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末蒼茫 作者:人在夜半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1-3 10:48: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5 64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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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人在夜半,男,吉林 - 延邊朝鮮族自治州,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 > 兩宋元明

【內容簡介】:

  趙烈無奈穿越在明末登萊一個官二代身上,此時已是天啟年間,內憂外患的大明大廈將傾,從北到南建奴、農民軍、荷蘭人、鄭芝龍虎視眈眈,趙烈金手指浮現,整兵修武,重塑東亞新秩序。

  朝鮮背信棄義,投向建奴,拿走濟州島,略略懲戒。

  日本德川幕府安定四方,拱衛天皇,藐視大明,這怎麼行,定要親善弱小,禍亂九州,奪取北海道,肢解倭國,臨了不能忘了畫個島鏈,困鎖倭寇。

  荷蘭人、英格蘭人野心勃勃侵佔臺灣、窺伺澳門,暗指大明,這也不行,斬斷魔爪,還我山河。

  恢弘的大航海時代,鐵血殘酷的明末戰陣,水火中掙扎求生的明人,盡在明末蒼茫。

【其他作品】:《夢幻九七》、《重生之星光燦爛》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8-11-5 10:0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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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3:46

第001章 迷茫

  天啟五年四月十一日辰時,山東登州府威海衛城東北三裡水師營盤中,戰船福海號在湧浪中微微搖擺,趙烈在船艙中發呆,身後伴當萬基屏息而立。

  對於小趙大人的時常發呆萬基等一眾伴當早已是習以為常,嗯,自從八個月前,百戶趙烈同伴當萬基、黃漢、張鼓聲、餘大寶、杜立等人打鬧,從福海號船頭落水摔暈醒來後,時不時的發呆已是趙烈的一種習慣,一天沒有數次的呆滯就不是趙烈趙大人。

  趙烈如果聽到萬基心裡的嘀咕一定會發飆,靠,我從天朝盛世穿到明末亂世,心中之鬱悶、惶恐也是你個明朝小白能曉得的,一時想不開言行失當也屬正常嘛,易位相處,讓你小子穿到天朝只怕被精神病。

  趙烈一月前剛剛過十六周歲,正式成丁,成為大明威海水師福海號船長,這多虧了明朝大好的世襲軍戶制度,因為老爹趙海明乃是大明登萊水師指揮同知、威海衛水師指揮使,自家一個兒子早立軍功榮任百戶,多大點事嘛,在大明軍戶體例裡將這等小事辦妥就是上官一句話的事。

  趙烈上世三十出頭,正在一個香港醫藥公司人遼省的銷售經理,一米七的個頭,外貌平常,有過女友,沒有婚姻,事業湊合。一天,坐船從大連到青島途中,在甲板上散步時因突如其來的大風浪失足落水,然後,就沒有然後了,莫名來到明末,來到此處唯一的好處就是年輕強健,身高一米八十余,體格強健,因自幼習武,精通槍術、箭術、刀法,水性不錯,只是面目黝黑,不符後世審美。

  剛到這裡時,趙烈迷茫不已,他對於此段歷史只是知曉大體走勢,何況歷史的記載都是勝利者書寫的,可信度實在是不高。

  如今已是天啟年間,難道只能坐等亂世來臨,紮上一個豬尾巴,成為清初哪位王爺、貝勒、貝子的大好奴才,一口一個奴才卑躬屈膝臣服于外族,作為一個後世人當真是做不來。

  既然腰有點硬、臉皮有點薄、髮式不可改,那就只能另外想些法子了。

  於是趙海明府上的僕人發現一向粗豪的二公子變得異常勤奮,每天操練武藝,晚間多是秉燭夜讀,白日有暇就向幕僚、總管請教機宜,更是將水營軍戶中幾十名十幾歲的軍餘糾集起來,分為文隊武隊,白日練習武藝,操練陣勢,傍晚讀書習字整日個忙個不停,將這些軍餘每日折騰的欲仙欲死。

  不過,這些人倒是沒有太多怨言,都是咬牙支撐下來,作為軍戶子弟,他們當然曉得這是公子在為將來積攢嫡系,出身軍戶的他們出路就在於此。

  何況,趙烈所講都是他們聞所未聞的道理,什麼大明不過是腳下土地的一小部分,東方西方還有很多的國家大地,座船從東向西就可以繞行一周。

  介於許多人不信,趙烈還將世界簡易的輿圖繪製出來,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哦,倭國就在東部不遠,怪不得經常打劫大明。此外他們經常聽聞的紅夷大炮的紅夷就在極西之地等等。

  這般軍餘唯一的疑惑就是趙烈怎麼知曉這麼多東西,對此,趙烈的解釋就是數月前登州之行遇到了弗朗機神父和軍兵,這才知曉。

  不過餘大寶晃著不那麼太靈光的大腦袋想了想無論如何也想不起曾經遇到過什麼弗朗機人,上番可是他陪同公子前往登州的。難道自家又記錯了,真有這個事。

  今日,趙烈坐於艙中還是苦思日後的出路,這幾個月來,他思量了幾條路子,不過,各有缺憾,不是太過妥當。

  水寨口的炮臺響起兩聲號角,趙烈透過舷窗看到一艘蒼山船正緩緩駛入營寨,靠岸後,兩個兵丁快步下船,向指揮使衙門行去。

  趙烈端詳了一下這個蒼山船,上面懸掛的是登萊水師指揮使王大人的旗幟,乃是登州的哨船,定是有事前來威海知會。

  果不其然,盞茶功夫,官署響起三聲號角,指揮點兵了。

  “大人,披甲。”專門打理武備的伴當黃漢、餘大寶分別奉上披甲和雁翎刀。

  嗯,大有長進。趙烈暗中點頭,相比以往可是迅快多了。

  趙烈披甲完畢,看看幾人也是拾到妥當。

  “出。”黃漢前驅,趙烈萬基居中,餘大寶在後,依次下船向官署走去。到了官衙外,正好看到福島號船頭餘福、福山號船頭黃鐵山、福門號船頭吳山走了過來。

  “余大人、黃大人、吳大人。”趙烈抱拳施禮。

  幾人也是笑著回禮,這位爺雖說是二公子,不過將來趙家在軍中的職位可是由他世襲,不可怠慢。

  “爹。”余大寶、黃漢上前施禮,他們可是余福和黃鐵山的兒子,余福、黃鐵山可是趙海明多年嫡系部下,兒子大了就陪伴趙烈身邊,這也是大明軍中的體例。

  “嗯,起來吧。”黃鐵山、餘福當老子的架子端得十足。

  “咳咳。”趙烈橫了兩小一眼,兩人急忙挺胸疊肚的站好。萬基一旁叉手站立憋著笑。

  “三位大人先請。”趙烈禮數周全,雖說他是指揮使的兒子,不過這幾位都是老爹的嫡系部下,他作為後進晚輩須得謙讓。

  老三位沒有繼續謙讓,當先進入,趙烈等人隨後而行。

  進得官衙,寬闊的前院中已有不少的船頭到了,見到幾位船頭,近前見禮寒暄,很是熱絡。

  “大人到。”兩名親衛喝道。

  當先出現的是趙海明的親衛李虎,隨後就是身高近一米八,面目微黑,身體粗壯的指揮使趙海明,幕僚李明峪、王哲跟隨,最後是趙達、馬彪、崔海三名親衛。

  “參見大人。”一眾船頭跪拜施禮。

  “免禮。”趙海明虛扶一下,眾人起身。趙海明入得官案後坐好。

  “各位,今日登州哨船帶來了登萊水師王大人的軍令,命我威海水師三日後抵達登州,前往東江公幹。”趙海明邊說邊環視了下方一眾部下,“我命你等後日卯時初,兵甲齊備,出登州。”

  “遵命。”眾人齊聲應答。

  “你等兵甲輜重有缺,找王先生會辦。退下吧。趙烈隨本官來。”趙大人言罷即刻回轉後堂,趙烈急忙趨前跟隨。眾人叉手相送。

  隨後,“王先生”之聲四起,趙烈不看可知,眾人定是圍攏王哲,打算多多討要些物件,如果不是老爹招來,他也是其中一員,會鬧的孩子有奶吃嘛。

  回轉後堂,趙海明除掉官帽官服,只留網巾,換了身常服,下人上了茶,摒退了他人,只有趙海明、趙烈以及李虎、趙達兩名親衛留在室內。

  趙烈向李虎、趙達拱了拱手,這兩位有暇就教授趙烈槍法、箭術,可算是趙烈的師傅,趙達還是趙家族人。兩人含笑回禮。

  “烈兒,最近武藝操練的如何。”趙海明邊飲茶邊問道。

  “父親大人,孩兒每日不敢懈怠,時時操練,略有小成。”趙烈大聲道。

  趙海明微黑的面龐轉向李虎。

  “大人,二公子日日不輟,槍術、刀法、箭術已成,此外,這數月來公子氣力大增,堪稱神力,如是對陣我二人已不是敵手,如今只缺戰陣歷練。”李虎躬身答道。

  這就是穿越福利吧,據身邊人講,自多半年前始他的氣力大增,趙烈也是莫名。

  “很好,不虧我兒。”趙海明撚須大笑,極為欣慰。

  “烈兒,此番出征東江,福船、海滄、沙鳥船等合計數十艘戰船出陣,於建奴恐有接陣,你領船時日尚短,今次還是留守本寨為佳。”趙海明言罷看著趙烈。

  “父親大人,今老奴已占遼東全境,朝廷只占旅順一地,覺華島,皮島等數十小島,遼南到登州區區三百餘裡,登州已是戰場,再無可退之地,孩兒望隨父出戰,今老奴水師羸弱,不虞大險,反有裨益,望父親成全。”趙烈正要尋機看看中國歷史上滿萬不可敵的野豬皮,如何肯放棄,既然出身登州軍戶,日後必會同建奴放對,當然是知敵愈早愈好。

  “哈哈。”趙海明大悅,“真吾麒麟兒,好,如你所願,兩日後出。”趙海明也是考校一番趙烈,畢竟長子趙猛少時騎馬跌落,右臂不良,如今主要是和老妻一同打理在文登縣的自家莊子,自家今後主要看面前的次子,略探兒子膽略,能否擔起家族重托,結果是大謂本心。

  趙烈咧嘴苦笑,我今年三十有四了,麒麟兒,情何以堪啊。

  走出官衙,三個伴當跟隨其後,趙烈說了一下,三人都是興高采烈。

  “不怕回不來,此番可是要上戰陣了。”趙烈試探一番。

  “不怕,大丈夫功名馬上取,再者我還是二兒子,怕甚。”黃漢大咧咧的回道。

  “對,我等都不是長子,都是軍餘,不如出外闖蕩。”萬基也是附和。

  嗯,趙烈略一想,還真是,包括自己在內都不是長子,大多都是次子,黃漢、張鼓聲還是庶出,真是一群的二貨組合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3:46

第002章 雄辯

  傍晚,趙烈同一眾伴當返回府邸,府邸很是寬闊,畢竟是指揮使的官邸,趙烈卻不是很喜歡這種北方的院落,灰色的青磚紅色的門窗,讓人心緒不很暢快。

  這是一個五進三重的院落,趙烈住在最後一進,房子有正房三間,還有左右廂房,院中有一個小型的演武場,打馬飛馳是不用想了,不過步隊包括弓弩的操練都可以在此進行。

  張鼓聲、杜立、汪全等十餘名伴當正在演武場練習對練,來到明末亂世,預計到可能遇到的困難、艱險,趙烈不但自家苦練不輟,他身邊的一眾伴當也被他逼上梁山。

  經過多半年的苦練,一眾人等個人武力大漲,黃漢、張鼓聲的箭術超群,五十步的移動靶可十中八九,其中餘大寶個人武力最盛,一米九的身高,膀大腰圓,揮動起三十餘斤的鐵棒,等閒數十人近不得身。

