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幻想] 劍出華山 作者:血沃天涯 (已完成)

 
moro084 2018-11-6 12:12:0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42 59355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7
第五一九章初次嘗試

  「喀喀喀……」

  曹應龍牙齒打顫,鼻樑滿佈細汗,整個壯碩身軀如同布偶一般輕飄飄平平懸浮在半空,露在衣衫外的脖頸、手腕等處時不時黑筋起伏蠕動,似有眾多漆黑蚯蚓在其中蜿蜒遊走。

  在他頭頂前方尺許,一顆泛著漆黑毫芒的暗金色晶球滴溜溜輕旋,不住溢出如絲如縷的漆黑邪氣,隔空灌入曹應龍的百會大穴。

  而這暗金晶球,則又給另一隻晶瑩如玉的手掌隔空虛攝著,籠罩在一團若有若無、若隱若現的先天清氣之中。

  「很不錯……你的心性愈來愈堅忍不拔了!唯有像這樣吃得苦中苦,方有成為人上人的機會。」

  石之軒讚賞一句,掌間輸出的太清罡氣驟增一分,暗金晶球釋放的絲絲漆黑邪氣亦隨之增粗增強,宛如一條條鮮活的漆黑毒蛇,瘋狂繚繞著鑽入曹應龍的頭頂。

  曹應龍但覺頭顱欲裂,靈魂似被某種無形的洪流狂衝猛擊,頓時神志恍惚,身體如觸電般劇震起來。

  片刻後他神志稍復,卻仍在半昏迷的狀態,全身忽冷忽熱,眼前幻象紛呈,全身骨肉,似要爆炸,汗水狂流。

  彷彿整個人從身體到精神都在給一隻充滿邪惡魔力的大手反覆揉捏拉扯,令他痛苦得想大喊大叫也做不到。

  不多時,他四肢百骸就發出辟啪脆響,衣衫下的皮膚從腳底開始,一寸寸染上一層漆黑氣暈,直至頭頂百匯。

  「大功告成!」

  石之軒一聲斷喝,然而閃爍著駭人清芒的眸中卻閃過一絲遺憾之色,手掌虛招,把暗金晶球收回袖內,施施然拾起桌上的茶盞。

  「如今你筋骨百脈堅韌非常,全身氣門貫通如一,已可隨意釋放一層邪煞罡氣護體殺敵。」

  曹應龍飄身而落,半跪在地,全力運功抱元守一,氣還丹田,好半響才將肌膚外的漆黑氣暈盡數消納,忽地渾身一震,一圈淡黑氣罩綻放開來,牢牢封鎖身外三尺之地,既凜冽霸道,又邪異陰森,頗有幾分真傳道【子午罡】的影子。

  「邪煞罡氣?似剛非剛,似柔非柔,好奇異的力量……恐怕宗師級以下,罕有高手能夠攻破此罡氣!」

  曹應龍目光一亮,緩緩起身,散去罡氣,躬身道:「多謝公子爺傳功!」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日益身型雄偉,長著一對兜風大耳,額上堆著深深的「川」字紋,顴高腮陷,兩眼似開似閉,予人穩重深沉的印象,氣質靜雅,有點兒像不愛說話的書獃子。

  「嗯……」石之軒輕啜一口茶水,起身徐徐走向門口,「你是個有心人……不過,我喜歡有心人,唯有有心人才是真正的聰明人!」

  曹應龍僵立在原地一動不動,還未乾透的後背再次冷汗狂湧。

  石之軒對這僕從的一切洞若觀火,心下冷笑:數月未見,你的書卷氣狂增數倍,可見你曾日以繼夜的瘋狂閱讀花間派的藏書及秘籍,欲要尋找脫離掌控的方法;而你體內的諸多陰脈殘留著傷痕,分明是偷窺了張麗華的【玉清丹解】秘籍,還私下修煉,卻不防那是女子專用,男子強行修煉則有害無益,給傷到了陰脈……

  他邊走邊繼續道:「如今你功力已足,唯獨欠缺江湖閱歷和實戰經驗,不妨去江陵(荊州)、巴陵(岳陽)等南北兩國交界、山環水繞的混亂之地闖蕩一番……最好組建一支匪幫,殺人越貨才能有更多實戰機會。」

  曹應龍恭聲應諾。

  須知,這年代的商隊可不是什麼無辜良民,而是過江龍一樣的武裝幫派或豪族私兵,平日裡押運貨物,遇上好機會也會黑吃黑,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真真生冷不忌。

  同樣,豪強大族那些地頭蛇、坐地虎也不是好東西,平日裡種地打獵,一旦監視到地盤附近有弱小商隊或外人經過,就悄悄召集族人,半夜去把商隊殺光搶光,屍體燒燬或沉河,做得乾乾淨淨。

  臨出門前,石之軒忽然回頭一瞥,清光湛湛的眼神在曹應龍身上一掠而過,將其頭頂那黑中帶赤的濃烈氣運收入眼底。

  黑色主惡煞,赤紅主兇殺,二者夾雜也就是所謂的煞星命格,若出現在孱弱之人身上,此人必會多災多難,一生淒慘,但若出現在具有強大力量和智慧之人身上,則為亂世之賊也!

  相對而言,若說太平王朝代表著人道氣運之正,那麼亂世之賊則代表著人道氣運之負,後者在某些時候就是前者的劫數,是對前者的一種考驗,一種反噬!

  「可惜……此子的資質和道心終究不足以充當種魔爐鼎,無法將晶球裡的邪靈種植在他體內,只是以晶球裡的魔煞之氣催熟了他的魔功,提前開啟了他的煞星命格罷了!」

  一路直往建康城外而去,石之軒籠在袖內的手掌摩挲著冰涼的暗金晶球,不無失望地想著。

  原來之前並非他大發慈悲,專門為曹應龍提升功力,而是先以晶球裡的魔煞之氣侵染曹應龍的精氣神,再嘗試著將晶球裡的邪靈化身渡入曹應龍體內,以曹應龍的精氣神為養分給邪靈化身補足本源,調和淬煉,爭取將其轉化為類似魔種的可控靈體存在。

  只可惜,曹應龍從先天體質到精神意志與那邪靈化身的契合度太低,他才剛剛開始渡入邪靈化身的一絲元神神氣,就險些將曹應龍的三魂七魄衝出體外,爆裂而亡。

  本質上,所有人的元神最初始之時都一樣,都是原自宇宙虛無靈體的一點虛無靈光,至純至淨,無塵無垢。

  這點虛無靈光透過虛空降在父母陰陽精氣交融而形成的一點先天生氣裡,虛實結合而後漸漸育成胎兒,瓜熟蒂落乃有一個新生生命。

  不過,時移世易,每個人的元神其實都已輪迴過千百世,儘管每一次死後輪迴轉世,帶著畢生記憶的思慮識神都會隨著肉身的死亡而煙消雲散,唯余無思無慮的元神給天地自然的輪迴法則洗滌一遍,重新投胎。

  但識神畢竟是元神和肉身的衍生物,亦會反過來侵染元神,因此每一次輪迴均有記憶烙印倒映殘留在元神之內,就像給這至純至淨的靈光染上一粒微不可察的污垢,所以自第一次輪迴之後,每個人的元神質體其實已經有了一點點細微的不同。

  而歷經千百世之後,每個人元神裡的這點不同已經相當可觀,至乎在每次投胎時,還會影響到胎兒的先天體質和精神意識。

  這點或許是自然法則的一絲微妙漏洞,而最會鑽這個漏洞的,當屬密宗的轉世靈童!

  天地萬物,由一而來,雖歷盡千變萬化,最後總要重歸於一,非人力所能左右。所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一生二者,正反是也,道魔是也。

  人雖不能改變這由無到有,由有至無的過程,但卻可把握這有無間的空隙,超脫有無;而無論是魔是道,其目的均是超脫有無正反生死,只是其方式截然不同!

  入道入魔,其最高目的,均在超脫生死,超脫輪迴,重歸於一。不過所選途徑,恰恰相反,譬之一條長路,路有兩端,一端是生,一端是死,如欲離此長路,一是往生處走,一是往死逃。

  入道者選的是「生」路,所以致力於返本還原,煉神還虛,由後天返回先天,重結仙胎,返老還童,回至未出生乃至未輪迴前的狀態,此之謂道。

  當然,這並非是真的變回那一點無思無慮、至純至淨的虛無靈光回歸宇宙靈體,而是以某一世的記憶和意識為主,融合千百世來所有輪迴記憶,並依附在這一點虛無靈光裡(先天元神轄制後天識神)深深嵌入宇宙靈體,成為跟宇宙靈體一樣不生不滅的永恆狀態。

  反之,有生必有死,有正必有反,假設生長正,死便是反。若死是正,則生是反。修道者講究積德行善,功於「生」;修魔者講求殘害眾生,功於「死」,其理則一。

  所謂積德行善,又或殘害眾生,均是下作者所為,從道者或從魔者,當到達某一階段,均須超越善惡,明白真假正邪只是生死間的幻象。

  魔門專論死地,要知生的過程繁複悠久,男女交合,十月成胎,翼翼小心。魔門則狂進猛取,速成速發,有若死亡,故練功別闢蹊徑,奇邪怪異、毒辣狠絕,置之於死地而後生。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7
第五二零章種魔之二

  象徵魔道真諦的【道心種魔大法】,便需找尋爐鼎,元神潛藏其中,進入假死狀態,一旦播下魔種,由假死變真死,大*法始成。

  當然,死是真死,不過死的是爐鼎,魔種藉爐鼎之死而生,猶若元神輪迴投胎了一次,重獲新生。

  比之修道者所追求的那種不生不滅、不垢不淨的永恆狀態,修魔者這種則是主動迎向一次次死亡,但卻將死亡瞬間的不利化為有利,不僅合理避過死亡關卡的壞處,反而還吸收到死亡關卡的好處……當一次次死亡和重生成為吃飯喝水一樣的日常環節之時,同樣也是一種生生滅滅、千變萬化的永恆狀態!

  這就是道主生,專一不移,魔主死,千變萬化的終極奧秘!

  而不論在何等層次的世界,這終極奧秘、終極狀態都大同小異,在不同的世界成仙、成魔的難度差別只在於修行過程,而結果無外乎這兩種終極狀態!

  時至今日,石之軒已將種魔訣參悟得無比透徹,唯獨缺少一次成功由死到生的實踐經驗,偏偏這第一次成功最是艱難和關鍵!

  具體來說,種魔有兩種方法:

  一種是龐斑那樣,也就是上述的鼎滅種生,種魔者的元神在爐鼎完成一次輪迴重生後再返回原本的肉身;

  另一種則是赤尊信那樣,將種魔者自己的精氣神徹底融入爐鼎體內結成魔種,而種魔者原本的肉身則灰飛煙滅,若是魔種與爐鼎的元神求同存異,渡過元神爆裂之危,徹底融匯為一,那麼種魔者其實就相當於爐鼎的前世。

  本質上,兩者的元神形成了一個全新的元神,也是完成了一次輪迴,兩者的性情和記憶烙印疊加重合,都存活在這個全新元神裡,而不能說是種魔者已死,白白便宜了爐鼎。

  這兩種種魔方法各有優劣,前者難在生成魔種的過程,後者則難在魔種與爐鼎元神的融合過程。

  石之軒之前在曹應龍身上嘗試的方法就是效仿赤尊信,欲將晶球裡那邪靈化身注入曹應龍體內形成一顆魔種。

  可惜邪靈化身與曹應龍精氣神的契合度實在太低,就連在曹應龍體內與其元神初步共存都做不到,更何談徹底融合?

  若非他及時停止,強行將邪靈注入曹應龍體內的後果,只能是曹應龍魂飛魄散,肉身爆裂,還累得邪靈白白損失一部分本源。

  而曹應龍之前在魂飛魄散的關卡溜躂了一圈,倒也因禍得福,得了邪靈的灌體傳功。

  初次嘗試失敗,石之軒固然失望,卻也在預料之中,知曉若是在幻魔一號身上試驗,也會得到同樣的結果——這契合是種魔者和爐鼎雙方面的先天契合,而非單方面的人為強行侵蝕扭曲。

  畢竟,赤尊信那等勢力龐大的雄傑費盡心思尋找了六十多年,也沒尋到與他精氣神契合度極高的爐鼎,直到重傷瀕死才僥倖遇到韓柏。

  相比之下,還是龐斑的方法對爐鼎素質的要求稍低,可也同樣很難找到爐鼎。

  好在,石之軒向來是個不走尋常路之人,已有從不可能中覓得可能的兆頭。

  出了建康城來到人煙稀少之處,他便盡展輕功,一路風馳電掣,僅僅一刻鐘已深入號稱「金陵屏障,建康鎖鑰」的馬鞍山之中。

  「轟隆隆……」

  前方斷崖處銀川倒懸,洪流傾瀉,水花迸濺,震耳欲聾。

  石之軒如鷗鳥般從深潭上空飛掠而過,對瀑布洪流視而不見,直直撞了過去,無聲無息地沒入洪流之中消失不見。

  ………………

  長安城外東郊原野,兩百餘人的騎隊輕快東去。

  楊堅與一相貌精奇、氣質雅逸的中年道士並騎當先而行,鷹隼般的銳利視線時不時左右掃視,著眼點無不是容易埋伏兵馬的高地或隱蔽處。

  中年道士沉吟道:「隋公如此謹慎,不怕嚇跑那些人麼?」

  楊堅微微一笑,「作為戰陣老將,行軍途中觀察地勢、謹防伏擊乃是應有之義,若不如此,反倒顯得異常。」

  頓了頓,又反問道:「歧暉道長身為楊某請來的生力軍,不是應該隱在暗處,於關鍵時刻現身麼?為何道長竟如此大咧咧地隨在在下身側?」

  歧暉一臉隨意,「貧道自十年前看破紅塵,出家入道,一直在終南山潛修不出,名聲不顯,世上佛道魔各宗高人裡恐怕無有識得貧道跟腳者,倒也不虞惹人忌憚。

  況且,貧道一直以為,王圖霸業乃以堂堂正正之道為主,奇詭小道偶爾用之,查漏補缺即可,怎能捨本逐末,反客為主?」

  「道長說得輕鬆……」楊堅苦笑一聲,「勢大者,自可以堂堂正正之勢壓服一切,但如今楊某勢弱,自保尚且不足,如何行堂堂正正之道?」

  歧暉饒有深意道:「不見得吧?」

  楊堅眼神一閃,明知故問:「道長此言何意?」

  歧暉的視線投向前方里許外的路左密林,幽幽道:「貧道略通望氣之術,雖說道行所限,無法一眼看出某人的吉凶禍福,但反覆觀察,細細揣摩,也能勉強窺出一個人的氣運之強弱消長。

  以貧道觀之,隋公的龍氣日益勃發,顯然大勢已成,王圖不遠矣!」

  楊堅瞳孔一縮,搖頭道:「道長說笑了,楊某的災劫近在眼前,何談大勢已成?」

  歧暉收回投注在那處密林的視線,「呵呵……貧道身為樓觀派下代掌門,對自己這望氣之術,還是頗為自信的!」

  話猶未已,那處密林裡蹄聲乍起,影影綽綽的騎兵身影穿林而出,直奔此處截殺而來。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7
第五二一章一擊得手

  入目所見,來者不善的這兩三百騎兵個個精完力足、氣勢彪悍,就連胯下戰馬也是一色的上等河曲馬,體格高大,衝鋒時一往無前。

  「這都不輸於三四個門閥大族的家將精銳加起來了……吾隱約聽聞,魔門曾一度控制北齊皇宮及部分大軍,如今看來,果然底蘊深厚!」

  楊堅口中說著,一揚手,身後兩百家將家兵頓時掣出兵刃,整齊劃一地緩緩加速,同時變成鋒矢陣,開始進入衝鋒狀態。

  「隋公心思縝密,料敵先機,恐怕對眼前的劫難早有定計,貧道等人充其量,不過錦上添花而已……」

  歧暉縱然是排兵佈陣的門外漢,卻也憑著高明眼力隱隱看出,在與敵方近三百騎相撞之前的數息之間,楊家騎兵的速度會恰恰好提升至極限,發揮出最巔峰的戰力。

  或許楊家的家兵在武力精悍上明顯不如敵方近三百騎,但在訓練有素和紀律陣型上則反又勝出一籌。

  儘管如此,楊家騎兵的勝算仍然很低,而對方這三百騎明顯也只是打頭陣,重頭戲多半還在後面……

  「轟轟轟……」

  蹄聲如雷,明明雙方各自僅有兩三百騎,卻展現出了彷彿千軍萬馬的凶悍氣勢。

  「殺啊!」

  猶如兩股激流狠狠對撞,水花四濺,但此刻如水花般迸濺上半空的卻是半截兵刃、殘肢斷臂、血雨噴泉,至乎整個的人體馬軀……

  剎那彷彿永恆!

