但他出於某種理由選擇了隱瞞,選擇了保持沉默。

  洛倫尊重這一點。

  因為在這一點上,他同樣沒有對自己的朋友們真正的開誠布公過;即便是出於同理心,他也不認為要強迫對方說出他知道的一切。

  至於為什麼彼得會出現在這裡……

  也許是因為他察覺到了魯特·因菲尼特的蹤跡,想要告訴自己;也許是出於想要保護自己或者魯特·因菲尼特的想法…不論哪一種,他顯然都是想要來阻止一場衝突的。

  但這裡沒有衝突,只有復仇。

  “我…洛倫……”渾身濕透的彼得·法沙神情恍惚,顫抖的嘴角甚至無法說清任何一個詞彙,只是死死地盯著面前的黑髮巫師:

  “魯特…魯特·因菲尼特大人他…他是不是在裡面?”

  洛倫點點頭。

  “那……”他死死地盯著洛倫,很是艱難的掙紮著開口道:“你、你殺了他?”

  “沒有,不過……”黑髮巫師搖了搖頭:“我的導師,道爾頓·坎德在裡面。”

  “你知道,當初的我之所以會去埃博登,就是因為魯特·因菲尼特抓了我的導師當人質要挾…魯特·因菲尼特,違背了他們兩人之間的約定。”

  “他要報仇?”

  洛倫一聲不吭,算是默認了。

  彼得·法沙咬緊牙關,像是在強忍著被雨水刺激,不停打著冷顫的身體:“洛倫你、你聽我解釋,我知道魯特·因菲尼特大人曾經做過很多傷害你和你朋友的事情,我不是在為他狡辯什麼,但他做的每件事情都是為了……”

  “我知道。”

  黑髮巫師輕聲打斷了自己的朋友。

  話被堵住的彼得頓了頓,緊抿著嘴角,雙眼佈滿了血絲。

  “真的…就沒有可以挽回的餘地了嗎?”

  輕微到不可察覺的聲音,隱隱的帶著一絲乞求。

  “……是。”洛倫輕聲道。

  表情糾結的彼得·法沙張了張嘴,但最後卻一句話都沒再說出口;他有些踉蹌的靠在了身後破爛不堪的木牆上,表情落寞。

  洛倫都不知道該怎麼勸他。

  他當然不能讓彼得過去,但讓一個守夜人就這麼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首領去死,也的確……

  太殘忍了。

  沒錯,哪怕再怎麼解釋魯特·因菲尼特死有餘辜,告訴彼得“你其實不欠他任何人情,他一直都在利用你”之類的話…也實在太殘忍了。

  對陌生人大概還能毫無顧忌的說出這種傷天害理的話,對朋友洛倫還暫時做不到。

  死寂的走廊,醉酒的喧囂早已終止——似乎在彼得闖進來的那一刻,那位“線人”老闆就已經清空了酒館;相隔幾尺,洛倫甚至能看清他在微微顫抖,聽到他的心跳。

  算了…就當再騙他一次。

  一片死寂中,黑髮巫師默默的走到彼得·法沙身旁,咬咬牙:“我…我知道你現在暫時還不太能接受,但這是他們兩人的恩怨,和外人無關,彼得。”

  “魯特·因菲尼特,我相信他肯定也是知道這個結果,才會來到赤血堡;不然的話我們絕不可能這麼輕易的……”

  “別解釋了,洛倫。”

  神情麻木的彼得·法沙,沙啞的嗓音充滿了哀痛:

  “我沒有在怪你,我懂。”

  安靜的走廊,灰敗與平靜的眼睛四目對視。

  “所以…你知道多少了?”彼得低聲問道。

  頓了頓,洛倫面不改色:“只有一部分。”

  一瞬間,彼得的眼神變得十分複雜。

  “我知道,死去的艾克哈特二世皇帝並非對亞速爾精靈一無所知,他是故意放縱自己的敵人,導致了遠洋艦隊的覆滅;”洛倫淡淡開口:

  “我知道,他大概從很久之前就已經在謀劃…不,應該說整個德薩利昂家族,至少從第二世代開始就一直在謀劃著什麼,只不過僅有極少數的人瞭解全部的真相;”

  “我知道,艾克哈特二世,就是其中之一;”

  “我知道,甚至就連天穹宮那一夜,也並非什麼意外,而是很可能早有預謀的——至少如果沒有艾克哈特二世的授意和魯特·因菲尼特的配合,有關守夜人的情報不可能在亞速爾精靈面前,漏得篩子一樣;”

  “從斷界山到天穹宮的那一刻,就連他自己的死,都在他的謀劃之內;甚至有可能包括此刻正在發生的事情,也是他所謀劃的一部分……”

  “當然,最後那個只是我的猜測。”洛倫平靜地看著他:“至於有多少真實性…無所謂了。”

  “無所謂?”

