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218
Babcorn 發表於 2019-2-18 11:16
第323章 勸誘

    思過谷裡人多為患,而且大多騎馬,老僕不得不將飼養的幾隻雞鴨抱進一間空房裡,以免被踩死。

    濟北王世子將今天的比試看得極重,邀請諸多親朋好友前來觀看,正式開賽之前,派出數人陸續上場展示技藝,每擊一球都能引來歡呼。

    張釋清不肯喝彩,向身邊的昌言之等人道:“都是花架子,不懂的人才覺得好,真到比試的時候,雙方你爭我奪,哪有機會用上?”

    昌言之等人深以為然,點頭表示贊同,但是看到好球,還是高聲喝彩。

    范閉墓前,於瞻剛剛起床不久,正有板有眼地練習禮儀,可是嘈雜聲聲入耳,他根本沒辦法靜下心來,心中既煩躁又惱怒,卻不敢興師問罪,對方是濟北王世子,昨天派人給他建了一座木屋,他無以為報,只能對如此荒唐的舉動稍加忍耐。

    於瞻回到屋中,喝著徐礎派人送來的茶水,心裡並無感激之情。

    師弟嚴微進來時,於瞻正琢磨著今天如何度過。

    “於師兄心堅若此,外面那麼熱鬧,就不肯出去看一眼嗎?”

    自從進谷之後,於瞻對從前的師兄弟都有些瞧不起,見到嚴微也不起身,冷冷地輕哼一聲,順手拿起一本書,頭不抬、眼不動地說:“來的都是皇親國戚,我去湊什麼熱鬧?嚴師弟是怎麼混進來的?”

    “呵呵,於師兄說笑,我可不是混進來的,乃是跟隨世子而來。”

    於瞻轉來目光,“你什麼時候給世子做事了?”

    “有段日子了,先師過世不久,我就受邀在濟北王府忝任書佐。”

    王府書佐無品,是個極不起眼的閒職,嚴微因此極少提起。

    於瞻聽在耳中卻仍有幾分嫉妒,尤其是“受邀”兩字,令他深感不公,淡淡地說:“恭喜,嚴師弟應該早些公佈,大家也好設宴慶祝,現在不行,我正在守廬,不碰酒肉。”

    嚴微笑道:“家父非要我接受此職,我是不得已而為之,如能自選,我更願意來此陪同於師兄。”

    “嗯,能來的人從不開口,不能來的人總有藉口。”

    嚴微上前,深揖一躬,“於師弟為範門爭光,我等敬仰,來與不來,心中皆有愧疚。”

    於瞻反而不好意思起來,語氣變得溫和,“我明白,大家都有拖累,不像我,無父無母、無妻無子,與親戚也不走動,止此一身,什麼都不怕。”

    “生此一身者大有人在,能捨生取義者,仍是寥寥無幾。於師兄義舉,非只是為我范門爭光,也為天下讀書人立標,請於師兄再受我一拜。”

    於瞻更加不好意思,急忙起身相扶,“嚴師弟說的過了。”

    “絲毫不過,於師兄請看。”嚴微從懷中取出一副摺子遞過來。

    於瞻接在手中,展開觀看,只見上面寫滿人名,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這是什麼意思?”

    “上面全是鄴城讀書人的簽名,不為別的,只因敬仰於師兄義舉,人不能親來,簽名以示支持,托我送給於師兄,略表寸心。”

    於瞻大悅,正色道:“請嚴師弟代我向諸同道致謝。”

    兩人又聊一會,嚴微道:“於師兄入谷守廬,名震冀州,這就算大功告成了吧?”

    於瞻拍案道:“守廬只為盡孝,談何大功告成?驅逐徐礎,奪回思過谷,才能稍遂我願。”

    “然則於師兄今後有何打算?”

    於瞻沉默,半晌才道:“論膽氣,我自認還有幾分,論智謀,我就自愧不如了。徐礎偏偏是個厚臉皮,見我進谷守廬,他不攆人,卻也不走,僵在這裡,我……我暫時還沒想出辦法。”

    “上次一塊喝酒時,於師兄有句話說得對:徐礎能賴在思過谷,靠的不是學識與智謀,而是上頭的庇護。”

    於瞻無奈地嘆息,“不必多說,咱們心知肚明就好,外面人多,若被聽去,是個麻煩,我倒無妨,嚴師弟既在王府內謀職,應當小心。”

    “我在王府,聽說一些傳聞,不知真假,對徐礎頗為不利。”

    “怎麼說?”於瞻立刻來了興致。

    “據說,濟北王有意將芳德郡主許給賀榮部的左神衛王。”

    於瞻一愣,“芳德郡主不是早就與徐礎成親了嗎?”

    “那是在東都的事情,兩人只拜堂,卻未同床,此後徐礎刺駕、造反,這樁婚事雖未解除,但已是名存實亡,王府仍當芳德郡主是未嫁之女。”

    “嗯,我看到了,芳德郡主仍是未嫁的裝扮。既然名存實亡,郡主為何來此居住?就不在意外人的說法嗎?”於瞻憤慨道。

    嚴微笑道:“世事往往如此,最該守禮的人家,偏偏將禮儀視為玩物,若沒有咱們這些讀書人,世間不知要亂成什麼樣子。”

    於瞻感慨萬分,“仔細想來,徐礎真是讀書人的大敵,此人改姓、刺駕、謀反、與父兄為敵、坐視生父被殺、奪佔思過谷、以妖言惑眾……件件違背禮儀,樁樁大逆不道,真想不明白,他這樣的人,竟會受到庇護。唉,鄴城執政若是男子,絕不會允許有這種事情發生。”

    “快了,徐礎受的庇護就要到頭了。”

    “此話怎講?”

    “濟北王欲將芳德郡主嫁與賀榮部,事若能成,徐礎名聲受污,但此人皮堅肉厚,不在意名聲。於師兄或許不知,芳德郡主乃是私自逃進思過谷,徐礎狂妄,竟然就收下了,惹來諸多不滿。”

    於瞻瞪眼,越發覺得皇室實在是無法無天,“既然如此,濟北王為何不嚴懲徐礎?”

    “濟北王早有此心,只是礙於湘東王那邊,不好動手。”

    “事情鬧到這種地步,鄴城執政還要護著徐礎?”於瞻儘量不提“歡顏郡主”四個字,一是怕惹麻煩,二是表示不屑。

    “寇師兄在湘東王府擔任幕僚,頗受器重,我從他那裡得知,湘東王府其實對徐礎也已失去耐心,但是不好驟然改變態度,只好指望徐礎自受其咎。”

    “湘東王府向來雷厲風行,何以在這件小事上猶豫不決?她只需做個暗示,自然有人懲罰徐礎。”

    “徐礎曾放過湘東王,退位之後投奔而來,以辯術奪佔思過谷,與芳德郡主仍有夫妻之名,凡此種種,令湘東王府很是為難,所謂的啞巴吃蓮有苦說不出,就是這個意思。”

    “湘東王府就這麼一直忍下去?”

    “湘東王府需要一個‘名正言順’。”

    “嗯?”

    嚴微起身,拱手道:“徐礎強奪思過谷、自稱先師嫡傳,凡我范門弟子,皆與他勢不兩立,報仇雪恥,名正言順。眾師兄弟當中,唯於師兄有猛將之風,一馬當先,已入敵人城門之中,可有再闖一步之意?”

    於瞻眉毛一揚,隱約明白了嚴微的來意。

    嚴微再不多說,從懷中取出一柄匕首,輕輕塞到書下,“摺子上的人名,皆為於師兄後盾。”

    “嘿,都想做後盾,沒人當先鋒。”

    嚴微笑道:“於師兄縱馬一躍,敵我盡皆膽寒,便是自己人,也不敢超越半步。告辭,它日再見,就是我與鄴城書生為於師兄正名之時。”

    嚴微離去,外面的喧鬧聲仍一陣陣傳來,於瞻站立良久,撥開書籍,露出下面的匕首,很快又用書蓋上,多拿幾本,蓋得嚴嚴實實,喃喃道:“徐礎當時也只是一名書生……”

    於瞻雖然性烈,卻也不是被人一說就動的人,心中七上八下,更加沒辦法讀書,於是走出木屋,繞開馬球場與人群,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庭院後面。

    范閉生時所建的房屋都在,周圍又新建若干,全無規劃,橫七豎八地立在谷中,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比舊屋都要高一截。

    於瞻越看越怒,悄悄來到書房,想要再看一眼先師的住處,至少里面的舊蓆子沒有撤掉,還是從前的樣子。

    出乎他的意料,谷裡還有人對馬球不感興趣,留在書房裡交談。

    於瞻略一尋思,閃身站在窗邊,過濾遠處的喧囂,傾聽屋內的聲音。

    “徐公子從前可不是猶疑不決之人。”一個陌生的聲音笑道。

    “喬先生不必多言,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況且我也沒有‘猶疑不決’,說得很清楚:此事我不洩露,也不參與,徐某寄居於此,不做忘恩負義之人。”

    “‘忘恩負義’的事情當然不能做,可若是無恩呢?多說無益,徐公子再等一等,看湘東王府對徐公子是恩多還是怨多。徐公子想必明白,形勢逼人,濟北王父子做不得主,芳德郡主的去留不在他們,而在徐公子。我相信徐公子是嘴嚴之人,等徐公子想通之後,一個口信就能將我傳來。”

    那人告辭,屋外的於瞻急忙躲開,探頭窺視,見一名老書生走開,他不認識。

    等老書生走遠,於瞻又回到窗邊繼續傾聽,屋內半晌無聲,他於是往裡面望了一眼,只見徐礎正端坐桌前,看一本不知什麼書,門窗未閉,嘈雜不絕,他卻絲毫不受影響,讀得極認真。

    於瞻悄悄回到自己屋中,心一陣亂跳,仔細回想剛剛聽到的話,喃喃道:“嚴師弟所言不錯,湘東王府與徐礎確已生隙……”

    於瞻撥開桌上書冊,露出匕首,心中既混亂又興奮。

    外面的歡呼聲突然大響,持續不絕,想必是已經分出勝負,於瞻對此全不關心,只盯著匕首。
Babcorn 發表於 2019-2-18 11:16
第324章 強援

    馬球場上,雙方競爭頗為激烈,世子一方原本稍佔上風,領先一兩球,圍觀者當中有人頗為著急,甚至懷疑世子的球手有意隱瞞實力。

    賀榮平山沒有親至,派來三名夥伴觀看,就是這三人,不怎麼會說中原話,也不太懂馬球的規矩,經過講解之後,倒是很快明白了其中的關鍵,越看越急。

    世子一方已進九球,最後一球不是擊偏就是被攔截,而郡主一方已經追到八球,雙方爭得火熱,三名賀榮部貴人終於按捺不住,一致提出要親自上場,經過一番協商之後,一名貴人替換場上最弱的一名球手。

    這名貴人騎術精湛,剛剛二十歲,名聲已傳遍塞外,但他小看了馬球,一通馳騁,如入無人之境,能在馬背上做出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就是碰不到球。

    而且他一上場,另外九名球手不得不給他讓路,反而無法形成配合,原本高出一點點的優勢,很快就被攆上。

    張釋清在場邊大聲指揮,昌言之如有神助,連進兩球,竟然反敗為勝。

    單從場面上來說,這是一場精彩的比試,歡呼聲持續不絕,張釋清要來寶馬“卷雪”,騎行一圈,然後在眾人的注視下,將此馬送給昌言之——他是獲勝的最大功臣,一人獨進五球,尤其是最後兩球,每一球都進得頗為驚險,差點被賀榮部貴人推落馬下。

    世子張釋虞大為沮喪,但是認賭服輸,交出寶馬,也拿出金銀賞賜雙方球手,勝者要多些。

    三名賀榮部貴人堅持認為這場比試不公,拒絕接受賞賜,上馬先走了。

    人群漸漸散去,思過谷裡恢復空曠,卻不能恢復安靜,張釋清的興奮勁還沒有過去,到處大叫大嚷,四處分發禮物,甚至給守廬的於瞻也送去一份。

    於瞻吃了一驚,而且十分厭惡,沒等他嚴辭拒絕,郡主就已經跑掉。

    將近黃昏,張釋清終於稍稍冷靜下來,跑到書房裡,拎著一壺酒,“你怎麼不去觀看?”

    “我知道你必贏,所以覺得沒必要觀看。”徐礎笑道。

    這樣的回答差強人意,張釋清將壺、杯放在桌上,往椅子上一坐,臉上漸漸露出倦容,她雖然沒上場,叫喊多半天,也累壞了。

    徐礎斟酒,一邊喝一邊看書。

    張釋清拿起酒杯,在手中慢慢轉動,一直不喝,等候多時,開口道:“有時候你挺好,有時候……你真是太無趣了,在你身邊多待一會,我就覺得心裡憋悶,好像……好像又被關在箱子裡。”

    “你曾經被關在箱子裡?”