  待得兩支騎隊穿錯而過,雨打銀盤般的密集兵刃交擊聲戛然而止,所有人沸騰至極點的熱血稍稍冷卻,赤紅的眼珠左右打量,才發現身旁的袍澤少了一大半。

  連殺三敵而道袍染血的歧暉急急調氣,眼角餘光瞥見楊堅的嘴角微微抽搐了兩下,立知這種慘烈損失縱使楊堅也心頭滴血,消耗的都是楊家三代積累的真正老底。

  慈不掌兵!

  在這關鍵時刻,容不得半點猶豫,楊堅一抖佩劍的血跡,率領家兵繞過一個大圈,向著同樣如此的敵騎再次對沖而去。

  ………………

  「福生無量!」

  一聲道號平和悠遠。

  遠遠地山丘後,以嚴達老道為首的田谷十老攔住了婁昭君、胡綺韻、陸令萱三女所率的十餘個陰癸派精銳。

  「多年不見,婁宗主姿容依舊,可喜可賀!」

  婁昭君若有實質的視線掠過嚴達老道那紅潤細膩宛如嬰兒肌膚的面容,冷哼一聲,「妾身已將宗主之位傳予小徒玉妍,如今不過敝派一介閒人……倒是嚴老道你,不在終南山納福,何必來捧佛門的臭腳,人家可未必領情?」

  嚴達不以為忤,呵呵一笑,「佛門不領情,自有人領情,不勞道友費心。」心裡則暗忖:果然,吾等選擇阻攔婁昭君等陰癸派元老而將祝玉妍留給佛門實屬明智之舉!魔門向來強者為尊,婁昭君心甘情願將宗主之位傳予祝玉妍,足以說明祝玉妍的武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遠比婁昭君等人更難對付!

  婁昭君美眸閃起紫澄澄異芒,分明已將天魔功催發到了極致,猶如空間塌陷的天魔氣場將田谷十老盡皆籠罩在內。

  「臨!」

  嚴達十人齊聲輕喝,同時以單手在胸前結成「臨」字印訣,頓時身心穩定,不動如山。

  婁昭君瞳孔一縮,但覺十人那虛渺而柔韌的氣機連成一體,渾融無間,如山如岳,單憑她一人的天魔氣場,無論如何強大,亦無法撼動十人的合力。

  嚴達修為最高,猶自輕鬆如常,「貧道等人並無惡意,婁道友何必大動肝火?」

  婁昭君冷哼一聲,「你們十人一體固然厲害,但最多與本派拚個兩敗俱傷,慘淡收場……一旦沒了你們十個老疙瘩撐場面,無論之前楊堅許給你們多少好處,也不過是鏡花水月,休想他會硬頂著佛門的壓力兌現承諾!」

  嚴達拂塵一揮,微笑自若,「所以說,貧道等人並無惡意,只想與老朋友敘敘舊罷了。」

  婁昭君等人立時明白了嚴達等人出工不出力的想法,不由暗罵一聲狡猾,胡綺韻忍不住嗤笑道:「老牛鼻子還跟以前一樣虛偽無恥!」

  嚴達絲毫不以為忤,輕撫長鬚,「貧道這把老骨頭,哪還捱得起諸位摧碑裂石的粉拳秀腿?當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和氣氣,多福多壽……」

  婁昭君與胡綺韻、陸令萱交換了個眼色,無奈散去天魔氣場,恢復對峙狀態,暗道:就看玉妍的了!

  ………………

  「踢踏踢踏……」

  不過區區半刻鐘,原本轟鳴如雷的馬蹄聲就變得稀稀拉拉了。

  不到一里方圓的戰場上,殘肢斷臂、人屍馬體到處都是,血泊片片。

  楊堅、歧暉率領身後的二十餘騎再次繞圈回頭,只見敵方的近三百騎亦只剩了不到五十騎,而且各個帶傷,許多人的雙目早已不復殺機畢露的赤紅充血,而是神色陰霾,變幻不定。

  終於,有五騎忍受不了死戰的壓力,悄然減緩馬速,在落後的剎那一轉馬頭,向著側面的山野馳去。

  「臨陣脫逃者死!」

  一聲嬌叱直刺耳鼓,在場眾人齊齊一顫。

  臨陣脫逃的五騎更是首當其衝,盡皆七竅溢血,忙不迭一臉驚駭地調轉馬頭,返回隊伍。

  戰場一滯,只見秋日斜照下,一位衣飾素淡雅麗,臉龐深藏在重紗之內的女子,正迎風而立,高居在路側的一株楊樹頂端俯視他們。

  在場的敵我雙方心中都生出詭異莫名的感覺,更知道憑對方的輕功,絕對沒有逃走的機會。

  她的身形婀娜修長,頭結高髻,縱使看不到她的花容,也感到她迫人而來的高雅風姿。

  只是她站立的姿態,便有種令人觀賞不盡的感覺,又充盈著極度含蓄的誘惑意味。

  如此不用露出玉容,仍可生出如此強大魅力的女子,眾人以前連做夢時都沒有想過。

  楊堅一對虎目電芒閃射,手中長劍緩緩平舉,沉聲道:「竟是祝宗主法駕親臨!」念頭一轉,頓時對佛、道諸人出工不出力的情況瞭然於胸,暗忖:還好只放來了祝玉妍一人!

  歧暉也早猜到是她,更及時提聚精神遙相感應,但覺她所立之處空空蕩蕩,一無所有,亦禁不住頭皮一陣發麻:佛道魔三門盛傳此妖女乃數百年來不出世的奇才,已將天魔功練到前所未有的巔峰層次,果然深不可測!

  「阿彌陀佛……祝宗主慢來!」

  一聲雄渾佛號傳來,了空手托銅鐘的高大身影出現百多丈外,疾速飛掠而來。

  祝玉妍看也不看了空,露在重紗外的紫澄澄美眸徑直凝注在楊堅身上,令他感到自己的精神氣機已被緊緊鎖死,忙不迭全力運功相抗。

  「殺!」

  一聲嬌喝,在五十騎耳鼓內響起。

  以他們各個身負內氣的功夫,竟都身不由己地遵從號令,神智一個恍惚間,齊齊驅馬暴喝:「殺!」

  祝玉妍驀地消沒不見,下一瞬,已降臨在五十騎的頭頂上空,隨之一齊衝向楊堅等十多騎。

  「殺!」

  楊堅一振長劍,同樣率隊衝鋒,除了集中大部分精神緊鎖祝玉妍之外,還得防備敵方精騎的襲殺,不免稍處劣勢。

  在雙方相距不足二十丈的剎那,楊堅、歧暉的耳內同時響起呼呼風暴的狂嘯聲。

  風嘯像浪潮般擴大開去,一時間整個天地儘是狂風怒號的可怕聲音。

  偏是四周蹄聲零落,令他們知道定是祝玉妍弄出來的手腳。

  當風聲變成雷雨的聲音時,三人都有若置身於狂風暴雨核心中的可怕感覺,遍體生寒,身形不穩,要以無上的意志,才能勉強保持平衡。

  如此魔功,確是聞所未聞。

  驚濤裂岸,洶湧澎湃。

  兩人完全不明白祝玉妍如何能令他們生出這樣的錯覺。

  真的似是正有一堵高逾城牆的巨浪,正從某處往他們狂湧過來,聲勢驚人。

  道境澄澈的歧暉首先生出感應,禪功非凡的楊堅亦近落後半瞬之差。

  今回再不是錯覺,而是祝玉妍趁他們心神受制的一刻,發動突襲。

  在這生死關鍵的時刻,歧暉靜如止水,耳鼓內雖仍被魔音所惑,但感覺卻水鏡倒映,對身周發生的事沒有半點遺漏。

  「福生無量!」

  沉喝一聲,脫胎於文始派丹卷《無上妙道文始真經》的【妙真經】玄功運至巔峰,雙掌盤抱,太虛勁發,如漩渦般朝前方排山倒海而來的「巨浪」核心處狂捲擊出。

  巨浪立時變成了一個深不可測的渦漩,把歧暉硬扯進去。

  傳自文始真人關尹子的文始派丹法,本以虛無為本,以養性為宗,為丹法中最上一乘。修煉下手即以人與虛空互為陰陽,類似最上一層的煉神還虛,主張盜天地虛無之機,以補我神氣之真機。教人無所有,無所為,無所執,虛之極而無極,從而上不見天,下不見地,內不見我,外不見人,一無所見,則我通天地,天地通我,我與天地,似契似離,同於大通,「渾人我,同天地」則是文始派丹法的最高境界。

  由於文始派只主張以神御氣,不講求精煉氣,更不講火候藥物,可謂是一種直指大道的頓悟之法。

  然而頓悟之法都有一個缺點,那就是在這一步登天的頓悟到天人合一之前,一點點神通力量都沒有,無以自保,而且九成九的修煉者還沒迎來頓悟就生老病死,埋入黃土,徒然白瞎了此前的數十年清修。

  所以,後人無奈將此頓悟法歸為煉神還虛的心法概念之一,束之高閣,而在煉神還虛之前,唯有另尋煉氣法門。

  樓觀派的《妙真經》、《內觀經》、《玄妙內經》三大真經,均為上承煉神還虛,下接煉精化氣的上乘先天氣功,所修真氣無不至純至柔,至靈至虛。

  耳鼓中肆虐的魔音卻忽然消斂,顯然歧暉此一擊太虛勁氣亦非同凡響,令祝玉妍再無足夠餘力施展魔音。

  然而歧暉和楊堅沒能同步夾擊,就證明兩人已失一先機。

  楊堅長劍一閃,無盡寒光如狂風暴雨般向祝玉妍罩去。

  一條賽雪欺霜,美至異乎尋常的玉手從寬敞的袍袖內探出來,纖長優美的玉指在半空中作出玄奧難明的複雜動作。

  歧暉此時正被祝玉妍的天魔功扯得身不由主的朝她疾衝過去,同時駭然驚覺她纖手的動作,竟隱隱制著了他所有可能進攻的路線,而自己就像送上去給她屠宰的樣子。

  若從前的祝玉妍是個深不可測的潭,如今的祝玉妍就是無邊無際的大海。

  從前她的魔功已是變化萬千,令人防不勝防。

  但如今她的天魔大法卻到了隨心所欲,無所不能,出神入化的境界。

  心境止水不波之下,歧暉靈慧邃生,已發出的太虛勁倒捲而回,立時全身一輕,脫出了祝玉妍的天魔功凝成的引力場。

  一聲柔美悅耳的嬌笑在歧暉耳內響起,歧暉心知不妙時,一股若有似無,比太虛勁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魔氣已緊躡他太虛勁的尾巴,攻進他右手的經脈內。

  歧暉身為樓觀派內定的下任掌門,不可謂不才智高絕,早猜到她有此一招,太虛漩勁再吐。

  兩股真勁在他肩井穴處相遇。

  祝玉妍的陰毒魔氣立時給衝散了大半,但出乎他預料的是,仍有一股魔氣化作像尖針般的游勁,攻進他體內。

  歧暉慘哼一聲,從馬背上跌飛,噴出了一口鮮血,咕咚一聲,挫退到整支騎隊之後灰塵飛揚的土路上,急急調氣化解魔氣。

  祝玉妍輕「咦」一聲,顯是對全力一擊下,歧暉仍不當場喪命,稍感訝異。

  此時楊堅的無盡劍光狂捲攻至,一記雄渾沛然的拳勁在劍光後若隱若現。

  祝玉妍嬌歎一聲,玉手縮回袖裡,行雲流水的迎上兩著,左右衣袖倏地拂打,重重抽在他的劍刃、拳鋒處。

  儘管楊堅已施盡渾身解數,在眨眼間的時間裡,招數微妙變化了十多次,務要祝玉妍掌握不到他的招法去勢。

  豈知祝玉妍凌空左飄右移,令他根本無從掌握,由主動落回被動。

  看似輕鬆拂來的一對水雲袖,在他的眼中卻彷如鳥翔魚落,無跡可尋,一下子就給她抽打個正著。

  歧暉此時深吸一口氣,彈跳起來,雙腳發勁,射上半空,雙手化出重重掌影,往祝玉妍罩去。

  「蓬!蓬!」

  兩聲氣勁交觸的激響後,楊堅和祝玉妍觸電般渾身劇震,各自挫退。

  「哼!」

  嬌叱一聲,祝玉妍美眸閃過濃濃訝色,原本她打定主意斬殺他們其中一人,那知歧暉固然不可小覷,楊堅的功力更是隱隱不輸於她,一時間芳心暗呼失算。

  楊堅飄落馬背的同時,勉力提氣揮劍格擋敵騎襲來的兩件兵刃,並隨手劃傷其中一騎,令其跌落馬背。

  「鏜!……祝宗主手下留情!」

  鐘音在後方響起,這一下對別人來說仿如暮鼓晨鐘、充盈祥和之氣的敲鐘,於祝玉妍這魔門妖女則無異於摧魂攝魄的符咒,令她整個嬌軀微不可察的一震。

  就在鐘響的那一刻,了空像忽然融人後方那片空氣裡去,廣闊無邊,法力無窮,無處不是可乘的破綻,卻無一是可乘之破綻,若有若無的精神念力卻無處不在地緊裹著她。

  此時後有了空飛速迫近,前有楊堅、歧暉重整陣腳,先後發動反擊。

  祝玉妍一陣嬌笑,身周空間倏地凹陷下去,兩手化出萬千袖影,配合天魔氣場把三人完全籠罩捕獲。

  一時勁氣交擊之聲,響個不停。

  接著三人同時擊空,祝玉妍已脫出三人排山倒海的攻擊,飄往來時的楊樹。

  三人各自跌向一方,楊堅忽地眼神一凝,強行遏止身形,同時右手長劍負後護住背心,左腿撩起後踢,迎向背後無聲無息攻至的一拳一掌。

  「蓬!蓬……卡!」

  長劍折斷,小腿骨裂聲起。

  楊堅慘哼一聲,口噴鮮血,向前撲跌。

  「孽障!」

  了空怒喝一聲,銅鐘脫手飛出,直撞一擊得手的偷襲者。

  ?原來偷襲者竟是之前給楊堅隨手擊落馬背的一個敵騎,明明是位不輸於楊堅等人的大高手,卻伏在地上裝死,趁著楊堅給祝玉妍震退,才驀然偷襲。

  但此刻他還未來得及得意,眼前驟然現出千百重鍾影,鋪天蓋地的迫來,而且他感到這是了空純以積數十年禪門精純功力,遙控用鍾作出攻擊,隨時可以變招,根本避無可避,忙不迭盡起餘力,揮掌相迎。