  趙烈一行人方一進入院落,張鼓聲等人急忙施禮,動作乾淨俐落,整齊劃一。

  “免了。”趙烈除下紗冠,“今日操練的如何。”這些伴當只要不是隨扈當值就要在此操練。

  “秉大人,我等還有一炷香的時辰操練完畢,只是方才杜立大腿抽了一回。”張鼓聲拱手回道,言語言簡意賅。

  杜立臉皮漲紅,低下了頭。

  趙烈不以為意,杜立確是自身身體的原因,耐力不足,氣力不夠,就不是能上戰陣的料子,不過杜立謹慎堅韌,趙烈對於杜立另有任用。

  “好了,杜立體力不足,可算特例。”趙烈一擺手,全不在意,杜立感激的抬頭挺胸,“諸位,戰陣中個人勇武只占半數,上番操練已是證實了,餘大寶可說你等十余人遊鬥不過,但是排成軍陣可殺傷于他,可知戰陣之威力。望你等勤加操練,善為利用。”

  眾伴當躬身施禮回應。

  趙烈拿起兵器架上的自家大槍,槍一入手,趙烈即刻揮動起來,趙烈槍術、刀法學自李虎、趙達,沒有花架子,就是軍中搏殺之術,簡潔、迅快,只是趙烈力大,將三十餘斤重的鐵槍揮舞的風雨不透,寒光閃爍,氣勢逼人。

  練完鐵槍,趙烈又將大刀揮動一番,又開弓三十次,方結束了此番操練。兩石半的硬弓空拉三十次,趙烈微微出汗,一旁的丫鬟王悅、娟兒奉上濕巾和涼茶。

  吃過晚飯,李管家過來通秉,趙海明召見。趙烈早已篤定老爹要召見自家,畢竟白天當著一眾人等,有些話不好講,晚上定會長談一番。趙烈急忙拾到一番,隨著李管家前往中進,同門口的李虎、趙達寒暄後,入得室內。只見趙海明手端茶碗正在沉思。

  “父親萬安。”趙烈施禮道。

  “烈兒來了,坐。”趙海明含笑撚須,對於自家兒子這多半年來所為,他是深感滿意,以往魯莽的小子不見了,如今可算是有勇有謀。“烈兒,此番出征略顯緊迫,為父本不願你小小年紀就上沙場,然為父雙腿刺痛日烈,不知還能堅持多久,時不我待啊。”

  趙海明惆悵的拍拍雙腿,“軍將不能上沙場,還家的日子也就到了。”

  “可吾不甘。”趙海明重重的放下茶碗,起來來回踱步,“吾有兩不甘,一者,你叔叔戰沒于遼東,你奶奶白髮人送黑髮人生生痛死,吾為人子,為人兄不報此仇,誓不為人。二者,一旦吾榮休,你還未居上,家中無有功名,不出數年萬畝田產將要星散。”

  趙海明定下身來,看著趙烈,“烈兒,你可明瞭。”

  報仇?有這個可能嗎,十數年後,建奴大軍南下,家族可能飛灰湮滅,趙烈略一沉吟,“父親大人,我恐父親期望落空。”

  趙海明一鄂,他並沒有發怒,眼睛一眯,“講。”

  “父親大人,兩漢存世多少載,唐宋存世多少載。”趙烈自思如果直接說金兵南下,定鼎中原,恐怕趙海明認為其胡言亂語,只好婉轉一番。

  “嗯。”趙海明雖說是武將,不過還粗識文墨,一時沉吟,“烈兒,這與我家何干。”

  “父親大人,干係甚大。”趙烈也起身踱步,“最長者大唐,二百八十餘載,各朝初建,追亡逐北,平定海內,後期或亡於內亂或是滅于外族,何也?”

  “何也?”趙海明不知不覺隨著趙烈的節奏問道。

  “歷朝初建,大多經歷長期戰亂,土地荒蕪,百姓十不存一,百廢待興,新朝必賦予田畝,輕徭薄賦,待百姓休養生息,國祚大興,而後威加四夷。中後期皇室、外戚、勳貴、官吏、仕紳不斷兼併土地,國之田畝佔據十之七八,然其繳納的田賦幾盡於無,而占一國九成丁口的平民以其兩成的田畝賦稅供養舉國之眾,漸貧弱否。”趙烈接著道:“父親大人,我朝如今立國二百五十餘載……”

  趙海明伸手制止了趙烈,定定的看著自家二兒,半晌道:“趙達。”

  “見過大帥。”趙達進入室內拱手道。

  “速去相招李先生,就說本將有事相詢。”趙海明吩咐道。

  “遵命。”趙達轉身離去。

  趙海明來回踱步,時緊時慢,眉目緊鎖,不時自言自語,眼光不時掠過,趙烈目光直視,表情堅定。

  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傳來,四十有餘,儒雅的李明峪走了進來,合起摺扇一揖,“見過大人,不知大人招屬下前來何事。”

  “先生勿怪,烈兒今日有一說辭,待先生為本將參詳。”趙海明客氣的還了一禮。

  “哦,二公子有何高見。”李明峪徐徐揮動摺扇笑道。

  呃,這個二字真是讓人蛋疼,趙烈苦笑著將方才所言詳述一番。

  “公子所言可是何處聽來。”李明峪有些遲疑,趙烈雖是勇武,不過此番不應是其所言,難道是聽聞來的。

  “李先生,我所言出於自身,出於書房史書,出於李先生、王先生。出於我之詳研。”趙烈恭敬答道,李明峪可謂其一位恩師。

  李明峪摺扇一抖,複又展開,看著趙烈,嘴角含笑,“公子多智,大人可喜可賀,然,吾觀我朝盤定,未有末世之相,不知公子然否。”

  趙烈也是含笑以對,不過魁梧的身軀,稍顯稚嫩的面目,沉穩的微笑彙集到一處說不出的怪異。

  趙烈笑而不答,卻是看向趙海明。

  指揮使大人霸氣的一擺手,“小兔崽子,李先生不是外人,盡可直言。”

  “是,父親大人。”趙烈不疾不徐道:“我意歷朝歷代由盛轉衰因由有二,一者賦稅不斷減少,甚至入不敷出,無力安靖四方,二者,或內有饑民鋌而走險或是有強敵窺視於外,而朝廷卻不自知,如唐之安史之亂,如宋之靖康,南宋之聯蒙攻金,如今日之遼東建奴……”趙烈一一點到,趙海明、李明峪當然曉得趙烈所言。

  室內一時只有李明峪扇子的聲音,半晌,“據京中戶部同年講,自張居正公後,年賦未降,而拖欠日甚,也可說是年入日降,不過,今年,我朝還算康泰。”李明峪不疾不徐的言道,他撚須看著趙烈,考較的意味極濃。

  這只不過是黑暗來臨前最後的光亮,只有趙烈曉得內憂外患的人間慘禍就要來臨,而他只有辨明這場,才能得到家族的支持,從而可以奮力一搏,否則,前途堪憂。

  “父親大人,李先生。”趙烈正容道:“我大明人均田畝不過六七畝,去除仕紳侵佔田畝,小民人均六畝田已是不差,按戶均五口之家,三十畝田計,大明北方一年一熟,均產不足一石,三十畝產量二十石出頭,冬麥過後,再種些雜糧,還有不足十石,合計不足三十石,五口口糧十石,餘下不足二十石糧,折銀不足十兩而已,田賦、丁稅、遼餉、練餉,還有地方攤派,所剩無幾。”

  趙烈一拱手,“父親大人,李先生,這是豐年,如遇災年,百姓完稅後只有舉債才能度過災荒,次年無結餘,如再遇一災年,或是賣兒賣女逃荒或是舉家併入仕紳家中,再無活路者鋌而走險如山為盜,為禍四方。而我大明北方幾乎年年都有饑荒,不過是大小而已,以往官府還有賑濟,安置災民,如今遼事急迫,所費甚巨,內閣和朝廷只能加賦,不可減賦,安置救濟災民更是無從談起,長此以往,民戶十不存三,財賦何來,年年如此,小的斷言,不出數年,內有饑民作亂,外有強敵叩關,大明危矣。”

  當,趙海明放下茶碗,疾走幾步,“小兒妄言,兼併何以至斯,建奴也非禍心之患。”

  李明峪還是端坐搖扇不語。

  “敢問父親大人,前歲家中田畝幾何,去歲家中田畝幾何,今歲田畝……”趙烈這多半年的功夫不是白費的,向幕僚、管家請教,資訊多多,前年家中田畝八千餘畝,去歲萬畝,今歲……

  “這。”趙海明遲疑道,自家知自家事,趙家田畝在夫人的打理下可算是增增日上,田畝日多,不過認了就是強趙烈之勢。

  “如孩兒掌家,也願田畝愈來愈多,家族愈來愈興盛,故此事絕不可逆,只會日烈。再說建奴,起于白山黑水之間,半耕半牧,四面皆敵,年年接戰,人人敢戰、善戰,願戰,勝則搶掠豐厚,敗則退避蟄伏,此全民皆兵,騎馬遊動善戰之師,我大明只有處處佈防,由此,建奴萬人就能牽制大明數萬兵力駐防,耗費無數,而建奴取大明遼東三四年,良田數百萬畝,漢民百萬盡歸所有,城池數十座,金銀數百萬,十年生聚,今起,其勢已成,必成大明大患,再有數年其實力大增,兵鋒直指大明,大明為擋其入寇,直接布重兵於遼西,如此遼餉只可加不可減,百姓稅賦日甚。”

  趙烈將雙方的情勢攤開來,大明確是危難重重。

  “聽聞老奴兇殘,四處擅殺漢民,因此漢民盡皆南逃,如此不修內政,如何定鼎中原。”李明峪笑道,李明峪乃是進士出身,也外任過縣令,對於治政有些心得,他當然不贊同。趙海明也是頷首贊同,這般行事就是倒行逆施,如何成事。

  “李先生所言極是,此番正是我大明重整齊鼓的最佳時機,老奴昏聵,擅殺漢人,因此漢人盡皆逃亡,此乃自毀根基之舉,然,值此良機,我朝卻是閹党、東林攻訐不斷,自相殘殺,血腥不斷,天子不問政事,坐看良機逝去,老奴年事已高,命不久矣,繼任之人盡皆身經百戰之人,非是內宮女子豢養之輩,為精兵強國必會重修內政善待漢民,如此數年,國勢強盛可期。”趙烈預言道。

  “烈兒你怎知即位之人不是隋煬帝之流。”趙海明沒有在老奴事情上糾纏,努爾哈赤年近七旬,多年征戰的傷患讓其身體不適,這不是秘密。

  “隨老奴南征北戰十餘年,又從一眾掌有兵權的兄弟爭鬥中完勝上位,豈是如隋煬帝般紙上談兵誇誇其談誤國誤民之輩。”趙烈搖搖頭,心道,皇太極那是比之努爾哈赤還要強悍的雄主。

  如果說努爾哈赤大敗明軍建立金國,是其能力極限的話,皇太極卻是將努爾哈赤留給他的內有漢民叛亂,各個兄弟懷有異心,外有大明、蒙古、朝鮮四處圍困的亂攤子收攏起來,整飭內政,編練軍伍,擊敗蒙古、朝鮮,不斷入侵大明,讓大明流血衰弱,最終雙方強弱易位,從而為建奴入主中原打下基石。