    “前兩天我就是這麼出城的,你一點都不關心,連問都沒問過。”

    徐礎笑道:“我的確是個無趣的人,我連‘有趣’是什麼感覺都不知道,比如馬球,看你們的樣子,應該很有趣,可無論是上場,還是旁觀,我都體會不到‘有趣’的感覺。”

    張釋清長嘆一聲,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看來你是天性如此,要不然就是……與你母親的去世有關係嗎?”

    好久沒人提起吳國公主了,徐礎發現自己不像從前那麼在意,於是認真想了一會,“或許有吧,的確是在她去世之後,我越來越‘無趣’。”

    “真是奇怪,哪怕傳聞只有一半是真的,吳國公主也是一個極有趣的人,居然會有你這樣一個兒子。”

    “你聽說過她的傳聞?”

    張釋清眼睛一亮,像是說起自己崇拜的某位人物,“我從小聽到大,不止是我,我們這些人都聽說過,還經常爭論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一直覺得吳國公主很了不起,真的,在那樣的處境中,身為一名女子,她還敢反抗,令人敬佩。我母親常說,身為女人,哪怕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也得認命,所以她覺得吳國公主有點……”

    “愚蠢?”

    “總之不太聰明,有點執拗。但是我母親仍然敬佩吳國公主,她說,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吳國公主稍微再聰明一點,就會淪入平庸,可能過得舒坦,但是再也不會被人記得。聰明而平庸、執拗而出類拔萃,各人有各人的選擇,母親敬佩後者,自己寧願選前者,她還要求我也學她一樣。”

    “王妃好像會失望。”

    “哈哈,大失所望。你知道嗎?當我決定逃出王府時,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吳國公主,我不停地想,如果是她遇到這種狀況,會做怎樣的選擇?”

    “她沒有逃脫。”徐礎黯然道。

    “但她努力逃脫,至死不肯認命。”

    徐礎不語,他以為自己已不在意,隨著交談的深入,母親的形象又浮現在眼前,像一堵牆,擋在他與任何人之間。

    張釋清起身,“我也不會認命,寧死不認。”

    徐礎抬起頭,掃去母親的形象,“不認命可以,但是到了塞外,你得換一種反抗的手段。”

    “嗯?你在說什麼?我不用去塞外,我贏了馬球,可以留下啦。”張釋清露出欣喜的笑容,這是她連日來最大的一件高興事。

    “世子只是同意你留在思過谷,並沒有承諾取消婚事。”

    張釋清臉上笑容漸漸消失,坐下想了一會,“我必須嫁給蠻王嗎?都是小蠻女從中使壞。”

    “與小蠻女無關,形勢如此。”

    “什麼形勢?非得讓我嫁到塞外去?”

    “群雄並立,冀州只佔一方,要靠著賀榮部的支持,才能號令諸州。但是賀榮部與並州世代交好,鄴城必須與晉陽暗中較量,爭得賀榮部的更多支持,才能維持眼下的優勢。”

    “那也用不著非得逼我去和親啊,上頭還有公主,還有歡顏本人。”

    “賀榮部要推世子稱帝,到時候你就是長公主,至於歡顏郡主,賀榮部當她是對手。”

    張釋清發了一會呆,“我看這個皇位也沒什麼意思,我勸父親和哥哥不爭吧。”

    徐礎搖搖頭,“爭與不爭,已非濟北王父子所能決定。”

    張釋清更加吃驚,半晌才道:“說來說去,一切全是歡顏做主,就是她,非要讓我去塞外受苦。”

    “歡顏郡主只是恰好在那個位置上,換成任何人,都得做出同樣的決定。”

    “嗯,你們兩個是同樣的人,你當然替她說話。”張釋清的臉色漸漸發紅,一天的好心情消失無蹤。

    “抱歉,我不該對你說這些。”

    “你的確不該說,我正高興著呢,哪怕等到明天……不不,我寧願早些知道這些事情,謝謝你如此坦白,還有什麼不得已的‘形勢’,你一塊告訴我吧。”

    徐礎等了一會,“只是嫁到塞外,事情還算完,你還將擔負艱巨的任務。”

    “討好賀榮部嗎?歡顏無錯,但也不再是我的朋友,我為什麼要為她做事?”

    “不是為她,是為你的父母和兄長。”

    “嫁到塞外受苦的是我,他們好好的,幹嘛要我……我明白了,你繼續說。”張釋清一臉冰冷,她知道,只有自己在塞外爭得賀榮部的更多支持,才能令家人在鄴城得到重視與平安。

    “鄴城眼下最大的敵人有兩個,一是江東的皇帝與寧王,二是並州的晉王,如果我猜得沒錯,歡顏郡主的計畫是先破江東,再除並州。所以你到了塞外之後,必須努力離間賀榮部與並州的關係。這很難,沈家經營多年,與賀榮部親上加親,唯一的可趁之機是晉王本人的野心,若能讓新單于相信晉王早晚會一統天下,或許能讓他放棄對沈家的支持。”

    張釋清不吱聲。

    “我能想到的差不多就是這些。”徐礎補充道。

    張釋清笑了一聲,“這就是看過那麼多軍報、思索多日想出的辦法?讓我嫁到塞外去,給鄴城爭取一個強大的盟友?”

    “這是我給你想出的辦法,並非我自己的辦法。”

    張釋清微一皺眉,“你已經夠無趣了,再這樣故意說話讓人聽不懂,我寧願嫁到……不不,我寧願給自己胸口刺上一刀。”

    “哈哈。我的意思是說,你是張氏子弟、濟北王的女兒、世子的妹妹……”

    “我還是歡顏的侄女,你究竟想說什麼?”張釋清打斷道。

    “如果你在意這些身份,那麼我剛才所言,就是你最好的選擇。”

    “如果我不在意呢?”

    “這樣的話,倒是可以討論一下我的辦法。”

    “你的辦法……對啊,你是刺過駕、造過反,根本不在意張氏的衰亡與鄴城的安危。”張釋清打量徐礎兩眼,“我應該痛恨你才對。”

    徐礎笑而不語,讓張釋清自作決斷。

    盯著徐礎看了好一會,張釋清嘆了口氣,“你這個人無趣到讓我恨不起來,像塊石頭,雖然攔在路上,但我覺得上去踢你一腳的話,只會讓我自己疼痛,你卻一點事也沒有。”

    “哈哈,請相信,我比石頭稍軟一些。”

    “能說你的辦法了?”

    “鄴城缺少的是強援,若有別的強援,鄴城不必再以和親討好賀榮部。”

    “天下形勢我多少也明白一些,群雄各佔一州,先不論孰強孰弱,誰會甘心做別人的‘強援’呢?賀榮部觀望中原,且與冀、並兩州接壤,還真是只有他們可為援助。”

    “鄴城可以。”

    “你又說糊塗話了,鄴城自己給自己做強援?”

    “不,鄴城可以給別人做強援。”

    “嗯?”

    “當今形勢,援人即是援己,但是得讓對方相信,尤為重要的是,得讓歡顏郡主相信。”

    張釋清真想在這塊“石頭”上狠狠踢一腳,好讓他說幾句明白話。
Babcorn 發表於 2019-2-18 11:17
第325章 養虎

    經歷過東都的九死一生,湘東王壯志消失大半,越發依賴女兒主持政務,每次商議要事,他雖然坐在主位上,卻只是發呆、打盹,將大事小情一律交給女兒處置。

    他相信女兒,超過相信自己。

    今天商議的事情比較簡單,參與者也比較少,除去湘東王父女,只有孫雅鹿與樓磯,兩人昨晚已經得到過一次召見,回家之後各想主意,此次是正式商議。

    江東事態已經到了必須優先解決的地步。

    樓磯急於立功,先開口道:“我仔細想過了,寧抱關此人野心勃勃、性酷嗜殺,斷不能久居人下,早晚會與梁、蘭兩家翻臉。請郡主許我南下,或是勸說,或是離間,必要讓寧抱關露出本性。”

    鄴城對寧抱關最大的期望就是弒帝,但是極少當面說出這兩個字。

    歡顏從不急於表態,嗯了一聲,看向孫雅鹿——這是她最為倚仗的幕僚,堪稱軍師。

    孫雅鹿上前一步,“寧抱關嗜殺,但是深沉有度,又得郭時風相助,只要江東的名號還有用處,他輕易不會動手。”

    樓磯急忙道:“我想出一個辦法,可以令寧抱關血洗江東。阻止寧抱關殺人者,必是郭時風,據我所知,郭時風並非親身投奔,而是半路被捉,此人反覆無常,前後效忠多主,寧抱關對他不能完全信任。我此去江東,可離間此二人,寧抱關一旦懷疑郭時風,自然也會懷疑郭時風所獻之計……”

    歡顏郡主又看向孫雅鹿,“孫先生以為呢?”

    “樓驍騎所言頗有幾分道理,只有一點,我與郭時風相熟,深知此人本事,想離間他與寧抱關,怕是並不容易。”

    樓磯見自己的主意未被否決,心中大喜,笑道:“說難也難,說容易倒也容易。”

    “哦,樓驍騎有何妙計?”

    樓磯更希望能單獨向歡顏郡主獻計,可他還沒有這個資格,只得回道:“全在徐礎身上。郭時風與徐礎原是故交,他被捉時,正是奉徐礎之命出使淮州。我只要徐礎的一封書信,如果此信‘恰好’被寧抱關發現……”

    孫雅鹿笑道:“郭時風曾寫信嫁禍於徐礎,樓驍騎這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樓磯乾笑一聲,他更覺得這完全是自己的主意,“以樓、蘭兩家的狂傲,撞上寧抱關的嗜殺,若無郭時風居中調和,必然勢同水火,無勞鄴城動兵,可坐享其成。”

    歡顏郡主想了想,“欒太后呢?如果傳言為真,她在寧抱關那裡頗有份量。”

    “問題不大,據我所知,欒太后與皇帝雖是母子,卻無親情,皇帝逃亡時,未帶其母,欒太后想必也不會盡力護子。”

    “難說,子雖不孝,母卻護子,這種事情常有。”

    樓磯沒考慮過這件事,搜腸刮肚地想辦法,旁邊的孫雅鹿道:“依我這見,欒太后不是問題,反而可能是個助力。以樓、蘭兩家之傲,斷不能容忍太后久臥他人枕榻,稍加誘導,可以用來惹怒寧抱關。”

    樓磯馬上道:“對對,正是這個道理,我與蘭鏞、梁憑之都很熟,套他們的話輕而易舉。”

    歡顏郡主沉吟多時,“計策不錯,但是……前去用計之人,十分危險,無異於孤身去闖虎穴。”

    “能為鄴城效力,乃我所願,雖死無憾。更何況,太后乃是我們樓家的殺父仇人,寧抱關迄今仍囚禁我樓家諸多兄弟子侄,我怎能坐視不管?”

    歡顏郡主臉上終於露出微笑,“那就有勞樓驍騎辛苦一趟。”

    “義不容辭,不過,我有兩件事,需請郡主定奪。”

    “請說。”

    “一是徐礎的書信……”

    “我來處置。”孫雅鹿接過話,“我可以找人偽造一封,筆跡、言辭絕無破綻。”

    “孫先生找的人,肯定沒有問題。”樓磯笑道,又向歡顏郡主道:“這第二件……我要鬥膽問一下私事。”

    “什麼私事?”

    “我與……郡主的私事。”樓磯低下頭。

    歡顏郡主半天沒有回話,樓磯心中有些害怕,但他必須問個清楚,不能稀里糊塗地替人賣命。

    “等樓驍騎平安回來,一個月之內可以成親。”

    樓磯大喜,坐在主位上打盹的湘東王突然醒來,“成親?誰和誰成親?”

    歡顏郡主向父親輕點下頭,湘東王沒再追問下去,閉眼神遊物外去了。

    樓磯再無疑慮,拱手告退,打算明天一早就出發。

    孫雅鹿與他一同告辭,安排相關事宜,很快又獨自回來,“都已妥當,樓驍騎此行當盡全力。”

    “嗯。”歡顏郡主對此並無懷疑。

    “淮州怎麼辦?要我親自去一趟嗎?盛家覬覦江東多時,極易勸說,但是得掌握時機,若是太早,寧抱關反而不會動手,必須是樓驍騎功成之後,淮州軍才可南下渡江。”

    “只能是孫先生。”對於親信之人,歡顏郡主反而不那麼客氣。

    孫雅鹿拱手,“樓驍騎明白出發,我後日動身。”

    “請孫先生見機行事。”

    “是。”孫雅鹿再次告退。

    廳裡再無外人,湘東王睜開雙眼,打個哈欠,“事情順利嗎?”