  「蓬!」

  偷襲者仰天噴血,落地後頭也不回地飛退而去。

  祝玉妍透過面紗,視線在倒地的楊堅身上巡視一遍,歎道:「便讓普六茹堅你多活兩三天吧!「

  言畢飄飛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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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二章將計就計

  「噗!」

  一個身著騎士皮甲的修長人影躍牆落入長孫府的後花園,腳下一個踉蹌,終於忍不住又嘔出一大口鮮血,噴在金黃的秋菊上。

  枝葉搖曳,金紅交錯的秋菊愈顯嬌艷欲滴。

  重傷之下,他明明應該面色蒼白,冷汗瀅瀅,但整張臉皮竟僵硬異常,毫無表情,宛若一層死皮。

  「沒想到……了空這賊禿含怒出手,明明跌出了空靈禪境……僅憑功力便已如此強橫無匹!」

  他劇烈地喘著粗氣,連說話都時斷時續,一邊踉踉蹌蹌走向竹林間那座假山,一邊伸手在臉上一抹,扯下一張人皮般的面具塞入懷裡,顯露出長孫晟的英俊面龐。

  「慚愧……我這人皮面具的配方和手藝實在不敢恭維,勉強一用,也只能應付偽君子,卻應付不了真小人……楊堅定然已經開始懷疑我了!」

  偽君子即使心裡懷疑,若沒有證據也會故作不知,暫不翻臉;反之,真小人只要懷疑,不論有沒有證據,都會立刻動手報復。

  長孫晟苦笑不已,一手伸入假山石上的粗大裂縫裡,一陣摸索後響起「吱吱卡卡」的機括開啟聲。

  待他收回手時,已握著一個長頸瓷瓶,直接以拇指撥去塞子,一仰頭服下瓶內藥液。

  藥水入腹,迅速化作絲絲縷縷的涼爽藥力遊走週身,滋潤著他的五臟六腑、奇經八脈,大大緩解了那種火辣辣的創傷。

  「希望在本宗秘製『還魂水』的配合下,我能在三五日內傷勢痊癒,否則可就麻煩了!」

  思及「還魂水」的來歷,長孫晟不由搖搖頭,嘴角浮現一絲譏諷。

  魔相宗承襲了部分法家道統,而這「還魂水」原本是法家用在關鍵時刻,拯救受刑之後垂死掙扎的重要犯人的高級秘藥。

  法家的政治口號固然是「緣法而治」、「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君臣上下貴賤皆從法」、「法不阿貴,繩不撓曲」、「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

  然而實際上,執法者既是權貴大臣,面對一衣帶水的犯法官員,自然會官官相護,如何會當真「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

  也因此,在官場這個大環境下,法家也得直中求曲,「還魂水」就應運而生了。

  可笑的是,時移世易,這種法家給受刑犯人專用的東西,最終再沒尊貴犯人使用了,而都由法家弟子聊以自用了。

  長孫晟倚在假山上,待得稍稍回復力氣,正要邁步前往練功房運氣療傷,忽地止步,強裝振作,扭頭望向觀風亭。

  但見祝玉妍怡然端坐亭中,提壺斟茶,「長孫兄傷得不輕,需要玉妍通知采婷來助長孫兄療傷麼?」

  長孫晟冷笑一聲,「大家聖門同道,豈能無故自相殘殺?如今我虎落平陽,祝宗主既不好對我下殺手,徒逞口舌之快,於祝宗主何益?」

  祝玉妍冷哼一聲,「長孫兄好一個順水推舟,此次本派對普六茹堅動手,明明並未通知長孫兄,長孫兄何故不請自來?」

  長孫晟毫不勢弱,逕直走向亭子,「既有共同的敵人,我這可是助宗主一臂之力,一舉重創普六茹堅,宗主不應該感謝在下麼?」

  「可惜此次長孫兄未能將普六茹堅一擊斃命,恐怕此次我與長孫兄都給普六茹堅利用了!」

  祝玉妍美眸閃過一絲陰霾,「之前離開之後,我又點驗了一遍殘存的精騎,結果竟發現了其中混入了兩個不知來路的尖細,還都是死士!」

  「這……」長孫晟晃了晃,身心一陣乏力,「難道普六茹堅早已有計劃地在此次刺殺之中負傷,好以此為名辭去出征的差事,繼續留在長安?」

  祝玉妍美眸一閃,幽幽一歎,「只希望長孫兄那半拳一掌可以給普六茹堅造成永不能痊癒的傷害,否則吾等今次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

  「那羅延(楊堅小名,金剛不壞)這次竟傷得如此之重?」

  獨孤伽羅倚在精舍門口,成熟嫵媚的臉蛋兒滿是焦慮不安,素手死死捏著裙角,指節緊繃得隱隱發白。

  前腳她才送走了宮裡派來的傳旨太監。

  下午時分,楊堅重傷返回長安,朝野震動。太上皇宇文贇懷疑楊堅沒病裝病,派御醫來「醫治」之後,才不情不願地下旨撤銷楊堅的外放職司,准其繼續留在長安養傷。

  精舍角落的矮榻上,臉色慘白的楊堅僅著絲綢裡衣閉目盤坐,入定行氣,額頭熱汗滾滾,髮髻上白霧繚繞,如煙如雲。

  了空和歧暉分別盤坐在矮榻兩側的蒲團上,為楊堅護法的同時,亦準備時刻施以援手。

  忽然,楊堅睜開雙目,臉色時青時黑,好一陣變幻,「噗!」的噴出一口暗紅淤血,長長舒了口氣。

  淤血落在毛氈地毯上,竟發出「呲呲」的腐蝕聲,騰起絲絲黑煙。

  了空見此,忍不住皺了皺眉,「魔門確是人才輩出,年輕一代裡繼石之軒、祝玉妍之後,竟又有人的武功達至如斯境地,而且所修魔功比之前兩者更為邪惡陰毒!」

  「不錯……我雖依仗禪功真元逼出了侵入經脈和臟腑內的邪毒和淤血,但經脈和臟腑的創傷卻詭秘非常,仍難以快速治癒。

  若是按照正常方法運功療養,一年半載之內我根本無法恢復元氣,更絕不能與人動手,否則將永難痊癒!」

  楊堅臉色沉重道,心底暗忖:儘管早知長孫晟近來修煉了某種陰暗扭曲、利害之極的邪門秘法,魔功進步飛快,卻未料到他的魔氣如此陰毒無匹!

  歧暉饒有深意道:「如今宇文贇已將皇位傳予懵懂孺子而退居太上皇,且以貧道觀之,宇文贇壽數將盡,命不久矣……天賜良機隨時可能到來,隋公豈可無力應對變局?時間不等人啊!」

  了空雖未多言,卻也目光沉凝,定定看向楊堅,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道長言之有理!」

  楊堅猶豫片刻,重重歎了口氣,「想不到還是要用到那東西!」說著起身撥弄著床頭書架上的一堆竹簡,從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檀木匣子。

  只見他將匣子遞到了空和歧暉面前掀開,兩粒花生米大小、鮮紅欲滴的藥丸赫然陳列,隱隱間瀰散著絲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兒。

  了空和歧暉眼神一閃,聳了聳鼻子,旋即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頭,對視一眼,更精通醫藥之理的歧暉遲疑道:「請恕貧道眼拙,辨不出這藥丸的具體材料和煉製方法,只能感察到其中蘊含著無與倫比的生機之力,理應可以大補精氣、療愈傷勢。」

  了空頷首,表示與有同感。

  歧暉又道:「貧道也曾精研煉丹術,卻從未親眼見過有誰能將如此龐大且精純的生機能量凝煉在這一粒小小的藥丸裡,簡直堪比傳說中的幾種無上靈丹……此人的煉丹術定然已達登峰造極的境地!」

  楊堅沉聲道:「贈藥之人曾說,此藥服一粒大補,服兩粒療傷,服三粒以上則反生大害……」

  了空似乎想到什麼,目光一閃,伸手捻起一粒藥丸,舉在眼前細細感察,好一會兒才輕咦一聲,「這種若有若無的寧靜靈性……原來如此,這藥丸裡加入了一種仙靈奇石的粉末,非有緣者無福享用!」

  楊堅向來心思縝密,怎肯草率服用這種曾經害苦一個皇帝的詭異藥物?直至此刻得了佛道兩大頂尖高人的檢驗和首肯,終於放下心來,接過兩粒藥丸囫圇吞下,盤坐運功化開藥力。

  一股股溫純能量沿著血氣飛快地行遍全身,滋潤修補著經脈、臟腑的創傷以及左腿的骨裂痕跡……

  ………………

  石之軒倏地醒來,感受著千里之外那個新增的精神烙印,眸中閃過絲絲奇異之色,「那兩顆【魔媒】,還是潛伏在楊堅身上了麼……」

  「可惜……僅憑區區兩顆【魔媒】,根本奈何不得精擅佛門正宗禪功的楊堅,最多也就相當於在他身上打了個印記,開了個後門兒罷了!」

  此刻石之軒正手捧和氏璧,平躺在一座直徑丈許的冰晶圓台上,透過泛著若有若無的清光的厚厚冰晶,還可看到下面隱隱流動著的水銀紋路。

  以冰晶圓台為中心,順著蔓延向四面八方的水銀紋路,入目所見儘是冰晶地面、冰晶牆壁、冰晶頂蓋,完全是個由厚厚冰晶構成的偌大密閉空間。

  寒氣朦朧,所有冰晶表面都流溢著若有若無的清光,其中亦滿佈神秘的流動水銀紋路,似乎是某種能量流通的媒介網絡。

  一切的一切,無不充滿一種清淨而夢幻的風格,美輪美奐!

  唯有集中目力,方可透過厚厚冰牆,隱約看到其後的淡黃色溶洞石壁。

  此處乃是石之軒千挑萬選而出,並精心佈置的閉死關密室,出於一向的謹慎和警惕,他才通過海量寒冰真氣製造了這麼多的堅固玄冰,又以水銀為能量回路,為玄冰附著上太清罡氣,隔斷如向雨田、梵清慧等強者對他的精神感應。

  可以說,這裡不僅僅是以玄冰構築的銅牆鐵壁,還類似於一個超大型的太清罡氣罩……世上在沒有比這裡更堅固、更隱秘的密室了!

  隨著石之軒的心靈從真空大定中退出,他的身軀亦由「蟄龍眠」的假死狀態迅速恢復過來,重啟生命波動。

  不錯,他這一門集胎息術、閉息術、龜息術、蛇息術、蛙眠術、蝠眠術、睡仙功等等斂息秘術,外加丹道靜功、種魔訣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魔劫法」及【慈航劍典】的『撒手法』、『死關』這等徘徊在死亡邊緣的寂滅枯禪法……博采眾長所精創的假死離魂之法,謂之【蜇龍夢魂大*法】的睡功,本就是準備用在他自己身上的。

  而當初用在宇文邕身上,不過是牛刀小試罷了。

  時至今日,石之軒早已隱隱肯定,修行者在達到類似【煉神還虛】大成的境界後,即可嘗試「破碎虛空」,但如何破碎,也是很有講究的,已知的方式有三:

  其一,聲勢浩大,如燕飛助孫恩開啟「仙門」,至陰、至陽兩種截然相反的元力交擊相激,那真是驚天動地、電火爆閃;

  其二,無聲無息,就像佛門的寂滅坐化,例如慈航靜齋的坐死關、八師巴手結蓮花印的圓寂、蒙赤行的悄然坐化;亦或道門的羽化飛昇,例如無上宗師令東來在十絕關悄然消逝、傳鷹躍馬橫空驀然不見;

  其三,略有異象,例如龐斑,一團電芒在他身上無聲無息地爆射開來,他即消失不見。

  石之軒當然不會貿然嘗試進入「仙門」,只因那定是有去無回,還很可能徹底毀去肉身,而他也無法做到傳鷹那樣躍空而去或龐斑那樣在電光中遁去無蹤,那麼他唯一所能嘗試的方式,唯有類似慈航靜齋的坐死關。

  不過,慈航靜齋的坐死關還比較初級,不夠盡善盡美,稍有不慎便會全身精血爆裂而亡,而且不盡合石之軒的心意。

  所以他才參照枯禪、寂滅、龜息、睡功等法門,創造出獨屬於自己的【蟄龍夢魂大法】,可讓元神與肉身若即若離,放逐在肉身與虛空的夾縫裡,就像一種徘徊於死亡邊沿般的深沉睡眠。

  比之假死更像死亡!

  須知,當修行者煉神大成之後,出神入定,不為物境所迷,只要道心不曾倒退或失守,基本上就一直處於存神明性的狀態,根本不會再做夢!

  然而若是將元神與肉身若即若離,放逐於生死邊緣,那元神天地自然渾融為一,共同運轉,就會不住捕獲各種各樣的虛空信息和幻象,也就如同做夢一樣。

  同時,這種狀態下,元神的感應能力也會成幾何倍數的放大,平日裡接收到的模糊感應也會變得清晰起來。

  石之軒正是像通過這種狀態,爭取確定上一世那個世界的時空坐標,至乎捕獲其餘世界的蛛絲馬跡。

  當然,這種狀態很是考驗修行者的元神強度,若是道行不夠,很容易迷失元神,給自然虛空磨盡記憶,然後元神直入輪迴,全身精血爆裂不過是外在表現罷了。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8
第五二三章長路漫漫

  「可惜,此次一睡就是十天半月,竟一無所獲……」

  石之軒伸了伸懶腰,揉了揉鼻孔,由內呼吸轉為外呼吸,一個鯉魚打挺,從冰晶圓台上一躍而起,舒展筋骨。

  既然醒了,他也就順其自然,出去活動活動。

  原本他預定此次徘徊於死亡邊沿的蟄龍眠少則一月,多則半年,若是靜極生動的靈機一到,自然而然即會醒來,卻未料到給楊堅服用魔媒藥丸的變動牽引神念,半途醒來。

  「看來,這種以陽神遊離虛空,透徹世界屏障感應異界軌跡的困難,比我想像中要大很多……若是有一個異界的物品在手,應該就容易多了!」

  「後天地而生,而知天地之始;先天地而亡,而知天地之終。故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終。死者生之效,生者死之驗,此自然之道也。

  茫茫混沌時空之中,無數大大小小的世界沉沉浮浮,生生滅滅,無不遵從某種神秘規則周行運轉。

  每個世界都有其獨特的波動,以自身為中心不住擴散向無盡混沌,傳遞的時空越遠,這波動就越弱……

  就像兩個物體間存在著引力、斥力等作用力一樣,當兩個世界的波動交疊時,也會在兩個世界之間產生類似的引力、斥力等作用力。

  只不過,這作用力玄之又玄,無形無質又神秘非常,等閒根本難以感受和捕捉!」

  石之軒沉吟著,雙掌盤抱,一柱太清罡氣徐徐旋轉而出,抵住了一面冰壁。

  「卡卡卡……嗤!」

  冰塊迸裂的聲音響起,渾然一體的冰壁上現出一個框形裂紋,猶如旋轉大門一般徐徐挪移開啟。

  「轟……」

  震耳欲聾的瀑布轟隆聲霎時灌滿冰室。

  石之軒掏了掏耳朵,身形一閃,剎那間穿過近十丈的溶洞,裹著一團罡氣撞破洞口的厚厚水簾,重見天日。

  夕陽西沉,紅霞漫天,與馬鞍山群峰上下的赤紅楓葉交相輝映,風吹葉動,彷彿在這殘秋冷肅之中翻滾著一朵朵熱烈的火焰,令人身心俱暖。

  石之軒乘虛御風,縱掠飛馳,就像劃破這片赤紅天地的一縷紫虹,渺小而又無拘無束,逍遙自在。

  「地仙者,逍遙快樂,飛騰萬里,高踏雲端,俯山觀海。或遊戲人間,千般變化,從心所欲……」

  「說到底,穿過『仙門』所會到達的『仙界』,其實也是一個異界,只不過是與這個世界有著恆定橋樑或門戶的高等異界罷了。」

  「表面上看,只要滿足了開啟『仙門』和元神出竅兩個條件,即可元神穿過『仙門』到達『仙界』……

  然而實際上,若是元神修為不到無限接近至乎堪比還虛的層次,神通靈力極其有限,即使在別人的幫助下開啟了『仙門』,恐怕元神靈力也無法穩定締結『仙界』的波動。

  在『仙門』這超乎了肉身感官的虛空通道裡,一切全靠元神力量主導,若是元神靈力不夠強大和敏感,就像瞎子一樣,眼前一片黑暗模糊,根本看不清前路和目的地!