  他的功勳足以讓老奴從棺木中笑醒,餘者多爾袞之流不過是站在其肩上適逢其會罷了。

  趙海明瞪大眼睛看著趙烈,又望向李明峪,李明峪則是頭一番鄒眉苦思,室內一時無語。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3:46

第003章 爭執

  良久,趙海明長歎一聲,“李先生,當真事不可為。”

  李明峪啪的一聲合上摺扇,“東翁,雖說世事難料,不過公子所言恐非虛妄,我大明北方的饑荒每年都有,建奴兇惡,在關外窺視京師,令人膽寒。”

  “北虜不也是騎馬能戰,如今也只是癬疾之患,建奴豈可如是倡狂。”趙海明已是不糾結在田畝了,以他的閱歷已是認可內亂是可能發生的了,只是建奴雖說戰力強橫,倒也不至於是滅頂之災。

  “父親大人,如今北虜分為幾大部,相互攻訐不斷,內鬥不止,每次南下襲擾大明,大部是幾個部落私自行事,搶掠邊地,從不敢深入,與我大明邊軍接戰傷亡一兩成盡皆逃散,實馬匪也,而建奴獨霸遼東,老奴統禦八旗,自成一國,薩爾滸、遼沈後統領數萬精兵,數百萬畝良田百萬漢民,還有我遼鎮留下的數百萬兩銀錢,再用軍紀約束,獎賞搶掠,其族兵人人敢戰、願戰。我大明勢強則蟄伏,大明亂則起噬,偏我大明為防建奴必加餉,加餉則民亂甚,此成內外勾結之勢,禍亂不絕,父親,我等身處登萊,更得未雨綢繆,以防不測。”趙烈懇切道。

  趙海明在室內來回踱步,氣極煩躁。

  “公子可為老朽解惑,我等水師有何風險。”李明峪又搖起摺扇,狀極悠閒,氣度極好。

  趙烈向李明峪拱了拱手,對於李明峪的安穩極為欽佩。

  “李先生,近幾年我大明馬步軍折損甚重,朝廷為此頭疼不已,正設法找補,至於我等水師早被朝廷內閣諸公束之高閣了,今日起,我等水師恐怕沒有多少戰船的補充,能維持如今的場面就算不差。再者,登萊東江乃是一體,東江、遼東戰事不絕,前方戰力不足,令我等水師護衛糧秣輜重到前沿,此時老奴分兵攻打,就是大風險,須知老奴慣會斷敵糧道,我叔父就是如此戰沒遼東。最後,如我是老奴,為全力向西攻伐寧錦山海,必會先行攻打東江、朝鮮,剷除後患。”

  趙烈看看趙海明、李明峪,兩人正容以待,“兩地戰力必是不支,東江只能放棄鐵山等處,回縮皮島等處,而朝鮮不可力敵,只能請降。朝鮮水師可能投靠建奴攻伐大明,如此後患已除,建奴就可全力伐明,入寇京師,甚至席捲山東,登萊不保。”趙烈倒也不是胡言,登萊就是在大明滅亡前就被建奴從海路攻擊,朝鮮水師也是助紂為虐,只不過趙烈可是不曉得此事發生的具體年月了。

  “小兒亂言,東有寧遠、山海,泰山之穩,奴酋可進乎。”趙海明睚眥欲裂,頜下鬍鬚亂顫,氣憤已極,太特麼憋屈了。

  李先生則是展顏一笑,二公子到底是年幼,雖說是有些見識,不過還是思量不周,遼鎮駐軍攻則不足,守卻有餘,大明一年兩百萬兩銀子堆出來的遼西防線守不住,還要遼鎮何用。

  “我若是建奴,入蒙古草原,經朵顏,從薊鎮入寇,逼近京師,迫遼鎮、山海、薊鎮、宣大等邊軍來援,於途中野戰破之,北中國大好河山,京畿左右富庶城鎮任我所取,何人可制。”

  “嘶。”趙海明扯斷了數根鬍鬚不語,他畢竟久經戰陣,此軍略十分高明,科爾沁、朵顏諸部倒向建奴,在大明官場是人盡皆知了,建奴通過此處入寇大明,以數萬軍力攻打幾處只有數百軍兵守衛的關隘,攻取不難,畢竟薊鎮長城一線數十關隘分兵把守,每處兵力有限。

  李明峪看看趙海明,從趙海明面色上就可看出趙烈此言非虛,老于軍伍的趙海明並沒有反駁,他心下一沉,一時忘了搖扇。

  “等大明各處勤王之師到達前,建奴應可滿載丁口財貨而歸,如此攻擊大明中腹,毀傷大明國力,壯建奴實力、軍威。建奴大可三年五載走一遭,只要大明京畿實力恢復,就可收割一番……”

  “三年五載就來一回,當我大明無人乎。”趙海明再也忍不住打斷趙烈,氣的是鬚髮飄散。

  “如野戰無可敵者,建奴當然敢來,敢戰,誰可制之,到時北京畿山河破碎,丁口婦女掠為奴婢,財貨占之,建奴必是如是炮製。”趙烈不為趙海明的憤怒所動,繼續撒鹽。

  啪的一聲,禍及茶碗,趙海明胸口起伏,雙目圓睜,身為大明軍將他真是不甘心。

  “恐建奴一時未察也未可知。”李明峪苦笑言道,他自家也是極為慚愧,竟將希望付諸敵手。

  “父親大人,如您與敵對陣,相持不下,時日長久,您也必會分兵迂回敵之側後,以圖破局,不知然否。”趙烈繼續加碼。

  “呃,是,然……”趙海明這個糾結,如是他也必會如此迂回擊敵,野戰無敵,怕甚啊,只是讓他承認這點,就是承認大明大禍在前,這還得了,趙海明面目抽搐,表情痛苦。

  此番連李明峪也坐不住了,他起身快速的踱步,手裡的摺扇不斷翻轉,嘴裡嘟囔著,“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你即已起頭,你來斷尾。”趙海明氣急敗壞,全無大明三品大員的氣度。

  趙烈腹誹不已,您老好歹也是從三品指揮使,臨陣全無沉穩。

  “父親大人,為我家族計,廣積錢糧,擴充實力,內可穩定地方,外可禦敵於域外,此乃亂世唯一可行之法。”趙烈正容道。

  趙海明定定的看著趙烈,趙海明雖是軍將,但並不愚鈍,否則也坐不上如今的位置,他聽出了趙烈的語意,亂世中只有手中的刀槍最可靠,不過,如此行事,再近一步就是軍閥,在大明這個以文禦武的地界,如此行事的風險不問可知。

  趙烈挺胸而立,目光直視,自信而堅定。

  “你先回去歇息,待為父同李先生商議。”趙海明終於發話道。

  趙烈告退,該說的已經說完,相信老爹自有決斷。

  趙烈這個始作俑者是走了,丟了大堆的難題給老兩位,書房的火燭亮了一夜,兩人也爭論商議了一夜,天光大亮時,趙海明疲乏的靠在椅子上。“李先生,當真沒有他法。”

  “東翁,我等商議一夜,經歷種種考慮,如無意外,大明前景堪憂……”李明峪面容陰鬱,一夜的疲乏寫滿臉上。

  他和趙海明商議一夜,考量種種,大明確是泥足深陷,建奴其勢已成,變數不過是大明內部的民亂能有多大了,雖說大明可能不會立時就有傾覆之虞,不過局面極不樂觀,土地兼併就是個死結,從李明峪自身經歷已經趙家的形勢看,傻子也曉得上繳賦稅的百姓會愈來愈少,而國用大增,之間的差額怎麼辦,朝廷只有加賦,別無他法。

  偏偏這就是飲鴆止渴,稍有閱歷就會明白,如果沒有大敵在外,大明休養生息十數年還有可能挺過去,不過建奴已是做大,當然不會對大明的內亂無動於衷,如果大明遇到災年內亂,建奴能忍住不出手,那才是怪了。至於災荒,大明北方年年都有,不過是大小而已。

  這讓兩人惴惴不安,畢竟大家端的就是大明這碗飯,還是較為兇險的登萊軍將,如今這碗飯就要碎了,沒了,接下來怎麼辦,為家族計,不能不未雨綢繆。

  一早,趙烈照例同一眾伴當跑完五裡路,吃過早飯,來到水寨,登上福海號,福海號是大型福船,長十餘丈,滿載二百餘噸,吃水一丈有餘,高大如樓,尾樓尤高。

  船頭一門仿製的紅夷大炮,另外左右舷各有四門弗朗機,船上還備有火箭,十余隻魯密銃,五十把長槍,腰刀近百,鐵盾三十,重箭三百,輕箭三千,都在下二層甲板安置,原來船上分為披甲、水手、弓手、炮手、工匠等林林總總共計百餘人,各管各攤,井水不犯河水。

  看則分工明確,實則那攤人手都不足,要曉得船上只有百餘人,分得太清,一旦海戰激烈,人員受損嚴重,到時如何補充戰力。

  於是,趙烈方一接手福海號,就將船上人員編組:

  水手組十五人操縱、維護、修繕船隻。

  披甲組二十人武備是長槍、腰刀、鐵盾,護甲。

  火炮組十五人主要是操縱紅夷大炮、弗朗機、虎蹲炮。

  火銃組十五人武備魯密統。

  弓弩組十五人武備弓弩、火箭。

  夥組十人伙食輜重。

  趙烈及伴當。

  全船一百三四十人,所有人員都要熟練使用冷兵器魯密銃。

  火銃組也要會操炮,畢竟炮組就是在甲板上,一旦接戰恐受損極大,到時要有人頂上。

  各組頭目都成為長,於是乎,炮長、甲長、水手長、夥長滿天飛,各種葷話穿插其間,笑料百出。一晃兩月,福海號終於平順下來。

  趙烈走到船上,拍拍厚重的船舷,“好樟木啊,餘大寶,你說山東如今還有多少這般大樹。”

  “不曉得,大人。”餘大寶悶聲道,黝黑的面容上寫滿憨厚,還有不轉彎三個字。

  “大人,您想造船。”杜立一旁問道。

  “杜立夠機靈。”趙烈一挑大拇指,“我等水師戰船太少了。”

  “不少了,這裡許多戰船都沒事幹。”餘大寶悶聲道。

  餘大寶此話倒也沒說錯,威海水師的沙船、海滄等哨船緝私、收稅、巡海,各有忙碌,大號的福船反倒是無所事事。根本是用不上,在這片海域,不用說登州水師,就是威海水師那都是無敵的存在。

  不過當真沒事做嗎,西方的海軍象打了雞血般四處出擊,為本國的利益忙碌,而大明水師卻是昏昏欲睡。趙烈向西遙望了一下,長歎一聲走向艙室,身後的幾名伴當面面相覷,隨後跟上。

  福海號的早會開始,幾位組長早已到了,這又是趙烈的安排,早會不知全天的事宜,各組長查缺補漏。

  “盧炮長,你先說。”一旁的幾人擠眉弄眼。

  盧元憋著有點面紅耳赤的臉施禮道:“大人,火炮擦拭完畢,火藥、炮仔齊全。”

  “李銃長。”

  “大人,魯密銃可用十六枝,還有兩枝損壞,近日操練太過,折損日甚。”李山躬身道。

  “一會隨本官到庫房換取。”

  “大人,船上還缺六件披甲。”孟剛甲長道。

  “葉夥長,一會將伙房裝滿米麵,須知此番征戰時日很長。”趙烈似笑非笑吩咐道。

  胖胖的葉寧急忙躬身應答。他可是曉得趙烈大人的厲害,上番採買他私吞了一兩銀子,被趙烈知曉後,打了他二十軍棍,此處大人在點醒與他。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3:47