  微微一怔的彼得表情黯然,淒涼的笑了出來:“我猜…你知道的事情應該還差最後一件,對嗎?”

  “那就是大難不死的彼得·法沙,九芒星巫師塔的‘看門狗’…他絕對不是憑自己的能力逃出來的,而且他知道的也絕不僅僅是‘陛下已死’這麼一件事而已。”

  話音落下,他死死地與洛倫對視著。

  黑髮巫師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開口:

  “我並不確定……如果你沒準備好或者不打算說,我也絕對不會強迫你。”

  “但你還是知道了。”

  彼得·法沙有些自嘲的笑了:“我原本還以為,是因為自己掩飾的夠好呢。”

  “彼得,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具體發生了什麼,肯定對你意義重大,但是……”

  洛倫打斷了自己朋友的自暴自棄:“它已經過去了。”

  “這一切已經和你沒有關係了,你自由了,已經是不再被什麼誓言或者命令拘束著的守夜人——只要你願意,你想,去哪裡想做什麼,都沒有人攔著你。”

  “如果你想繼續為守夜人效勞,愛德華現在已經是布蘭登殿下的心腹,你可以直接去找他;如果你想成為一個真正的巫師,現在全埃博登剩餘的巫師幾乎都在赤血堡,你也隨時可以去找艾薩克或者艾茵他們,沒有問題。”

  話音落下,洛倫試探著伸出右手,想要攙扶他一下。

  但被他攔下了。

  “自由…當我這個應死之人苟活著逃出天穹宮之後,就沒有任何自由可言了。”依舊是自嘲的笑,渾身冰冷的彼得低下頭,拚命抑制顫慄的四肢:

  “我是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看門狗,是被用生命託付的人——不要說性命,就連我現在用來呼吸,用來維持意志的身體……”

  “都已經不算是我的東西了!”

  話音落下的剎那,他整個身體都踉蹌了下。

  “那究竟是為了什麼?”洛倫忍不住問道:“如果艾克哈特二世寧願自己死也要讓你活下來,肯定是有他的理由——他讓你記住這一切的真相,究竟是要告訴誰的?!”

  “我不知道!”

  彼得猛地抬起頭,一臉恍惚的笑著看向黑髮巫師,明明在笑卻笑得那麼痛苦:

  “這就是最關鍵的,我不知道——陛下他…他告訴了我所有的事情,但唯獨沒有告訴我應該把這一切告訴誰!”

  “他只是想要讓我活著,讓我眼睜睜的看著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我永遠堅守這一切秘密直至需要我的那一刻…但究竟誰,究竟何時又有什麼事情需要我,我不知道!”

  “我真的想知道,可我不知道!”

  “我知道我得活著,可我不知道為何而活,為誰而活!”

  “洛倫我不像你,你…還有愛德華,你們是那種為自己而活的人;我不行,我從出生開始就被委託了太多太多別人的意願了。”

  劇烈顫抖的聲音,讓那份痛苦幾乎猶如實質。

  “父母的期許,家族的指望,師長的禮遇,貴族的鄙夷…還有上位者的拉攏,豪門的庇護,知識的沉重……”

  “我都接受了,我都背負下來了,我完成了他們的期望我做到的事情;因為他們對我的期望很重要,但也太沉重了!”

  “太沉重,真的太沉重了…我這個看門狗,早就已經不知道為自己而活究竟是什麼滋味…究竟該怎麼活……”

  彼得·法沙哭得撕心裂肺,嗓音瘖啞;佈滿血絲的眼珠看了洛倫一眼,步履蹣跚的轉身離去,走向酒館的大門。

  “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

  “你應該從他口中問出真相的。”

  空蕩蕩的酒館,不知何時出現的道爾頓·坎德站在黑髮巫師身後,冷冷道。

  “他現在的情緒波動劇烈,只要逼問,有很大的幾率會直接說出真相——對他而言,會是一種解脫。”

  “也許吧。”黑髮巫師頭也不回的答道,表情有些落寞:“但我們也不是非得知道那些‘真相’不是嗎——我們已經知道敵人是誰了,又何必非得無所不知,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他是我的朋友,如果可以我不想逼他。”

  道爾頓·坎德沒再多說什麼,他也僅僅是提出自己的建議而已。

  扭過頭,洛倫看向自己的導師——此時此刻的道爾頓·坎德看起來與尋常無異,依舊冷靜,嚴肅,鋒利如刀尖的眉宇間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情感,全部都被掩藏在了瞳孔之下。

  如果不是對自己導師足夠瞭解,洛倫可能真的以為他和平時真的沒什麼區別。

  “你…真的把魯特·因菲尼特給……”

  黑髮巫師有些試探著問道。

  “……忘記他吧,他不在是個威脅了。”