  如此貿然進入『仙門』,唯一的下場就是元神迷失在『仙門』的時空通道之中,最終給那無可抗禦的神秘力量碾為靈力分子,形神俱滅……」

  「所謂【煉神還虛】,此『虛』非是空氣或太空,而是每個物質世界本身賴以存在的虛無時空,更是世界之外無盡混沌時空的本質,是象徵著大道的『無』之本體。

  因此深入還虛境界之後,精神意識的領域不斷擴張,已可漸漸感受到世界之內的種種奇異空間,甚或超乎現實物質的世界,至乎透出世界壁障的無形隔膜,隱約感受到遙遠時空外的異界波動!

  然而這虛無時空也有深淺層次之分,最深者莫過於無處不在、無所不能的大道,故此有【煉虛合道】階段。

  煉虛每深入一分,元神所能感應和接觸的時空世界就越廣闊,越高級,越神秘,越不可思議……至乎以這一切之本的大道虛無時空為媒介,向無盡世界投放神念亦或元神投影,乃有百千萬億之化身。

  所謂『破碎虛空』,實際上也只是破除了當前世界這一層次的虛空障礙,從而遁入更深一層的虛空世界。

  莫非,『破碎虛空』其實也是【煉虛合道】的一種方式,一種直接而粗暴的法門?」

  石之軒雙眸閃動著洞徹一切的智能靈光,只覺自己不斷掀開【煉虛合道】的一層層神秘面紗,修行的前路漸漸明瞭,那是一條永無止境的【道】!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這就像爬上一座永遠摸不到頂峰的高山,永遠享受著登高那種邁向目標的苦與樂。

  ………………

  時間一晃而過,眨眼已是初十傍晚。

  長安郊野,馬車粼粼,蹄聲齊整,三千精騎拱衛著百餘宦官、婢女,最核心處還是那六馬並驅的明黃色天子鑾駕。

  寬敞舒適的車廂裡,美酒佳餚一應不缺,更有朱滿月、陳月儀、聞采婷、尉遲熾繁四大皇后相伴。

  宇文贇左擁右抱,好不快哉,卻仍不耐煩地喝問道:「還要多久可到天興宮?」

  伴駕的宦官應道:「回稟皇上,還需半個時辰。」

  天興宮乃皇家別苑,近在長安城郊野,往返長安城其實本就花不了多少時間。

  「加快行程!」宇文贇歎氣之餘,再飲了一杯西域上供的純釀葡萄酒,忽感渾身酸軟,精力不繼,不由皺眉吩咐道:「朕久未練功,欲要調息片刻,你們不要吵。」

  言畢他雙掌交疊,置於小腹氣海部位,沉心默運【吸星大*法】專用的運氣法訣,卻覺心神浮躁,內息空乏,根本難以起到振作精神和恢復精力的作用。

  倏地,耳鼓一跳,胸口一悶,他再難強行運氣,無力地伏在軟榻上直喘粗氣,身體忽冷忽熱,說不出的難受。

  聞采婷眼神一閃,隱隱然有所猜測:不會這麼快吧?

  ………………

  夜色如蓋,殘月高懸。

  花園裡一道殘影上下翻飛,兔起鶻落。

  「嘿哈!」

  楊堅吐氣開聲,掌影摩動,雄渾勁力滾滾而出,將高大假山硬生生推移丈許,卻又不損山石分毫,分明對勁氣的操控已妙至毫巔,剛柔並濟。

  歧暉漫步而來,一臉欣然,「那靈丹妙藥果然非同凡響,區區五日就已讓隋公恢復如初不說,似乎功力猶有精進。」

  楊堅同樣大感滿意。

  「撲稜稜!」

  一隻信鷹從頭頂橫空掠過。

  楊堅閃電般伸手虛抓一下,隔空把信鷹腿上所綁的裝著信箋的小竹筒吸到手裡,麻利地展開紙條。

  「太上皇宇文贇在天興宮病倒,精氣疾速衰弱,似有散功之厄。」

  楊堅反覆掃視信箋,眼神閃爍不定,片刻後才沉沉一歎,「看來,宇文贇確實不行了!」

  歧暉哈哈一笑,拱手道:「恭喜隋公!」

  其實朝野的有心人無不心知肚明,宇文贇早給酒色掏空了身子,若非憑著邪法吸納的一身渾厚功力,恐怕根本撐不到今天,現下一旦宇文贇散功,必會一夜白頭,精枯血竭,不到一天半日即會氣絕而亡。

  楊堅強自鎮定,徐徐吁氣,「天助我也!宇文贇近來愈發不喜麗華,屢次出巡都不帶麗華通行,只帶其餘四個皇后,此刻長安皇宮裡唯有麗華這正宮皇后坐鎮。吾等須得盡快派遣高手入宮,只要助麗華控制了小皇帝(宇文闡),也就大局在握了!」

  歧暉揮了揮拂塵,「還得多多聯絡黨羽,以作聲援……最好還是控制住拱衛宮廷的禁軍!」

  小皇帝宇文闡是天大皇后朱滿月之子,但朱滿月原本只是一介犯官之女,充入東宮的奴婢,即使想要母以子貴,也缺乏家族勢力的撐腰,說話根本沒人聽。

  反倒是楊麗華能夠以宇文贇原配、正宮皇后、小皇帝嫡母的身份掌控皇宮,一旦宇文贇龍御賓天,唯有楊麗華夠資格以太后之尊臨朝。

  朱滿月亦只有旁觀權,而其餘的陳月儀、聞采婷、尉遲熾繁三女既非正宮皇后,又沒有為皇帝誕下子嗣,按照禮制只能去尼姑庵出家!

  ………………

  「宇文贇不行了麼……」

  已經回到建康城的石之軒仰望夜空,體悟著漫天繁星閃閃爍爍、周行運轉的浩瀚無垠,油然而生一種無與倫比的充實感、滿足感。

  宇文贇的生死,至乎大周朝野的翻雲覆雨,都再不能讓他的心緒有任何波動。

  但是,早已預定的計劃,必須繼續下去!

  世事總有驚喜,此次冒出來的終南山樓觀派就讓石之軒頗感興趣,畢竟在上一世的世界裡,樓觀派最終沒落下去,然後給乘勢而起的全真道吞併,全真道丹法亦包涵了部分樓觀派丹法精義。

  「樓觀派,田谷十老?歧暉?……文始丹法以修性為宗,太重頓悟,好高騖遠,好在樓觀派歷代以來很有不少聰明人,知道以文始丹法為理論指導創下接地氣的先天氣功,先修命,再修性,否則一代代人都按文始丹法修煉下去,恐怕沒等有人成仙,就會斷絕道統。」

  石之軒沉吟片刻,「看來,也得讓揚州城的幻魔一號動一動,否則堂堂權傾一時的吳王如此甘於沉寂,豈非徒惹楊堅懷疑?」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8
第五二四章時局變幻

  秋日初升,鬱鬱金輝盡情鋪陳在宮廷御道上,烘得穿紫服緋的一眾權貴大臣身心俱暖——天元皇帝宇文贇病危瀕死確是大快人心之事!

  向著天台寢宮行進之中,眾大臣依照親疏遠近、利益關係、出身階級、所屬籍貫、執政理念等等因素分成大大小小的團體,或形單影隻,或三五臣伙,或前呼後擁,結黨成群。

  國丈普六茹堅、領內史鄭譯、小御正劉昉、御史大夫柳裘、內史大夫韋謨、御正下士皇甫績等人不知何時湊到了一起,形成最為接近皇帝、話語權最大、含金量亦最高的一夥兒。

  鄭譯以眼角餘光環視一周,幸災樂禍道:「天元皇帝刻薄寡恩,苛虐臣下,眾人此刻恐怕都在強抑欣喜吶!」

  劉昉等人先後出言附和,目光卻集中在楊堅面上,表態站隊之意不言而喻。

  當然,鄭譯也說出了眾人的心聲,自宇文贇傳位於宇文闡,自居天元皇帝之後,不僅他自己更加肆意遊戲,還屢屢召喚親貴大臣跟隨,出入沒有節制,有儀仗隊隨從,早出晚歸,陪同者盡皆苦不堪言,無法忍受。

  群臣每次到天台朝見宇文贇以前,還得先素食三天,潔身一天;宇文贇自比上帝,不准群臣和他同樣穿戴,常常穿配有絲帶的衣服,戴通天冠,冠上有金製的蟬作為裝飾品,看到侍臣的帽子上有金蟬和王公衣服上配有絲帶,都叫他們去掉;不准別人有「天」、「高」、「上」、「大」等字的稱呼,官員的姓名中有以上字樣的一律改掉。姓高的改為姓「姜」,九族中稱高祖的改稱「長祖」;更禁止天下的婦女搽粉畫眉,以後如果不是宮中的女子,都不准塗脂抹粉畫眉毛。

  更有甚者,宇文贇但有不遂意,自公卿以下的官員,常常遭到刑杖的拷打。對人拷打時,以一百二十下為準,稱為「天杖」,以後又增加到二百四十下。宮女和在宮中任職的女官也都這樣,後、妃、嬪、御,雖然受到寵幸,也多被拷打背脊。

  於是,內外都感到恐怖,人心惶惶,動搖不定,只求苟安倖免,失去了意志,恐懼到疊足而立不敢出氣。

  如今宇文贇昏迷不醒,終於消停下來,無論宮內宮外、朝野上下,無不大大鬆了口氣,若非害怕惹人詬病,很多人都想放鞭炮慶賀一番。

  即使不能放鞭炮,今日退朝之後,文武百官回到家裡,也定會小酌一杯,竊笑不已。

  劉昉沉吟道:「天元皇帝多半已經無力言語……按制,等會兒我與御正大夫顏之儀應該會當先覲見,到時我會宣稱陛下詔令隋公你貼身侍奉疾病,自此入住宮中。

  隋公見機行事,迫顏之儀就範,在我起草的遺照上署名,隋公即可順理成章地繼任丞相,輔佐幼主,節制內外兵馬,再有楊太后執掌後宮和小皇帝……如此大業可期啊!」

  「這……萬萬不可!」楊堅立時大搖其頭,其實他心裡很是讚許劉昉之意,但面上卻不能就此應允,否則吃相未免太過難看。

  鄭譯、韋謨等人當即苦勸不止。

  劉昉故作惱怒,「隋公如果想幹,就當機立斷;如果不想幹,我就自己幹。」

  話雖如此,實際上他也明白,他威望不足,羽翼不豐,遠遠比不上聲名顯赫、勢力雄厚的楊堅,基本沒有他獨攬大權的機會。

  若非如此,際此大變之機,但凡稍有雄心壯志者,又豈會甘附尾翼?

  楊堅又遲疑一瞬,長長一歎,「上皇瀕危,皇帝年幼,為防主少國疑,天下動盪,楊某不得不做下這大不違之事了!」

  頓了頓,又向身旁諸人拱手一禮,「還望諸公助楊某一臂之力!」

  諸人連忙還禮,「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

  在太上皇宇文贇駕崩之後,各方勢力緊鑼密鼓的利益妥協之中,三日時間一晃而過。

  畢竟還有早已繼任的小皇帝宇文闡在,大周朝野經歷了一連串眼花繚亂的變動後,漸漸趨於穩定,丞相楊堅挾幼主以令天下,獨掌軍政之勢已不可違逆。

  聞采婷氣呼呼地走進陰癸派的秘密據點,祝玉妍、婁昭君等陰癸派高層早已濟濟一堂,等候良久。

  「宮裡人慣會見風使舵,一見宇文贇沒了,以前我拉攏的人手全都棄我而去,如今我連覲見小皇帝宇文闡都難以如願,明日就會被送往城西的尼姑庵落髮出家了。」

  婁昭君畢竟在北齊潛伏多年,知曉其中利害關竅,沉吟道:「際此大變時局,那些邊邊角角的手段全沒大用,唯有將一個威名赫赫之人頂上前台,獨攬大權,方可一舉奠定乾坤!」

  偏偏陰癸派的佼佼者全是女人,在選擇代言人這方面最是尷尬——代言人若是庸庸碌碌,根本爭不過朝堂上那些虎狼之輩;反之,代言人若是梟雄之姿,又豈會甘於聽命於一群女人?得勢後或是一腳踹開陰癸派,或是想要反過來征服陰癸派,讓陰癸派勢力為其賣命。

  女主天下,注定是一條艱辛而曲折之路!