    “還算順利,箭已離弦,能射中什麼,就要看天命了。”

    “呵呵,女兒什麼時候也信天命了?”

    “經歷的事情多了,不得不信。”歡顏郡主笑了笑。

    湘東王輕嘆一聲,“是啊,沒法不信。樓磯有去無回,女兒……可有打算?”

    “朝廷未興,何以家為?父王不必多言。”

    淮州大軍一旦南下,寧抱關必然遷怒於樓磯,湘東王有些遺憾,歡顏郡主倒是無動於衷。

    守在外面的馮菊娘匆匆跑進來,“小郡主來了,說什麼也要見郡主一面,誰也攔不住……”

    “讓她進來吧。”歡顏郡主笑道,“她這麼急著見我,必有要事。”

    馮菊娘退下,湘東王起身,“芳德還小,女兒別太難為她。”

    “父王放心。”

    “我去了,太皇太后最近心情不佳,我去勸慰一下。”

    歡顏郡主起身送行。

    湘東王離開不久,張釋清一陣風似地跑進來,先向歡顏郡主行禮問安,然後向馮菊娘道:“我與歡顏單獨說話,你先出去吧。”

    馮菊娘看一眼歡顏郡主,退出議事廳。

    歡顏郡主先嘆口氣,移動身體,在軟榻上讓出一塊地方,“過來坐吧。世子親自去請,你不回來,我沒請你,你卻跑來,是要告狀,還是想要什麼?”

    張釋清在歡顏郡主面前隨意慣了,上前坐下,笑道:“既不是告狀,也不是要東西,你都猜錯了。我今天來,是要自薦,給你當個幕僚。”

    “我可請不起你。”歡顏郡主握住張釋清的一隻手,仔細看了幾眼,“說實話,你心裡是不是埋怨我?”

    “埋怨你什麼?”

    “怪我逼你遠嫁塞外。”

    “從前是有一點,可是有人告訴我,這是所謂的形勢所迫,換誰處在你的位置上,都是一樣。要怪,就怪我是濟北王的女兒,擔著這樣的名頭,又趕上天下大亂,注定不得安穩。”

    “你應該與‘此人’多多相處。”歡顏郡主笑道,知道那個“有人”是誰。

    “他跟教書先生一樣古板,是塊頑石,再相處下去,我非瘋了不可。”

    “那就老老實實去塞外,那裡有馬匹、有草原,隨你馳騁。”

    “不去,那些人不會玩馬球。”

    歡顏郡主眉頭稍皺,“剛才還說得好好的,怎麼又不想去了?”

    “既然是‘形勢所迫’,我不怪任何人,只要改變‘形勢’就可以了,對不對?”

    歡顏郡主稍稍一愣,“‘此人’對你說的話還不少。”

    “別管是誰的話,你就聽聽是否有道理。”

    “好吧,我洗耳恭聽。”

    “首先,賀榮部絕非可靠的盟友,新單于明顯對中原懷有野心,他與鄴城結盟,目的只有兩個,一是制衡並州,二是等候時機發兵南下。接受賀榮部的幫助,乃是養虎為患。”

    “養虎為患也好,與虎謀皮也罷,這隻虎,鄴城避不過去。”

    “避不過去就除掉它,至少嚇住它。”

    歡顏郡主大笑,“這是你自己的想法吧?”

    “別管是誰的想法,先聽我說完。”

    “嗯,但是要快些。”

    “我知道你忙,幾句話就能說遠。”張釋清咳了兩聲,“賀榮部向來欺軟怕硬,咱們鄴城若能奪取並州,他們必會老實許多,甘效犬馬之勞,再不敢平起平坐。”

    知道張釋清背後有個徐礎,歡顏郡主才有耐心聽下去,“並州是鄴城盟友,怎可奪取?”

    “嘿,諸州貌合神離,咱們不佔並州,並州遲早來攻鄴城。”

    “好吧,你有辦法一舉攻奪並州?”

    “只憑咱們鄴城的兵力當然不夠,還需要一兩支強大的援兵。賀榮部肯定不行,他們更願意看到兩州並立;淮州盛家也不行,他們盯著吳州與洛州,對跨州交戰不感興趣,此次西征秦州就是明證;洛州梁王太弱小,荊州奚家、江東寧王太遙遠,都不行。”

    “諸州已經被你說盡,援兵在哪呢?”

    “還有秦州呢,秦州與並州山水相連,與冀州兩邊夾擊,必能大破晉陽。”

    “兩州叛賊未除,官兵自顧不暇,怎麼可能與冀州夾擊?”

    張釋清笑道:“歡顏也有看不清形勢的時候,秦州官兵自顧不暇,叛賊的人數可不少,雖被困於西京,但是一直沒有大敗,若能將他們拉攏過來,豈不是一股強援?”

    歡顏郡主愣住了,好一會才道:“徐礎這是在利用你替西京的另一個妻子解圍,你一點也不在意?”

    “在意,但是‘形勢所迫’,我暫且原諒他。徐礎的‘另一個妻子’,對鄴城是件好事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9-2-18 11:17
第326章 行刺

    徐礎幾天沒挑水,體力稍有些不支,堅持走到山脊上,放下兩桶水,稍事休息,沒過一會,看到張釋清從山腳走來。

    相隔很遠,張釋清止步,抬頭大聲道:“你的主意沒用!”

    “歡顏郡主拒絕了?”徐礎也大聲道。

    “她甚至沒有認真聽完,就嘲笑這個主意異心開開,還說我太天真,居然受你蠱惑。”

    “不急,再等等,過幾天她或許會改變……”

    張釋清最不愛聽“再等等”三個字,轉身跑下山。

    徐礎擔起水桶,緩步來到山腳時,看到張釋清正用馬鞍抽打野草。

    思過谷裡的野草已經減少許多,遠離中心的地方依然茂盛,任憑抽打,也只是損失幾片葉子而已。

    張釋清發過脾氣,長出一口氣,向徐礎道:“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

    “等事成之後再謝我不遲。”

    張釋清搖搖頭,“其實我也仔細想過,招安反賊為鄴城所用,的確是異想天開,先不說冀、秦兩州距離遙遠,你那個妻子也不可靠,她是賊王之女,在你棄暗投明之後,沒有跟你一同來鄴城,而是帶著賊兵返回秦州,繼續與朝廷為敵,已經表明心跡,絕無可能接受招安。”

    徐礎放下擔子,笑道:“這是歡顏郡主的‘蠱惑’。”

    張釋清臉色一沉,“她說得沒有道理嗎?”

    “很有道理,只是弄錯了一件事。鄴城若當降世軍是反賊,自然無法聯手,那邊也不會接受招安。鄴城若當降世軍是一股勢力,與諸家無異,存著結盟之心,此事就不會那麼‘異想天開’了。”

    “哈,怎麼可能?官是官、賊是賊,還能平起平坐?寧抱關在江東尚且是接受招安,鄴城反要自貶身份?”

    “鄴城能受外族之辱,為何不能與內賊平起平坐?寧抱關心存險惡,這樣的人鄴城敢要嗎?”

    張釋清一時間無言以對,又用馬鞭亂掃一氣,直到累了才停下,但是語氣卻溫和許多,甚至能夠笑出聲來,“在你們眼裡,我就是一個小笨蛋吧?”

    “怎麼會?”

    “反正不夠聰明,被你們來回‘蠱惑’。下次別讓我在中間傳話了,你們兩個直接面談吧,再這樣下去,我寧願……寧願嫁到塞外去,聽說那裡民風純樸,說話不會拐彎抹角。”

    張釋清邁步跑走。

    徐礎重新挑擔,他不著急,歡顏郡主已經得到提醒,慢慢會想明白,最重要的是,降世軍得守住西京,才能得到這邊的尊重。

    前方是范閉的墳墓,那裡的野草都被官兵順手除去,露出了墓碑,不遠處還有一座小木屋。

    屋門緊閉,安靜無聲,除了接受食物,於瞻極少與谷中人來往,偶爾見面,必然高高昂首,示以白眼。

    徐礎對於瞻頗有幾分敬佩,很快他就將改變態度。

    於瞻從一棵樹後閃身出現,斜刺裡大步走來,目光炯炯,像是有極重要的事情要說。

    因為之前從不打招呼,徐礎因此沒有開口,但是放慢腳步,猜測於瞻大概又要討要思過谷。

    相距只有十餘步時,徐礎突然警醒,雖然覺得匪夷所思,但他知道危險就在眼前,順勢放下水桶,抽出扁擔……

    於瞻加快腳步,大吼一聲,猛撲過來,右臂高舉,露出手中的匕首。

    徐礎還沒來得及將扁擔舉起,只得閃身避讓,可還是撲倒。

    這兩人都是書生,徐礎練過刀法,充其量是項愛好,與真正的刀客甚至普通士兵都比不了,眼睜睜瞧著對方撲來,明知道該如何做,動作還是慢了些。

    於瞻更不以強力見長,這一撲、一刺用盡了全身力氣,匕首刺中目標,自己卻站立不穩,繼續衝出兩步,被水桶絆倒,也摔倒在地,翻身待要起來,地上全是水,滑不溜掉,他手舞足蹈好一會才勉強站直,卻發現手中的匕首沒了。

    匕首還在徐礎肩上。

    徐礎忍痛起身,沿路逃跑。

    於瞻殺紅了眼,不管手中有無兵器,撒腿急追,嘴裡大吼大叫,“徐礎納命來!”

    對面跑來幾個人,徐礎心中一鬆,腳下也一鬆,又倒在地上。

    身前身後全是叫嚷聲,徐礎知道自己安全了,沒再試圖起身,“留他性命!”

    昌言之等人已經按倒發瘋的於瞻,正要痛毆,聽到公子的命令,手下留情,但是拳頭仍雨點般落下。

    又有人聞聲趕來,將徐礎攙回臥房,拔去匕首,敷藥包紮,總算傷得不重,他沒昏過去,仍能開口說話,只是暫時需要臥床。

    老僕又急又怒,還有幾分埋怨,一直陪在床邊,擦血、敷藥、包紮等等全是他親自動手,一個勁兒嘆息,見公子似無大恙,終於開口道:“公子實在太大意了些,當初允許那人進谷就是錯誤。別看我識字少,心裡也沒有計謀,但我看人准,於瞻說是讀書人,卻是一臉戾氣,不像好人。我早就說別理他,沒有吃的,他堅持不了幾天,公子卻非要我天天給他送食物,唉,全喂白眼狼了。”

    “思過谷是所有范門弟子的‘家’,我怎能拒絕於瞻入住?我看他也不是白眼狼,必是被人唆使。”

    “咋不唆使別人非要唆使他呢?而且一唆使就成呢?於瞻不是好人,公子不用多想,既然住在鄴城,咱們入鄉隨俗,聽主人安排。待會我們將於瞻綁送出去,讓官府治他的罪。”

    “不可,你去告訴其他人,不要透露此事。”

    “公子入住思過谷,是得官府同意的,幹嘛總像是有愧似的?”

    徐礎擠出一絲笑容,“這個時候就別跟我爭了。”

    “我什麼時候都不會與公子爭,爭也爭不過。”老僕嘀咕道,轉身出去傳令,很快回來,“大家都氣壞了,恨不得……後山埋著人呢,公子怕什麼?”

    後山埋著幾名刺客的屍體,只有谷裡的人知道,誰也沒有對外洩露。

    “不同。”徐礎坐起,慢慢挪動雙腳。

    “公子快躺下,有什麼事情吩咐我做。”

    “幫我穿上鞋,我要見於瞻。”

    “公子還不接受教訓?”

    “必須得見,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不用害怕,於瞻身上沒有兵器,不是我的對手。”

    “嘿,公子的聰明才智我一直是佩服的,至於身手——我見過公子練刀,老實說,沒看出哪好來。”老僕一邊說一邊給公子穿鞋。

    “我也覺得自己算不得高手。”徐礎笑道。

    出屋之後,昌言之帶兩人跟上,保護公子的安全。

    於瞻被關在一間空屋裡,手腳被縛,臉上鼻青臉腫,兀自怒目圓眼,一看到徐礎就罵道:“徐礎無恥之徒,弒君、戮父、殺母……”

    徐礎坐下,向老僕等人點頭,“他動不了我。”

    昌言之上前檢查,確認繩索足夠結實之後,退出房間:“我們守在門口,一叫便到。”

    老僕也只得離開,向於瞻道:“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了?長點良心吧,若不是公子心軟,你早就……哼哼。”

    屋裡只剩兩人,於瞻也罵得差不多了,盯著徐礎喘粗氣。

    徐礎沉默多時,“范先生的名聲毀於你手。”

    “呸,我為先師不惜性命……”

    “范先生若還活著,聽說你的所作所為,會做何想?”