  沉默了一陣的道爾頓,用一種很不正面的方式“回答”了自己的學徒。

  這本身就十分異常,因為道爾頓·坎德是洛倫認識的人當中,最不喜歡玩文字遊戲,崇尚語言簡潔的一個。

  洛倫聳聳肩,沒有追問——理由和彼得·法沙一樣。

  “守夜人的問題解決,接下來我們就需要將注意力放在亞速爾精靈,還有‘黑十字’塞廖爾上。”道爾頓的聲音平穩,但轉換話題的想法還是很刻意:

  “你說過他遲早會再次歸來,而這個…不是邪神的邪神,就是曾經摧毀巨龍王國的罪魁禍首,如今的他還要得到更多。”

  “如果…他的判斷無誤並且沒有撒謊,亞速爾精靈,應該就是‘黑十字’放出來的棋子——用來牽制、吸引帝國注意力的障眼法。”

  不論有意還是無意,道爾頓十分不想提到那個人的名字。

  “沒錯,關鍵就在於這些信奉‘武士之道’的精靈們是否也有這個自覺——還是說,他們到目前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逼無奈的。”

  看著十分想迴避魯特·因菲尼特下場的導師,洛倫輕咳一聲接過了話題:“但有一點毫無疑問,如果我們不能打敗亞速爾精靈並且殺光他們,我們就會被亞速爾精靈打敗然後殺得一乾二淨。”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這一切都是塞廖爾計畫好的,他十分盼著我們費盡周折的去打敗亞速爾精靈們,因為這就是他計畫中的一環…就像半人馬戰爭那次一樣。”

  “要麼一敗塗地要麼被他利用,這就是塞廖爾的風格。”

  道爾頓·坎德微微蹙眉:“但你說過,他已經被徹底放逐到虛空世界——除非有足夠龐大的虛空之力模糊兩個世界的邊界,並且有一個可以在物質世界作為憑據的身體,否則他不可能再回來。”

  “既然如此,他究竟如何才能影響乃至入侵我們的世界?”

  “我不知道…也許艾克哈特二世知道,但我們永遠也沒機會問他了。”開玩笑似的,洛倫扯了扯嘴角:“反正到時候我們總會知道的。”

  “那你現在打算做什麼?”道爾頓繼續追問道。

  “等。”

  “等?”

  “等…籌備軍隊,設計新武器,順便看能不能弄到更多的物資…總之,等。”黑髮巫師吐了口氣,輕笑著看向自己的導師:

  “不論這傢伙究竟在謀劃什麼,他接下來肯定都是衝著我來的,那麼我就只需要等就可以了。”

  “而且說實話,對這傢伙接下來要幹什麼我其實……”

  “還真的有點兒小期待來著。”
Babcorn 發表於 2019-1-23 18:04
第一百八十三章 寒假

  輕輕推開餐盤,臉上有了些倦色的夏洛特慵懶的靠在椅背上,目光卻始終忍不住抬起,然後又賭氣似的沉下去。

  對面的黑髮巫師一臉放鬆的半躺半坐在躺椅上,左手邊放著沒吃完的點心和葡萄酒,右手翻著宮廷總管查爾斯剛剛送來的捲軸,臉上堆滿了閒適的微笑。

  窗外是飄飛的雪與寂靜的庭院,結冰的池塘,還有在凜冬中化作白色的赤血堡,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

  窗內是綢緞窗簾與繪製著各式圖案的地毯,通旺的壁爐與亮如白晝的螢石吊燈,柔軟的床榻與沙發椅,厚重的羊毛毯。

  冷與熱,明與暗,僅有一牆之隔;看著窗外的雪景在溫暖的房間裡享受美好的下午茶,慵懶且悠閒的度過短暫的下午與漫長的黑夜,再美美的享受晚餐時的燻肉和熱湯,的確很符合一個標準“拜恩貴族”的風範;

  但有一個問題……

  “這裡是我的房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忍不住的夏洛特終於開口道:“要想喝下午茶請去餐廳,或者回你自己的房間去!”

  “餐廳太大,壁爐想要燒熱要很久。”舒舒服服的蜷縮在羊毛毯裡,捧起酒杯的洛倫慢悠悠的開口道:

  “至於那個公爵臥室…我讓給艾薩克了。”

  “為什麼?”

  “因為他…嗯,準確的說是莉娜·德薩利昂想要享受一段二人共處的時光,不想被人打擾——整個赤血堡宮殿內,也只有公爵臥室有獨立的盥洗室,衣帽室和小餐廳。”

  “所以在仔細斟酌後,我覺得應該為我的朋友做出這麼點小小的犧牲…你瞧,其實你的臥室也很大,睡兩個人完全沒有問題……”

  “不要扯開話題。”女伯爵冷著臉,沒好氣的打斷道:

  “回答我,為什麼非要跑到我的房間來?”

  “就這麼忙不迭的想趕我走?”洛倫面色一驚,聲音都在顫抖:“你已經對我厭煩到都不想看我的地步了?”