第004章 準備

  趙烈同披甲組、火器組以及一眾伴當四十餘人來到官署,趙烈讓他們在外等候,趙烈、餘大寶、杜立進入,來到王先生的公房外,趙烈先敲了敲門,王先生允了,趙烈推門入內,只見王先生正同周庫吏商議事宜。

  “公子此來,又是有何欠缺呀。”王先生輕搖摺扇笑眯眯道,他心知這小狐狸又來收刮了,這兩月來,這位二公子擔任福海號船頭以來已是三番五次的前來討要兵甲輜重了。

  “小的給王先生請安了。”趙烈嬉笑著拱手,臉皮厚如鐵石,全不顧已經是數次撈到好處了。“福海號後日啟程出征,只是船上還是兵甲不齊,只能厚顏求助先生了。”

  “公子所言不實吧,福海號上應當說是兵甲齊備,可說是這些戰船上兵甲最為齊全的了,不要說上番討要的兵甲不翼而飛了。”王哲一合摺扇點點趙烈,笑駡道。

  “王先生,學生未有虛言,此番出征,學生也是頭一遭,兵甲還是尚有缺損,還望先生伸手相助啊。”趙烈笑嘻嘻的抵賴,一副你不給我我就不走的模樣。

  “哈哈,小子頑劣。”王哲無奈笑道,心知趙指揮將日後的家中期望都放到這位小爺身上,多些兵甲隨扈,也是理所應當的。“周庫吏,你帶公子到官庫,領取四副魚鱗甲、八副皮甲,再與其十杆魯密銃。”

  “二十杆魯密銃,王先生千萬成全。”趙烈不住作揖求告。

  “你小子。”王先生氣的一指趙烈,“與他,公子日後還是不要來此了,庫房就快被你搬空了。”言罷,王哲低頭看著案上文牘,全然不理面前這個小潑皮。

  “多謝先生,多謝先生,日後還望先生多多成全。”趙烈急忙拜謝。一副好學生、乖寶寶的模樣。王哲只是哼了一聲,沒有抬頭。

  趙烈扯著周庫吏出了公房。

  王哲看著房門,嘴角微翹,“可惜了,未通經史。”

  轉眼到了後進的庫房,周庫吏帶領著十餘名兵丁打開庫門,只見刀槍林立,盾牌羅列,倒也齊整,最後一個小間內,支架上支撐著六七件魚鱗甲,保養的不錯,頭盔雪亮,甲葉閃光,只是護心鏡稍小,乃是中檔盔甲。

  李山、盧元挑選兵甲,臨了又多卷走了五件魯密銃、五面盾牌揚長而去,讓周庫吏極為的無奈,這小爺惹不起啊。

  吩咐幾人回轉戰船,趙烈則同幾個伴當來到水寨工匠處,此處工匠不多,只有五十餘人,兩個匠頭袁義、郭福上前見禮。

  前次趙烈當著所有工匠面前開出賞格,如按戚爺紀效新書所載造出顆粒火藥,賞銀五十兩,紙包定裝發射藥,賞銀三十兩,水力或畜力鍛錘,兩百兩銀子。並當場拿出五百兩銀子作為建造開銷。

  趙烈至今記得眾人又驚又疑、且驚且喜的樣子,在趙烈看來,反應不算熱烈,驚的多喜的少,太正常了。有生以來,這些工匠沒有經歷過此事,匠頭一月餉銀不過是二兩銀子,工匠不足一兩銀子,學徒甚至是沒有餉銀,此番小趙大人開出巨額懸賞,當然是好事,不過,這銀錢可是有些燙手,萬一花費了不少銀錢搗鼓出的東西公子不滿意,公子是否遷怒他們,這是個問題。

  趙烈是不急,他相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早晚有人忍不住開始試探。果然,昨日袁義來報,顆粒火藥已經造好,請公子前往點驗。

  “公子請看,這就是顆粒火藥。”袁義單膝跪下,雙手奉上一個油紙包,杜立接過放于趙烈面前,趙烈撥弄了一番包中比米粒要小的火藥顆粒,倒也極為均勻。

  “公子,小的少時在津門學徒,軍械局中見過顆粒火藥製作,只是時日長遠,有些忘了,這一月來,小人試製數次,終於製成,火藥方子就是按戚爺紀效新書所載硝一兩、磺一錢四分、柳碳一錢八分,混好後加水,攪拌搗碎,再曬乾篩選,即成,如加酒代水效果更佳。此藥在魯密銃中發射後剩餘不多,可五次通一次膛,此前可是開火一次通一次膛。”

  “走,試一試去。”趙烈同一眾人等來到院外空地,杜立拿出魯密銃,往火門倒上發射藥,從前膛裝上發射藥和彈丸,用通枝壓好,點上火繩,瞄向一顆大樹,扣動扳機,火繩進入火門,“轟”的一聲,槍中冒出一股白煙,大樹亂晃,枝杈落葉亂飛,如此擊發五次,次次看膛,在五次後,膛內雜質太多,終於清膛。

  “好,餘大寶,拿出五十兩銀子交於袁頭。”趙烈大喜。

  “多謝公子,多謝公子。”袁義跪下用顫抖的雙手接過銀子。其他工匠瞪圓了雙眼,羡慕嫉妒悔恨充斥其中。

  “本官上番的賞格還在,以期各位能早日作出物件。”趙烈又加了一把火。

  “必不負大人所托。”眾工匠一口同聲的回應,此番可是氣氛熱烈。看到大人果然守信個個奮勇啊,恨不得馬上動手。

  “袁頭,定裝藥包製成了嗎。”趙烈問道。

  “大人,做出了兩種,一種裝藥稍多,一種裝藥稍少,還未試射。”袁義忐忑的回道。顆粒火藥您不發話,也不曉得行否,怎敢多造藥包,一旦不行,所費過多,我等不得吃排頭。

  “相差不多,多配出幾種,多試試,選出最好的一種,射程夠遠,還不至於毀損魯密銃的。”趙烈吩咐道。

  袁義急忙答應。

  “袁頭,剩餘的顆粒火藥如按選好的方子可配置多少。”趙烈問道。

  袁義細細算算,“先做出的顆粒火藥不多,估摸能做出六七百份。”

  “好,明日下午,本官等你的消息。”趙烈敲定下來。

  “是,公子。”看到躍躍欲試的眾人,趙烈滿意而去。

  夜晚,趙海明又一次將趙烈招致書房。

  “烈兒,昨日為父同李先生議了一夜,如你所言,為家族未雨綢繆,還須有所作為。”

  趙海明一日間仿佛老了幾歲,“然為父一時蒼茫,全無頭緒,籌謀良久,只有手中有錢糧才能放手作為,只是,家中只有萬餘畝田產,銀錢只有六萬餘兩,田畝雖有產出,不過時日長久,雖有海貿,不過是與王大人合股,王大人占了大頭,產出也是商丘的呃事了,左右思之無果,烈兒,你可有何籌謀。”

  “父親,家中雖有萬畝良田,孩兒觀之還是太少。”趙烈道。

  趙海明詢問的看向趙烈。

  “若開基業,丁口必不可少,無論出戰還是耕作,沒有丁口就沒有水步軍,父親試想如有大片田畝,就可召集大量流民,安置田畝上,從中挑選精壯整訓,成為軍屯,農忙時耕種,農閒時操練,如此數年根基必成,這些軍兵為保其田產也必會竭力死戰。”趙烈開畫大餅。

  “如何得來大片田畝,須知此地的仕紳早將田畝占盡。”趙海明搖頭,心道還是年幼無知。

  “有了錢糧,才能有田畝。”趙烈是不疾不徐,“父親可知,我家手上可是端著金飯碗。”

  “速速講來。”趙海明沒好氣的拍了一下趙烈的腦袋。

  趙烈揉了揉腦袋,真是無奈啊,三十餘的人了還被老爹敲腦袋,真是違和啊。

  “去歲,孩兒隨父親前往登州,曾遇一個弗朗機傳教士波耶特以及助手蒂亞戈。他們言道,泰西之西班牙國上千料的戰船數百艘,每艘少則二三十門巨炮,多則百餘門巨炮,稱之為無敵艦隊。處處奪國占地,弱者滅之,強者擊之,讓其割地賠款。昔日鄭和鄭爺艦隊所到之處他們已占泰半,我大明正東四五月的航程有一巨陸,有數個大明大小,他們也佔據泰半,西班牙又鼓勵工商,收取商稅,如此富國強兵。”趙烈邊說邊看看老爹,只見趙海明聽得入神。

  趙海明往日倒也聽聞泰西有屬國船堅炮利,尤好商事,往來海上販賣,尤以火炮火銃精良,當然他往日也就當趣聞聽聽罷了。當然,自家的紅夷大炮、弗朗機就是仿製這些人的,可見不虛。

  “烈兒,泰西火炮火銃精良可謂不虛,不過,奪國掠地、割地賠款恐怕過矣,畢竟海船不能上岸。”趙海明還是多有疑慮。

  “孩兒一聽,也以為其過於吹噓,然其助手蒂亞戈乃是西班牙陸軍中尉退役,據他講,西班牙步軍有火炮兵、火銃兵、長矛手、盾牌手,其艦隊滅海軍,步軍上岸攻城掠地,駐澳門弗朗機國也已向其稱臣,兒回來後左右思之,其言可真。”

  趙烈抬眼看看趙海明,只見老父撚須沉思,心道有門。

  “父親,我有其軍,弱者滅之,強如大明者,我今擊津門,京畿一日三驚,再南下攻打南京畿,再擊廣州福建,如往日倭寇,大明海疆必無寧日。後我提租借一地通商往來,不允,繼續襲擾,最後朝廷必允,北方不靖,大敵當前,大明必不能兩面開戰。如朝鮮、倭國,這般攻打,其國力弱小,必會割地賠款。如朝鮮之濟州,如我家占之即可養兵、耕種、造船。”趙烈繼續忽悠。

  “嗯。”趙海明眼中一亮,是極,不談倭國,朝鮮軍民是什麼樣子,他可是曉得,這戰力嘛真是糟爛,此計可行,不過嘛,“如此計可行,為何西班牙國不如此行事。”

  “據蒂亞戈將,今泰西又有英格蘭、法蘭西等國後起爭奪,艦隊主力不敢輕離,來回這裡一番要兩年時光,過於遙遠,深恐本國有失。”趙烈大言不慚道。實際上,此時他好像記得西班牙無敵艦隊已經灰飛煙滅,英格蘭、尼德蘭、法蘭西漸成殖民主力,非洲、中東、遠東、美洲漸成其獵場。不過,為了勸服老爹,善意的謊言是必須的。

  “如此,巨艦大炮就是緊要。”老海軍趙海明一語中的。

  “父親高見。”趙烈馬上奉上馬屁一頂,“巨艦大炮就是我家一支臂膀,而土地丁口就是我家另一個臂膀,兵甲糧秣盡在其中,為此,孩兒打算到澳門一趟,求取建造西夷戰艦火炮的法門,到時不惜重金求之。”

  “好,吾無憂矣。”趙海明開懷大笑。

  趙烈也是心頭暢快,成了,老爺子這是點頭了,從此他可以自行行事,趙家在後協助,大事可期。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3:47

第005章 出發

  天啟五年四月十三日寅時中微風,水手長高水城在福海號上忙碌,他是個三十出頭中等個軍戶,身量消瘦,面色古銅,正看著最後一樣物件藥包裝船,自從二公子用了所謂的滑輪上下貨以來,活計輕省多了,滑輪比三腳架不是一般的省力。不過,火藥不比其他,老高不放心這般粗手大腳的水手,親自監工。