  陸令萱也曾在北齊末期做過一段時日的女丞相,精通權力交替的關鍵,知曉如今看似大局已定,但此後仍有一段時日的權力博弈,才會真正奠定局勢,勝者為王,敗者退場。

  不無遺憾道:「可惜本派所控制的文武大臣,大多都是北齊降臣,在這等國祚攸關的事情上唯恐避諱不及,根本說不上話。」

  原本婁昭君等女倒是屬意於石之軒所扮演的裴矩,然而石之軒武功既高,心智亦深,羽翼更豐,絕難對陰癸派言聽計從,一旦石之軒掌權,那麼陰癸派女主天下的理想亦將遙遙無期。

  所以婁昭君等人後來漸漸淡化了與石之軒的聯合,著手另起爐灶,而石之軒亦毫不猶豫地抽身離去,重新獨走。

  兩家的聯盟,在心照不宣中悄然解體。

  如今忽逢大變,陰癸派苦於在朝中沒有一個強有力的代言人,只能坐視楊堅黨同伐異,一步步收攏軍政大權,婁昭君等人大感無奈之餘,不約而同地又想起石之軒。

  可惜石之軒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的揚州,遠水解不了近渴,就算她們想要與他重新聯手也難以如願。

  祝玉妍黛眉微蹙,幽幽一歎,「其實我一直不明白,就算沒有本派相助,之軒亦可獨自力壓楊堅,執掌大權,可他為何竟似對皇帝寶座唯恐避之不及,故意遠去江東,給予楊堅可乘之機?」

  婁昭君等人亦有同感,卻都因所知信息太少,抓不住其中關鍵。

  聞采婷斟酌一下,吞吞吐吐道:「我在宮裡聽小太監們說,楊堅已經準備以小皇帝的名義下詔正式恢復佛法、道法,之前被迫還俗的和尚、道士若是誠心修行的,可以恢復教徒身份,重歸寺廟、道觀……」

  言猶未已,屋內氣氛霎時凝滯起來,祝玉妍還沒什麼,婁昭君等長輩難看的臉色令聞采婷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僅僅是恢復佛道麼?」祝玉妍美眸一閃,若有所思,淡淡道:「恐怕……這只是第一步,剩下的要等楊堅真正篡位之後,再以他自己的名義下旨全國各地大建佛寺、道觀、舍利塔、天尊像等等,甚或動用朝廷的人手大肆印刷佛經道藏……」

  「與其坐視下去,不如再行險一搏!」婁昭君美目殺機閃爍,面罩寒霜,「楊堅不是害怕宇文氏諸王在地方發動叛亂,以千金公主將要遠嫁突厥為借口,徵召趙王宇文招、陳王宇文純、越王宇文盛、代王宇文達、滕王宇文逌等五王入朝麼?

  宇文氏諸王未必甘心引頸受戮,定然還會與楊堅有一場廝殺,那就是本派力挽狂瀾的機會!」

  陸令萱蹙了蹙眉,接著道:「不能孤注一擲,最好再派人聯絡盤踞山東六郡精華之地的尉遲迥,萬一事有不諧,吾等支持尉遲迥重建山東王朝也算一條不錯的退路。」

  「恐怕尉遲迥獨木難支……」婁昭君轉而看向愛徒,「玉妍你不妨給石之軒去信,爭取讓他同意暫且與尉遲迥聯手對抗楊堅。」

  祝玉妍輕輕頷首,表示自己會依此行事,然而她心裡卻有些不以為然,儘管她看不透石之軒的心思,但她直覺地感到石之軒很可能不會容許北朝再次分裂。

  ………………

  淮南田野,幻魔一號正帶著一干吳王府官吏視察難民營地。

  冬季臨近,天氣日漸寒冷,若不做好保暖防寒的措施,恐怕他辛辛苦苦招攬而來的十數萬流民不僅無法化作勞力,還可能引發暴亂,讓他過去三個月的心血毀於一旦。

  「唳……」

  尖銳鷹啼刺破長空。

  一隻翼展近兩丈的金色鴻影在上空盤旋一圈,又翱翔而去。

  幻魔一號一抬手,精準地接住高空落下的一管竹筒,從中取出一張信箋,「尊主要我率兵北上,先聯合尉遲迥向楊堅施壓,然後再將尉遲迥賣一個好價錢,趁機將封地向北推進到滎陽(鄭州)一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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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五章幸運和不幸

  「駕……駕……」

  二十餘騎士一路向北徐徐馳進,塵土輕揚。為首者六十開外,鬚髮斑白,卻猶自老當益壯,神目如電,威風凜凜,正是北朝碩果僅存的老牌名將韋孝寬。

  「前面就到了朝歌(河南鶴壁)境內,離著鄴城(河北臨漳)不足八十里,已算是尉遲迥的眼皮子底下,吾等須得小心著點兒!」

  蒼老沙啞的聲音自有一股沉穩堅毅之氣,令人信服。

  貼身家將臉色憂慮,「大帥,尉遲迥野心勃勃,當真願意遵從大丞相(楊堅)的命令,乖乖交出兵符印信,讓您老取而代之?」

  韋孝寬不動聲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如今天子年幼,大丞相以國丈之尊代為攝政,合情合理,除非尉遲迥膽敢起兵作亂,否則他不得不依令行事。」

  話雖如此,然而韋孝寬到底屹立數朝而不倒,老奸巨猾,心裡比誰都清楚,尉遲迥不僅野心勃勃,而且早就不滿被楊堅壓過一頭。如今楊堅專權,挾制幼主,看似不可一世,實則已落人話柄,尉遲迥怎都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定會以誅奸佞、討不臣的名義舉兵割據一方,爭奪天下。

  楊堅此次之所以派他前來接替尉遲迥的相州總管職位,正是想要以他這老牌名將在軍中五十餘年所積累的赫赫聲威壓制尉遲迥,迫得尉遲迥不得不依令讓位。

  不過,他雖因佛門的關聯而與楊堅親近,但絕不是楊堅的死忠,明知此行危機重重,還直愣愣地一頭撞進陷阱,那可傻得無可救藥。

  所以,這一路上他一直盡量放慢速度,一邊拖延時間,等待朝廷暗探傳來鄴城尉遲迥的具體消息,一邊思索應對之策,最要緊是如何化不利為有利,爭取在他時日無多的如今為楊堅立下大功,為子孫後代鋪好晉身之階。

  忽地,韋孝寬花白的濃眉一動,側耳迎著呼呼刮來的北風微微抖動,運功施展【地聽之術】捕捉著什麼聲音,同時他身形佝僂,愁眉苦臉起來,眨眼間由威風凜凜的老將軍變成一個有氣無力的糟老頭子,並且再次刻意放緩馬速,已近乎於乘馬漫步。

  兵家要旨,在於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故此,歷來統帥三軍的高手大將為更早地感知敵情,多多少少都會修煉一一些類似【天視地聽大*法】的監視盜聽之術,但究竟能夠看多遠多微、聽多遠多細,仍需憑個人的造詣及視聽秘術的高明與否。

  韋孝寬的【地聽之術】本是軍中秘傳,五十年來苦修不輟已達出神入化之境,監聽之時再不需趴伏在地面,就能輕鬆捕獲從空氣和地體兩方面傳來的細微聲音。

  好一會兒,待他們繞過一座山丘,前方一隊精騎映入眼簾,直迎而來。

  韋孝寬目力強橫,記憶非凡,識得為首那一員精悍武士乃是尉遲迥麾下大將賀蘭貴。

  隔著老遠,賀蘭貴就朗聲呼喚:「可是上柱國韋大將軍當面?」

  「正是本帥!」韋孝寬沉聲應答,駐馬不前,心下卻是冷笑:裝腔作勢,本帥一踏入相州總管轄內,恐怕行蹤早已給尉遲迥掌握得一清二楚,你們會不識得本帥?

  到了近前,賀蘭貴麻利地翻身下馬,半跪在地,「卑下賀蘭貴拜見大將軍!」

  韋孝寬心念一轉,也不下馬,僅是探手虛扶一下,「不敢當賀蘭將軍如此大禮,快快請起!」

  賀蘭貴不以為忤,徐徐起身,掏出一封書信遞給韋孝寬,「今後末將就要在大帥麾下效命,跪拜之禮理所應當……尉遲將軍久候大帥不至,特派末將持其親筆書信前來相迎,希望大帥加快行程,早日到達鄴城與尉遲將軍交接事物,好讓尉遲將軍盡早回歸長安,與闊別已久的家人重聚。」

  「好說,好說……」韋孝寬隨口應付著,展開書信一觀,果然不出他所料,信中儘是些沒營養的寒暄話。

  當下韋孝寬收起書信,使勁兒拍了拍裹在馬靴裡的小腿,發出砰砰悶響,苦歎一聲,一臉為難之色,「不是本帥不願意加快行程,實在是年紀大了,血氣衰退,舊傷頻頻復發,一顛簸起來,就疼得本帥直抽冷氣,哪裡還敢快馬加鞭?」

  「原來如此。……那末將就陪同大帥一路緩行。」賀蘭貌似深信不疑,實則心裡暗罵不已:老匹夫倚老賣老,當老子不知道你的功力?半年前你還出任徐州總管,在兩淮打得南朝數萬大軍丟盔卸甲、聞風喪膽,一舉攻佔了淮南及揚州,現在你倒是裝病裝老起來?

  韋孝寬不動聲色,招手喚來兩個沉穩剽悍的親兵,吩咐道:「本帥舊患突發,疼痛難忍,你二人先行一步趕到鄴城,照老規矩為本帥抓藥……快去快回!」

  賀蘭貴瞳孔一縮,還來不及阻止,兩個親兵便應諾一聲,快馬加鞭,絕塵而去。

  韋孝寬將賀蘭貴神色間的細微變化收入眼底,頓時更加確定賀蘭貴此來奉尉遲迥之命監視自己,督促自己北上鄴城入套,不由暗忖:如此看來,這兩個親兵此去凶多吉少……不過嘛,倒也可藉由這兩個親兵在鄴城的遭遇試探出尉遲迥究竟是想扣留老夫,伺機勸降,還是想要直接殺了老夫?

  此二者可有雲泥之別!

  慈不掌兵,混跡沙場五十餘年的韋孝寬早已見慣了生死,更不是第一次拿部下的性命去試探敵情!

  就在韋孝寬和賀蘭貴各懷鬼胎地徐徐前進了數里之後,韋孝寬再次目光一動,念頭急轉。

  不多時又有一隊精騎飛馳而來,領頭者竟是他的侄子韋藝,時任魏郡(下轄臨漳周邊十餘縣)太守,受尉遲迥節制。

  「哈哈……許久不見,侄兒煞是想念叔父!」

  韋藝言語間一如既往地親熱,逕直驅馬與韋孝寬並騎而行,側過身來。

  韋孝寬也言笑晏晏地扭身與侄子抱了抱,使勁兒拍了拍侄子的後背,很是老懷大慰,「混小子,在尉遲將軍麾下混飯,沒少給他找麻煩吧?」

  說著視線在韋藝神色間徘徊,似乎在打量他是否消瘦了。

  韋藝謙遜道:「侄兒確實承蒙尉遲將軍照顧良多。」

  「是嘛……那待老夫見了尉遲將軍,可得好生向他道謝!」

  韋孝寬不動聲色的應付著,心下則冷笑不已:這小子自幼就既蠢笨又膽小,如今做了一郡之主還是一點兒長進都沒有,白白給尉遲迥騙得團團轉,現在還敢聯合尉遲迥坑害你老叔?等會兒看老子不揍死你這蠢蛋!

  原來他剛剛一直留意韋藝的神色,正是希望韋藝給他打個眼色,但韋藝竟表現得一切如常,這在他眼中反而成了最大的不正常——就算尉遲迥全無異動,那他們叔侄重逢,也得交換眼色確認一遍,而不是像剛剛那樣什麼表示都沒有!

  韋藝不知韋孝寬的心思,還獻寶似的拿出一個紅木匣掀開,頓時藥香滿溢,匣裡竟是厚厚一疊膏藥貼,「侄兒知曉叔父腿上舊傷頻發,此行特地帶來了鄴城名醫精製的膏藥,保證叔父藥到病除!」

  韋孝寬:「……」簡直一巴掌拍死這個蠢蛋侄子的心都有了!

  賀蘭貴悄然手扶刀柄,目光死死盯在韋孝寬之前拍過的小腿上,眼中噙著絲絲冷笑,似要親眼監督韋孝寬上藥。

  「還是你小子有孝心!」韋孝寬老臉堆出濃濃笑意,目光慈愛地看了看韋藝,左手接過裝著膏藥貼的木匣,右手從中取出一貼,然後也不勒馬止步,只在馬背上一旋身,憑著嫻熟之極的馬術,將那條患有舊傷的病腿穩穩伸向賀蘭貴。

  「還請賀蘭將軍搭把手,助老夫卸下靴子……」

  「不敢勞大帥說請……」賀蘭貴神色一輕,鬆開刀柄,雙手分別去抓靴子的腳尖和腳跟,似乎當真想要助韋孝寬脫下靴子。

  就在賀蘭貴指尖即將觸及靴子的一瞬,兩人同時暴喝一聲,腳底、手掌齊齊勁氣狂湧,擊在一起。

  「蓬!」

  整只靴子瞬間化作無數碎片迸濺四射。

  賀蘭貴給震得手臂酸麻,正自驚駭於韋孝寬的深湛功力,忽然眼前一花,一隻紅木匣子攜著四帖膏藥劈頭蓋臉地打來,忙不迭揮掌格擋,卻不防一隻古銅色拳頭閃電襲來,破入他的掌影,狠狠擊在他胸前。

  「卡嚓!」

  骨裂聲響起。

  賀蘭貴身後衣衫砰然爆開,背心肌膚上浮現出一個血色拳印,整個人毛球般拋飛半空,不及慘叫出聲就已氣絕身亡。

  電光火石之間,勝負已定!

  韋藝及賀蘭貴的三四十個親兵還沒反應過來,韋孝寬的二十親兵已齊刷刷掣出兵刃,策馬疾衝過去,對他們瘋狂砍殺。

  「啊哈哈……這點兒微末道行也敢跟老子較勁?尉遲迥親來也不夠格!」

  韋孝寬狂笑著一拍馬背,身形沖天而起,獵鷹般凌空撲向那些隸屬於尉遲迥的精騎,一拳一腳無不打出猛烈勁氣,將目標一擊斃命。

  等到韋藝噩夢驚醒般回過神來,週遭三十多騎已然死得一個不落,反而韋孝寬的親兵連受傷都沒有!

  韋孝寬一個倒翻,回到馬背,不屑道:「若是尉遲迥麾下兵馬儘是這種爛瓜,那他的腦袋就是老子功勞簿上的啦!」

  韋藝哆哆嗦嗦,「叔父這……?」

  韋孝寬一巴掌將這不爭氣的侄子拍下馬去,把光溜溜的臭腳捧到眼前,扭頭喝令:「給老子找只靴子來!」

  親兵們立時去死人堆裡一個個翻看靴子,似乎在找一隻適合韋孝寬腳碼的。

  韋藝剛剛從地上爬起,就見韋孝寬擼起褲腿,麻利地從小腿上撕下一貼發黃的膏藥,露出一個老樹皮似的舊傷疤,又將之前拿在右手的那貼膏藥貼上。

  然後他一邊在親兵的服侍下穿上靴子,一邊對著韋藝冷哼一聲,「尉遲迥倒是比你小子有孝心,這膏藥效力非凡,少說也得一兩金子一貼!」

  韋藝登時臉色漲紅,羞愧不已。且不說這時代家族至上,要是讓族裡人知道他協助外人陷害叔父,定會將他家法處置,就說他之所以能出任這魏郡太守的官職,還多虧了叔父的軍功蔭庇。

  親兵們收攏了戰馬,很是有眼色地遠遠走開,在周圍警戒。

  韋孝寬抬手又給了侄子一巴掌,呵斥道:「老實交代,尉遲迥準備怎麼對付老子?」

  韋藝從地上爬起,低聲回道:「尉遲大帥說會先軟禁叔父,勸叔父共襄大業。」

  「什麼?」韋孝寬似乎沒聽清,反手又把侄子一巴掌拍倒,「再說一遍!」

  韋藝更麻利地站起來,大聲道:「尉遲大帥準備挾持叔父一齊舉兵,誅殺楊堅。」

  韋孝寬一腳將他再次踹倒,「你再說一遍!」

  韋藝乾脆捂著腫起來的臉窩在地上不動了,「尉遲迥準備拉叔父下水。」

  韋孝寬冷笑一聲,手掌一晃,一記隔空掌風砰的拍開韋藝的雙手,再次扇在他臉上,喝問道:「再說一遍,尉遲迥準備怎麼對付老子?」

  韋藝:「……」欲哭無淚。

  周圍的親兵們聽見動靜,個個大感牙酸之餘,無不心有慼慼:大帥有這麼個蠢侄子,也不知道是大帥的幸運,還是韋藝的不幸?