  “一次兩次當然無所謂,但問題是整天整夜…還有,不要用那種好像我把你如何了似的口吻!”

  夏洛特氣哼哼的。

  從半月前…更準確的說,是從典禮之後,洛倫就一直處於一個相當“頹廢”的狀態,沒日沒夜的躺在床上或者沙發上,無精打采的處理著每一件事情,無精打采的享受著宴會和每一個下午茶。

  這副慵懶的架勢,還真的頗有幾分“爵爺范兒”,也是一個拜恩貴族的常規日常。

  但就因為太“正常”,出現在洛倫·都靈這傢伙身上才顯得特別不正常——只有去見道爾頓·坎德那個雨天,似乎讓他稍微恢復了往日的狀態外,之後又繼續“頹廢”了下去。

  晚宴,下午茶,逛花園,或者乾脆就癱坐在那兒,無所事事的坐上一整天;每天只考慮三件事——早餐吃什麼,午餐吃什麼,晚餐吃什麼。

  並且最近還有變本加厲的趨勢,開始賴在自己的房間不肯走了!

  這傢伙,究竟……

  “其實…沒什麼特別的理由。”慢悠悠的開口,一臉無精打采表情的洛倫放下酒杯,用叉子取走了點心盤裡的小櫻桃:

  “只是偶爾也想體會體會,悠閒度日的活著而非在生死一線的搏命,是什麼感覺。”

  一句話,讓女伯爵積攢了許久的疑惑和怨念,煙消雲散。

  半人馬戰爭,矮人內戰,赤血堡的刺殺之夜,出使霧月庭,埃博登之戰……

  在得到了公爵的頭銜之後,這傢伙似乎根本沒有真正清閒下來,享受過一個拜恩之主應有的一切。

  即便現在的悠閒度日,還尚且不及拜恩“頹廢貴族”的平均值,和拜恩歷史上那些醉生夢死的騎士王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自己為何會如此反感?

  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己太苛責了?胡思亂想的夏洛特,心頭瀰漫著濃濃的自責。

  完全沒注意到身旁少女變化的黑髮巫師,依舊癱坐在長椅上,品味著嘴裡櫻桃的清香,讓那甜膩的味道在口腔內完全擴散開來。

  大概是因為蜜漬的緣故,讓櫻桃原本的香氣被完全蓋住,甜的掉牙了——當然,至於五六月份的水果還能在冬季吃到這種事情,完全不在拜恩公爵的考慮範圍內。

  “突然想吃醃火腿。”

  懶散的黑髮巫師低聲道。

  “好,我去讓廚房準備。”沒多想的夏洛特低聲答應道:“現在就把壁爐點上,晚餐的時候餐廳應該就很暖和了。”

  “不去餐廳,就在這裡。”黑髮巫師繼續提出要求。

  “……可以。”遲疑片刻,夏洛特還是答應了:“看著雪景用餐似乎也不錯。”

  “還是把窗簾拉上吧,晚上也看不見什麼。”黑髮巫師繼續試探。

  女伯爵點點頭:“也對,那就現在開始準備吧,得騰出放下餐桌的空間才行。”

  “我今天不打算下床了。”黑髮巫師開始變本加厲:“反正只有我們兩個人,也不用收拾什麼。”

  “但點心盤和床頭櫃只放的下兩隻盤子…我們要端著吃?”

  女伯爵開始懷疑。

  “沒關係。”黑髮巫師微笑著抬頭,一臉的理所當然:

  “你喂我。”

  話音落下,驟然安靜了許多。

  明明壁爐燒的通旺,卻依然能感到臥室內的溫度跌了幾分。

  一聲不吭的女伯爵緩緩起身,神色平靜的走到身後的酒架面前,輕輕的撫摸著那些她珍藏許久的佳釀——那些塵封許久的瓶身,摸起來手感甚至能感受到時間的流逝。

  “呼——”

  黑影襲來的瞬間,洛倫幾乎是本能的完成了警覺、閃避和格擋三個動作;再回過神的時候,手裡已經多了一隻酒瓶。

  “少在那兒得寸進尺了,混蛋!”

  沉默許久的夏洛特,終於爆發似的怒吼了。

  “喂喂喂…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啊!”

  “鬼才信你!”

  “呃…這好像只有艾茵特別喜歡說。”

  “從現在起不是了!”

  “那你總得容我解釋吧?”

  “你就會騙我,還有艾茵,還有所有人!”

  “也沒那麼誇張吧?!”

  “就有!”

  “那你怎麼才肯信我?”

  “再說一遍,鬼才信你!”

  緊抿著嘴的夏洛特氣喘吁吁著,看了眼身後空蕩蕩的酒架,又看了眼被黑髮巫師擺在面前,一整排整整齊齊的酒瓶,冷哼聲。

  “你究竟在想些什麼…是真的無所事事,還是別有所圖?”

