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幻想] 劍出華山 作者:血沃天涯 (已完成)

 
moro084 2018-11-6 12:12:0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42 59358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4
第四七九章緣嗇一見

  「叮!」

  刀劍交擊,餘音裊裊。

  宇文邕無聲冷笑,闊劍順勢一劃,勁氣狂飆,本是護駕高手一員的偷襲者則口中噴血,目露駭然地閃電挫退,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被腰斬的命運,但腰間仍被暴烈劍氣波及,綻開一溜血霧,傷勢不輕。

  「可恨……誰說宇文邕養尊處優,武技功力固然不差,實戰能力卻不值一提?這他奶奶絕對毫不摻假的頂尖高手!」

  偷襲者心裡暗罵不止,左手刀鞘、右手長刀繞身疾舞,護得風雨不透,拼著再受三處皮外傷,終於脫出了其餘護駕高手倉猝卻兇猛的一輪圍攻,閃退到次一級的禁衛好手之中,且戰且退。

  宇文邕並未盲目追擊,而是一招退敵之後便卓立原地,凝神戒備……果然,又一護駕高手趁著從他身旁掠過的一瞬驟然發難,一根兒臂粗的精鋼長棍如黑色蛟龍般竄至,直搗他右側腰死角處,狠辣之極。

  「宇文狗賊毀我高氏國祚……死來!」

  宇文邕哈哈長笑,閃電旋身揮劍格擋,「區區北齊餘孽,還敢前來送死?」

  「鏜!」

  勁氣爆響。

  宇文邕只覺一股渾然大力從劍棍交擊處傳來,身不由己地挫退一步,卻見對手蹬蹬蹬連退三步後,竟若無其事地再次撲擊過來,精鋼長棍勁氣含而不吐,破空呼嘯,沛然難當。

  「原來如此,閣下除了內外兼修的【蟠龍棍法】,竟還是天生神力……朕當初考驗你的武功時,確是看走眼了!」

  宇文邕闊劍揮灑,招招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眨眼間就迫得使棍之人守多攻少,口中長聲讚歎,更顯超人一等的胸襟氣魄。

  縱然使棍者身處敵對一方,且對北齊高氏忠心耿耿,亦不禁為宇文邕的表現大感心折,原本一往無前的氣勢驀然下跌,在宇文邕劍下愈發捉襟見肘。

  與此同時,禁衛銳卒及三千人馬中猝然發難,對身旁袍澤舉起屠刀者絡繹紛呈,眨眼間三道防線損失慘重,支離破碎。

  除開仍有六七個護駕高手各據一方,盡量不讓可疑人等靠近宇文邕周邊,算是穩住了核心防線之外,外圍兩道防線的亂勢已然一發不可收拾。

  更有甚者,人數上佔據絕對優勢的三千人馬裡,廝殺開始後,有些作亂分子發現戰馬受驚會亂衝亂竄,造成的混亂遠勝於士卒們的廝殺,便開始不住揮刀劈刺馬股,使得大量戰馬發狂亂撞,徹底將戰陣衝擊得千瘡百孔,亂成一團。

  在這種烏雲蔽天,大雨滂沱,目不及遠,喊殺嘈雜的壓抑環境裡,兵不見將,將不見兵,各自為戰片刻後,所有士卒都失去控制,毫不猶豫地對靠近自己、威脅自己的一切身影揮出刀劍。

  泥濘地多了一團團刺目的血色,在傾盆暴雨的沖刷下,不僅未曾變淡,反而越來越濃!

  酣戰十餘招後,宇文邕的龍目倏地精芒一閃,闊劍猛然加速三分,猶如銀色閃電般掠過騰飛如龍的精鋼長棍,從其主人的肋下劃過。

  「鏘!」

  闊劍歸鞘。

  宇文邕看也不看身後的使棍者肋下血泉噴湧,緩緩栽倒的唯美一幕,猶如從未動過手般怡然自若地打量著週遭的混亂戰況。

  「失算了,未料那些人竟憑借這陰雨傾天的特殊境況,以混雜軍中的諸多暗子引發三千大軍營嘯,將這最能威懾外敵的血肉長城毀於一旦,甚至還可能反噬於朕……」

  營嘯亦稱炸營,多半發生在深夜裡軍營被敵軍突然襲擊而使得全軍大部分兵卒精神崩潰,敵我不分,亂砍亂殺,極難制止……史上死於營嘯的名將主帥可是屢見不鮮!