    “先師……先師……你硬奪思過谷……”

    “以范先生之灑脫,會在意區區一座山谷?”

    “范門弟子在意!”

    徐礎輕嘆一聲,“正因為你們不遵師命,范先生才將你們逐出谷,只留宋取竹一人在身邊。”

    “我不與你做口舌之爭。”於瞻扭過頭去,怕自己又被說得動搖。

    徐礎起身,來到於瞻近前,費力地解開他手上繩索,退回原處坐下。

    於瞻吃了一驚,雙眼盯著徐礎,雙手解開腳上的束縛。

    “你走吧,不可再留在谷中。”

    於瞻更加吃驚,雖得自由,可是手無寸鐵,殺不了徐礎。

    “回城之後要小心些,唆使你行刺的人,可能還會再利用你一次,將你殺死,栽贓於我……”

    “我若遇害,肯定是你主使。”於瞻打斷道。

    徐礎笑了笑,“還有,我不會離開思過谷,因為範先生希望我留下,希望我能延續他的學問,不被你們這些弟子……”

    於瞻大怒,幾步走來,看一眼門口,終究沒有動手。

    徐礎等了一會,起身向門口走去,“你雖受人唆使,但是敢做敢為,的確有幾分范門之風,反倒是唆使者,離范先生的教誨越來越遠。”

    “你才聽過幾句教誨?”

    “不少,范先生雖然燒掉著作,但那只是范學的九牛一毛。”徐礎推門出去,向昌言之道:“不必阻攔。”

    於瞻昂首而出,腳步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快,疾奔谷外,守廬之誓至此而破。

    老僕不停搖頭,卻已無話可說。

    徐礎回到臥房,見張釋清正坐在床邊抽泣。

    聽到腳步聲,張釋清急忙止住哭聲,起身擦去淚水,“對、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我沒看到……看到刺客,又沒……沒守在你身邊,讓你……讓你受傷。”

    徐礎不由得笑出聲來,牽動傷口,又一呲牙。

    “我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過來道歉,你居然笑我?”張釋清氣惱道。

    “我不笑,但你不用道歉,刺客隱藏,你沒看到,我也沒看到,谷裡的人都沒有察覺。你是谷裡的客人,不是護衛,當然不必時時守在我身邊。所以這件事一點都不怪你。”

    “你真不怪我?”

    “不怪,我不怪任何人,我既然選擇住在思過谷,就得承擔所有的不滿與反對。”

    張釋清終於破涕為笑,“傷得重不重?”

    “能走、能說、能笑,想必是不重。”

    張釋清又鬆口氣,“刺客呢,交給官府,治他死罪。”

    “我剛剛放走。”

    “咦?”

    “我說過,不怪任何人。”

    “你真是個……怪人。”張釋清過來,攙著徐礎躺在床上,盯著他看了一會,突然道:“告訴我實話,你究竟當誰是真正的妻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3 13:25
第327章 太早

    “你究竟當誰是真正的妻子?”張釋清突然提出這個問題。

    徐礎先是一愣,隨後笑了笑。

    張釋清搖頭道:“你一笑,我就知道你要說什麼。不不不,我不聽什麼‘再等等’,也不聽‘如果這樣’、‘如果那樣’,我只想聽一個簡單直接的答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怎麼可能不知道?”

    “我的確兩次成親,但是沒有一次是我的選擇,如今一位妻子在遠在千里之外,為生死存亡而掙扎,一位……倒是在我身邊,但是曾經寫過‘休夫書’……”

    “我就知道你會提起這件事。”張釋清插口道。

    “總得提起,因為你的父母親友還都當你是未嫁之女,對你未來的夫婿寄予厚望。我有兩位妻子,卻跟沒有一樣,所以我不知道應該拿誰當真,如果你一定要個簡單直接的答案,只能是——都不當真,你們不當真,我也不當真。”

    張釋清臉色陰沉,似乎又要哭,但是眼淚遲遲沒有流出來,最後輕輕一笑,“明白了,這樣倒好,大家心裡都輕鬆。”

    “沒錯,都輕鬆。”

    “無論我嫁給誰,最後都是我自己的事。”

    “是你自己的事。”

    “我住在山谷裡只是暫時,你幫我想主意也只是……只是……”

    “在東都,你曾助我逃亡,我現在幫你,是為還這份恩情。”

    張釋清長出一口氣,抬手在額上輕拭一下,笑道:“你這個人雖然無趣,但是……坦誠,不是虛偽之徒。”

    “嗯。”

    兩人同時陷入沉默,全都無話可說,一開始還好,慢慢地顯得有些尷尬。

    徐礎先開口:“官兵不合,只有冀州軍用上全力,估計很難攻下西京,等到消息傳來,歡顏郡主就會重新考慮結盟的事……”

    “如果還來得及的話。”張釋清平淡地說,一向充滿熱情的她,這時卻顯得有些意興闌珊,“即便鄴城能與反賊結盟,也沒必要立刻與賀榮部翻臉,我哥哥已經娶了小蠻女,將我嫁過去順理成章。仔細一想,嫁到塞外也沒什麼,都已經從東都逃到鄴城了,還在乎走得更遠一些?從小到大,我享盡了張氏子孫的好處,備受寵愛,也該是我為家裡做點貢獻的時候了。”

    徐礎不語。

    張釋清又露出笑容,“想那麼多干嘛?反正是歡顏做主,她那麼聰明的人,想得肯定比我周到,總不至於犯下大錯。婚事能推掉最好,不能推,我也只好認命。”

    “等歡顏郡主想明白,絕不會將你嫁到賀榮部。”

    “誰讓我哥哥是未來的皇帝呢,我應該嫁給更有價值的夫君,對不對?”張釋清眨下眼睛,好像已完全想通,反而覺得有趣。

    “嗯。”

    “那你就幫忙幫到底吧,替我想想,如果嫁到賀榮部,我該怎麼做。如果婚事能推掉,我最可能嫁到哪裡去?”

    徐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是看到張釋清的笑容,他必須維持自己的“平靜”,於是道:“嫁到賀榮部,你的敵人就是並州嫁去的幾代貴婦,但是不要與她直接相爭,等候時機,晉王沈耽很快就會顯露出自己的野心,那些貴婦也會替他說話。賀榮強臂同樣是個野心極大的人,一旦並州貴婦說得太多,他就會生出戒心,這才是你的機會。”

    “嗯,‘再等等’在哪裡都適用。”

    徐礎笑道:“時機一到,憑風而上九霄雲上;時機不到,奮力展翅也不過飛到樹梢上。”

    “如果晉王搶先動手,攻佔鄴城呢?”

    “大勢若是如此,誰也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你還是努力自保吧。”

    “看來也只能這樣。如果我不嫁到賀榮部,會被送到哪裡去?”

    “最可能是淮州,次則荊州。”

    “群雄並起,各有野心,盛家與奚家稍小一些,我哥哥若能順利稱帝,這兩家可引為強固外援,淮州與冀州相連,尤為重要。”

    “就是這個意思。”

    張釋清笑道:“我有點明白你之前的說法了,論來論去,最後還是大勢最重要,大勢壓人、大勢逼人,最後無論願意與否,都不得不走那條路。”

    徐礎點點頭。

    “嗯……讓我選的話,我更願意去盛家。在東都的時候,我就不喜歡奚家人,他們家太諂媚,沒有開國公的氣派。盛家人我沒見過,風評倒是不錯,雖然聽上去也都是無趣之人,但是總比諂媚之徒要好一些,離冀州還近些。”

    “如果並州的威脅解除,大致就是如此。”

    “在淮州我該注意什麼?”

    “我對盛家瞭解不多,依據傳言,盛家人重孝道,你到那邊,要多關注公婆以及盛家老人的起居,總之目的不變,還是給鄴城拉攏到強援。”

    張釋清點點頭,“你將別人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噹噹,你自己呢?”

    “那些都不是我的安排。”

    “揣摩,用你的話說,你在揣摩人心。大勢對我來說就是這樣,對你如何?會稍微寬容些嗎?”

    “大勢如山崩地烈,如驚濤駭浪,如烈火烹油,對任何人都不會寬容。”

    “所以你去掉王號,就為從‘大勢’裡逃出來?”

    “我沒想過,經你提醒,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

    張釋清嘆了口氣,起身向門口走去,“想明白大勢有個好處,不會再抱無謂的希望,只憑這一點,我就該謝謝你。”

    “不必言謝,那會讓我感到慚愧,與你在東都……”

    張釋清突然轉身,“我能逃出‘大勢’嗎?”

    這又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徐礎想了好一會才道:“如果你需要別人替你做決定、想辦法——那你不能。”

    “哈哈,你真是無趣到底。”

    張釋清走了,徐礎拿起書,卻怎麼也看不進去。

    老僕端著食物進來,看到桌上的剩酒,知道芳德郡主來過,將飯菜擺好,沒有立刻退下,小心問道:“公子與小郡主鬧彆扭了?”

    “沒有,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因為……突然沒有小郡主的歡聲笑語,有點不太習慣。小郡主今天本來特別高興,從公子這裡離開之後,一下子變得安靜,回到屋裡再沒出來過,也不與大家喝酒,繽紛取走食物,說是就在屋裡吃。”

    “想必是她累了。”

    “小郡主?就算是親自上場打一天馬球,她也不會累。公子……去說說好話,哄哄她吧。”

    “她現在需要的不是哄。”

    “唉,我就是隨便說啊,公子現在越來越讓人看不透了,刺殺你的人,你放過了,在意你的人,你卻不當回事。”

    “郡主年紀還小,來谷裡只為避難,將她留下才是害她,以後她會有真正在意的人,自會忘記這裡的事情。”

    “公子……”

    “既然是隱居,就得接受隱居的一切後果:我不再有千軍萬馬可以調派,不再有資格與群雄討價還價,不再有能力保護……芳德郡主,她的身份太重要,重要到鄴城絕不允許她太過任性。”

    “可公子足智多謀,就不能……”

    “我沒有你想像得足智多謀。我便是勉強想辦法將她留下,過後鄴城也會對此憤怒,她自己也可能後悔,到時受到報復的不止是我,還有谷中的所有人。”

    老僕長嘆一聲,“唉,可能公子是對的,我只是可憐小郡主,出身王府,從小沒受過苦,突然間卻要承擔這麼重的擔子,她怎麼受得住哦。”

    “她能受得住。”徐礎肯定地說。

    老僕嘆息著走出去,在外面小聲道:“公子真是無情,但這不能怪他……”

    徐礎沒怎麼吃飯,早早就上床休息,半天沒睡著,有點後悔自己說話過重,他不認為自己的話有錯,但是出口似乎太早了些,就像是一名過於嚴厲的父母,在年幼的子女玩得最高興時,突然告訴他們要養家餬口。

    “沒有太早,只有太晚。”徐礎喃喃道,終於昏昏沉沉地入睡。

    次日一早,起床不久他就聽到外面的笑嚷聲,張釋清恢復常態,催促昌言之等人快些吃飯,她要試試寶馬“卷雪”適不適合打馬球,雖然馬已經轉贈出去,一點沒有減少她的興趣。

    徐礎心裡稍感安慰,於是照常看書、擔水、劈柴、繼續看書。

    張釋清確實恢復常態,只有一條,她再沒來找過徐礎,像是覺得已經沒有什麼可問、可說的。

    馮菊娘的到來打破這場小小的僵局,她一進谷就叫上小郡主,兩人一同來見徐礎。

    “城裡出什麼事了?馮姐姐這麼嚴肅。”張釋清擦去汗珠,一眼不看徐礎。

    “大事,還不止一件。”馮菊娘沒察覺到異常,“田匠被抓起來了。”

    “嗯?”徐礎站起身。

    “是被賀榮部的人直接抓走的,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打聽到田匠下落的,昨晚三十多人一同動手。”

    張釋清驚訝地說:“官府人呢?就讓他們在鄴城隨便抓人?”

    “官府哪裡敢管?但這只是小事,蠻王要將田匠帶回塞外,暫時不會害他,另一件事卻是個大麻煩。公子昨天是不是從谷裡攆走一個人?”