  “沒有什麼所圖的……”輕笑了聲,黑髮巫師坐起身,認真的看著她:“硬要說的話,只是不想後悔而已。”

  “後悔,後悔什麼?”夏洛特沒好氣的扭過頭,咬了咬牙:“後悔答應了我…是嗎?”

  “不是。”

  “那是什麼?”

  “其實我也說不太好,只是有這種感覺而已。”

  洛倫笑著撓撓頭,又聳聳肩,目光始終沒有從夏洛特的臉上挪開:

  “我怕自己後悔…後悔只是答應了你。”

  沉默的夏洛特緩緩回首,與黑髮巫師四目對視著。

  “我之前因為某些原因,傷害了一位朋友——不是故意的,但客觀上的確是我造成的。”抽動著喉嚨,洛倫有些吞吞吐吐道:

  “他…某種程度上和你有點兒像,都是將某些事情看得比自己還重要,甚至超過了自己生命和存在的意義,我一直不太理解……”

  “只有你不理解!”夏洛特忍不住冷冷道。

  “因此,在傷害了他之後,我才更加明白你為了我,做出了多麼大的犧牲。”洛倫很認真的說道:

  “一想到他當時的表情,我就慶幸,慶幸你沒有變成那副模樣;同時也很後悔,在你答應了之後僅僅是向你做出了‘承諾’這種微不足道的補償。”

  一種莫名的情緒,開始在她心頭蔓延——面前的黑髮巫師彷彿不再像之前那樣真實,變成了一個隨時都可能消失不見的幻影,只是因為自己的記憶才得以停留在眼前。

  莫名的痛苦,純粹出於害怕失去。

  在得到之前的渴望,在得到之後感覺和之前沒什麼兩樣,在得到一段時間後又開始患得患失……

  不僅僅是他,就就連自己也是這麼單純到有點傻傻的,卻又十分複雜糾結的存在啊……

  自嘲的笑意,不可抑制的在夏洛特嘴角蔓延。

  “咚咚咚!”

  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臥室內的寧靜,讓兩人十分“默契”的同時回首看向房門。、

  間隔了足足十秒後,躲在門後的路斯恩才試探著推開一點門縫偷瞥幾眼,確認無誤後才放心的走進臥室。

  在某次撞到了洛倫和小個子巫師的“意外”後,對待開門這件事上,路斯恩就變得特別小心,甚至謹慎到了有些過分的地步。

  每次看他的那個架勢,彷彿房間裡真的好像發生了什麼似的……

  “從天穹宮傳來的情報,原本應該是由卡爾·科林負責,但因為您一直都沒有離開…臥室,所以他就轉交到了我手裡。”

  灰瞳少年的解釋,讓夏洛特面頰紅了下,忍不住冷哼一聲。

  “天穹宮的情報……”洛倫壓低嗓音,小心翼翼瞥了眼夏洛特,再三確認對方不會發作後才扭頭看向路斯恩:

  “是前線的戰事嗎?”

  路斯恩點點頭,將懷中的信箋遞來;黑髮巫師打開信箋,一旁的夏洛特也忍不住湊了上來。

  最開頭的,依然是有關洛泰爾的情報。

  在決定進入固守防備之後,深林堡的洛泰爾大軍和對面逐漸完成集結的亞速爾精靈大軍進入了對峙階段;對方的兵力每天都在增強,還有源源不斷的物資從霧月庭的方向送來,推斷應當是敵人也已經得到了增援。

  不過有大雪阻擋,敵人並不敢冒然進攻,僅僅是組織和驅趕著數量不一的食人魔試探深林堡的防禦而已。

  能夠組織起如此數量的食人魔,前線的魯文推斷有兩種可能——要麼是南下的古木精靈已經遭遇不測,要麼是因為大批的古木精靈遷徙,將這些食人魔趕了出來。

  魯文和晨星林遺留的精靈們,都更願意相信後者。

  比較出乎洛倫意料的是,這一次魯文在遭受失敗後沒有魯莽的繼續開戰,而是選擇耐下心來訓練軍隊,由晨星林精靈們擔任教官,讓洛泰爾的戰士們逐漸熟悉自己和精靈之間的不同之處。

  深林堡對峙的雙方似乎進入了一種“十分有默契”的狀態,彼此都在不斷的聚攏軍隊,籌措物資,等待著在實力達到巔峰狀態時再正式決戰。

  而另一邊的埃博登戰場,情況似乎就要惡劣許多。

  憑藉充足的後勤和埃博登城內的資源,據守埃博登城的精靈小王子羅德里亞·亞速爾幾乎是一刻不停的向封鎖埃博登的帝國堡壘發動試探性突襲,嘗試著奪取寶石河河道的控制權;

  雖然每次進攻都被擊退,但帝國的守軍都是傷亡慘重,卻沒有讓敵人付出太多的代價,甚至讓敵人有充足的時間,將袍澤的屍體和武器帶回去;

  這樣的情況在持續多次後,讓負責帝國守軍的艾勒芒大公尤利·維爾茨已經不敢再繼續組織任何與亞速爾精靈的小股軍隊交鋒,更加著重於建設更多,更堅固的堡壘,向埃博登城的方向推進。

  僅目前來看,效果十分的不明顯。

  “……所以,我們的那位康諾德皇帝終於等不下去,準備在冬季結束之前就要動身了?”