  “老袁,你老小子請客啊,大早晨的不讓我睡覺。聽說你得了五十兩白銀,等我回來吃窮了你。”都是水師營裡的老人,互相熟識,高水城半真半假的開著玩笑。

  “行,老高,到時撐死你。不過,這五十兩白銀非是我獨得,我等火器夥幾人均得,不敢亂講。”袁義辯白道。

  作為匠頭袁義獨得三十兩銀子,主意是袁義拿的,可活一個人幹不了,備料、試製,諸事繁雜,人人上手,這才完成。獎銀一發,袁義頂著名頭拿了五十兩銀子,發現一幫老夥計這個羡慕嫉妒恨,見面口氣都是濃濃的醋味,也不知這些個老男人哪來這麼大的醋勁。

  “老袁,反正你是偏得,就是要吃窮你。”老高那也是嫉妒,憑啥啊,我出海這有風險的事,餉銀還比不過你個匠戶。真的,出海那就是與海龍王相搏,說不上那次就回不來,這般搏命還沒有軍戶中最低賤的匠戶收入多,高水城還真是想不開。

  “好,好,撐死你。”袁義真是無語了,虧得如果藥包使用過關的話,還有二十兩銀子,足夠眾多工匠,親朋老友吃喝,剩下的銀子還是要再建買個宅院,子女多不夠住啊。

  看著袁義等匠人離去,高水城與其他水手也作著起航的最後準備,其他的船頭也先後來到,今日水師將開赴登州,趙指揮親臨,各船頭不敢大意。

  卯時初,趙烈與李明峪,王哲等恭候于趙海明房外,趙海明身穿官服,昂首走出臥房,“父親大人,孩兒已準備停當,父親還有何吩咐。”趙烈單膝點地。

  趙海明笑著看看虎背熊腰的兒子,面露微笑:“烈兒,起來吧,今去登州,須謹言慎行。謹記。”

  “父親放心,孩兒謹記。”趙烈起身答道。

  “王先生,你與李僉事留守水營,多勞了。”趙海明轉向王哲。

  “不敢,大人楊帆千里才是辛勞了。”王哲躬身答道。

  趙海明略一抱拳,帶領眾人魚貫而出。

  卯時中,大營中香案前,趙海明與各船頭鄭重祭拜海神,鼓號齊鳴。隨後,各人各自登船。

  沒有機會隨軍前往的軍余們在馬濤徐鴻的率領下也到碼頭送行,方才祭拜氣氛肅穆,不敢上前,此時,都集聚在福海號前眼巴巴的看著船隊起航。

  須臾,趙海明旗艦福山號先升起帥旗,大明登萊水師指揮同知,威海衛水師指揮使,趙,三面旗幟先後升起。隨之,各個船頭升起各自旗幟,各船先後鳴號,拔錨起航。

  趙烈立於福海船台,看著三十來個水手披甲把沉重的兩個主帆升起,看他們吃力的模樣趙烈也是咧咧嘴,整個硬帆都是由竹肋來支撐硬帆,福海的船大,因此兩個主帆也是非常巨大,造成主帆十分沉重,起帆時必須是全船人忙活,忙碌半晌終於主帆升起。

  一艘艘大小船隻先後駛出碼頭,在外海整隊,旗幟、號角交鳴,四艘福字型大小居中,二十餘艘海滄船、蒼山船布於四周,十余艘沙船、鳥船前方開路,福山號三聲長號,船隊開拔。

  雖與西方各國的龐大艦隊無法相比,但身在威海水師艦隊其中仍讓人激動不已,趙烈環顧船隊,壯懷激烈,身後一眾伴當眼中也是閃爍不已,都是第一次與大船隊出行。

  小艦隊而已嘛,太不經事了,幾十艘戰船罷了,趙烈心中雖是嘀咕,不過,第一次,心中湧起作為明人的自豪,默默看著桅杆上飄揚的明月旗,大明何其富庶廣闊,結局何其悲慘痛楚。

  “高水城,駕船我是門外漢,福海號就交於你了。”趙烈吩咐道。

  “大人,放心,小人定不負所托。”高水城拱手施禮。

  “萬基,喚火槍組出。”趙烈轉身吩咐。

  “遵命,大人。”萬基答應而去。

  須臾,一陣紛亂的腳步從艙中響起,十五人的槍組隨萬基沿扶梯而上,到達前臺列隊,李山單膝點地,“大人。”

  “李槍長,今日定裝藥包已到,試槍。”

  “是,大人。”李山恭敬回應。

  十五人排成三行,每行五人。開始試射,先是往後火門加藥,再往槍膛加藥,把紙袋裡最底下的彈丸放入,然後用通枝壓實,最後點上火繩,李山一聲令下,第一排五人舉槍,第二聲,五人齊放,登時槍響煙放,待三輪放吧,船面煙霧繚繞,有人不斷咳嗽。待稍停,重新來過,三槍畢,趙烈叫停。

  “李頭,如何,是快是慢。”趙烈問道。

  “大人,我以為,如勤加操練,該可快一倍。此定裝藥包,定可大大加快射擊時間,此法大善。”李山拱手回道。就是臉上的兩撇黑灰實在是有些滑稽。

  “藥包不多,李頭,先練習空手試裝,反正手型相同,熟練後可加快時間,以後藥包多了,再多加練習。”

  “是,大人。”

  經一天反復操練,趙烈預估最快可一分鐘兩發,比之前面藥的一分半到兩分鐘一發,當然,現今,不夠熟練,也就不到一分鐘一發。不過,李山也是很滿足啦。

  趙烈在這邊乒乓大作,其他船上的兵丁水手,遠遠的眺望,先是被驚嚇,無事亂放什麼炮,到後來就是無聊路途中的一樂了。趙海明遠遠觀望,長時間的撚須不語。一旁李明峪微笑搖扇,風度依然。

  福船航速也就是四五節,雖然威海到登州,海路也就不到三百里,不過直線福船也得走十多個時辰,何況為了借風,船隊走的之字形,夜晚天色黑下來時,還得降帆慢行,一直走了十八個時辰,才接近登州。

  趙烈也是對福船的龜速吐槽不已。

  天色將暗之時,遠遠的看到登州水城的輪廓。首先看到是西向的蓬萊閣,接著登州水城北門也清晰起來,只見水門外擠滿各式船隻,船隊只好就近下錨,只趙海明,李明峪乘一小舟進入水門。其餘各船頭水手皆駐船守候。

  登州水城水師衙門中,登州水師指揮使王僉正忙的焦頭爛額,待威海水師一到,後日水師兵進旅順,再到皮島、鐵山。如不足,則還要再走一趟。

  往日,小規模出船,還可以支應開,今日大部船隻出航,近年來水師無錢維護船隻的惡果顯露開來,雖說登州明面上有兩千餘艘大小戰船,不過,那是帳面上,漂沒的戰船怎麼也有三成,餘下的船隻由於登萊、東江一體,半數戰船在東江以及下屬各島,餘下幾百艘船在登州,威海。

  現下,這些船中鳥船、沙船還可以,大部可動,然海滄、大福船近半出了毛病,開裂漏水,人員不足,火炮、火銃、火箭等缺乏,帆布、繩纜腐爛等等,不一而足,奇形怪狀的問題,把衙門裡的大小官吏折騰的欲仙欲死。偏偏登州巡撫武之望、總兵楊國棟催促日急,遼東難民如潮,滯留旅順,皮島、鐵山等地,無衣無食,餓殍遍地,慘不忍睹。

  皮島東江總兵毛文龍一日三催糧餉,更催水師戰船,運送災民歸山東,簡直是啼血聞報。作為上官的武之望雖和毛文龍不和,卻也有自己的風骨,老奴內部紛亂,漢民南下,此乃天賜良機,武之望一邊飛報朝廷,一邊籌備糧草,催促出海。這就苦了王指揮了,既不予修繕船隻的銀兩,又要求全軍齊出,真是愁煞人了。

  王指揮正在官衙忙個不停,手下親兵來報,指揮同知趙海明大人于門外求見。王指揮忙讓自己一親信幕僚代自己把人迎進來。

  趙海明一路上只見登萊水師一片雞飛狗跳,自家明白前幾日自己的忙活,不過,登州水師是威海水師數倍,自不可同日而語,進到官署內,到得王指揮的書房暫歇,幕僚讓人上茶後,也得回去接茬忙。

  直到時初,王指揮才疲乏的拖著身軀來到書房。

  趙海明忙起身深施一禮,口稱:“王大人辛苦,下官恨不能身替。”

  “趙同知多禮了,一路辛苦。”王指揮虛扶一下,“我實分身乏術,讓老弟久等了,失禮失禮。”

  “不敢,不敢。大人須多多歇息。”

  賓主落座,氣氛和諧。兩人關係確是不錯,還一起經營往日本海貿,當然,王指揮占大頭。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3:47

第006章 遼東悲愴

  瀋陽,大金國國都,雖說自遼沈之戰後數年已過,但是瀋陽還沒有完全恢復昔日的繁華,市面十分的淒清,漢人匆匆而行,看到女真人路過急忙繞行,唯恐惹怒女真老爺,被立斃刀下,在這裡漢民的地位連蒙古人、朝鮮人都不如。

  酉時中,大貝勒代善府中,代善與長子岳托相向而坐,剛吃過晚飯,兩人也有了明國習慣,各自品茗。

  “阿瑪,家中莊中漢奴潛逃日甚,今年莊中田畝只種了七成,上秋恐產出不多。”嶽托合上茶碗說道。岳托身量健碩,方臉短須,兩眼有神,精明強悍。

  代善微笑看看嶽托,他扶了扶手上的鐵扳指,悠悠道:“我兒可有良策。”代善對嶽托甚為滿意,自己諸子女中,只有嶽托果敢勇毅,可堪依託。雖說前兩年父子間有所嫌隙,不過,兩人都明白,在外人看,他們畢竟是父子,只可和不可鬥。

  “阿瑪,汗王令全奪漢人田畝,財產,人盡為奴,不得擁有私產,只為八旗耕種,有血性的反抗或豎反旗或為盜賊,沒血性的也大量逃亡,長此以往……”嶽托憂慮的看看自家阿瑪。

  “我兒,此話不要多講,傳到汗王耳中,禍事矣。”代善立即阻止了嶽托,“我朝原在撫順東北,田畝人口稀少,剛進遼沈,遼東人口田畝幾盡於此,各個貝勒、固山額真,牛錄章京哪個忍得住,就是阿瑪我也忍不住,汗王不發此令,恐眾皆有怨,另充實八旗各部人口糧草,以為出征助力,也不說有大錯,然,各部嚴苛太甚,占其產,奪人妻女,逼其為奴,終至烽煙處處,雖無大敵,然襲擾紛紛。也就因此,惹怒汗王,言尼堪皆不可信,應盡斬之,雖是氣話,然誰人可勸。”

  兩人相顧默然。

  城東二貝勒阿敏府,其大管家額格楞正跪下痛哭流涕。

  “主子,非奴才不嚴加看管,其盡皆逃亡,甚者父母妻兒皆棄,獨自奔亡,如之奈何。”

  “蠢材,今日起,莊中連坐,十戶為一坐,有一戶逃,其餘盡斬,逃者捉回,淩遲處死。我就不信這幫尼堪就不怕死,不怕死,遼陽、瀋陽、撫順是如何丟的。”阿敏本就兇悍的面孔臉紅脖粗,更顯崢嶸。

  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全家為奴,女子被辱,就是我也想法逃脫,何況尼堪乎。誰是蠢材。額格楞吐槽不已。

  “二貝勒,息怒,尼堪就是如此不堪,不殺服了,不服帖。”對面莽古爾泰插話。

  “話雖如此,今年我兩藍旗收成太少,可惱可恨。”