    “於瞻?的確是我讓他離開的。”

    “於瞻刺殺徐公子不成,才被攆出去的。”張釋清補充道,依然不看徐礎。

    “就是這個於瞻,回城之後跑到刺史府,擂鼓上報,聲稱公子與濟北王勾結,將要暗害湘東王父女,說是自己親耳所聞。”

    張釋清大怒,徐礎大驚。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3 13:25
第328章 擊球

    張釋清大怒,怒的是於瞻居然恩將仇報,污衊自家意欲謀害湘東王父女。

    徐礎大驚,驚的是於瞻居然偷聽到自己與喬之素的談話。

    大驚之下的徐礎笑了笑,張釋清卻是怒不可遏,“這個叫于瞻的人真是壞到了五臟六腑裡,就為一座山谷,陷害徐公子不說,還要帶上我們家。”

    馮菊娘小心觀察徐礎臉上的神情,道:“是很壞,還很聰明,他沒去湘東王府上告,而是跑到刺史府大聲叫嚷,弄得刺史大人很為難,大郡主更是為難。”

    “有什麼為難的?將他抓起來,嚴刑拷問,判個死罪。”

    “呵呵,事情若是真這麼簡單就好了,我的小郡主,你不明白城裡的形勢……”

    張釋清冷笑道:“有什麼不明白的?鄴城裡雖然是歡顏做主,但是整座城都是‘借’來的,刺史周貫才是真正的地主。歡顏將自己的一個妹妹嫁給周刺史的兒子,嫁妝比公主還要多出幾倍,又許以高官,來拉攏此人。周刺史倒也不傻,接受聯姻與嫁妝,卻不肯做高官,堅持當鄴城刺史,做一個地頭蛇。我聽父王說起來,周貫曾經親口說過,兩王齊至鄴城,乃是冀州之福,少一個都不行。”

    聽到這番話,就連徐礎都有幾分驚訝。

    張釋清終於看他一眼,“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你教我。”

    馮菊娘看出一絲異常,但是沒有點破,接口道:“小郡主說得沒錯,周貫怕一王獨大之後,自己的位置不穩,所以堅持中立,不偏不倚。只要得到足夠的錢,周貫事事不管,唯獨兩王相爭時,他必須插手。”

    “這顯然是一次誣告,周貫看不出來嗎?”張釋清火氣又上來了。

    馮菊娘苦笑道:“看出來又怎樣?消息已經傳揚開來,他若是查都不查就壓下去,不免讓人懷疑他的用意。”

    “什麼用意?與我們家‘勾結’嗎?只要歡顏知道是怎麼回……”張釋清閉上嘴,重新打量馮菊娘,“歡顏有點懷疑,是不是?所以讓你來打探情況。”

    “大郡主擔心的就是這個,明明是次誣告,傳來傳去,卻令兩家彼此生疑。”

    “抱歉,是我說錯。歡顏是當事者,不好幹涉,得由周貫自行查明真相,才能令百姓信服。”

    “正是。小郡主明白得這麼快,可有點讓我意外,肯定是從公子這裡學到不少吧?”馮菊娘笑道。

    張釋清面無表情地說:“是,學到許多,比我期望的還要多。”

    馮菊娘尷尬地笑了兩聲,向徐礎道:“我來這裡就為提醒公子一聲,刺史府很快會派人來……”

    “明白。”

    “那就好。還有田匠,事情雖小,卻更難解決,下至刺史府,上至兩王府,都不能插手,蠻王是個極要面子的人,他若將田匠帶回塞外,必會殺他……”

    “這個我也明白。”

    “公子……不做點什麼嗎?”

    “再等等。”

    張釋清向馮菊娘小聲道:“他還沒開口,我就知道會是這三個字。學他的本事可挺容易,學會三字經,足以應答一切:以後事情若是圓滿解決,那就是‘再等等’的功效,若是沒解決,就是‘等’得不夠久,或者是不夠巧。”

    馮菊娘笑道:“三個字很容易,什麼時候說出口,卻不容易。”

    “怎麼不容易?你越是著急,就是他說這三個字的時候。”

    “如今有人在使離間計,小郡主可不要中計,你與公子是一家人……”

    “我們不是一家人,馮姐姐不要亂說,我不同意,他也不同意啊。”

    馮菊娘心中恍然,大致猜出這兩人鬧彆扭的緣故,心中覺得好笑,臉上卻不表露出來,“不管怎樣,我相信公子。我已經來過,該說的都說了,得馬上回城。於瞻的誣告總能真相大白,田匠……”

    大概是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馮菊娘告辭離去。

    張釋清不肯單獨留下,跟在後面,“我送你出谷。”

    山谷的道路已被重新開闢出來,馬車就停在院子裡,馮菊娘牽著小郡主的手上車,命車伕慢些趕車。

    “公子又怎麼惹著小郡主了?”

    “沒有啊。”

    “雖然相識不久,但是得蒙小郡主厚愛,一向對我無話不說,偏偏在這件事情有所隱瞞……”

    “他沒惹著我,只是……對我說了一些實話。”

    “什麼實話,讓小郡主不高興?”

    “你別問,我也不會說,反正是實話,我可以說是受益匪淺,至少夠我半生用的。”

    馮菊娘一愣,“受益匪淺卻不高興——這是什麼實話?”

    “只與我有關,與你無關,與歡顏無關。而且我也沒有不高興,只是覺得……有些無趣罷了:多半生的日子擺在眼前,能做的選擇就是快些走還是慢些走,多少有些無趣吧?”

    “嘿,小郡主是沒經歷過顛沛流離的日子,多少人畢生的夢想就是能過上‘無趣’的安穩生活。”

    張釋清沒吱聲,她理解不了,也不願想太多。

    “公子這個人有種種好處,卻有一個缺點,想得太多……”

    “我以為這是他的好處。”

    “是好處,也是缺點,想得太多,面面俱到,做的時候就會束手束腳,尤其是關係到別人的時候。”

    “哼。”

    “如果只是自己冒險,公子從不猶豫,他敢刺駕、敢稱王造反、敢與強敵一戰,都是明證,可是一旦要決定他人的生死存亡,他就猶豫不決,即使表面上做到心狠手辣,心裡也不踏實,所以才寧願捨去王號,退隱此地。”

    “我以為他是……算了,馮姐姐不必再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拿我當‘別人’,我自然也當他是‘別人’。”

    “咦,我不是這個意思。”

    張釋清敲敲車箱,命車伕停下,自行跳出去,向馮菊娘笑道:“馮姐姐不用替我操心,回城之後專心去救那個田匠,徐公子的‘再等等’可不是一天兩天,他也不是事事正確,萬一算錯,人可就沒嘍。”

    張釋清轉身往谷裡走去,馮菊娘在車裡喃喃道:“這個小丫頭,究竟是‘懂事’還是不‘懂事’啊。”

    張釋清今天不想再打馬球,帶上球杖,與繽紛一塊練習擊球、擊石子,昌言之等人也真是累了,或去午睡,或去喝酒,十分愜意,全然不知麻煩的存在。

    刺史府的人果然來了,共是三名刑吏,身後跟著數十名差役,差役停在谷口,刑吏進谷,正遇上芳德郡主。

    張釋清等的就是他們,遠遠地瞥了一眼,瞅準位置,一球擊出,直直地飛過去。

    三名刑吏也看到郡主,正猶豫著該怎麼拜見,卻見“暗器”飛來,不由得大駭,一人閃身,一人縮頭,一人撲倒,紛紛躲避。

    馬球沒能擊中,張釋清唉了一聲,好在收集到的石子還剩許多,繽紛擺放,她來擊打,一枚接一枚地飛出去,正在喝酒的幾個人走出來,大聲為她叫好。

    三名刑吏左躲右閃,狼狽不堪,高聲喊出自己的身份,也沒有半點效果,只得轉身逃走,到了谷口,商量來商量去,終歸不敢硬闖,於是帶上差役回城,一路上斟酌字句,要告芳德郡主一狀。

    擊退刺史府的刑吏,張釋清心情大爽,球也打夠了,向繽紛道:“半斤桂花酒,再弄幾樣菜,清淡些,我不想吃太多肉。”

    繽紛跑去置辦酒菜,張釋清走向自己的房間。

    她擊退刑吏的場景,老僕一直看在眼裡,當時不敢相勸,現在走來,賠笑道:“郡主不想吃肉?前天城裡剛送來幾樣糕點……”

    “每樣都拿來嘗嘗。”

    “是是,都嘗嘗。那個……剛才來的那些人,好像是官差吧?”

    “是啊,刺史府的刑吏,別怕,他們再敢來,我就拿他們的腦袋當馬球。”

    老僕嚇了一跳,急忙道:“別別,千萬別再動手了。官差總是官差,不可得罪。”

    張釋清止步,笑道:“別人不能得罪,我能,誰讓我是濟北王的女兒呢?鄴城以後要重用我,現在就得允許我胡作非為。”

    老僕呆立當場,不好跟著進屋,只得拱手告退,怎麼想都不妥當,先去庫房給小郡主找出糕點,交給繽紛之後,跑去見公子。

    徐礎正在後院劈柴。

    老僕急道:“公子還有這個閒心。”

    “怎麼了?”徐礎拄斧問道。

    “剛剛來了一群公差,小郡主二話不說,將他們全給打走了。”

    “原來嘈雜聲是為這個。”徐礎笑道。

    “公子一點也不在意?”

    “濟北王的女兒打走了刺史府的官吏,別人過問不得。”

    老僕目瞪口呆,尋思一會,跺腳走了。

    徐礎高聲道:“請昌將軍過來一趟!”

    昌言之很快趕來,臉上有些醉意,“公子找我?”

    “我剛想起一件事,田匠在城裡被賀榮部抓走……”

    “田匠被抓走?”昌言之大吃一驚。

    “嗯,馮夫人剛剛帶來的消息。”

    “咱們要去救人嗎?”昌言之與田匠不熟,但是十分敬佩他,一聽說被抓就想到救人。

    徐礎搖搖頭,“救人的事情不急,眼下另有一樁急事,田匠被抓之後,沒人攔阻到訪者,谷裡或許會有意外,他們很可能不走大路,而行山徑。”

    “我這就去安排人巡視,不不,我親自去。”昌言之稍一琢磨,發現人手不足,只能希望“拜訪者”不要太多。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3 13:25
第329章 認子

    張釋清打跑了前來問話的官吏,鄴城的反應頗為平靜,直到天黑也沒有再派人來,倒是徐礎預料中的客人,於是夜二更過後,果然來了。

    徐礎當時已經睡下,被咚咚的敲門聲吵醒,昌言之在外面小聲道:“打擾公子,來了一位客人,我想你會見他,所以直接帶來了。”

    徐礎翻身坐起,披衣、穿鞋、點燈,親自去開門。

    昌言之帶著一人閃身進來。

    那人披著斗篷,一進屋就要跪下磕頭,徐礎急忙扶住,拽到桌前,藉著燈光,認出來客是自己的舊部孟應伯。

    孟應伯是孟僧倫的弟弟,在哥哥自殺之後,曾短暫地擔任吳國七族的首領,卻因個性粗莽,很快交出位置,他不怎麼在意,甘心做一名小頭目,與吳國將士一同追隨金聖女前往秦州。

    “小孟將軍!”徐礎有些意外。

    “吳王,總算見到你了。”孟應伯十分激動,又要下跪。

    徐礎不讓他跪,攙他坐下。

    昌言之道:“提醒你好幾次,公子早就不用‘吳王’這個稱呼。”

    “是,可我總得叫一聲,要不然心裡不踏實。”

    徐礎也坐下,笑道:“稱一聲‘徐公子’,足見舊情,萬不可再用‘吳王’二字。”

    “徐公子親口說出來,我才認。”孟應伯道。

    昌言之搖搖頭,也坐下,他很關心七族子弟的狀況,因此要留下來聽幾句。

    “小孟將軍什麼時候到鄴城的?”

    “別提了,七天前就已到達鄴城,一直為田匠所誑,住在一間小黑屋裡,天天見不到陽光,昨天才被放出來,有人給我指路,讓我晚上來見徐公子。別的事情先不說,田匠人呢,讓他出來見我。”

    昌言之一見到孟應伯就帶過來,還沒仔細交談,聽到他的話不免一驚,“你還不知道嗎?田匠被抓起來啦。”

    “活該,被誰抓起來了?”

    “賀榮部的一位蠻王。”

    “蠻王怎麼在鄴城抓人?”孟應伯不那麼興災樂禍了。

    “說來話長。肯定是田匠交待手下,他一被捉,就將你放出來,單憑這一點,你得感謝他。”

    “哼哼。”

    “先說你跑來幹嘛?七族子弟還在秦州?西京失陷了嗎?有我認識的人遇難嗎?對不起,公子,我有點著急。”

    “這些也正是我想問的。”徐礎道。

    “是,我正要說起——田匠沒事吧?他雖然關我七天,但是每餐都是好酒好肉,還算客氣。我是奉金聖女之命來見公子,如今西京形勢危急,朝不保夕,請公子趕快想個主意,或者親自去一趟,有公子在,大家必然士氣高漲,必能再破官兵之圍。”

    “金聖女派你來的?”徐礎問道。

    “對啊,我既然認金聖女為主,當然是奉她的命令行事。”

    “可有信件?”