  看完信箋的黑髮巫師,做了個大致的總結。

  這封信是從天穹宮發來的,換句話說就是康諾德希望自己看到的東西——前線戰鬥十分不順利,反過來說就是他已經不準備等待下去,讓戰鬥繼續“不順利”下去了。

  “天穹宮的意思是,讓拜恩盡快做好準備,同時催促阿爾勒和波伊兩個公國集結他們的軍隊。”路斯恩按照記憶中的話,完整的重複道:

  “康諾德殿下的軍團已經集結完畢,正在寶石河渡口等候命令——拜恩的軍隊抵達後,他們就會正式開拔。”

  “寶石河…所以他還是準備先奪回埃博登?”

  “不,康諾德殿下準備北上——斷界山要塞傳來的消息,敵人的身影出現在斷界山以北。”

  灰瞳少年表情嚴肅:

  “這一次,是雄鷹王。”
Babcorn 發表於 2019-1-23 18:05
第一百八十四章 南下

  迷霧海北方,一處不知名的冰川海岸。

  鷹嘯的長鳴從冰霧籠罩的海面上劃過一道軌跡,洶湧澎湃的波濤上下翻滾著,捲起夾雜著碎裂冰塊的浪花,撲向那崎嶇不平海岸線,在浮冰堆砌而成的“港口”上,碎裂的再也看不清形狀。

  陰沉的天空遮蔽了太陽的光輝,滔天巨浪在刺骨的海風中,將海面浮動的冰山撕成無數的碎片——這裡是帝國的邊界,斷界山要塞的“西之末尾”,冰川荒原的盡頭。

  灰水灣。

  被冠以這個名字並非因為它海水的顏色——事實上這裡的海水可能比寶石河更加湛藍——而是它的天空無論陰晴,都沉悶如一潭死水。

  一支龐大到兩百餘艘戰艦組成的艦隊,正艱難的在灰水望那崎嶇不平的海岸邊停泊。

  刺骨的寒冷將船帆凍成了冰塊,夾雜著冰粒的海風更是將甲板和船體打的“遍體鱗傷”;

  被海水浸濕了甲冑的精靈武士們排成整齊的隊列,站在搖晃不定的“浮冰海岸”上拖拽著掛滿了冰霜的鐵索,將身後的戰艦拖拽到靠近岸邊的位置。

  浮冰上不時的傳來失足落水,或是冰層崩裂的聲響;但海岸邊依舊一片死寂;十分“默契”的無視了那些注定凍死或者淹死的同胞,竭盡所能的完成著手中的工作。

  儘管如此的艱難而又險象環生,這支龐大的艦隊還是逐漸完成了停泊靠岸的工作;與此同時,已經有將近一萬名精靈武士組成的軍隊完成了登陸,在海岸邊緣的曠野集結。

  他們穿著與尋常精靈武士類似,但卻要厚重許多的寬袖長袍,披著簡單的鱗甲,皮靴外還打著皮革綁腿;懷中長刀用暖和的獸皮將刀鞘包裹著,和行囊一起背在身後,單手持握的長槍扛在肩上。

  在這一片“鋼鐵森林”之中,還有為數眾多的精靈武士們,從靠岸的戰艦上拖拽下一輛又一輛裝滿物資的推車——備用的武器,拆卸的攻城器械,箭矢,食物…遠征的艦隊為了一切方便,船上並沒有任何牲畜,一切運輸都需要倚靠他們自己完成。

  波濤洶湧的岸邊,一名拄刀而立的精靈武士監視著戰艦停泊的進度,看著那在海浪與冰川間依舊不慌不忙,沉穩默契的同胞們;不論海浪如何咆哮,他都屹然不動。

  因為所有的精靈武士們都在看著他;只要他還站在這兒,大軍的士氣就不會低落,就能用全部的力量完成一切看似不可能的事情。

  因為他是亞速爾精靈的雄鷹王。

  四萬精銳,兩百艘大型戰艦,但依然是險象環生,甚至連他本人的旗艦都差點兒傾覆,總算是搶在船沉之前,抵達了灰水灣。

  但這,還僅僅是個開始。

  因為接下來這支龐大的軍隊,還要橫跨整個斷界山山脈,從山巒北面一路向南,抵達並且攻破沿途薩克蘭帝國的所有哨塔、據點和堡壘,最後攻破堅不可摧的斷界山要塞,裹挾著凜冬的寒風,向南侵襲。