  此時雖非深夜,但烏雲蔽天,暴雨如注,即使戴著斗笠,視線亦難及遠,對士卒們的精神壓抑其實與深夜差別不大。

  而剛剛陣型突然變動,打亂建制,亦讓士卒們進一步心情緊張,以為大戰會隨時降臨,不可抑止地精神緊繃。

  這種情況下,面對諸多袍澤的反水作亂,炸營亦屬正常。

  宇文邕沒有貿然召集兵將,嘗試著鎮壓營嘯,只因他深知敵人不會給他這個機會,而且他更為關心的是,為何有這麼多兵卒臨陣反水?

  他自問非是昏君、暴君,且因伐齊功成,還在兵卒間威望匪淺,照理可以虜獲大多數兵將的效死之心。

  最關鍵的是,這裡的三千精騎可是精挑細選的御駕宿衛,怎麼可能混進如此多的心懷不軌之人,就算被人收買,也不可能收買這麼多。

  「如果說朕與這些兵卒間最大的隔閡是什麼,那就是,朕是胡人,而他們絕大多數都是漢人!」

  恍然間,宇文邕隱約明瞭了此間關竅,更一瞬間聯想到更為隱蔽的脈絡,「大周立國二十年,歷來致力於混淆漢胡之別,或許大部分漢人如今都隨波逐流,不再理會什麼漢胡之別。

  但總有一些漢人熱血方剛,固執漢統,對胡人懷有深切的戒心,更不甘為胡人君主所統治……若是他們一盤散沙還自罷了,怕就怕他們早已暗中結為一體,守望互助,志在光復漢家社稷!」

  想到此處,宇文邕心底寒意潮湧,預感到這最讓所有胡人君主害怕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而讓他更害怕的是,這根本是個無解的死結——自北魏分裂,宇文氏、高氏各自建立北周、北齊,相互攻伐以來,佔據關中的北週一直缺乏胡人兵源,不得不廣招漢人為兵。可以說,北周宇文氏的江山是靠著漢人流血才得以保全,如今也是靠著漢人出謀劃策、衝鋒陷陣才得以吞滅北齊……究其本質,北周的權力核心是宇文氏,但權力支柱卻是廣大漢人!

  一旦漢人文武齊心合力想要造反,以宇文氏為核心的胡人高層根本無力反抗!

  思慮通透之後,宇文邕向來堅若磐石的意志也不可避免地裂開了一絲縫隙,無論之前他如何雄心萬丈,永不服輸,此刻也不自禁升起一絲氣餒感,嘴裡發苦,「有時候,朕寧願不要如此見微知著,洞察表裡的聰慧睿智……」

  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想明白這些不僅不能讓他脫出危局,反而會讓他的心境出現陰霾,影響武功的發揮。

  然而命運的軌跡往往事與願違!

  就在他心境發生變化,引起精神波動的一剎那,他倏地神情一震,感應到自己被一個從所未見的強大敵手以精氣神死死鎖緊,忙不迭運功對抗。

  「何方高人?」

  心念末已,一聲長嘯從外面的風雨中處傳來,震得三千人馬耳鼓嗡嗡作響。

  宇文邕及週遭六個護駕高手駭然大震,旋風般轉過身去。

  濛濛暴雨下,一人雙手負後,雄鷹般卓然御空而來,神情悠閒自在,渾身卻散發著邪異莫名的懾人氣勢,彷彿是暗中統治大草原的神魔,忽然現身人間。

  他看上去只是三十許人,體魄完美,古銅色的皮膚閃爍著眩目的光澤,雙腿特長,使他雄偉的軀更有撐往星空之勢,披在身上的野麻外袍隨風拂揚,手掌寬厚闊大,似是蘊藏著這世上最可怕的力量。最使人心動魄的是他就像充滿暗湧的大海汪洋,動中帶靜,靜中含動,教人完全無法捉摸其動靜。