    “這個沒有,從西京到鄴城路途遙遠,到處都是官兵,萬一被查出金聖女的親筆信,我就沒機會見到公子了。廢話我也不多說,在鄴城耽誤七天,我快要急死了,也不知西京那邊現在形勢如何。公子可有辦法解西京之圍?若是沒有,就隨我上路,親去一趟吧。公子可不能見死不救,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公子不關心我們這些吳人的生死,也該去幫幫金聖女吧。”

    昌言之皺眉道:“小孟,你說話還是這麼顛三倒四,事情還沒弄清楚呢,就逼著公子上路,還說什麼‘見死不救’,公子救過吳人多少次了,你不記得?”

    “當然記得,我就是……著急嘛。”孟應伯一臉急切地看著徐礎。

    “別急,就算要去西京,現在也不是時候。”

    孟應伯聽出一線希望,不由得大喜,“是是,總得準備一下,但是路上官兵太多,白天走不得,只能夜間行路——明天晚上怎麼樣?”

    “小孟將軍還是太急。”徐礎笑道,“我先問你幾件事,也好心裡有數。”

    “對對,公子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問吧。”

    “西京現有多少兵力?多少百姓?”

    “呃……具體數目不清楚,公子也知道,降世軍的兵將來來去去,向來不穩定,但是比東都時要多些,因為官兵打得太狠、追得太緊,許多人都跑來投奔。至於百姓,降世軍的家眷幾乎跟兵卒一樣多,可能更多一些。”

    “西京原有的百姓呢?”

    “那可沒剩多少,西京幾乎就是一座空城,金聖女派曹神洗進城談判,兵不血刃就奪下全城。”

    “嗯,西京可有新軍加入?”

    說到新軍,孟應伯笑了,“公子不問,我也得說說這件事。新軍首領眾多,地位最高的有三位,其中一位叫雄難敵,也不知是怎麼想的,竟然向金聖女求親……”

    “我已聽說此事。”徐礎打斷道。

    “哦。”孟應伯有點失望,“後來的事情呢?”

    徐礎搖搖頭。

    孟應伯又來了興致,“來回談了幾次,金聖女說要見到本人才能做出決定嫁與不嫁……”

    “金聖女說出這樣的話?”昌言之拍案而起。

    “坐下,聽我說完啊。那時候還沒到西京,官兵也沒那麼多,雄難敵選的地方,雙方各帶三十人前去會面,我正好被選中,親眼見到當時的場景。”孟應伯自己先笑了,而且笑個沒完,好一會才止住,咳了兩聲,繼續道:“雄難敵很滿意,金聖女卻不滿意,提出比武,她若輸了,就同意嫁給他,若是贏了,哈哈……”

    昌言之道:“怪不得田匠要關你七天,就這樣也沒讓你冷靜下來。”

    “抱歉,我一想起就覺得好笑。金聖女說,她若是贏了,雄難敵要認她做乾娘。”

    昌言之一愣,噗嗤一聲也笑出來。

    徐礎邊笑邊搖頭,既覺得不可能,又覺得像是金聖女會做出的事。

    昌言之笑道:“不必問,金聖女肯定贏了,多了一個義子。”

    “那是當然,咱們都見識過金聖女的本事,雄難敵沒見過,以為傳言都有誇大之處,所以欣然同意。兩人比的是馬上功夫,巧的是都用長槊,第一個回會誰也沒刺中誰,雄難敵的臉就有點掛不住了,第二個回合,金聖女沒出招,虛晃而過,雄難敵用力過頭,差點從馬上栽下去,第三個回合——金聖女在兩馬交錯時,長槊斜刺,挑落雄難敵的頭盔。哈哈,可惜你不在現場,沒見到雄難敵有多狼狽,他先是不認輸,接著又說自己的馬有問題,然後將手下人臭罵一頓,說他們助威聲不夠響亮。然後……然後就在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時候,他突然轉身下跪,向金聖女叫聲‘乾娘’,起身上馬就跑,他帶來的三十人來不及跟上,留在原地,要多尷尬有多尷尬。哈哈。”

    孟應伯說得開心,徐礎與昌言之聽著也覺好笑。

    “照這麼說來,這個雄難敵也沒多厲害嘛。”昌言之道。

    “可不能這麼說,這叫強中更有強中手。雄難敵跑掉之後,再不提求親之事,可是連殺數十名新軍頭目,而且用的都是長槊,說明他的本事不低,只是金聖女技高一籌。”

    “這就怪了,雄難敵敗給金聖女,怎麼殺自己人呢?”

    “也不算自己人,新軍頭目多得很,互不統屬。雄難敵比武輸了之後,總覺得自己受到嘲笑,他這個人不講道理,也不去打聽明白,聽到傳言就帶兵去攻打,非要以長槊將對方捅死才算。”

    “雄難敵樹敵太多,被其他頭目殺死了,對不對?”昌言之猜道。

    孟應伯搖頭,“你可說錯了,後來官兵入秦,雄難敵連戰連敗,嘲笑他的新軍頭目沒有減少,反而更多,就連他自己的部屬,也常拿這件事開玩笑。雄難敵一生氣,乾脆帶人投奔金聖女,天天叫‘乾娘’,比對自己親娘還孝順。”

    昌言之呆了半晌,“雄難敵……是位真英雄,看來他派刺客是在比武之前。”

    “什麼刺客?”

    昌言之將戴破虎行刺之事大致講述一遍,孟應伯驚怒交加,“想不到戴破虎會做出這種事!不過沒事了,雄難敵再不敢派刺客來,等公子到了秦州,他還得叫‘義父’呢。”

    徐礎苦笑道:“我可不敢認這樣的義子。照你說來,降世軍實力大增,而據我所知,各州官兵彼此猜疑,只有冀州軍全力圍城,降世軍應不至於朝不保夕吧。”

    孟應伯微微一愣,馬上道:“不是兵多兵少的問題,而是糧草,官兵供應充足,降世軍卻是吃一天少一天,兵將雖多,反是累贅。還有一個大問題,金聖女雖然收服了雄難敵,軍中反對她的人只增不減。”

    “這是為何?”

    “沒辦法,誰讓金聖女是個女人呢,降世軍返秦之後,過得一直不順,雖然奪下西京,空有四面城牆,缺衣少糧,許多人都說,兵者純陽,不能讓女人當統帥,陰氣太盛,難有前途。不少人想推幼王登位,可他還是個嬰兒。更多的人則懷念公子,懷念公子的神機妙算與英勇無畏,只要你一去,所有問題都能解決。”

    徐礎嗯了一聲,尋思片刻,開口道:“王顛將軍怎麼說?”

    “王顛?沒他什麼事,我是奉金聖女之命……”

    “王顛乃七族首領,你來鄴城他一句交待也沒有?”

    “啊……就是叮囑我完成任務……”

    “小孟將軍,你若不肯說實話,這就走吧,不必在我這裡浪費口舌。”

    徐礎語氣嚴厲,孟應伯仍當他是吳王,心中害怕,急忙道:“我說實話,都是王顛,我就說瞞不過公子,他非讓……不是金聖女派我來的,是七族共同決議。但我剛才說的事情沒有半句虛言,金聖女的確內外交困,城外是官兵,城內是不滿的頭目,這已經是二十多天前的事情了,現在的狀況只會更危急。如今只有我們吳人和一些投降的官兵真正忠於金聖女,舊降世軍和雄難敵都不可信……”

    徐礎正待開口,屋外突然傳來老僕慌張的聲音,“官府又派人來啦,這回小郡主可攔不住!”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3 13:26
第330章 貴客

    自從戴破虎行刺之後,昌言之輕易不肯相信任何外來者,這也是他堅持留下來的原因之一,聽說官府又派人來,立刻起身,伸手抓住孟應伯的衣領,厲聲道:“是你引來的,對不對?你來這裡就是為了陷害公子!”

    孟應伯驚慌失措,“不是不是……是來抓我的嗎?”

    徐礎拉開昌言之,“芳德郡主來過之後,官府肯定派人監視後山,所以發現小孟將軍的行蹤,應當不是他故意引來。”

    “對對,公子說得對……誰是芳德郡主?”孟應伯早就聽說過徐礎另有一個郡主妻子,一時慌亂,根本沒往這方面去想。

    昌言之覺得有理,先向孟應伯拱手致歉,然後向徐礎問道:“怎麼辦?”

    外面的老僕也在問:“都是官兵,已經闖進山谷……小郡主出來了……”

    徐礎快速道:“昌將軍出去迎接一下,不可多言,官兵若要搜谷,隨他們去,不可阻撓。”

    “是。”昌言之相信公子自有應對之策,也不多問,立刻推門出屋。

    孟應伯卻更加害怕,顫聲道:“公子要將我交出去嗎?”

    徐礎笑道:“小孟將軍相信我嗎?”

    “當然相信,若不相信,也不會千里迢迢跑來請公子去秦州。”

    “好。”

    果如徐礎所料,官兵派人監視後山,孟應伯又不是十分機警之人,很快就被發現。

    官兵層層上報,晚了一會才進谷尋人。

    共是五十多名官兵,帶隊的是一名裨將,吸取白天時的教訓,也不派人通報,直接帶人闖進山谷,第一件事就是四處包圍,防止潛入者逃跑。

    張釋清先跑出來,大聲道:“又是誰擅闖思過谷?”

    裨將在馬上拱手道:“有人潛入山谷,有可能是刺客,請郡主……”

    張釋清吃了一驚,轉身要向徐礎的房間跑去,馬上止住腳步,“昌將軍,徐公子那裡……”

    “公子很好,我剛從他那裡出來。”昌言之心裡對孟應伯還是有一兩分含糊,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

    張釋清稍稍放心,“真有人潛入山谷嗎?”

    “呃……我不清楚。”昌言之謹慎回答。

    裨將道:“我的人親眼所見,此人從後山進谷,披著斗篷,有意隱藏行跡。”

    兵卒已將庭院整個包圍,還剩十餘人待命,裨將道:“郡主,我們要搜查一下,請郡主留在這裡……”

    “真有刺客我也不怕。”張釋清帶上繽紛向自己房間走去,手裡的球杖不夠用,她得找件稱手的兵器。

    裨將急忙示意兩名兵卒跟上去,以防意外,他則向昌言之道:“我要搜谷,昌將軍沒意見吧?”

    “沒有。”昌言之不敢多說。

    裨將稍有幾分意外,“谷裡的人都出來了?我得先對一下人數。”

    昌言之左右看看,“除了公子,其他人都在這裡。”

    裨將駐紮得稍遠一些,來得次數不多,只認得昌言之與老僕,但他將谷外哨所的人兵卒都帶來了,喚出校尉,讓他辨認。

    校尉舉著火把,從每個人面前走過,或是眨眼,或是微點下頭,表示歉意,然後轉身向裨將道:“都是這谷裡的人,數目也不差。”

    “好。”裨將跳下馬,“咱們先搜房屋,找不到人,再去搜其它地方。”

    “嗯。”昌言之表面上冷靜,心裡卻是忐忑不安,想不出徐礎有何妙計能將孟應伯藏得無影無蹤。

    還有數人知情,全都看過來,昌言之輕輕搖頭,示意他們不可輕舉妄動。

    張釋清又走出來,在屋裡翻了半天,找出一口寶劍,劍身上鑲滿寶石,被火光一照,奕奕發光,裨將心裡讚了一聲,想的是這口劍肯定值錢,而不是它有多鋒利。

    事實上,那口劍甚至沒有開刃,張釋清沒注意到,提在手裡,自覺威風許多。

    繽紛握著球杖,寸步不離郡主左右。

    谷裡房間大都低矮狹小,很快搜過一遍,只剩書房和一間臥房,裨將不願與徐礎打交道,這時只能勉為其難,但是想出個主意,向芳德郡主小聲道:“刺客的目標必然是徐公子,如今別的屋都沒人,只剩下……”

    “昌將軍說過沒事……我去看看。”

    張釋清走在前頭,裨將帶人隨後。

    書房裡無人,張釋清敲臥房的門,平時她說進就進,當著外人的面,不好意思擅闖。

    “何人?”屋裡問道,是徐礎的聲音。

    “官兵說是看到有人潛入山谷,要搜索一下,以防萬一,你屋裡有別人嗎?”張釋清比較小心,萬一徐礎真藏著某人,不願被官兵發現,只要暗示一聲,她會幫他擋住任何人。

    “確有一位客人。”

    張釋清微微一驚,“是熟人?”