  韋孝寬雙掌一握,骨節辟里啪啦一陣脆響,斜眼瞥了下賀蘭貴的屍體,又看向侄子,「你要再不乖乖交代,老子認得你是我侄子,老子這【血煞拳】可認不得你!」

  韋藝一個哆嗦,哭喪著道:「侄兒已經老實交代了啊……」

  韋孝寬一臉恨鐵不成鋼,似乎硬生生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個詞,「尉遲迥是想騙老子去鄴城,然後殺了老子,用老子的人頭祭旗,起兵謀反是也不是?」

  韋藝剛想否認,忽然想到什麼,立馬小雞啄米一樣瘋狂點頭,「是,是的……尉遲迥想殺叔父,繼續侵佔兵權,逼著眾將一同起兵謀反!」

  「終於開竅了!」韋孝寬皮笑肉不笑,探手一抓,韋藝就給一股柔和勁力隔空扶起。

  韋孝寬最後叮囑道:「記住,不管到了誰的面前,你都得咬死這個說法,否則就算老子不扒了你的皮,大丞相也得把你秘密處死!」

  言畢一揮手,將韋藝扔回他自己的馬背上,喝令道:「尉遲迥反了,吾等速速回去稟告大丞相,並通知沿路各城防備叛軍!」

  眾親兵應諾一聲,隨著他打馬調頭,疾馳起來。

  韋藝夾在眾騎之間,緊隨在韋孝寬身旁,嚥了口唾沫,強打勇氣道:「叔父,小侄的妻妾兒女全在鄴城,若是一去不返,他們定會遭尉遲迥毒手……」

  韋孝寬渾不在意,「女人如衣服,只要你跟著老子建功立業,封侯拜將,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而且你還這麼年輕,再生十個八個兒女也不在話下!」

  韋藝無奈了,「這是不是……」

  「大丈夫不拘小節,別婆婆媽媽了!」韋孝寬揮手打斷,「哎……反正我也是壽數將盡,你要是真缺女人,我這兩年納的五個小妾都送你。

  她們個個都是我精挑細選的,包保個個屁股大好生養,只要你加把勁兒,明年的今天,你再多添上三五個兒女也不在話下」

  韋藝:「……」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8
第五二六章老驥伏櫪

  「虧得尉遲迥老匹夫百密一疏,派了韋藝這蠢蛋來半路誑老子,否則即使老子明知鄴城是個龍潭虎穴,礙於朝廷旨令,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前去走一遭。

  現在倒好,老子不光不必再去鄴城犯險,只要我們叔侄倆回去一口咬定尉遲迥已經聚眾謀反,還準備誘殺老子,就能順理成章的向朝廷討要兵馬,前去討伐尉遲迥,到時候……嘿嘿,加官進爵豈非手到擒來?」

  韋孝寬得意不已,一行人快馬加鞭,很快就到了三十里外的第一個驛站。

  忽然,韋孝寬回頭望向北方的天際,功聚雙目,百丈高空之上的一個黑點兒立時給他收入眼底,不由暗呼好險:尉遲匹夫竟早有準備,派了眼線盯住老子……恐怕週遭還有諸多高手率領數百上千的精騎追擊老子!

  征戰一生,韋孝寬憑著武功和智慧所渡過的危機數不勝數,其中不乏遠比此次更危險的也局勢,如今人老成精,更是臨危不亂,鎮定自若。

  當他在心底飛快地將尉遲迥的性情和缺點過了一遍後,驀地眼睛一亮,喝令道:「驛長聽著,軍情緊急,吾等需要調用驛站內的所有健馬,快快牽來……嗯,蜀國公尉遲大將軍隨後就到,你等快快備好酒宴,為蜀國公及其數百親衛接風洗塵!」

  驛長及驛卒見他們個個氣勢彪悍又手扶刀柄,儘管猜出其中大有貓膩,卻也不敢不乖乖從命。

  片刻後,韋孝寬一行人全都換了精完氣足的坐騎,不僅牽上了多餘的驛馬,就連他們之前那些疲累的戰馬也沒留下一匹,盡數牽著帶走了。

  全速疾馳到了數里之外的三岔路口,韋孝寬又斷然下令道:「兵分三路,各路都要牽上二十匹馬!」

  身後親兵們轟然應諾,分出兩支隊伍分別拐入兩旁的岔路口,每隊七人,各牽著二十多匹健馬。

  韋孝寬則仍帶著包括侄子韋藝在內的七八人,牽著二十多匹健馬依然順著大路全速南下,絕塵而去。

  「每三十里一個驛站,老子一直這麼來,就不信你們忍得住不中計!」

  ………………

  在韋孝寬離開第一個驛站小半個時辰之後,如雷蹄聲飛速逼近。

  尉遲迥麾下大將梁子康就率領十餘高手和上千精騎精騎追至此處。

  「可是蜀國公大駕光臨?敝驛蓬蓽生輝啊!」驛長急忙迎了出來,「小的們已備好酒肉,有請諸位將軍賞臉享用!」

  梁子康瞥了眼空空如也的馬棚,忍不住臉色一變,喝問道:「之前那隊人馬離去多久了?」

  驛長也察覺到不對,顫聲道:「不足半個時辰。」

  梁子康大手一揮,「追!」

  千餘精騎絕塵而去。

  到了韋孝寬等人兵分三路的岔路口,梁子康喝止部下,目光轉向身後一個抱著一隻肥碩大怪鼠的騎士。

  「唧唧唧……」

  那騎士撮嘴對大怪鼠發出彷彿鼠叫的聲音,同時翻身下馬,抱著大怪鼠在三岔路口徘徊兩圈。

  「唧唧!」

  大怪鼠在騎士雙臂上人立而起,對著正中間的大路叫喚兩下。

  騎士回頭稟報道:「藥膏的氣味兒走的是這條大路!」

  梁子康冷笑兩聲,「藥膏要麼已經貼在韋孝寬身上,要麼就還在韋藝那蠢貨身上保存著,而韋孝寬又不可能丟下他親侄子不管……跟本將追!」

  大地震動,千餘精騎重又疾馳起來。

  到了三十里外的下一個驛站。

  不等迎出來的驛長開口,梁子康便即喝問道:「之前那隊人馬離去多久了?」

  驛長先是一愕,旋即答道:「約莫半個時辰。」

  梁子康臉色一沉,瞥了眼同樣空空如也的馬棚,逕直率隊繼續疾馳狂追,心裡則暗罵一句:韋孝寬那該死的老狐狸!

  驛長在後面喊道:「敝驛已備好酒肉,諸位將軍何不飽食一頓再走?」

  聞得此言,梁子康等過慣了軍旅苦日子的將領還沒什麼,但幾個新近投效到尉遲迥麾下的江湖高手及一眾大頭兵可就忍不住暗暗吞嚥唾沫,大感可惜之餘,心頭開始積起怨氣:從鄴城至此,一路疾馳了上百里,弟兄們個個疲憊不堪,就算沒時間飽餐一頓,怎麼也得飲些酒水解解渴啊?

  然而梁子康等人心急如焚,所想卻是如果不能追上並擒獲韋孝寬,那他們回去在尉遲迥面前絕對落不了好,因此片刻不敢耽擱!

  近半個時辰之後,梁子康等人終於趕到第三個驛站,一見得驛站出來,立時喝問:「之前那隊人馬離去多久了?」

  驛站見他們面色不善,小心翼翼道:「差不多大半個時辰。」

  梁子康端坐馬背的身子晃了晃,心頭一沉,「距離越落越遠了……」

  探手摸了摸馬頸,觸指處汗漬濃郁,顯然自鄴城至此,接連狂奔了一百四五十里之後,這些上等戰馬也已到了精疲力竭的當口。

  反之,韋孝寬等人每遇驛站便即更換健馬,那些馬匹雖然比不得他們胯下這些上等戰馬,但勝在體力充沛,接二連三下來,差距當然越拉越大。

  副將亦知不大可能追得上了,不由低聲問道:「還追不追?」

  梁子康咬牙切齒道:「追!事關大帥謀劃,怎能不追?」

  驛長湊過來賠笑道:「小人已備下好酒好肉,諸位將軍下馬暫歇片刻再執行公務也不遲啊!」

  聞著驛站裡邊順風飄蕩出來的酒肉香氣,旁邊幾個高手相互使了個眼色,先後開始起哄「既然追不上了,何必再浪費力氣?」

  「是啊,是啊!」

  「弟兄們又累又渴,歇息片刻也不什麼事!」

  這些人本就是歸屬於尉遲迥直轄的帳下高手,不受梁子康等人節制,一個個又自視甚高,生死搏殺固然不含糊,但紀律性也難以恭維,全不像梁子康等將領那般恪守軍令。

  梁子康與副將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思——這些蠢貨既然開了口,咱們豈非求之不得?回去後大帥若是降罪,那就吧罪責全推到他們身上!

  於是乎,梁子康故意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在眾人希冀的目光微微點頭,「戰馬乏力,吾等暫且修整片刻,飽餐一頓,待得戰馬恢復些許力氣再行追擊!」

  話雖如此,但這一休息就是半個時辰。

  等到他們千餘騎重新啟程,追趕到第四個驛站時,韋孝寬等人已領先了整整一個多時辰的路程,幾乎就是近百里。

  這次梁子康也懶得再裝腔作勢,逕直揮手下馬,眾將士一窩蜂湧入驛站再次大吃大喝起來,心照不宣地把追擊任務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

  傍晚時分,韋孝寬等三路人馬在洛陽郊野會師一處,終於齊齊鬆了口氣,即使尉遲迥麾下的高手及精騎再猖狂,也不可能來硬撼洛陽重鎮。

  一路狂奔三百多里,比六百里加急猶有過之,連馬匹都換了上十次,這滋味可絕不好受!

  韋孝寬正要率隊進駐洛陽城休整,驀地胯下馬兒狂吠一聲,馱著他穿過一片小樹林,直抵一座矮丘腳下。

  矮丘頂上,一著藩王織金盤龍袍的高雅身影負手而立,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浩然氣概。

  韋孝寬渾身劇震,目光閃爍一下,強壓心底驚疑,斷然下馬躬身一禮,「末將拜見吳王殿下!」

  幻魔一號伸手虛引,淡淡道:「老將軍不必多禮!」說著如有實質的眼神在韋孝寬身上徘徊不去,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意味。

  一時間,韋孝寬只覺五臟六腑都給看個通透,渾身上下再無秘密可言,不由大為警惕,斟酌著道:「不知吳王殿下不在揚州納福,來此何干?」

  幻魔一號微微一笑,「孤王受尉遲迥之邀,北上鄴城一遊,不想半路無意間遇見老將軍智勇無雙,先是格殺叛將,巧避陷阱,後又以酒肉計打發追兵,著實深諳兵法人心,盡顯一代名將防範,令孤王心中不勝欣喜,忍不住邀老將軍前來一見。」

  韋孝寬不動聲色,「吳王謬讚了。」心裡卻對對方無形無影間控制戰馬馱他來此的奇異手段忌憚非常。

  「老將軍不必過謙……」幻魔一號擺了擺手,「若非五六十年來,北方改朝換代彷彿家常便飯,無有長久之帝,恐怕老將軍早已是北朝第一名將,甚或是我中原第一名將!」

  語氣中大有遺憾之意。

  儘管韋孝寬飽經風霜,心智堅若磐石,更善用離間計,等閒不為所動,聞得此言亦不自禁地心生共鳴,大增知己之感。

  無論武功才情,還是兵法韜略,韋孝寬都自認不輸於當世任何名將,而且他少年成名,展露崢嶸,惜乎仕途坎坷,風風雨雨五十餘年才勉強位極人臣。

  究其根本,還是北朝皇帝更換得太過頻繁,每一任新皇登臨大位後,都願意提拔鬱鬱不得志的年輕俊傑,收為心腹,以此鞏固大權,而對於韋孝寬這種才能卓著的「前朝遺老」,則抱著不遠不近,廢物利用的心態,多半會打發出去鎮守一方,令無數經驗豐富的文臣武將就此蹉跎歲月,無所作為。

  就連之前號稱聖明無雙的宇文邕也不免俗,戰前多次向韋孝寬咨詢策略,但真要開戰時,往往又將韋孝寬留在大後方鎮守要塞,令他只能坐在冷板凳上,眼巴巴看著其餘將領沙場建功,加官進爵。

  也因此,韋孝寬十分珍惜每次來之不易的征戰機會,爭取每一戰都勝得盡善盡美,更顯其出神入化的兵法造詣。

  不過麼,若是早些時候,韋孝寬並不介意多吳王這麼個知己,但如今,他已不願多費這個閒心了。

  「吳王以一己之力威懾南朝,使之再不敢渡江來犯,才是我大周的定海神針……」

  幻魔一號打斷道:「老將軍甘心就此長眠於黃土之下麼?」

  韋孝寬心頭一咯登,明知故問道:「吳王何出此言?」

  幻魔一號好整以暇,「老將軍征戰一生,暗傷纍纍,而今不過七十出頭,已有精枯氣敗之兆,分明壽數將盡,死期不是今冬,就是明春。」

  說著渾不顧韋孝寬越來越凝重的神色,繼續道:「可惜老將軍還想沙場建功,陣斬尉遲迥,免不得又得損精耗神,死期至少也會提前一個月……」

  「吳王慧眼如炬!」韋孝寬不鹹不淡地讚許一句,隨即沉默下來。

  征戰一生,殺人盈野,見慣了死亡的韋孝寬並不怕死,但卻不代表他甘心就此撒手而去——為將者,誰不希望內則一統南北,平定天下;外則追亡逐北,封狼居胥?

  然而這兩點韋孝寬都沒做到,也再沒足夠時日去做,讓他如何甘心?