  烏黑的頭髮直往後結成髮髻,俊偉古俏的容顏有如青銅鑄出來無半點瑕疵的人像,只看眼足可令人畢生難忘,心存驚悸。

  高挺筆直的鼻粱上嵌著一對充滿妖異魅力、冷峻而又神采飛揚的眼睛,卻不會透露心內情緒的變化和感受,使人感到他隨時可動手把任何人或物毀去,事後不會有絲毫內疚。

  一時間,宇文邕及六個護駕的第一流高手的精氣神無不為此人精神意境所攝,竟絲毫沒有搶先動手的念頭,任由其一片輕羽般飄落在宇文邕三丈外。

  宇文邕大感不妙,若是一直被對方牽著鼻子走,氣勢全無,恐怕交起手來不用一兩招就得束手就擒。

  只見來者悠然道:「長天嗚咽,大地洪澤……最適合作陛下陪葬之景。」

  宇文邕猛然踏前一步,龍目閃起前所未見的光芒,威嚴如昔地沉聲道:「來者是否畢玄尊者!」

  其實不難分辨,雖然此行前來尋他晦氣的東西南北各路高手皆有,但其中大多數恐怕都是希冀謀而後動,一擊即中,唯有大草原縱橫無敵、聲名鵲起的「武尊」畢玄才會如此不加掩藏,直來直去,一如其背後的突厥狼騎那般無所顧忌,橫行霸道!

  畢玄悠然打量著宇文邕身旁的六個高手,眼神嚴峻深遂,精芒電閃,嘴角飄出一絲冷酷的笑意,以漢語淡淡道:「陛下完成爾父宇文泰未竟之志,一舉吞滅山東,雄踞中土北方,威震天下,令大草原無數勇士心折,更令本人一接到大汗的傳信,便立即拋下一切,趕來與陛下一會,陛下可說雖死無憾!」

  頓了頓,又道:「久聞陛下麾下的首座高手裴矩有問鼎天下第一劍的資格,本人神交已久,一直緣嗇一見,此行意欲試試他『劍神』之稱是否名副其實……可惜他竟未曾隨侍陛下左右!」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4
第四八零章入微層次

  「畢玄尊者如欲與裴愛卿印證武學,大可前往長安城與裴卿一會,此去長安城不過四十餘里,於尊者而言豈非抬腿即至?」

  宇文邕不動聲色地回應畢玄的試探,儘管他對裴矩的「背叛」而心懷陰鬱和不安,但此刻卻絕不敢在畢玄面前表露出來,否則必會成為畢玄攻擊他心境防禦的突破口。

  須知……

  初入先天,煉氣化神。此階段的武者交鋒,往往首重以精神意志結合先天真氣形成獨屬於自己的氣勢相互對抗,而氣勢交鋒落入下風者未免精神氣勢崩潰,不戰而敗,不得不搶先出招,卻也因此而落入被動,失了先機。

  步入宗師,養心煉神。此階段已是江湖頂尖層次,大宗師說到底也只比宗師在煉神之路上領先半籌,而實戰勝負則仍需看各人的功力、經驗、智慧以及運氣。

  宗師層次固然或深或淺開啟了精神異力的應用,但兩個宗師交手之前精神意志的交鋒,卻非是直接以自己的精神力去攻擊敵手的精神海。

  畢竟,這種硬碰硬的精神攻擊最沒技術含量,純屬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而在自己的精神力量不能對敵手形成壓倒性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如此精神力直接對攻的結局很可能是敵我雙方一起精神震盪,一旦波及精神海根基,更會一起變成白癡。

  因此現實裡宗師高手之間的精神交鋒,往往隱藏在一言一語、一舉一動之中,至乎看待某一事物的胸襟氣魄、眼光智慧都會成為決出雙方心境學養之高下的關鍵。

  且夫意由心生,形諸身外……宗師高手無不身意合一,外在言語的交鋒實則亦是內在精神意志的交鋒,更是心靈境界的交鋒,絲毫摻不得假,更無以迴避。

  而心境學養的交鋒一旦稍落下風,不僅心境和精神會出現波動,難以維持在最巔峰的狀態,形諸於外,更會累得氣勢完全弱於敵手一個層次!