  “汗王前日還說,我八旗兵至,尼堪敬服,兵退則怨言四起,複州之殺太少。”莽古爾泰喝了口茶,言道。

  “哈,就是,代善太軟,複州才斬了萬餘尼堪,奪了幾萬婦孺,無怪汗王不滿,若我去就殺個乾乾淨淨,殺猴儆雞,看誰還敢反叛。”阿敏大笑回應。

  “貝勒爺,汗王讓三貝勒爺即刻進宮。”正此時,一名親兵進來稟報。

  兩人均是一鄂。

  城南,範文程府,範文程,高鴻中相對無言,油燈昏暗灰黃,室內靜寂。

  良久,“今土地凋零,人口散落,複州之事後,漢人驚懼,唯恐步其後塵,也恐後代子孫居此,俱爭相逃亡,其勢不止,鞍山,遼陽,蓋州,複州反叛紛紛。”範文程乾巴巴的聲音在室內迴響。

  “實無法了嗎。”高鴻中長歎言道。

  “實無法,我等盡力勸解,而大貝勒,四貝勒不語,二貝勒阿敏則大罵我等,說我等尼堪皆不可信,若不是漢臣,就將我等捉去莊中為奴,可氣,我等是觀大明腐朽不堪,真心來投,欲行從龍之事,可歎,汗王終不信我等漢官,屈身文館小吏,唉,今人心財貨盡失,霸業成空啊。”範文程來回疾步行走,高大身材晃動不止,讓不大的書房更顯狹小。

  “憲鬥,咳咳,勿急,汗王今年六十有七了吧,前日聽聞往年征戰大虧本身,咳咳,茶不錯。”高鴻中專心喝起茶來。

  範文程驀地停住腳步,看看高鴻中,心中默默思量,如果汗王薨,代善、皇太極何人及汗位,至於阿敏、莽古爾泰,在他看來,不過是穿上貝勒服的賊寇,勇有餘而智不足,他人則沒有威望實力,不值一提。

  一時,室內又是清寂無聲。

  二日晨,距義州不遠的鴨綠江東岸,羅山與弟弟羅東、羅昌、妹妹羅娟與騰海、騰河兄弟跪地痛哭,對岸只有悠悠群山,聽聞哭聲,他們是為死在鳳凰城的羅家大姐、騰家父兄,和死在路上的羅家父母,騰家母親而慟哭,幾個半大小子衣衫襤褸,含淚北顧。

  藍天白雲,氣溫不冷不熱,此時正是遼東一年中氣候最好的季節。

  吳群的心裡卻是一片冰冷,他看著燃燒的宗祠,一言不發,轉身越上坐騎疾風,穿過燃燒的莊院追上慢慢行走的大隊,他不敢回頭看看燃燒的家園,怕淚水當眾流下來,因為二十一歲的吳群已是吳家的家主了。吳家是永樂年間從江西被貶到遼陽的大族,到吳群之祖父這一枝任複州衛指揮同知而遷至複州,父為指揮僉事,兄為百戶,遼沈之變時,兄戰死遼陽,父受傷歸,言道事不可為,恐建奴不久就席捲全遼。

  接著,遼陽族中大批子弟來投,道盡慘痛,房產、鋪面、莊子被奪,人皆成莊奴,虧族中人多,暴起殺了旗丁,倉皇南投,族人皆剩青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相顧默然。

  其後幾年輾轉于金州自家的幾個莊子,在收復金州中其父奮起回應,收復金州後,家人在金州安頓下來。

  前幾日,建奴大軍來犯,攻金州甚急,吳父與吳群及吳氏子弟上城助戰,吳父城頭激戰中箭倒地,臨終言南下,到山東避禍,遼事已不可為。

  作為次子的吳群如今只能擔起族長之責,匆匆葬父後決定南下歸明。

  與數百族人、家丁僕人走了半晌,吳群終忍不住回頭瞭望,只見陽光下廣袤大地的遠方,幾縷黑煙騰起,互相纏繞,與藍天大地相襯,刺眼至極。

  一刹那,吳群仿佛又聞到宅院爆燃時的焦糊味,吳群胸中如刀砍斧鑿,撕裂開來,下馬跪下身來,手捧黑土,嚎啕大哭,這是父兄血染的土地,有生之年不知還能不能見到聞到。愛馬疾風不明所以的用舌頭舔著主人。身後數百人淚水漣漣,痛哭之聲不絕,良久不息。百年開拓,歷盡滄桑,一朝盡喪。

  旅順城,洪武四年立,北城,永樂初年包磚,週一裡二百步,高一丈二尺,闊兩丈,分南北兩門,南城在北城包磚後十年包磚,週一裡三百步,高一丈二尺,寬兩丈五尺,分南北兩門。自建成始,無戰事。

  兩城說是城池,其一丈多高的城牆不如說是大堡,不過,建奴幾番來犯,形勢險惡,駐守參將張盤稟報皮島、登萊後,登萊撥于錢糧,張盤開始在旅順南城加高加固城牆。

  天啟五年三月始,旅順被圍。不過,是被難民圍城。從遼南四衛以及遼中各地湧來的難民,圍住北城,並綿延至南城北面。

  劉福貴眼中無神的依靠在窩棚裡,心神不知到了那裡。一旁的鄒懷恩長歎一聲,欲勸無語。兩人既是鄰居又是發小。鄒懷恩十歲出頭父母雙亡,只剩小他兩歲的妹妹,沒有劉福貴一家的接濟,兄妹倆早已死了。

  遼沈之變後,兩家耕種的七八十畝旱田被正藍旗牛錄額魯奪取,家中房屋成為正藍旗旗丁的宅子,兩家人住在牛棚裡與牲畜為伍,缺衣少穿,饑寒交迫,劉福貴的爹娘、弟弟、妹妹餓死,病死,鄒懷恩的妹妹今年春天也病死,兩人一天上山砍柴歸來,被出外的村民告之劉福貴的大哥大嫂侄兒因沒有餘糧,被老奴的五斗米令處死,劉福貴就想回去拼了,鄒懷恩強拉著他南下。

  兩人路上歷經艱險,甚至殺了兩個下地沒有準備的余丁搶了糧食、銀兩、順刀長槍,才穿山越嶺的到達旅順,不過,劉福貴遲遲沒有恢復過來,常常發呆,夢裡常常喊著父母弟妹,鄒懷恩苦勸不聽,好在搶的兩個余丁的少數銀兩、順刀讓兩人在旅順存活下來。

  鄒懷恩轉身看看外面,心中更是厭煩,圍著旅順北城直到南城北面的兩百步大道兩側密密麻麻的到處是窩棚,有以前的逃難者留下的,更多的是新立起的,怕得有數萬人擠在這裡,都是遼南各地的逃難的人群,有原來軍戶,有大戶人家,有逃奴,現在都骯髒的擠在一起,為了一線的希望,可以逃到山東,脫離苦海。

  前兩批船運走的都是大戶,散盡家財,買來船位,留下的都是苦哈哈,可也得熬著,用旅順兵爺的話講,朝廷不會不管,畢竟數十萬遼民嗷嗷待哺。

  旅順城頭,衣衫襤褸的官兵麻木的看著這一切,幾年來已是數次大規模難民潮了,由同情轉為麻木,連哄騙遼民安穩別鬧騰的藉口都是張口就來,朝廷不會不管云云,只是大明真的在乎這一眾蟻民嗎,不知啊。

  旅順衛官署後堂,旅順參將張盤、遊擊朱國昌愁眉不展,又要修繕南城,又要運送百姓,還要防備建奴進擊。

  南城門樓裡,遊擊耿忠裕愜意的端起茶碗,一口飲勝。剛剛管家胡瑜報上,這一月以來,兩萬餘兩銀子已是悄然入袋。掙命離開死地的大戶們乖乖的獻上銀兩、女人,只求逃得一命。雖說旅順馬上就要面臨老奴兵鋒,不過,富貴險中求,這不短短時日,海量銀子入袋。這才開始,不急。

  一陣急促的腳步,只見親兵頭目汪海飛奔進入,單膝跪地。

  “大人,金州昨日晚,已被老奴攻陷,王濤指揮等一千余官兵,三千餘青壯殉國。”

  啪,茶碗掉到了地上粉碎,耿忠裕目瞪口呆,怕什麼來什麼,老奴來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3:47

第007章 馳援

  趙烈自是不知旅順風雲,眼下在福海號上,趙烈的練兵正是如火如荼,火器組,披甲組分上下午,頂烈日迎海風,眾兵丁是累的欲仙欲死。

  火炮組練習裝藥,開火,刷膛,晾乾,再重複。

  火槍組裝藥,裝彈,開火,重複,每五槍練習清膛。

  當然,大部時間是空手練習。

  披甲組練習長槍捅刺,就是刺和收,兩個動作,不過,也因此太單調,當然還要披甲練習,真是令人疲倦。

  火器組和披甲組還得交換兵器使用,真是有的忙了,別的船上兵丁是閑的要死,他們則是累的要死。

  趙烈看看眾生態,爽快的宣佈,每晚考核時,火器組用時最短者,披甲組動作最標準且耐力最好者每人一兩銀子,立時歡聲雷動,訓練熱情高漲,暗暗較勁,進步明顯,特別是第一次發下獎賞,眾人看到是真金白銀,小趙大人可不是耍嘴炮,第二日,一眾兵丁是人人投入,各個爭先。

  登州水師,威海水師裝運的兵甲,糧草還沒裝完,旅順來的哨船,帶來了緊急軍情,金州失守,軍民數千殉國。老奴有取旅順之意。旅順周圍數萬難民待救,十萬火急。

  武之望大驚,旅順已是遼東遼南最後的城池,地位至為緊要,何況還有這麼多遼民。武之望上一任袁可義時,遼南尚有複州、金州、旅順在手,如今全部丟失,丟地失民這個罪責武之望擔不起,武之望臨老的風評全毀。

  武之望急招總兵楊國棟和水師指揮王僉商議,楊國棟百般抵賴,只急調登州營近千人,補充大量糧草、兵甲,登州水師威海水師護送至旅順,同時強運十余萬百姓到廣鹿島、長山島、皮島、鐵山,實容納不下,運回登州安置。

  軍情如火,在武之望的一日三催下,登州出動全部戰船,收集了登州,萊州附近大小漁船共數百艘,浩浩蕩蕩直驅旅順。

  登州水師指揮使王僉親自壓船,帶領登州水師戰船為先隊,大量漁船後進,威海水師指揮趙海明督率威海水師押後。

  登州水師更是只有兩成戰船帶起武備,其他都把大炮等卸下,就當是運輸艦了。

  登州到旅順不到八百里,好在這時是側順風,一天餘就可抵達旅順城。

  趙烈後世常年在遼寧生活,對遼寧的前世今生非常熟悉,知道今年旅順被陷,為萬全計,途中福海號上操練不止,成為左右戰船、漁船的一樂。哪有這樣練兵的,只練動作,極少實彈,再說誰不知鳥銃不濟事。

  臨近旅順,趙烈下令全員停止操練,養精蓄銳。

  趙烈看著越來越近的大陸,心中波瀾漸起,前世自己總是在遼寧行走,現在接近這裡,仿佛接近了自己的前世,也不知老父老母如何了,好在,自己前世也是二兒子,上面有個大哥,早已娶妻生子,在老家廣播電視局工作,勝在清閒,可以照顧父母。他們還好吧。

  “大人,有船出來啦。”黃漢叫到。

  趙烈聞聲回過神來,看向遠方,只見連片的帆影從北方陸地駛出。

  “這麼快就有返程的了。”張鼓聲望著說道。

  返程?趙烈知道不可能是返程的,船先往廣鹿島、大小長山島,然後返回,以後再往皮島、鐵山轉移。這是一個不歸路,趙烈知道幾年後鐵山先陷於建奴之手,然後是東江諸島。建奴由於與東江鎮仇恨日久,幾乎盡屠鐵山明人。