  「此行來的匆忙,沒帶什麼好東西……」幻魔一號淡然一笑,揮袖一甩,射出兩道紅芒,「這個給你!」

  韋孝寬探手接住,竟是兩粒血色藥丸,「這……」

  「臨死前服下,或可為你續命一年半載……」幻魔一號饒有深意道:「只要你想明白了,隨時可來面見孤王……這續命藥丸,至乎比這藥丸更好的東西,孤王手裡應有盡有!」

  話猶未已,身形毫無徵兆地一閃即逝,彷彿從未出現過一樣。

  唯余韋孝寬立在原地,一時間臉色變幻不定。

  ………………

  長安宮廷。

  楊堅與長孫晟坐而對弈。

  「尉遲迥舉兵叛亂,挾持相、衛、黎、、貝、趙、冀、瀛、滄、青、齊、膠、光、莒等州兵馬,計有十數萬之眾,更有兩淮吳王為其側援,赫赫聲威一時無兩……

  丞相不思調兵遣將,討伐不臣,還有閒情逸致邀卑職對弈,豈非平白落人話柄?」

  楊堅直勾勾與長孫晟對視,一語雙關,「尉遲迥之事遠在鄴城,長孫兄之事卻近在腹心,楊某怎敢捨近而求遠乎?」

  長孫晟落子的動作一頓,旋又恢復如常,哈哈一笑,「卑職一介小吏,如何敢與蜀公尉遲迥相提並論?丞相若有差遣,卑職赴湯蹈火,萬死無悔!」

  楊堅沉吟道:「如今趙王宇文招、陳王宇文純、越王宇文盛、代王宇文達、滕王宇文逌等五王盡數入朝,千金公主遠嫁突厥之事不宜再拖了。

  長孫兄身為送婚使之一,任重而道遠啊!」

  「分內之事,義不容辭!」長孫晟頓時明白,楊堅早不提晚不提,偏偏挑中尉遲迥正式起兵的關鍵時刻讓他啟程前往突厥送親,實乃深謀遠慮,一石數鳥之策。

  一則可將他這心腹之患打發到大草原去;二則大周內亂,突厥人很可能會趁火打劫,此時送親去突厥,恰可安撫突厥人,唯有北疆風平浪靜,楊堅才能從容調兵遣將,平定叛亂;三則楊堅送親出城之時,可以故意給予宇文氏五王可乘之機,讓宇文氏五王暴露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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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七章乍現即隱

  「吳王裴」字旗迎風招展,引領著黑壓壓的甲士浪潮般漫過山野,湧向前方那座巍峨堅城。

  「快關城門!」

  滎陽(鄭州)城頭守軍心驚膽戰,一邊麻利地升起吊橋,闔閉城門,一邊派人去城內通報滎陽太守。

  頃刻之間,萬餘甲士在護城河外列陣完畢,不動如山,刀槍如林,森森然肅殺之氣油然而生,迫得城上守卒不住吞嚥唾沫。

  「踏踏踏……」

  身著吞金紋龍明光甲的幻魔一號帶著寥寥數個親兵策馬出陣,徐徐來到護城河邊沿。

  身旁一親兵運足真氣大喝:「相州尉遲迥舉兵謀反,吳王殿下率兵勤王,途經滎陽,須得入城休整,快開城門!」

  守城副將強打勇氣,應道:「敢問吳王殿下可有朝廷調令?若無調令,請恕末將不敢私放外州兵馬入城!」

  親兵再次喝道:「瞎了你的狗眼!敢將吳王拒之門外?」

  「下官等豈敢將吳王拒之門外?」另一個聲音從城頭傳出,卻是緊急趕上城頭的滎陽太守,一個儒雅中不乏威武之氣的中年男子,不疾不徐道:「滎陽城小,容不下千軍萬馬,吳王既要入城,不妨令大軍在城外紮營,只率數十親兵入城即可。」

  聽著太守不卑不亢,軟硬兼施的語氣,守城軍卒似乎找到了主心骨,漸漸鎮定下來。

  「滎陽鄭氏麼?倒也算名副其實的北朝頂尖大族之一,有兩把刷子!」

  幻魔一號嘀咕一句,一眼就看出了中年男子身上那濃濃的士族氣息,卻並未放在心上,冷笑一下,朗聲道:「滎陽鄭氏阻礙勤王大軍,是欲暗助叛賊尉遲迥乎?」

  滎陽太守眼角一抽,明明是趁火打劫,還敢這麼理直氣壯地倒打一耙?

  「吳王言重了!下官只不過是行駛一郡之首的職責罷了,還請吳王不要為難下官!」

  幻魔一號渾身衣衫無風自動,精氣神暗暗提聚到巔峰狀態,驀地大喝一聲,「滎陽太守通敵叛國,罪當伏誅!」

  話猶未已,他揮掌一拍劍鞘,「鏘!」的龍吟虎嘯聲中,一道銀虹破空一閃而逝。

  「撲哧!」

  血霧噴濺,城樓巨柱上多了一柄顫顫巍巍的闊刃重劍。

  下一刻,滎陽太守的人頭才從脖頸上翻倒,逕直跌落城下,摔成肉泥。

  霎時間,城頭守卒無不手足冰涼,駭然無語,反之城下萬餘甲兵則士氣高漲,一齊高舉兵刃,大呼:「吳王威武!吳王威武……」

  呼聲震動四野,滿城俱驚!

  幻魔一號一舉手,呼聲倏止,「叛賊業已伏誅,爾等速速開城,孤王赦爾等無罪,如若不然,待孤王率軍殺進城去,必滅爾等九族!」

  當然,憑他的武功,固然能夠單人只劍硬生生殺上城頭,打開城門,但他堂堂吳王,不能再親臨一線,否則太過丟份兒,而像這樣殺雞儆猴,無敵神威乍現即收無疑恰到好處。

  果然,城頭混亂了片刻後,吊橋和城門在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音中徐徐放下或開啟。

  幻魔一號揮手示意,為防萬一,刀盾兵當先開路,疾撲進城,隨即火速湧上城頭,控制城牆和城門。

  至此塵埃落定!

  幻魔一號的視線落在趴伏在牆垛口那滎陽太守的無頭屍身上,忍不住冷笑一下。或許在文化傳承方面,滎陽鄭氏可列入中土十大士族之一,但在這武力至上的世界,強勢的帝王從不在乎這種盛產文官的附庸士族。

  前車之鑒,比之滎陽鄭氏毫不遜色的清河崔氏,就險些被北魏道武帝、太武帝殺個精光,還不是屁都沒放一個。

  所謂的士族,其實與古往今來所有的文官集團一個尿性,弱勢的主子受他們重重掣肘、口誅筆伐,反之強勢的主子對他們喊打喊殺,他們不僅不敢反抗,還會舔著臉湊上去賠笑,

  關鍵只在於,主子手中是否握著足夠將他們滅族的刀槍!

  很顯然,趁著宇文贇暴斃,朝堂一片風雲變幻,主少國疑,權相擅專,國戚造反,而諸多地方官茫然失措的當口,一口氣收編了朝廷在滎陽(鄭州)以南、長江以北的全部地盤及十數萬精兵的吳王,遠不是區區一個滎陽鄭氏可以抗衡的!

  那可是相當於以前半個北齊的地盤,沃野千里,千餘萬人口,大小城池數百座,無論在哪個年代都可充當各據一方或稱霸天下的資本!

  須知,如今整個南朝的漢人最多也才一千五百萬人口,換而言之,即使他這吳王現下就稱帝建國,也絕沒人會笑話他!

  至此強大的北朝堪堪一分為三,楊堅挾天子以令外臣,仍據有佔據關中、巴蜀等廣闊地盤,也就是以前的北周舊地,治下人口多達一千五六百萬,各色兵馬三十餘萬;尉遲迥佔據了以前北齊的北部,而他這吳王則據有了以前北齊的南部,兩者各轄人口千餘萬,各擁精兵十數萬。

  當然,上述合計的五六十萬兵馬還說的是身經百戰的大周精兵,但若是戰端一起,三方各自擴軍,那最後的兵馬數量可就沒個准了。

  最起碼,如今尉遲迥麾下的兵馬就正在滾雪球般膨脹,等到迎戰楊堅之時,恐怕少說也得變成二三十萬!

  整個北朝如今的人口坐擁人口多達三千五百萬以上,而南陳只有區區一千五百萬,更因大量士族豪強隱瞞不報,實際納稅的人口更少一分……南北之間巨大的實力差距,也是以南統北希望渺茫的根本原因之一。

  「金角銀邊草肚皮……現在這基業,現在就算稱不上金角,也該是銀邊了吧?」

  幻魔一號目光沉吟,喃喃自語。

  爭霸之初選擇地盤,就像圍棋落子,有金角、銀邊、草肚皮之分,指的正是割據之地的位置優劣。

  之前的兩淮和揚州一馬平川,無險可恃,更夾在兩國之間,可謂名如其實的「草肚皮」,而如今自長江以北、滎陽以南的廣闊地盤,雖然還比不上尉遲迥那半個北齊的「金角」,但佔據滎陽之後,進可攻、退可守,完全可算「銀邊」,成就霸業的幾率驟增數倍!

  若是他真要爭霸天下,此時就該聯合尉遲迥一同抵抗楊堅,畢竟表面上看起來,楊堅實力最強,幾乎相當於他與尉遲迥聯合起來,而他與尉遲迥則實力相當。

  當然,三者的統治都很不穩固,各自隱患重重!

  不過,只要他與尉遲迥聯手打退了楊堅攜大義名分的第一波征伐,那麼三分北朝的格局就很可能會穩定下來,往後如何,還需看各人的能力和手段。

  「可惜尊主悲天憫人,不願北朝再次陷入長期分裂的戰火之中,竟平白放棄這大好機會!」

  幻魔一號暗暗歎息,儘管對於尊主的決定頗為不解,卻也沒有違背的念頭,此次將形勢推進到這個地步,已經完成了尊主的目標——既展現了一個野心勃勃的梟雄形象,給予楊堅一定壓力,又隱隱然將此次內戰局限在洛陽至鄴城一線的狹小範圍之內,不至於徹底打爛北朝。

  「殿下的劍……」

  入城之時,一個親兵快步而來,把從城樓巨柱上取下的蟄龍劍遞過來。

  幻魔一號隨手接過,正要還劍入鞘,忽感冰涼的劍柄透著絲絲深入骨髓的冷意,似乎有什麼無形之物自劍柄傳入體內,使他精神恍惚一瞬,眼前浮現出一幕幕似曾相熟的殘缺畫面……

  在那畫面裡,自己長著一張陌生卻英武威嚴的面孔,身著明黃天子龍袍,指點江山,揮斥方遒,一副英雄神武的明君氣概!

  二十餘丈高的城樓頂上,一道玩世不恭而又睥睨天下的黑袍身影邪異一笑,轉眼間無聲無息地一閃即逝。

  從頭到尾,城裡城外來來往往的千軍萬馬明明只要一抬頭就可以看見他,偏偏從無人生出抬頭仰望的想法,也就從無人發現他的到來和離去。

  ………………

  馬車粼粼,蹄聲綿延。

  長龍般的北上送親隊伍中,長孫晟面無表情,乘著高頭大馬走在公主車駕一側,雖然與愛人近在咫尺,而且此時更是親自護送愛人去嫁給別人,但他整顆心早已麻木,唯有一身魔氣愈發陰暗深邃。

  車窗的紅簾悄然掀開一絲縫隙,長孫晟頓時感到一縷幽怨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但他卻故作一無所知。

  車廂裡,一身大紅色鳳冠霞帔,珠簾罩面,美艷不可方物的宇文涵,正癡癡凝視著長孫晟那英俊而冷漠的臉龐,思緒紛飛。

  當她接到聖旨,得知自己被冊封為千金公主,並賜婚於突厥沙缽略可汗之時,她曾一度感到天塌地陷,傷心欲絕,而且她並非沒想過讓長孫晟帶她遠走高飛。

  但長久以來的皇族政治熏陶讓她明白,她父親宇文招身為趙王,皇帝宇文贇的親叔叔,本就受到宇文贇的猜忌,若她再抗旨不遵,定會給予宇文贇降罪於她父王的借口。

  到時候,她一家老小絕難倖免!

  之後宇文贇不在了,卻又換成了更為專權且險惡的楊堅,儘管楊堅一上台就將她父親在內的五個宇文氏親王盡數召回長安,賜予高位,但朝內外一切軍政大權盡操於楊堅之手,宇文氏五王有名位而無實權,不得不小心謹慎,以免招致殺劫臨頭。

  凡此種種,可謂楊堅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就在她的送親車隊開出長安城之時,她的堂兄畢王宇文賢與其餘五王趁機謀殺楊堅之舉還未動手便已洩露,宇文賢給楊堅當場拿下,難逃一死,好在包括她父親宇文招在內的五王雖倖免於難。

  但宇文涵也隱隱感覺到,這並非是楊堅真的寬宏大量,既往不咎,而是楊堅需要表現出一代雄主的氣度給大周上下的臣子們看,為將來的順利篡位做鋪墊,同時也是楊堅料準了若是真要處死五王,必然會有大量朝臣五王求情,他未必能夠如願殺死五王。

  不過經此一著,宇文氏五王一旦下次再犯到楊堅手裡,那就沒人再會為他們求情了。

  值此緊張時期,宇文涵更不敢向長孫晟提出讓他帶她私奔,只因那麼做無異於親手將她父王送上斷頭台。

  即使此刻長孫晟就近在咫尺,她也不敢開口,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哭出來,只能這麼靜靜凝視著長孫晟,幻想著通往突厥牙帳的路途再長遠一些,最好永遠走不到盡頭。

  長孫晟的銳利目光再次掃過車隊前部的儀仗隊及後部的陪嫁物品,看似一副盡忠職守的模樣,實則他心頭忍不住一陣嗤笑——那一眼望不到邊的陪嫁物品,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瓷器、香料、食鹽、茶葉、布帛等大草原的稀缺品。

  「虛偽的禮制……儒門假惺惺的教義除了自欺欺人,其餘一無是處!」。

  《論語》有云: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意思是君子看重的是道義,小人看重的是利益。

  然而實際上,身為當世儒門正統的士族文官正是經商的主力,在國家大事上更絕口不言「利」字,但所作所為卻恰恰相反。

  其中一個奇葩,就像大周與突厥和親這樣的兩國通婚,明面上雙方皇族為了撐面子,各自的聘禮和嫁妝都豐厚無比,足以裝上大大小小數千車,讓無數百姓讚歎皇家的財大氣粗。

  唯有知道內情的人才明白,這巨量財貨往來其實根本不是什麼聘禮和嫁妝,而是雙方心照不宣、各取所需的一次國際貿易!

  大周得到了足夠數量的上等戰馬,而突厥貴族亦將得到讓他們滿意的奢侈品。

  「不過麼……突厥貴族越是腐敗,豈不是對我此行達成目標越有利?」

  長孫晟淡漠地想著,眼中閃過自信的精芒。

  若說世上有誰最想東西突厥四分五裂,不是飽受突厥欺壓的吐谷渾、高昌、契丹等小國,也不是對突厥狼騎忌憚不已的楊堅,而正是他長孫晟!

  儘管他計劃著在突厥下子,將魔相宗的勢力轉移到塞外漠北!

  其實這不難理解,而且還套用的是中土士族門閥早已使得爐火純青的把戲——歷來每當士族門閥看上了一個出身寒門的傑出人才,想要收為己用,第一步不僅不是給那寒門子好處將其收買過來,反而是暗地裡以種種手段迫害那個寒門子弟,逼得他走投無路,落魄不堪,此時這士族門閥再以救世主的面目出現,只消花費一點點代價就能將那寒門子弟收入囊中,令其死心塌地、任勞任怨一輩子。

  說穿了,也就是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的區別,若是沒有「雪」,那就得創造「雪」!

  與此同理,長孫晟自忖,若是他此時前去投靠突厥,那麼稱霸大草原的突厥高層根本不會將他放在眼裡,一不小心他就成了突厥對外擴張中的犧牲品,但若是突厥四分五裂,內戰頻頻之時,他再去擇一明主而輔之,則可一躍而為宰相之尊,執掌大權,一展抱負。

  既如此,那他今後所要做的不是吃裡扒外,出賣大周來討好突厥,而是恰恰相反,他需要幫助大周禍害突厥,直至突厥四分五裂,勢力大衰。

  那時候,他再率領魔相宗的精英投靠突厥的某一位雄主,必會得償所願。

  如今他將要在突厥所下的第一粒棋子,正是身旁車廂裡這位深愛著他的少女;而第二粒棋子,則正是他自己!