  宇文邕儘管只是第一次觸及這種全新層次的交鋒,但超人一等的睿智令他敏銳地明白,只要他在畢玄面前有任何錯失,至乎答錯一句話,心裡生出一丁點兒自愧不如的感覺,也可成為今日招致敗績的因素。

  高手相爭,不容有失,即使只是毫釐之差!

  一念至此,宇文邕立時以無上毅力摒棄一切雜念,全心全靈地投入到面前這有生以來從所未見的可怕勁敵身上。

  「鏘!」

  天子佩劍出鞘,遙指畢玄,酷烈的劍氣,催迫而去。

  一種全新與新生的感覺充盈全身,宇文邕再感覺不到體內真氣運動流轉,一切發乎自然,就像空氣般任他呼吸吞吐,大海汪洋般讓他予取予求。

  心境由定而亂,再撥亂反正後,是迥然有異的另一層境界!

  畢玄雖絲毫不受劍氣的影響,卻也忍不住目露訝色,沉聲道:「陛下的武功終臻入微的境界,令本人心中響起警號,這番出手再不會有任何心障,陛下小心。」

  語音才落,他像魔法變幻般移到劍鋒外半丈許處,右拳擊出。

  出乎宇文邕及旁邊六個護駕高手的預料,畢玄這一拳沒有絲毫拳風呼嘯之聲,亦不帶起半分勁氣,可是七人同時感到所有反攻路線全給拳勢封死。

  由於宇文邕剛剛踏前一步,位於七人之尖,使身旁六人居於側後左右兩側,自然形成一個鋒矢陣,而畢玄這看似簡單的一拳,卻把鋒矢陣的攻防能力完全癱瘓,只餘後撤一途。

  就在此時,七人都生出身不由主要向前撲跌過去的可怕感覺。

  忽然間,後撤變得再無可能。

  仍是沒有勁氣狂飆,整個空間卻灼熱沸騰,接天連地的狂風暴雨仿似驀地消失不見,眾人如若在黃沙浩瀚、乾旱炎熱、令人望之生畏的沙漠中赤身裸體曝曬多天,瀕臨渴死那乾澀缺水的駭人滋味。

  「冠絕大草原的炎陽奇功,果真名不虛傳!」

  畢玄此拳根本是避無可避,迫得首當其衝的宇文邕只有拚命一途,亦是他最不願發生的事。畢竟他是皇帝,是統帥,講求的是上下一心,萬眾齊力,以勢壓人,而非單打獨鬥的匹夫之勇!

  可惜六個老牌兒江湖一流高手提氣蓄力,各施手段,卻都遲了一線。

  畢玄拳勢以驚人的高速推進,再生變化,熱度不住遞增升溫,無可測度,更無法掌握,但又像全無變化,返本復原地集千變萬化於不變之中,如此武功,盡奪天地之造化。

  宇文邕感到自己催出的劍氣,面對這更高層次的拳勁,變成在班門弄斧般兒戲,別無選擇下,暴喝一聲,腳踩奇步,盡展所能,迎著畢玄似變非變的拳勢,天子佩劍劃出合乎天地至理妙至毫巔的弧度,全力迎擊畢玄不住擴大、至乎充塞宇宙的一拳。

  畢玄的拳頭當然不會變大,只因其精神氣勢完全把他壓倒鉗制,影響到他的心靈,才生出這異象錯覺。

  就在拳劍交鋒前的剎那,畢玄往前衝刺的雄偉軀體在近乎不可能下,雙足輕撐,竟微升離地寸許,拳化為掌,變得從較高的角度痛拍劍鋒,宇文邕不及變招,眼睜睜望著畢玄這突生的變化,全無辦法,慘失一著。