    “熟人,絕非刺客。”

    裨將上前,大聲道:“徐公子,四境不寧,地方不安,我等奉命守衛,谷裡來的人不管是熟還是生,都請讓我們看一眼,也好向上頭交差。”

    房門打開,徐礎站在門口,微笑道:“這位將軍怎麼稱呼?”

    裨將上前,拱手道:“末將姓陳。客人何在?”

    徐礎沒有讓開,稍一側身,露出後面的孟應伯。

    孟應伯十分緊張,臉色陰晴不定,仍以為徐礎要將自己交出去。

    如此輕易就找到人,裨將也很意外,同樣有幾分緊張,手握刀柄,示意副手去將其他兵卒都叫過來,然後道:“閣下怎麼稱呼?何方人士?來此何事?”

    孟應伯不敢吱聲,徐礎替他道:“這位孟應伯孟將軍,乃是江東舊族,現在降世軍中,為金聖女麾下之將。”

    屋裡屋外都吃一驚,孟應伯後退兩步,想要反抗,自知不敵,只得嘆息一聲,放棄拔刀的打算,心想吳王真是一退到底,連舊人都不認了。

    裨將立刻拔出腰刀,厲聲道:“大膽叛賊,竟敢潛入冀州,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張釋清尤為吃驚,向徐礎道:“他真是……”

    徐礎衝她點下頭,向裨將道:“小孟將軍是我的貴客。”

    “徐公子,你既退位隱居,就當遠離從前舊交,為何仍與叛賊勾結?我等皆是官兵,前方在與叛賊作戰,後方……”

    “小孟將軍也是湘東王、濟北王的貴客。”徐礎補充道。

    裨將張口結舌,張釋清一頭霧水,孟應伯更是莫名其妙,忍不住小聲道:“我是嗎?”

    “他、他是鄴城的貴客?”裨將不敢提起兩王名號。

    “是。”

    “那麼為何不去鄴城,卻來你這裡?”

    “正因為身份特殊,不好進城,所以先來我這裡,請我代為引見。陳將軍來得正好,請你轉告兩王,說秦州貴客已至,請他們速來相見。”

    “嗯?”裨將沒聽明白,“叛賊”變成“貴客”也就算了,居然還要兩王親來拜見,實在不合常理。

    徐礎無意囉嗦,後退兩步,雙手把門,向裨將道:“有勞陳將軍,此事重大,請盡快上達。”說罷關上房門。

    裨將愣了一會,將腰刀送入鞘中,向副手道:“你立刻進城,我在這裡守衛。”

    裨將向郡主行禮,隨後叫上所有兵卒,將庭院團團包圍,絕不允許任何人離去。

    張釋清將寶劍遞給繽紛,抬手敲門。

    徐礎開門,“進來說話。”

    張釋清也不客氣,進屋看向所謂的“貴客”。

    孟應伯坐在椅子上,臉色蒼白,尷尬地笑了笑,略一拱手,也想起身,卻怎麼也站不起來。

    張釋清打量幾眼,“你是金聖女的部下?”

    “是,我是……”

    “你來這裡幹嘛?”

    “我……我來請徐公子回秦州。”

    “回秦州?他又不是秦人,哪來的回秦州?”

    “他……他是吳王,還是降世王的女婿、金聖女的夫君,降世軍全體將士都盼著他再做首領……”

    張釋清轉向徐礎,冷冷地問:“果然如此?”

    徐礎點下頭。

    張釋清臉色一沉,正要開口,那位“貴客”卻重嘆一聲,“可是徐公子不肯跟我走,還要將我……將我……不知怎麼處置。”

    孟應伯一直沒明白徐礎的用意,因此既失望又害怕,臉色越來越蒼白。

    張釋清臉色稍緩,隨即有點發紅,為了掩飾,急忙道:“你又撒謊,父王和濟北王不會來,歡顏也不會來,頂多派個親信過來,甚至是官兵,將你們兩個一塊帶走,正好他們缺個藉口。”

    孟應伯從喉嚨裡發出古怪而短促的聲響。

    徐礎毫不在意,笑道:“這三位的確不會來,但也不會是官兵,我猜……會是孫雅鹿孫先生。”

    張釋清猛然明白過來,“你還要用那條計策!”

    “我說過再等等,如今時機已至,不必等了。”

    張釋清看一眼心驚膽顫的“貴客”,實在瞧不出時機何在,但是心裡輕鬆許多,皺眉道:“他帶來秦州的消息,鄴城尚不知曉,能讓歡顏同意結盟?”

    “他在城裡滯留七日,帶來的消息多已過時。”

    “那這算什麼時機?”

    “你看過那麼多軍報,以為西京形勢如何?”

    “我有幾天沒看了。”

    “憑從前的印象就夠。”

    “形勢很好啊,各州官兵雖然到得晚些,但是畢竟正陸續趕過去,且糧草充足,馬匹損失多些,不影響大局,應該很快就能將西京攻下。”

    “孫雅鹿會帶來截然相反的消息。”徐礎肯定地說。

    “真的?”張釋清不太相信。

    孟應伯不受理睬,自己慢慢冷靜下來,開始好奇這名少女的身份,忍不住道:“你是……芳德郡主?”

    “對啊,你認得我?”

    “我不認得,只是聽說過,你是徐公子的另一位夫人……”

    “嘿,我可不是‘另一位夫人’。”

    孟應伯管不住嘴,順口道:“不是就好,金聖女憋著一股勁兒要殺她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3 13:26
第331章 失勢

    聽說金聖女憋著一股勁兒要殺自己,張釋清笑出聲來,“歡迎她來。我倒是挺佩服她,自身難保,還想著爭風吃醋——而且還是沒影兒的爭風吃醋。”

    “也不全是爭風吃醋。”孟應伯不顧徐礎的眼神示意,解釋道:“金聖女說張氏沒有好人——不是所有張氏,是萬物帝的張氏——不分男女,都應該殺光。芳德郡主尤其該殺,因為你不忠、不孝、不貞:萬物帝遇刺,你不報仇,反而放走刺駕者,是為不忠;聽說你常常違背父母之命,胡作非為,是為不孝;你又不守禮儀,寫下休夫之書,四處拋頭露面,是為不貞;還有……”

    “夠了!”張釋清斥道,轉向徐礎,冷冷地說:“你還想讓鄴城與賊軍結盟?若能成功,我不止佩服你,還當你是活神仙。”

    張釋清轉身離開,懷著一肚子火氣。

    徐礎向孟應伯道:“金聖女說過這些話?”

    孟應伯先是一瞪眼,打算死扛到底,轉念又改變主意,笑道:“我學得不像?”

    “你說的那些事情,金聖女敬佩還來不及,怎麼會當成罪過?”

    “呵呵。”孟應伯撓撓頭,“我當時就對王顛將軍說,在吳王……在公子面前不撒謊,他不聽,非要我背下這通話,說是萬一有用,就能讓公子在鄴城失去最重要的靠山……”

    “王顛這麼著急讓我去秦州?”

    “不止是王顛,大家都著急,眼看著降世軍一日不如一日,周圍的敵軍卻是越來越壯大……”

    “跪下。”徐礎道。

    “嗯?”孟應伯愣住了,他一來就要磕頭,被徐礎和昌言之阻止,這時卻無緣無故地又讓他跪下,著實令人費解,但他很聽話,不明白就不明白,先做再說,於是撲通跪下,恭恭敬敬磕個頭,突然靈光一閃,喜道:“公子又要稱王……”

    “我不走回頭路,跪下是讓你老老實實說話,不要再撒謊,若再玩弄花招,神棄鬼厭、天打雷劈。”

    孟應伯又嚇又急,“不是我,全是王顛的主意。”

    “我不管主意是誰的,是你在做,罪就在你。”

    孟應伯又磕一個頭,“我不敢了,請公子看在我哥哥的面子上,饒我一次。”

    說起孟僧倫,徐礎嘆了口氣,“我不計較,但你不要起來,就跪在那裡說話。”

    “是是,我不起來,在公子面前,本來也沒有我站立的份兒。”為了勸說徐礎出山,孟應伯比從前要恭謹許多。

    徐礎搬開椅子,坐到一邊去,“現在你可以說了。”

    “說……什麼?”

    “降世軍的真實狀況。”

    孟應伯膝行,想改換方向面朝徐礎,卻遭到擺手阻止,他只好繼續對著桌子說話,開口之前先重嘆一聲,“反正謊話都會被公子識破,我也沒本事編得天衣無縫,還是說實話吧。降世軍諸頭目雖有不和,但是壯大許多,大家都說,金聖女比降世王善戰,也更公平,願意向她效忠,何況還有幼王在,彌勒依然眷顧全軍將士。”

    在降世軍中待得久了,孟應伯也開始信奉彌勒,而且是真心相信,說到這兩個字時,不自覺地雙手合什,往上看了一眼。

    “那些在東都投降的官兵,尤其是曹神洗,現在是金聖女的左膀右臂,從攻城掠地、排兵佈陣,一直到編制行伍,全由他們做主,金聖女沒有一樁反對。咱們吳人就可憐啦,本是公子嫡系,受公子所托,追隨金聖女入秦,卻遭到排斥,沒一個人能稱得上親信,大事小情更是沒資格參與。就在我出發之前,金聖女硬將吳兵拆散,分到各將軍麾下,連吳軍的旗幟都給取消啦。”

    “這一招夠狠。”

    “可不是,金聖女絲毫不念公子的舊情,對吳人視若尋常兵卒,王顛將軍的燒傷一直沒有全好,如今只能做一名清閒的參將,手下沒有一兵一卒,我更慘一些,只是一名裨將,帶兵五百,其中九成並非吳人,而是降世軍,根本不聽我的。”

    孟應伯說到氣憤處,搖頭晃腦、咬牙切齒,徐礎坐在一邊仔細察看,相信他這次說的都是實話。

    “其他吳人也都如此?”

    “是啊,吳人最高不過偏將,帶兵三千而已。真的,我們的要求其實不高,降世軍人多勢眾,又是薛家舊部,比我們更受優勢,可以接受;新軍帶兵入夥,同樣人多勢眾,官職比我們更高,可以忍受;但是曹神洗等人算怎麼回事呢?他們從前是官兵,乃是降世軍的大仇人,又是降將降兵,人數不過三五百,忠誠更無保證,卻紛紛受到重用。曹神洗不肯帶兵,卻是金聖女最信任的軍師,事必參決,金聖女甚至稱他為義父!”

    “義父?”

    “對啊,別說吳人,降世軍也不高興,尤其是雄難敵,公開聲稱,曹神洗若敢自稱爺爺,他拼著一死,也要將老傢伙一劈兩截。”

    徐礎笑出聲來。

    “公子莫笑,這就是實情,不止是曹神洗,管長齡已經老得連馬都騎不動,卻被委以副帥之職,還有數十人被封為將軍,官職都比投降之前要高出幾級。我們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照這樣下去,降世軍必然因為不滿而嘩變……”

    “你不是說降世軍都願向金聖女效忠嗎?”

    “是,效忠,但心中也有不滿,兩者兼具,公子若能走一趟,及時撥亂反正,降世軍自然盡去不滿之心,只剩效忠,若是再晚幾天,怕是不滿壓過效忠,將要無可挽回。”

    “好。”

    “好……是何意?”

    “你就在這屋裡休息,不要出去,等鄴城來過人之後,再做打算。”

    “公子……不會將我交出去吧?我若落到官府手中,必死無疑。”

    “當然不會,官府若是非要將你帶走,我陪你一同去見官。”

    孟應伯向桌子磕個頭,“有公子的這句話就夠了,真若是無路可走,我死不打緊,絕不能連累公子,只請公子尋找機會,速去秦州,還來得及救下吳人與金聖女。”

    “你踏實休息,萬事都交給我。”

    徐礎起身離去,倒隔壁書房休息。

    孟應伯站起身,長出一口氣,喃喃道:“公子神機妙算,既說萬事交給他,那就是肯定沒事,我還是睡一覺吧。”

    孟應伯上床躺下,很快發出鼾聲,一牆之隔,徐礎卻在挑燈瀏覽軍報,他早已看過一遍,這時又將挑選出來的幾十張重看一遍。

    夜色深沉,山谷歸於寂靜,連蟲鳴聲都變少許多,大多數人早已睡下,就連庭院周圍的官兵,也只留少數人值守,其他人或去哨所或找間空房休息。

    張釋清也沒睡,她本已躺下,翻來覆去睡不著,乾脆重新起來,沒有叫醒繽紛,自己穿上衣鞋,悄悄出門,一眼就看到書房裡的燈光。

    夏日天熱,書房的門窗都沒關閉,張釋清站在門口,沒有邁過門檻,安靜地看著毫無察覺的徐礎,她知道有士兵正在遠處注視,卻不在意。

    不知過去多久,徐礎有些累了,起身伸腰,看到門口的人,笑道:“你來多久了?”