  「這一路,不僅是我親手送別愛人之路,更是我拋開情與愛的負累,全力以赴地一一會過草原高手,揚名塞外之路!」

  此間種種,無疑會是對心靈更高層次的磨礪和考驗,正是他精神苦行法的第二階段。他相信,等他從大草原歸來,必將脫胎換骨,成為可堪與裴矩、祝玉妍爭鋒的一代頂尖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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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八章仙門岔路

  馬鞍山深處,冰洞密室將世間的一切紛雜盡皆隔絕在外。

  無論是長孫晟與大草原群英的鬥智鬥力,惺惺相惜;還是陰癸派在長安聯合宇文氏五王與楊堅明槍暗箭,殺機重重;至乎幻魔一號擴張領地,經營基業,以及與尉遲迥虛與委蛇……凡此種種,都已給石之軒拋到九霄雲外。

  「看來,還是得運用這東西……」

  盤坐在冰晶圓台上的石之軒輕歎一聲,雙手盤抱,全心全靈地集運陽神之力,漸漸地兩掌之間多了一團太清罡氣,其內彷彿充斥著什麼無形之物,衝擊得太清罡氣不住扭曲變形。

  唯有道行深湛,開啟無上慧眼之人才能看見,那是一顆彷彿存在於異度空間的熾金光球,玄之又玄,浩瀚而又虛渺。

  正是石之軒之前所截取的那團人道氣運本源!

  似乎感應到這團近在咫尺的氣運本源,靜靜躺在冰晶圓台上的暗金色舍利晶球頓時放射出無量漆黑毫芒,邪氣森森。

  可惜受到奇異晶球的強力約束,絲絲縷縷的漆黑邪氣根本無法徹底脫離晶球!

  驀地,石之軒雙掌一翻,那團太清罡氣裹著熾金光球緩緩騰飛到他頭頂上方,憑空懸浮著滴溜溜旋轉個不停。

  下一刻,石之軒頭頂百會穴一亮,一顆有若實質的清金氤氳雲光球浮現升起,五彩靈光明滅閃耀,美輪美奐……竟是他的陽神凝聚體!

  彷彿給無形之力操控著,他的肉身徐徐平躺下去,就像沉睡安眠一樣。而舍利晶球則突然活過來似的,輕飄飄浮空,在冰室裡悠哉遨遊。

  「卡卡卡……」

  圓台上的冰晶飛速凝結增生,眨眼間就將他的肉身包容封凍在厚厚的冰層裡。

  而半空處,太清罡氣如漩渦般流轉不休,所產生的磅礡引力把石之軒的陽神光球和氣運本源混合在一起。

  「燃燒吧!」

  無形聲波洶湧咆哮。

  太清罡氣裡五彩靈光明滅爆閃,好一陣扭曲變幻之後,兩者徹底融合為一,陽神光球外裹了一層熊熊燃燒的半透明熾金光焰,就像一顆濃縮之極的小太陽!

  週遭虛空彷彿煮沸的開水,肉眼可見地扭曲沸騰起來……

  「終於抓住你了……」

  憑著冥冥中那股欲拒還迎吸引力,實則是兩個世界之間的引力、斥力等諸多玄之又玄的無形作用力混雜不清的綜合聯繫為橋樑,陽神的感應之力在氣運光焰的加持下徒增十倍,剎那間透過無窮時空,再次觸及到那一具熟悉的半吊子金身和紫虛寶劍。

  「就是現在!」

  神念波動,震徹虛空。

  三丈之外,無窮無盡的太清罡氣憑空湧現,汪洋巨澤般翻滾澎湃,一紅一白兩股凝如實質的能量倏地浮現,就像兩條活潑的魚兒,在太清罡氣的海洋裡銜尾追逐的同時體積瘋狂膨脹,至陽至熱和至陰至寒兩股截然相反的氣息濃烈無比。

  反之,磅礡無量的太清罡氣則不住凝縮,似乎要聚斂成一顆圓球。

  眨眼之間,至陰至陽兩股能量已經交觸,並沒有發生尋常勁氣交擊的爆裂後果,反而如鐵遇磁石般緊緊粘合,彷彿兩條魚兒首尾銜接,高速運轉,同時亦給不住凝縮的太清罡氣球死死拘束壓縮,構成了一個立體的太極圖。

  虛空瘋狂扭曲起來!

  忽然間,整座冰室陷進伸手不見五指,連夜眼也起不了任何作用的絕對黑暗裡去,就像挪移到了另一空間去。

  石之軒再感覺不到冰室,更感覺不到自己的肉身,只感覺得到陽神和舍利晶球,那是元神層面的存在!

  一切都靜止了!

  時間和空間似被這至陰至陽水火交融的太極力量操控了,再不以平常的方式運作。

  然後在這絕對黑暗裡,一紅一白兩股能量仍在高速運轉,彷彿成了這神秘天地的永恆核心,發出撕裂了虛空的電焰,像蜘蛛網般散射半空。

  它們散發的無窮光芒,本該照得任何陰暗敵方明如白晝,偏偏此刻的四周儘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一個奇異的空間出現了,卻是眨眼即逝,令人疑幻似真。

  「這就是所謂的『仙門』麼?」

  無數人夢寐以求的穿越「仙門」,踏足「仙界」,就在這一剎那!

  然而石之軒卻一反常態地無動於衷,裹著氣運光焰的陽神根本沒有衝進「仙門」的想法,反而懸浮不動,抓緊時機全心全靈地感應著「仙門」的微妙本質。

  下一瞬,「轟!」,無可抗拒的能量從「仙門」湧出來,緊接著「仙門」就要關閉……

  「走也!」

  恰在此時,石之軒那光焰繚繞的陽神倏地投入舍利晶球,然後駕馭著舍利晶球電光般激射過去。

  綻放出前所未有的清光金芒的舍利晶球,就像逆水行舟一般,頂著「仙門」湧出的能量狂潮硬生生衝進了「仙門」。

  此刻若要踏足「仙界」,就該奮力一衝,直到「仙門」通道的盡頭,然而石之軒再次做出反常之舉,竟駕馭著清光蕩漾的舍利晶球一個盤旋,狠狠撞破了「仙門」通道的側壁,並在一瞬間融入了冥冥中所感應到的那兩個精神烙印所在世界的波動,消失無蹤。

  整個過程盡在電光火石之間,就像是在邁入某一個大門的剎那戛然而止,又詭異地撞破了門框,從縫隙裡擠出去了一樣!

  「轟!」

  狂猛的力量繼續往四外沖激,「仙門」徹底關閉。

  轉瞬間一切風平浪靜。

  整個冰洞密室似乎給超級風暴肆虐過一樣,儲蓄著巨量太清罡氣的冰晶圓台和週遭冰壁竟給生生刮去了一層,碎冰渣、冰塊遍地都是。

  好在石之軒早有所料,封凍著肉身的冰層足夠深厚,被刮去的那一層不過十之一二而已,否則若是他絲毫防護也不做,此刻他的肉身即使不會灰飛煙滅,也會遭受重創。

  ……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雲海翻捲,清光朦朧的晶球凌空滴溜溜輕旋,無形的神念波動盪漾開來。

  「那股強大的牽引之力……所謂的『仙門』果然大有問題!」

  石之軒那光焰繚繞的陽神從晶球上脫離,晶球所閃爍著的清光頓時消失,恢復成黑芒閃爍的暗金色。

  不過漆黑毫芒竟淡薄了不少,似乎晶球裡的邪靈元氣大傷。

  事實也確是如此,未免陽神為晶球所困,之前他也只是將一小半陽神注入晶球,聯合晶球裡的邪靈之力,共同抵禦從「仙門」另一邊狂湧出來,只針對物質而對元神靈體無效的那種強大無匹的神秘力量。

  不僅晶球裡的邪靈耗損了大量元氣,就連石之軒的陽神也累得不輕,陽神表面那由氣運本源燃燒而成的奇異光焰更是損耗殆盡,此刻正漸漸熄滅。

  「人道氣運本源果然不愧是最近似於天道本源的玄妙力量,我的陽神經過氣運光焰的鍛燒淬煉,竟然更上重樓,不僅愈發純淨無暇,通靈如意,就連之前分割那一絲本源所造成的損傷也堪堪痊癒了!」

  重新化成人形的陽神法身嘖嘖讚歎著,仿若一團虛空清氣構成的半透明左手虛握著舍利晶球,一邊打量起週遭的環境,一邊仰頭聳了聳鼻子,做出吸氣和享受的模樣。

  「這世界波動,好懷念的味道……可惜就是天地精氣愈發稀薄了,惰性也更嚴重了!」

  又感受著晶球裡邪靈的萎靡狀態。

  「由此看來,須得很長時間才能補足邪靈的元氣!」

  皺了皺眉頭,精神念力無視了重重空間,探入那個精神烙印,整個陽神倏地化作一道清氣,一個盤旋裹了舍利晶球,彷彿一陣長風般衝出層層雲海,直往下方的無垠大地投去。

  「師妹、梅娘、封師兄、成師弟、守乾、平之……還有風師叔!」

  思及就要再次見到久違的親人,即使以他的心境修養,也忍不住暗暗激動。

  恍惚間,一座宏偉城池迅速拉近放大,縱橫交錯的大小街道,高高矮矮的樓宇屋舍,熙熙攘攘的人群車馬……

  「皇極殿!」

  無視了殿外值守的重重禁衛,清風在屋簷琉璃瓦稜處一繞,便攜著舍利晶球遁入了金碧輝煌的大殿裡,逕直投向龍椅上端坐著的那具肉身,從其頭頂沒入,晶球也滑入了左袖裡。

  「怎麼回事?」

  沉寂了不知多久的肉身驀地震了震,氣息扭曲,卻並未能如願站起身來,清淨無瑕的陽神本能地瘋狂排斥著肉身裡無處不在的濃烈腐朽氣息,就像水火相激,無法共存。

  陽神靈力強大無匹,當然可以硬生生壓制這腐朽氣息,侵佔並駕馭這具肉身,但恐怕用不了三五日,這具肉身就會徹底崩潰、腐爛……

  激動之情頓時不復,陽神無奈重新出竅,懸浮在丹陛上空,沉吟不已。

  「當年我元神離殼前刻意在軀殼裡充滿了乾陽清氣,本以為能夠保持軀殼金剛不壞、百年不腐之餘,還能最大程度的保留血肉生機……

  只可惜,沒了元神的鎮壓穩定和入微操控,這些乾陽清氣天長日久之後竟然漸漸散亂起來,最終雖然仍能勉強保持軀殼不腐,卻再不能延續血肉生機。

  而血肉生機盡化死氣之後,又反過來侵蝕乾陽清氣,使之變質成了一種奇異且頑固的腐朽之氣……」

  「失算了……失算了!」

  今時今日,這具肉身已經不復當初的溫軟鮮活,而是變成了冷冰冰的死物,就像一尊玉像,甚或一具硬邦邦的殭屍!

  就連曾經肉竅圓滿而自然散發的淡淡檀香也沒有了。

  「難怪肉竅裡的精神烙印消泯潰散得如此厲害!」

  當初的他,無論道行,學識,還是神通靈力,都不能與如今的他相提並論,難免百密一疏,否則若有如今這凝結空間的太清罡氣,也不會弄出這麼大的紕漏。

  「罷了……舍利晶球就暫且放在這裡,先去尋守乾,也不知他這皇帝做得怎麼樣了?」

  陽神復又散化成一陣清氣長風,逕直透牆而出。

  ……

  養心殿。

  任盈盈獨坐龍榻之前,纖纖玉指扣著一隻腕脈,凝眉不散。

  彷彿永遠停滯在二十五六歲月的她一身鳳冠霞帔,成熟優雅,風姿綽約,美艷不可方物。

  最難得的是,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那一抹兒端莊雍容,帶著大權在握、高高在上的高貴威嚴,凜然不可侵犯。

  龍榻上躺著一個三十出頭的英俊男子,身覆明黃錦被,露在外面的衣領、袖口也是明黃色裡衣,此刻男子呼吸綿長,神情安詳,彷彿陷入了深深沉眠。

  任盈盈輕歎一聲,把男子的手腕放回錦被裡,精緻的嘴角露出絲絲苦澀,「難道你當真忍心棄我們母子於不顧,就此長眠不醒?」

  原來,英俊男子正是岳不群的長子,大華帝國的開國太祖,岳守乾!

  素手揉了揉額角,任盈盈眼中忍不禁現出一抹兒不堪重負的疲憊之色,令人見之生憐。

  一陣清氣無聲無息地透牆而入。

  「怎麼會?守乾為何會經脈混亂,百穴移位,差不多就是個植物人……莫非是練功走火入魔?」

  無形的神念波動盪漾開來。

  任盈盈仍自意氣消沉,一無所覺。

  「不管了……先借守乾的軀殼一用!」

  清氣凌空一個盤旋,決然一頭扎入岳守乾體內。

  下一刻,「岳守乾」倏地睜開雙眼,閃電般掀開錦被,一手抓向任盈盈的咽喉。

  任盈盈悚然一驚,本能地想要運功反抗,卻忽覺嬌軀給一股渾然大力死死壓迫,根本動彈不得,宛如週遭空間都已被凍結住了。

  還不等她目露駭然,雪膩的脖頸已給「岳守乾」的大手緊緊扣住,再也說不出話來,緊接著體內剛剛提聚的功力也給大手注入的精純真氣一下子衝散,週身大穴一齊被封。

  「岳守乾」鬆開手,坐回榻上,一邊微微活動著僵直的肢體,一邊淡淡道:「盈盈,守乾怎麼會變成這個模樣?」

  任盈盈玉容遽震,美眸儘是不可置信之色,顯然一下子就分辨出這個久違的聲音和語氣,忍不住斟酌著道:「是否父親大人仙駕降臨?」

  「不錯……多年不見,想不到盈盈你的心機和武功都精進如斯!」

  「岳守乾」依然用著曾經屬於岳不群的神情語氣,外加岳守乾和岳不群父子長得本就很是相像,直讓任盈盈以為從前那個風華絕代的教主重現眼前。

  然而任盈盈到底繼承了任我行的狡詐多疑,絕不會輕易相信某些匪夷所思之事,眼神一閃,驀地撲哧一笑,嬌嗔道:「好了守乾……你剛醒來,就別裝父親大人來戲弄我了!」

  她臉上浮現出疑惑之色,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放大了聲音,「剛剛我才給你把過脈,你走火入魔的內傷似乎並沒恢復啊?」

  石之軒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任盈盈的香肩,意味深長道:「此方空間已給本尊的神通法力牢牢封鎖,一絲聲音都傳不出去,盈盈你不必白費心思召喚人手了!」

  霎時間,任盈盈只覺他輕拍自己的動作和韻味似曾相識,情不自禁地想起當年少林寺一戰,岳不群也曾伸掌貼著她的肩背,予她的感覺一般無二的平和溫柔,但又隱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冷漠。

  這不是岳守乾所能假裝得出來的!

  任盈盈美眸一亮,心裡頓時有了決斷,忍不住大大鬆了口氣,「原來真是父親大人元神歸來!」

  有一個「飛昇成仙」的公公,她對修真了道的專業知識已非吳下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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