  這就是一場豪賭,一場荒謬到了極致的豪賭。

  且不談四萬軍隊如何冒著暴雪,在冰川荒原中進軍;斷界山要塞卻是傾注了整個帝國精華,靡費重金打造的“帝國大門”,即便在歷代魔物入侵中也不曾有過一次陷落;要塞之內還有兩個齊裝滿員的軍團駐守,想攻破簡直難比登天。

  就算攻破了它,南面的東薩克蘭也並非無險可守,路途上還有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堡壘和要塞;與此同時,臨近的拜恩和波伊也能派出騎兵支援。

  平原地形的東薩克蘭,簡直是最適合騎兵戰鬥的天然戰場!

  畢竟北方的斷界山,原本就是帝國最大的戰略防禦重心;在正常情況下從這裡進攻帝國,就等於要遭受整個帝國上下的全力反擊。

  不過,這一切的前提條件就是“正常情況”。

  但眼下的帝國,絕對不正常!

  在她的西面,聖十字教會信仰最深的洛泰爾被完全牽制;在她的西北,埃博登,這個唯一的出海口被佔領,遠洋艦隊全軍覆沒,同時為了抵禦強敵而牽制了許多力量;

  在她的核心領土之內,因為新皇登基和內部矛盾而叛亂不斷,帝國的繼承人正在竭盡全力的平叛;在她的西南,原本就比較疏遠的阿爾勒依舊沒有徹底歸心,始終在外圍遊走。

  在這樣的情況下,帝國真正能動員向北方抵禦強敵的力量只有小半個西薩克蘭,一個剛剛經歷半人馬戰爭,實力嚴重受損的波伊,外加還在不斷積蓄力量的拜恩。

  看似“很穩”的帝國即將三面接敵,並且在已經和敵人對峙的兩處戰場上哪一個都不佔據優勢和上風。

  帝國上下都很清楚,亞速爾精靈到現在還沒有發動總攻,本身就證明他們還沒有投入全部的力量;在這樣的前提下,帝國也不可能將更多的力量投放到一個北方的堅固要塞之中,基本只能寄希望於斷界山要塞能“再創輝煌”,拒敵於冰川荒原之外。

  因此眼下曾經堅不可摧的斷界山要塞,正處於十三世代以來最為虛弱的時期!

  當然,斷界山要塞還是十分堅固的;即便守軍不到一萬,想攻破她也要付出血的代價——這樣一座從未陷落的要塞,她的意義和“傳說”足以讓一個懦夫也能做到死戰不退。

  正因為是這樣一場豪賭,作為雄鷹王的他才必須成為這支軍隊的領袖——只有他在,才能確保大軍上下對勝利有著絕對充足的信心,乃至毫不懷疑。

  可他同樣清楚,僅僅依靠四萬亞速爾精靈的精銳,絕對不可能攻破如此堅固的要塞;更何況一旦對面的帝國皇帝得知消息後,同樣不會放棄向斷界山要塞增援兵力,阻擊甚至殲滅自己的絕佳機會。

  所以這場戰爭的勝利,不僅僅需要亞速爾精靈武士的勇武,更需要別的力量。

  那將會是足以在戰場上…扭轉乾坤的力量。

  “陛下,軍隊已經集結完畢;”一名精靈武士出現在他身後,單膝跪在積雪之中:“只等最後一批物資從戰艦上搬下,就可以正式開拔。”

  雄鷹王微微頷首,彷彿對這一切並不如何上心:“灰水灣的堡壘怎麼樣了,還在嗎?”

  “已經被我們攻下,殘餘守軍不肯投降,躲在倉庫中和存糧一起,自焚而死。”恭敬的精靈武士很是平靜的答道,既沒有驕傲也沒有惱怒:

  “我已下令將他們的屍骨從廢墟中取出,與其他守軍一起葬在了灰水灣堡壘的城門下。”

  “很好。”

  雄鷹王轉過身,跪在自己面前的除了那名精靈武士,還有兩名帝國的遊騎兵;原本用來牽引貨車的鐵索被死死的纏在兩個人的身上。

  破爛不堪的甲冑,嘴角的血印和身上的傷痕,淤青與凍傷的紅腫,還有那雙恨不得讓對方去死的眼神,幾乎把他們偵察暴露,反抗無果後被俘虜的全過程,說的一清二楚。

  “知道我是誰嗎?”