    “剛到。天太熱,睡不著。”

    “進來吧。”

    張釋清搖搖頭。

    “孟應伯承認那些話是他編造的,金聖女……”

    張釋清又搖搖頭,邁步進屋,“與她無關。”脫掉鞋子,走到蓆子上坐下,調整一會坐姿,讚道:“怪不得范先生喜歡坐在上面,雖說有點累,但是沒有椅凳的侷促。”

    徐礎也到蓆子上,坐在對面,“而且沒有主客之分。”

    “有吧,你的位置是主位。”

    “那是古禮,已無意義,同席之上,不分主客,沒有高低,亦無貴賤。”

    “嘿,說得好聽,終是一時虛幻。”

    “暮春賞花是一時,仰觀繁星是一時,馳騁球場是一時,帝王將相,無非一時。”

    “我才不跟你爭論這種事情。”張釋清沉默了一會,“那個叫于瞻的人,說的是實話,對不對?”

    徐礎不肯回答。

    “你害怕又被閒人聽去?”張釋清不屑地笑了笑,隨即臉色一沉,“我想了許久,我們家的‘大勢’是什麼?想到最後,我不得不說,父王與哥哥有可能……”

    “只是可能。嫌隙到處都有,沒有哪一家真是鐵板一塊,能夠化解嫌隙,至少掩蓋嫌隙,本就是一家之主的職責所在,也正在這裡顯出此人的本事。”

    “你將職責都推到了歡顏身上。”

    “既然她想當一家之主,就避不開這種事。”

    “她若用殺戮來化解嫌隙呢?”

    “這是一種辦法,但是弊大於利,會讓我懷疑她的本事不夠大。”

    “嘿,這是歡顏的‘大勢’:至少現在,她離不開我們家。”

    “離不開。”

    “以後呢?你不必回答。”張釋清垂下目光,神情中的天真幾乎消失得一點不剩。

    徐礎一時衝動,想要說些什麼,挽回幾分那張臉上的天真,最後還是忍住,既便是在這座小小的荒僻山谷裡,他也做不得主,與其給予虛幻的希望,他更願意展露殘酷的現實。

    “我在這裡躺一小會,我若是睡著,麻煩你喚醒我。”

    “好。”

    張釋清側身躺下,枕著自己的一條手臂,開始眼睛還是睜著的,慢慢地閉上。

    徐礎端坐在對面,沒有喚醒她,甚至沒去查看她究竟是否睡著,只是默默地看著,直至油燈熄滅,直到天色將亮,外面傳來雜亂的馬蹄聲,通知他鄴城來人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3 13:26
第332章 不智

    大批官兵將思過谷團團包圍,若干小隊進山搜尋,以防止秦州“貴客”還有同夥。

    濟北王世子張釋虞先進屋,看到妹妹躺在蓆子上睡覺,不由得一愣,目光轉向坐在對面的徐礎,冷冷地問:“你……”

    徐礎悄悄起身,小聲道:“讓她休息。”

    外面的聲音太過喧鬧,張釋清醒來,睡眼惺忪,看到哥哥與徐礎站在附近,急忙轉過身,“哥哥怎麼來了?孫雅鹿沒來?徐礎,你這回可算錯……”

    “孫先生在外面。”張釋虞回道。

    “哼。麻煩幫我將繽紛叫來。”

    “妹妹,你昨晚住在這裡?”

    “夜裡出來透口氣,本來只想休息一小會,誰想到竟然睡著了。我現在這個樣子,不跟你說話,叫繽紛過來。”

    張釋虞拽著徐礎出屋,先到妹妹房間門口,大聲道:“繽紛,郡主叫你過去。”

    “知道了。”繽紛在裡面回道,也不問郡主所在,抱著一隻箱子,匆匆出門而去。

    張釋虞看一眼遠處的士兵,生硬地問:“徐礎,我一直信任你,當你是自家人……”

    “是因為於瞻嗎?消息洩露我很遺憾,但絕不是我……”

    “我說的不是他,一名布衣書生說出的話,有誰會信?我也知道不是你洩露——我是說我妹妹。”

    “郡主怎麼……哦。”徐礎笑了。

    “你別笑,我在父王面前做出保證,說你不是浮浪子弟,斷不會做出無恥之舉。”

    “你的保證依然有效,我不是浮浪子弟,你妹妹也不是輕佻之人,她……還是個孩子,昨晚只是累了,在那裡休息一會。”

    張釋虞長出一口氣,還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就知道……妹夫別多想,我只是覺得現在時機不對,並非否認你與我妹妹的夫妻身份……”

    “眼下的時機,世子還是不要再提‘妹夫’兩字吧。”

    “哈哈。”張釋虞乾笑幾聲,“今天不是為這件事來的,秦州的人呢?”

    “在這裡。”徐礎看向自己的臥房,抬高聲音,“小孟將軍!”

    “在!”屋裡的聲音有些發顫,人也沒敢出來。

    “咱們得找個能說話的地方,別再被人偷聽去。”

    “於瞻走了,范先生的墓前比較冷清。”

    “死人墳前?”張釋虞顯出幾分難色,“好吧,我去請孫先生,你帶上秦州的人。”

    “好。”

    徐礎敲自己的房門,“小孟將軍,出來吧。”

    孟應伯打開一條門縫,見門口沒有官兵守護,稍稍放心,再望見遠處的人群,心中還是沒法踏實,“他們……是來抓我的?”

    “是來保護你的。跟我走,我帶你去見兩位重要的客人。”

    “是,我聽公子的,公子怎麼說,我怎麼做。”

    孟應伯出門,徐礎看他一眼,“將所有兵器都留在屋子裡,一樣也不要帶。”

    “一樣都不帶?”

    徐礎點頭。

    孟應伯回屋存放腰刀等兵器,張釋清正好從書房裡帶著丫環出來,已然恢復正常,走到近前微笑道:“我知道我哥哥為何而來,這是歡顏‘化解嫌隙’的手段之一,以此向眾人表示,她對我們家沒有半點疑心。”

    徐礎回以微笑。

    “明白大勢所在,‘揣摩人心’很容易嘛,何必讀那些軍報?”

    “大勢用來‘揣摩’,細節用來‘說服’。”

    張釋清稍撇下嘴,“‘說服’最無趣,我從來不‘說服’,繽紛,我需要‘說服’你嗎?”

    “說服?什麼是說服?”繽紛一臉的莫名其妙。

    張釋清回自己房間裡,一反常態,對這場很可能至關重要的交談竟然絲毫不感興趣。

    徐礎帶著孟應伯前往范閉墓前,途中三次被叫停,不同的人過來搜身,只搜孟應伯一人,確認他身上沒有傷人之物,這才放行。

    孫雅鹿站在墓碑前,張釋虞離他稍遠一些,守在木屋門前,不肯靠近墳墓,兩人只能大聲交談,見到徐礎走來,同時閉嘴。

    徐礎介紹一番,孫雅鹿走到近前,向孟應伯詢問降世軍與西京的狀況,不是很客氣,發現此人的消息還停留在十幾日以前,他才露出笑容,向張釋虞道:“世子有話要問嗎?”

    張釋虞搖搖頭,他一直站在門口,沒有走過來,擺出旁聽者的架勢。

    “暫時沒事了,請孟將軍先回去休息。”

    “啊,那我告辭了。”孟應伯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問,看一眼徐礎,拱手離開。

    孟應伯沒走出多遠,四名官兵迎來,前兩人、後兩人,押著他回原處,但是沒綁繩索、沒戴鐐銬,令孟應伯心安一些。

    孫雅鹿看著孟應伯走遠,向徐礎道:“他不是‘貴客’,就是一名尋常的反賊,他來鄴城,為的是請徐公子重新出山,再做吳王。”

    “鄴城正需要一位信使,小孟將軍來得極巧,應以貴客相待。”

    “嘿,徐公子搞錯了,你雖曾獻計,鄴城並未接受,何來的‘需要信使’之說?”

    “這種時候了,仍不接受?”徐礎露出訝色。

    “‘這種時候’尤其不需要與賊軍結盟,也叫徐公子得知:鄴城與賀榮部交情日深,彼此信任,賀榮部願出十萬騎兵,隨時供鄴城調用,但鄴城暫時不需要;並州也沒有攻入冀州的打算,他們在飛狐口積聚糧草,乃是因為當地發生了幾起叛亂,需要晉陽派兵鎮壓。至於並州大軍,已在秦州鞏固糧道,星夜疾行,三日前趕到西京,稍事休整,今明兩日就將與冀州軍合攻城池,用不了幾天,將有好消息傳來。”

    “恭喜。”徐礎拱手道,又轉向張釋虞,“尤其要恭喜世子。”

    “嗯?恭喜我什麼?”

    “賀榮部入主冀州,世子以單于妹夫的身份,當得重用。”

    “入主冀州?徐公子怎麼聽的?”張釋虞冷笑一聲,乾脆看向別處,不願參與進來。

    徐礎向孫雅鹿道:“官兵在西京必敗,消息很快就會傳來。因為降世軍真正的統帥不是別人,乃是曹神洗。曹將軍之排兵佈陣,出神入化,天下無雙,且謀篇宏大,思慮深遠,不到最後一刻,對手無從捉摸……”

    孫雅鹿還沒說什麼,稍遠些的張釋虞忍不住笑道:“曹神洗?連戰連敗、身為俘將的曹神洗?徐公子……所言太誇張了吧,樓大將軍雖然遇難,論到天下名將,曹神洗也難稱一等。”

    徐礎搖頭道:“我之所言皆為事實,但曹將軍有個缺點,心志不堅,膽氣稍遜,面對敵軍能夠勇往直前,面對己方權貴,卻每每退讓,以至於計謀無法完全施展。但是大將軍當年只用其計的六七分,就足以橫行天下,如今的降世軍,對曹將軍言聽計從,又沒有權貴幹涉,其計可發揮十分。所以我說,官兵不僅會敗,而且是場大敗。”

    張釋虞一邊笑一邊搖頭,覺得沒必要爭論,乾脆不再開口。

    徐礎繼續道:“去年在東都、今年在西京,冀州軍接連大敗,難免士氣低落、人心浮動,對賀榮部來說,此乃天賜良機,與其交好或是扶持,不如一舉攻佔。賀榮部縱不南下,北邊的皇甫家也會心動,那十萬騎兵借給誰,很難說。”

    孫雅鹿也搖頭,“徐公子說完了?”

    “遠交近攻,雖非至理明言,大體不差,冀州背其道而行之,遠攻秦州,而近交夷族與強敵,殊為不智。”

    “嘿,徐公子隱居山谷,看了幾份軍報,聽到幾句傳言,就敢評斷冀州形勢與執政智愚了?”

    “不止於此,我明白鄴城的用意:西佔秦州,表明上是讓鄰近的並州沈家獲益,其實是要引入荊州奚家與淮州盛家,三方爭持,沈家反受掣肘。與此同時,江東弒帝,鄴城選立新君,順利奪來正統。等三方爭持不下,必來鄴城尋求公道,到時候張氏又成天下共主。”

    孫雅鹿冷笑,也覺得沒有回答的必要。

    “歡顏郡主正如當年的曹神洗,謀略有十分,可惜受權貴掣肘,減少兩分,所用非人,又減少兩分,對敵人估計不足,再減少兩少,所剩不過四分,如何能夠成功?”

    孫雅鹿臉色陰沉,“我特意前來拜訪,以為徐公子真有實策,原來還是虛言。告辭。”

    徐礎卻不肯放過,跟在孫雅鹿身後,“鄴城最大的隱患不是別的,正是歡顏郡主本人,身為女子而掌權,頗受譏誚,別人五分成功就能獲得支持,她必須是七分、八甚至十分,才能壓住……”

    孫雅鹿拂袖,加快腳步,將不識趣的徐礎甩開。

    徐礎止步,張釋虞追上來,小聲道:“說得好,說得對,但是太大膽些,惹怒歡顏,對你有何好處?”

    “她需要被激怒一下。”

    “嘿,隨你心意。那件事暫時不要再提,我已將喬之素送走,避過風頭再說。”

    徐礎望著孫雅鹿的背影,沒有吱聲。

    “眼下大家都得謹慎些,歡顏若是真的發怒,徐公子自想辦法吧,我們家不好再出面,至於妹妹,我會儘早將她接走。唉,一堆麻煩事……”張釋虞不能久留,大步去追孫雅鹿。

    張釋虞、孫雅鹿返回鄴城,官兵卻大都留下,二百多人守衛各處,山谷突然間變得像是一座監獄。

    徐礎的命運,取決於千里之外西京戰事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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