  「蓬!」

  六個護駕高手大吃一驚,宇文邕的闊劍上下亂震,發出「嗡嗡」嗚咽,壯碩龍體有若觸電,不由自主地退回六人中間去,口角溢出血絲。

  無需言語或眼色招呼,六人中功力最高的一個持刀者自動搶先上前,重新與背後五人結成鋒矢陣,藉此將六人的氣勢連成一體,不僅及時護住了受創的宇文邕,還仿似抽刀斷水地迫得炎陽熱浪兩旁翻滾。

  鋒矢陣閃電前移,磅礡勁氣聚成宛若實質的強硬鋒尖,硬把炎陽熱浪沖開一道缺口,刀劍斧錘等各色兵刃直取畢玄週身上下。

  六大一流頂峰高手,傾盡全力往這位稱雄塞外草原,位居武道極峰的「武尊」畢玄攻去。

  畢玄左右晃動,雙目中精芒閃爍,若如天上的閃電發生在瞳仁深處,兩袖拂出,似攻非攻,卻在電光火石間接連命中六人的兵刃拳掌。

  「蓬蓬……」

  六次勁氣交擊幾乎同時炸響。

  六人攻勢全被封擋,全身經脈灼熱起來,聯手之勢被強行擊散,各自向著一方踉蹌跌退,感覺可怖之極,難過得要吐血。

  畢玄哈哈一笑,雖亦頂不住六人聯合的反震之力而不得不往後飄退,卻仍不疾不徐,盡顯從容不迫。

  六個屬下一齊受挫,宇文邕並未大驚失態,反而龍目閃過一絲莫名詫異之色,旋又一臉堅定不移地凝視畢玄。

  天地不知何時又回到之前的烏雲漫空,狂風暴雨,卻讓宇文邕等七人感到從未有過的安寧祥和!

  畢玄在兩丈外悠然立定,冷酷的臉容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搖頭輕歎道:「自近年來本人稱尊於大草原之後,從未有過如此痛快……宇文邕你能擋本人全力一擊,足可盛名永存!」

  宇文邕默默感受著全身血液莫名沸騰,大違常理地湧出絲絲縷縷的溫純異能,不僅溢散濃郁生機飛快地修復著他剛剛硬接畢玄全力一擊所造成的傷勢,更毫無排斥地融入他奇經八脈、四肢百骸,乃至肉竅裡每一分一毫細微血肉,從根本上提升著他的精元氣力。

  頃刻間,他不僅傷勢盡愈,功力亦增強一分,再加上硬接畢玄全力一擊之後心中有了底,畏懼大減,信心戰意不衰反盛,整體狀態竟更勝交手之前。

  唯一讓他不豫的是,他感到原本潛入侵染著自己精神和肉竅的那些隱秘之極的異物再次深入了一層,愈發觸及自己的生命核心。

  似乎……此刻血液中湧出的這股異能,與那些異物同出一源,作用都是加深對他精神和肉竅的侵染改造!

  他本能地感到,他其實可以有效抗拒這股異能及其侵染,而若是任由這個侵染過程徹底完成,他將從生命本質上發生一種詭異的變化,至乎成為另外一種生物!

  但值此危急關頭,他根本不能拒絕這種能夠讓他越挫越勇、越戰越強的強大異能,否則不用三五招,他就得死在畢玄手下!

  他根本沒想過畢玄會放過他,亦不指望畢玄會犯錯,只因畢玄這種級數境界,已達至完美無瑕,既不會出錯,更無可乘之機。

  因此他唯有一個選擇,那就是主動融合從血液中湧出的這股異能,放開精神和肉竅的一切防線,接受它的侵染和改造。

  畢玄雖在兩丈之外,但宇文邕復又漸漸感覺不到狂風暴雨,猶如置身大沙漠的乾旱火焰中……可知畢玄正以【炎陽大*法】鎖緊籠罩,想逃跑亦難辦到。

  宇文邕從未想過世上有【炎陽大*法】這干涉環境至乎改天換地的功法,更不知如何可以化解抵擋,如何可對畢玄這個武道巨人造成傷害……或許,唯有體內正在從本質上改造自己精氣神的詭異秘術可以達到同一層次!