  遼東人真是命苦,才脫牢籠,又入虎穴。

  行近以後,所有的人都鴉雀無聲,只見大小漁船上裝滿了人,船隻行駛的裡倒歪斜,船上的難民蓬頭垢面,兩眼無神,臉上麻木不仁,一般來講,船上人多,往往鼓噪不已,但這裡就像一船船的活死人,靜寂無聲,只有空中海鳥的鳴唱響徹在人口眾多的海域。

  山東的流民也是不少,但威海水師的人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大規模的難民潮,讓人無法想像。

  “這就是老奴,占了我明人數百年來辛勤勞作的土地,擄我大明子民為奴,婦女任人淩辱。數百萬人啊,其中過半都是祖籍山東的,我國我民何其不幸。”趙烈轉身看著眾人。“好好看看吧,這就是建奴,這就是我們的死敵。遼東離我們不遠,遼東的今日就是我等明天。”

  “大人,不能吧,老奴沒有水師,打不過來吧。”餘大寶憨聲憨氣的說道。

  “豈知寧錦不是另一遼東。”趙烈問道。

  眾人默然。遼東幾年大明有多少城池,多少兵丁,現下甯錦還餘多少城池兵丁。能不能守住還真不好說。

  船上除了當班的水手,全部到了甲板,眾人默默看著相交而過的各個船上的難民,許多人的眼中流下淚水。

  福海、福山、福門在旅順外海下錨等待,前面有無數的船隻轉運,登州水師開始返航。

  指揮使王僉也隨著登州水師搶運,趙烈明白按慣例王僉應該駐布于此統籌諸事,但王大人肯定不具備于謙、戚繼光的膽略,立于危牆之下的事這位大明三品大員是絕不肯做的,於是指揮同知趙海明趙大人及威海水師就成最佳的候補。

  他不上岸,功是沒有,一旦上岸輸送輜重有失,大過是免不了的。威海水師在外海一是等待,二是保護,雖說建奴沒有大船,不過,小船還是有的,有遼東軍這個運輸大隊長,什麼東西都不會少。所以備戰還是必要的。

  一連三天,前面的船都裝運出發,趙烈陪同趙海明乘小船終於登上旅順南城碼頭,只見碼頭倒還有序,一邊難民排隊上船,穿著破爛紅襖的衛所兵維護,有擁擠著,立時棍棒伺候。另一邊糧草不斷運下傳來,直運南城。

  趙烈看看南城南城牆上忙碌的難民,兵丁。他們正忙著加高,城牆,兩百年來,城池未臨戰火,南城南城牆只有一丈六尺高,今戰火臨近,緊急加高加固。

  趙烈深深的望了一眼南城牆,臨陣磨槍,太晚了,建奴攻城就在這幾日,來不及建成了,歎息一聲,隨著父親進入南門。

  途中看到商鋪關門,逃難的人群擁堵街道,各種腐爛的味道撲面而來,許多體力不支的難民蹣跚而行,一副末世情景。快到官署,由於兵丁增多,人流才大大減少。

  趙烈細細的看了看一眾大明兵丁,只見鴛鴦戰袍破爛不堪,大多身形瘦弱,表情麻木,怯懦。

  “父親大人,孩兒有話要講。”趙烈扯了扯趙海明的衣袖。

  “嗯,有話快講。”趙海明疑惑的看看趙烈。

  “警。”趙烈一聲喝道。

  只見萬基、黃漢、餘大寶等伴當以趙烈為中心,向外三步,面向外警戒。

  “父親,金州一股而下。東江,登萊援兵未至,我恐旅順步東江後塵,已到的糧秣,餉銀,兵甲入建奴之手,我威海船上的輜重不應立即入庫。應拖延幾日。”趙烈小聲嘀咕道。

  “嗯,我兒言之有理。輜重,銀兩一許不可資敵。我自有主張。”趙海明沉吟片刻,點點頭。

  “行。”趙烈發號。

  黃漢等幾人回位護在趙烈四周,繼續前行。

  趙海明滿意的點點頭。

  耿忠裕在南城官署中來回踱步,心中的惶恐怎麼也壓不住,金州失陷,旅順不遠矣,五六年來,耿忠裕患上了恐金症,聞金軍喪膽。

  今複州,金州連失之時,他也不敢臨陣脫逃,儘管家族在東江頗有勢力,在這時節也是被斬的命。不走,著實惶恐,金軍未至,老耿覺得自己的心就快跳出來,金軍至……

  “大人,威海水師指揮趙大人到。”門衛親兵跪秉。

  “快,與我一起出迎。”旅順衛與威海水師雖同在登萊帳下,不過並無瓜葛,但趙指揮官階畢竟遠在他上,不可怠慢。

  趙海明沒有按官場規矩先差人通秉,溝通後,再來官署,戰時,一切從簡,辦正事要緊。

  趙海明,趙烈及一眾衛士等了片刻,只見幾人魚貫而出,一個中等身材的胖子前驅幾步,拱手施禮,“不知同知趙大人來訪,有失遠迎,失禮失禮。”

  趙海明上前虛扶一下,笑道“耿將軍多禮了,今時局艱險,一切從簡。”

  “大人,裡面歇息,請。”耿忠裕熱情領路。一眾人等進入官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3:47

第008章 殘破金州

  金州衛城破敗不堪的立在那,城門破損,百姓全無,城內外收屍隊的包衣們,戶戶搜索,不斷的往城外運著屍體。

  雖說,金州落在貝子阿巴泰手裡有些時日了,不過,經過攻城,以及不封刀的三天搶掠,金州已是十室九空了,剩下的多是婦孺,如今是包衣奴才了。

  阿巴泰坐於城北的營帳內,聽著管家胡不泰的報帳。

  “主子,總計丁口三千二百餘人,鐵甲六十三俱,棉甲三百四十七俱,刀槍四千餘,步弓兩百四十餘。紅襖四千餘,胖襖五百餘,糧一萬一千石,金兩千三百兩,銀兩萬四千六百七十六兩。”管家胡不泰的嗓音頗為洪亮,帶著幾許亢奮。

  阿巴泰也是頗為得意,雖說折損了十余白甲,六十餘馬甲,近二百的余丁,三百余包衣,另一個牛錄額真受傷,死了三個領催,金州畢竟是拿下了,且所獲頗豐。

  以往由於自家沒有專屬八旗,戰果大多被兄弟們拿去。今日,自己獨領鑲黃旗正黃旗進取金州,自有手段多取戰果。當然,田畝、鋪面,要看哪旗駐防,歸哪旗,不過,收穫自己已是滿意。搶尼堪收穫就是既快又多啊。

  幾聲女人的嚎哭,尖叫傳將過來,伴隨幾聲滿語。又是哪個奴才在與漢女耍樂。阿巴泰想起昨夜兩個漢女嘴角也是一翹,頗為愜意。

  一陣馬蹄聲傳來,到帳口停下,一個領催進賬跪下。

  “主子,莽古爾泰貝勒爺領正藍旗六千餘騎據此四十裡。”

  阿巴泰略一沉吟,這位三大貝勒怎的統兵來此,難道要攻擊旅順。

  “披甲,前去相迎。”

  離城五裡,阿巴泰與護衛們向遠處眺望著,只見遠遠的塵土大作,先頭的牛錄高高的舉著正藍的旗幟,領頭的牛錄章京見到阿巴泰的旗幟,忙叫人通秉莽古爾泰,自己下馬下跪見禮。

  “起來吧,先到金州城外等候。”阿巴泰交代一句。

  “嗻。”牛錄領命而去。

  隨後大隊人馬滾滾而至,旌旗招展,盔甲閃亮。

  阿巴泰摸摸自己的短胡茬,得意的笑笑,在遼東的土地上,我大金的精兵是無敵的存在。

  思量間,一大票人馬排眾而出。當先一人正是莽古爾泰,這位三貝勒只穿了一身皮甲。

  “五哥。”阿巴泰上前施禮,狀極恭敬。

  “老七,辛苦了。”莽古爾泰略一還禮,嗯,這老七,倒是挺能幹的,可惜了,出身太差。

  “托汗阿瑪宏福,三軍用命,打下金州。總算不辱使命。”阿巴泰笑著回應。

  “還是老七能幹。怎麼樣收穫頗豐吧。收了幾個漢奴啊。”莽古爾泰打著哈哈。

  “還成,還成。”阿巴泰嘴都合不攏。“不知,父王讓五哥來金州有何公幹。”

  “汗王聽李永芳的哨探講,旅順尼堪逃奴極多,防守鬆懈,命我領正藍旗取下,以免明國得知金州失陷,大舉增援。就不好啃了。”莽古爾泰撇撇嘴,頗有點不以為然。“我一路急行,沒帶太多糧食,老七,這就得靠你了。”

  阿巴泰心中一痛,口中卻說“無妨,尼堪剩餘不少糧草,七弟我一定先供大軍所需。”

  莽古爾泰笑眯眯的看著阿巴泰心痛的模樣,心中大樂。

  “另外,叫你手下包衣隨軍聽用。”

  “遵令。”阿巴泰大恨,這一千包衣能回來幾個,不讓鑲黃旗同去,擺明瞭打了草穀也沒他的份。

  莽古爾泰好好欣賞了阿巴泰的心痛模樣,吊足了胃口,“嗯,再叫上兩個牛錄同我前去。”啃骨頭是甭想了,不過可以喝口湯。

  “五哥幾時攻取旅順,我叫奴才們備糧草。”

  “尼堪夜不收能否打探到金州。”莽古爾泰催馬當先慢行。

  “我已撒出去兩個牛錄,金州地狹,尼堪插翅難飛。”阿巴泰緊隨其後。

  “好,我一路急行,奴才們甚是疲乏。待休息一日,快馬先下旅順,殺他個措手不及,能趁亂奪城更好,不能,則分裂南北城,包衣一到就攻打。懦弱尼堪想也擋不了我大軍幾時。”莽古爾泰拍了拍阿巴泰,“老七,我可是餓得緊了,下面你安排。”

  “五哥,金州早已備宴,快隨我來。”阿巴泰急忙想讓。

  大隊加快前行,一路鳥獸驚絕。

  旅順南城官署中,趙指揮同耿遊擊正相談甚歡,氣氛融洽,一盞茶後,官場寒暄告一段若。

  “趙大人,不知糧草,兵甲何時能上岸入庫。”耿忠裕拱手請教。

  “耿遊擊,輜重都在船上,不過,我看難民充實碼頭,運送頗為不變,待兩日後,難民大部運出後,再入庫,耿大人以為然否。”趙海明放下茶盞道。

  “甚好,前幾日,下船糧食,難民瘋搶,軍戶連砍十余人才彈壓下來。”耿忠裕抹了抹汗,“讓下官我至今心驚肉跳。”