  沉穩的聲音中沒有半點暴戾,相反還有些溫和,讓被俘的二人都微微一愣;

  隨即兩人中左邊的一個主動點了點頭。

  “那就好。”雄鷹王平淡的開口道:“據我所知,你們兩人在暴露的時候用一種能單手發射箭矢的弓,射殺了我的一名部下,重傷一名,輕傷三名……”

  隨著他一句一句的話,兩名遊騎兵的臉上重新露出了緊張,還有擔心被報復的恐懼。

  “但我不怪你們。”雄鷹王話鋒一轉:

  “因為你們所作的一切都是出於自己的義務和對君主的忠誠——你們的罪孽,是你們君主的罪孽,兩個古老國度的紛爭,不能怪你們。”

  又是一句話,讓冷汗直冒的二人再次鬆口氣,才感到全身上下幾乎被凍僵,在積雪中瑟瑟發抖。

  “因此…也請你們替我帶給那位帝國的皇帝幾句話,作為我保護了你們生命安全的回報。”

  雄鷹王很是平靜:“我在北邊,而他在南邊——如果他想以皇帝的身份和我來一場公平公正的決戰,就請帶著他最精銳的軍隊前往斷界山要塞,在那裡等著我。”

  “用不了很久,我和我的軍隊就能抵達那裡,向斷界山要塞發起總攻;我會奪下那座要塞,我會橫貫他的領土,然後奪走他的都城,他的王座,他的帝國!”

  “告訴他,如果他想守住這一切,然後對我做同樣的事情,並且奪回那屬於他的鐵王冠的話…在斷界山要塞,我會如他所願的。”

  一邊說著,雄鷹王緩緩蹲下身,在兩名遊騎兵又驚又俱,充滿警惕的目光中,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可以嗎?”

  驚呆了的二人,怔怔的只是用力點頭,連話都說不出了。

  下一秒,雄鷹王猛地按住腰間刀柄。

  “鐺啷!”

  皎月般的刀光中,兩名遊騎兵只來得及聽見金屬碎裂的聲響。

  再等到他們回過神,瞪大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還活著。

  身上的鎖鏈,已經掉在了身旁的積雪之中,沒有任何被破壞的痕跡!

  “回去吧。”

  雄鷹王起身,邁開腳步頭也不回的離開。

  一旁的精靈武士隨即跟上,只留下兩個遊騎兵依舊呆呆的,跪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直至雄鷹王走遠,他們才手腳無措的,倉皇逃竄。

  “陛下,您真的那麼有信心?”

  精靈武士一邊跟在雄鷹王身後,始終保持著一步開外,不到兩步的距離:“這麼做,等於讓南方的帝國有所警覺,他們的皇帝一定會因此北上,不惜一切的殺死您!”

  “沒錯,計畫的核心就是要讓他們有所警覺,將他們皇帝的注意力吸引到北方,與我們決戰。”雄鷹王面不改色:

  “我們砍下了一個皇帝的腦袋,再砍下另一個——這將在我們敵人的陣營中引起足夠大的騷動,那些曾經對他們皇帝忠心耿耿的貴族,將會群龍無首。”

  精靈武士微微蹙眉:“但也有可能讓他們變得更加團結。”

  “也許會,但接下來呢?”雄鷹王沉聲反問道:“為了證明他們的團結和忠誠,他們一定會不顧一切的衝我們而來;我們只需再擊敗他們一次,帝國…就會分崩離析!”

  “一個擁有絕對頭腦的帝國,會是我們的強敵;但一個魯莽的,長著許多腦子龐大而痴肥的怪物,只會是我們長刀之下,待宰的野獸。”

  “剩下的,只需要交給我那些自認非凡的兒子們——亞速爾王國,必將在他們的手中得以延續。”

  “您…打算犧牲自己?”

  精靈武士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不會犧牲任何一個精靈,包括我自己。”雄鷹王嘆息著:“閣下,如果到現在您仍不相信我們能取得最後的勝利,那麼我能給您的建議就只剩下盡快離開了。”

  聽到這話的精靈武士將頭低下,不再多問。

  止步的雄鷹王,站在波濤怒吼的海岸前,身下便是已經集結待命的四萬亞速爾精靈大軍。

  下一刻,居高臨下的他舉起了手中長刀,望著那些同樣在望著自己的同胞們:

  “亞速爾的子民們,我們已經站在帝國領土的最北方,南方就是這個古老且富饒國度的大門;”

  “既然我們已經來到了她的最北方,那麼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一個——向南,向南,一直向南,直至我們的長刀犁過他們的每一寸土地,直至我們的腳步踏過每一個鄉村和城鎮;”

  “直至他們所信奉的邪惡神靈隕落,直至我們用手中長刀為古老的亞速爾精靈贏得光明的未來——我們,才會收起手中的刀!”

  “現在,我邀請你們,懇請你們,命令你們請隨我進軍……”

  “攻下斷界山!”

  響徹雲霄的吶喊聲中,綿延數里的亞速爾精靈大軍迎著狂風,從冰霧瀰漫的海岸向著被風雪籠罩的冰川荒原挺近。

  在大軍隊列的不遠處山坡上,熊熊燃燒的灰水灣要塞猶如巨大的火炬般,烈焰與濃煙衝天而起,在一片雪白的山巒間,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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