  “耿大人在這臨戰之地,為國戍邊,真是多多辛苦了。”趙烈深施一禮。

  “趙公子言重,言重了,為國戍邊乃我等本分,當不得。”耿忠裕嘴上言道,臉上的笑容卻擋不住。

  趙海明撚須微笑,嗯,小子,官場上的門道也知曉一二嘛。

  “耿大人,我自幼長在威海,見識鄙陋,今見旅順城甚是雄偉,想到城上一觀,不知可否。”趙烈睜眼說瞎話,威海衛乃是天下四衛之一,不是旅順可比擬的。

  “好說,一會兒,我喚兩名親兵帶公子上城一觀。”不過是一個小衙內的小小要求,耿忠裕滿口應了。

  趙烈登上北城頭,只見西北面兩百多步就是北城,都是老式四方形衛城,兩城之間都是大大小小的窩棚,擠滿難民,附近樹木,草地損毀殆盡。

  趙烈登高大約估摸還有三四萬的難民,旅順水師,東江水師前期運走,登州水師,漁船後期運走,也得有個數萬人。

  嗯,時間沒有了,趙烈暗自嘀咕。

  趙烈四下看了看,心中有了一些計畫,不過,難度頗大。

  趙烈等人沿階梯魚貫而下,只見一個四十餘歲的男子和一個二十餘歲素孝在身的男子恭立梯下,耿家親兵介紹此是耿府管家胡瑜。

  胡瑜躬身一禮,“公子,我家老爺有事相求。萬望公子應允。”

  趙烈拱手笑道:“好說,好說,遊擊大人有事儘管吩咐。”

  胡瑜看看另一個年輕人:“公子,此是我家大人的親戚,金州人士,今金州失陷,想到山東避難。望大人成全。”

  吳群上前深施一禮,“公子,小人是金州吳群,家父前些時日于金州陣亡,遺言全家人等回祖籍山東青州安頓,望公子成全。”

  吳群帶領全家輾轉來到旅順,希望回到山東,然而,此時水師忙於往東江諸島強運難民,一時無船前往山東,吳群明白,建奴馬上就會攻取旅順,時間不多了,所以耽擱不得。

  他使人搭上遊擊耿忠裕的管家胡瑜,又上了兩千兩銀子,望胡瑜為其搭上回山東的船隊,耿忠裕思量此時只有威海水師船隊完整在此,於是喚胡瑜一試。

  “公子,吳群家中人口眾多,故找船極難,您看……”胡瑜看趙烈沉吟不語,忙加上一句。“您看,所需運費幾何……”

  “大人,吳群願奉上白銀五千兩作為船資,望大人成全。”吳群一咬牙,錢財乃身外之物,此時已是顧不得了。

  如運去東江,各個軍頭也是不會放過自家,金州本事臨海,東江諸將所為歷歷在目,父親言明不去東江,要回山東就是怕到了東江,一定是被盤剝乾淨,而指望東江回擊建奴,重返家園,乃是癡人說夢。

  “族中多少人?”趙烈正容問道。實際上心裡一動,看來要借助此人之力。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3:47

第009章 坑爹的

  “總共四百二十余人,公子。”吳群馬上跪下道:“家中僕人隨侍幾輩,不忍拋棄,望公子千萬幫與。”

  趙烈看看吳群因緊張而發紅的面孔,嗯,遼東人大族,田畝鋪面肯定不少,今喪於老奴之手,老父死于建奴,與建奴仇深似海,真是遼東好土著。

  只不知此人膽略如何。至於耿忠裕的親戚,如果真是至親好友,站在這裡的就應該是耿忠裕了,而不應是他的一個管家。

  “胡先生,我要和吳公子單獨談談。你看……”

  胡瑜深施一禮:“公子,府中雜事繁多。小人告退。”嗯,我家老爺也算盡了力,吳家小子自求多福吧。這趙公子不知能榨出多少黃白之物,可惜了,自家如有船隻,那是多大的進項。

  胡瑜恭敬後退幾步方才轉身離開。

  吳群不敢起身,心中忐忑,族中雖有幾萬兩銀子,不過,幾百人到了山東衣食無著,人地兩生,萬萬不能沒有銀子,只能寄望這位趙公子不要獅子大開口。

  “吳公子,是軍戶吧。”趙烈問道。

  “是,複州軍戶,家父,家兄先後與建奴戰死。”吳群拱手答道。

  “哦。”趙烈一愣,果然有埋伏,原來是複州軍戶,趕忙扶起吳群。“原來是忠烈滿門,請起。”

  “不敢,不敢。”吳群起身,想起父兄兩眼泛紅。“有辱父兄,今只能亡命山東,祖上百年家業全部陷於敵手。老父臨終遺言回山東老家,作為家中如今長子責無旁貸。萬望公子幫襯。”

  “吳公子,令父兄可敬可歎。”趙烈一拱手:“不過,你家中人口眾多,皆往山東,艙位不足,如你答應本將一條件,不無不可。你意……”

  嗯,方才所言果是客套,如今講到銀錢了。

  “趙公子盡可直言,吳群必盡全力辦到。”

  “吳公子到山東安置好家眷後,帶領家中一些子弟為我辦事,何如?”

  嗯,不是銀錢嗎,吳群驀地抬首看向趙烈。

  “怎麼,吳公子不願。”趙烈微笑道。嗯,不是銀兩哦,意外吧,我要的是人,是熟識遼東的人。

  “小人怎敢,待小人到山東安排家小後,即刻前往公子面前效力。”吳群大喜,“不過,我等家族人口眾多,佔用艙位,多有不便,我願獻上白銀五千兩以供公子打點。”

  “我是尊你父兄為國捐軀。可是看上你等黃白之物。你視我為何等人。”趙烈臉一板,大義凜然,既然收為心腹,豈可覬覦其錢財,唉,五千兩銀子可是不少啊,可惜了,你說你拿這些錢財誘惑我作甚。

  “多謝大人。我代父兄多謝大人。”吳群一時哽咽。

  “不必多禮,吳公子手下可有家丁。”

  “家中除去與家父陣亡的家丁外,還有三十餘家丁。”吳群茫然,這是要收走家丁。

  “嗯,你家中殿后家丁昨日已看到建奴莽古爾泰旗幟,其已到金州與阿巴泰匯合。老奴援兵萬餘。數日後可下旅順。你急往告之。”趙烈目光炯炯的看向吳群。

  “呃。”吳群出身世襲軍戶,自是明曉謊報軍情後果是人頭落地。這是趙公子用建奴立至的謊言為其籌畫某事,也是以此讓我奉上投名狀,借此要脅於我。

  吳群看著趙烈面無表情的黝黑的面容,一咬牙:“在下即刻喚家丁前往通秉。”先過了眼前再說,如惡了趙烈,上船是不用想了。

  “好,吳公子痛快。”趙烈還複笑臉,“不過,此事千真萬確,明後自知。”

  “遵命。”你騙鬼呢,水師的夜不收我就沒見過。吳群在這碎碎念。

  趙海明立於船頭看著趙烈乘著走舸靠到福山號船邊,趙烈沿繩梯攀沿而上。

  “大人。”趙烈上前見禮。眾人當前,當然是參見上司。

  “嗯,免禮。”趙海明微笑回道。

  趙烈遞個眼神,趙海明言道:“趙烈,你與我到船內一談。”

  “是。”趙烈大聲回應。

  兩人先後進入尾樓船艙。

  “何事。”趙海明邊坐邊問。

  “父親,據金州逃亡軍戶言,莽古爾泰率援軍已到金州,即刻攻打旅順。”

  “嗯。”趙海明一愣,“可否屬實。”

  “千真萬確。”趙烈心道,我前世就在遼寧各地奔波,這些史實大多清楚,不過援軍是哪一旗,多少人,我就不知了。莽古爾泰下旅順還是知道的。

  “這。”趙海明眉頭緊鎖,“如今還有幾萬難民,唉。”

  “父親,此數萬遼民與建奴血海深仇,如為我所用,萬事可成。”

  趙海明定睛看了片刻趙烈,喚道:“李虎。”

  “屬下在,大人有何吩咐。”李虎進艙言道。

  “吩咐各哨船,知會各船,先把難民到雙島,留下些許淡水,糧食後返回裝運,今日、明日兩天內務必運完。”趙海明命道。

  “遵命,大人。”李虎轉身離去。

  同一時間,北城官署,張盤盯著前面跪下的兩個人,半晌不語。

  吳群跪著,眼睛緊盯著地面,心中咒駡趙烈不已。家丁頭目蒙江隨其一同跪著。

  蒙江帶來的莽古爾泰帶兵南下的消息,令張盤頭痛不已,張盤心知此事多半為真,唯一令人迷惑的是自己的夜不收損兵折將,也沒到達金州左近,吳群及家丁蒙江何來的消息。蒙江說,他是穿山越嶺繞過大路回歸,見到正藍旗大隊騎兵來犯。

  張盤思量再三,大喊一聲,“來人。”

  一親兵進來“大人,有何吩咐。”

  “傳命朱遊擊,北城全城戒備,南城耿遊擊,南城停止修城,盡速運送難民,命王同知,兩城青壯分發武器。”張盤下了決心,金州離此只一百餘裡,騎兵幾個時辰可到,有備無患為上。

  “你二人先回去,如所報屬實,定有重賞,如謊報軍情,定要你等狗頭。”高瘦的張盤作為軍旅順的掌控者自有一番威嚴。

  “遵命,大人,我等所言俱實,望大人早作準備。”吳群硬著頭皮叩頭拜別。

  張盤揮退兩人,立身看著支架上的文山甲,心中分外激動,決定前思量是為全城軍戶所籌謀,為毛大人籌畫,他則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遼沈之變後,自家幾十口人死於老奴之手,他僥倖逃脫僅以身免,立志報仇,追隨毛帥,戰皮島,戰鎮江,金州,複州,旅順,身經大小數十戰,與老奴不死不休。

  哢,一聲,張盤拔出雁翎刀,望著鋒利的刀鋒,長吼一聲,揮刀將桌案一劈兩半。

  碼頭上大小船隻串流不息,無數遼民登船駛向雙島。

  一時間,明金雙方爭奪旅順的戰鬥拉開帷幕。

  第二天午時,趙海明招趙烈到福山號上議事,趙烈進艙施禮後,只見趙海明一臉凝重。

  “父親大人,何事驚擾。”

  趙海明苦笑一聲,“今早,王指揮使招為父過船一敘,昨晚得知建奴大軍已至,通曉于父,今日帶登州水師搶運難民,命為父留守旅順,一旦遼東旅順有失,可伺機救我等家人,為父是不得不從啊,他是正指揮使,為父乃是同知,上命難違啊。”

  趙烈登時瞠目結舌,他為避免遼東旅順在歷史上被建奴偷襲而下而想出的計策通曉守軍,卻是殃及自家身上,奇葩啊。

  王指揮使真是如驚弓之鳥,大明軍將的膽氣如此可見一般。難為他驚恐中立即將老部下推出去赴難,自家即刻逃離險地,趙烈算計了半天,卻是坑了自家老爹。

  “父親勿憂,複州,金州等地剛剛被建奴奪取,糧草、器械皆無,從遼沈啟運路途遙遠,折損甚巨,此青黃不接之時絕無可能,建奴必是同取撫順一般以快打慢,裡應外合,速勝之。今,張盤張參將已知敵機,必是堅守遼東旅順,兩軍相持,建奴必退,我大明必可守住遼東旅順。”

  如問別處歷史,趙烈真是不知道,遼寧這片,趙烈真是知之甚詳,前世就是遼寧人,耳熏目染也通曉大概,歷史上莽古爾泰以騎兵突襲,陷北城,裡應外合攻入南城,張盤等數千軍民不屈死難,趙烈是一清二楚,這也是趙烈讓人冒充夜不收通曉張盤的因由,張盤這等老軍伍守此堅城還是很有勝算的,王指揮嘛,那是聰明罔被聰明誤了。

  “今次建奴南來,我水師兵將如準備妥當,還可立下奇功。”

  趙海明撚須沉吟。

  下午申時中,旅順灣鼓號齊鳴,登州水師開拔了,登州水師此番是裝滿了數萬難民,好在是先到雙島,再運送萬餘遼民到其他各島,王指揮此番是名正言順的統領登州水師楊帆而去,此時起,趙海明已是登萊水師在遼東旅順的最高將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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