  宇文邕脊肩一挺,穩如山嶽的朝畢玄踏出三步。

  分散各方的六個護駕高手只能頭皮發麻的隨之圍向畢玄,忽然灼熱全消,風雨重臨,畢玄的炎陽氣竟全集中到宇文邕身上。

  唯有身臨其境的人才能感受明白,【炎陽大*法】像沙漠上空的烈日,初置其中並不怎樣,但卻是無處可避,最終可把你烘乾成一堆白骨。

  宇文邕握劍的手比之前更為堅定,冷然喝道:「畢玄尊者請!」

  厚脊闊劍似往下沉,突斜指向上,忽然人隨劍走,長虹破空,如脫弦強箭朝畢玄射去,充滿一往無還的意念。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4
第四八一章劍名蟄龍

  「咦?他的功力好像增強了不少,莫不是臨戰激發潛能,再做精進?」

  畢玄露出驚詫之意,旋即化作欣賞的神色,一個空翻,竟來到宇文邕頭上。

  宇文邕雖是萬金之軀,坐不垂堂的皇帝,卻也是繼承了胡人好戰血統的武學大家,私下裡亦曾時不時幻想著像諸多專志武道的英傑那樣遊歷四方,一一會過海內外各大高手名家……而稱尊於大草原,名播塞內外的畢玄,當然也是他最鍾情的假想敵之一。

  今時今日,這畢生期待的一戰,在他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忽然變成眼前的現實,最初的倉皇無措之後,取而代之的則是全力以赴的無邊戰意,窮竭定慧的澄澈智能……生與死,勝與敗,一時間再不存在於他腦海之內。

  宇文邕在出招前亦曾於剎那間想遍畢玄所有應招的方法,包括對方凌空躍起,不過仍想漏一著……那就是炎陽氣消失得一絲不剩!

  高手交戰,縱然蒙上雙目,卻因氣機牽引,仍可從對方勁氣的微妙變化把握對手的進退動靜,其感應的清晰更勝似黑夜怒濤中的明燈,使雙方曉得攻守的運變,不致稍有錯失。

  但畢玄竟能把真氣完全收斂,那種感覺比被他的炎陽氣壓制至動彈不得更難應付,雖明明看到對手有所動作,仍像從艷陽烈照的天地墮進暗不見指的黑獄,頓覺一切無從捉摸,其驚駭與震懾感直可令人發狂。

  畢玄的右腳在上方迅速擴大,朝他似重似輕的踢來,其出神入化處,非是親眼目睹,絕不肯相信區區一腳,竟可達如斯境界。

  六個護駕高手強壓心頭驚悸,提氣蓄勢緩緩移向戰圈……不同於之前那兩個臨陣反水的尖細,他們六人身後家族或門派的前途和命運都綁在皇帝身上。所謂君辱臣死,假如皇帝當真吃上大虧,他們將不得不拼盡一切地全力出手。

  他們並不知戰情的變化及宇文邕當前的感受,只知當宇文邕進攻之始,畢玄已開始騰起,顯然看破宇文邕進攻的路數。

  高下之別,不言可知!

  宇文邕驟覺無從變招,因為劍勢已出,不在掌控之內的改變只會使自己陣腳大亂,無以為繼。

  唯有冷哼一聲,硬往左移,闊劍上挑,爆起漫天劍影光雨,往身在空中的畢玄下盤迎去。

  畢玄哈哈一笑,右腳原式不變地踩進劍雨去。

  平平無奇的一腳,顯出干錘百煉的功力,先穿破劍雨,然後腳跟不動只以腳尖掃擺,牛皮長靴分毫無誤地命中劍鋒。

  宇文邕立感全身經脈發熱脹痛,竟生出無法運氣吐勁的駭人感覺,龍體劇震,橫移之勢變成身不由已地往旁蹌跟跌退,失去重心,無法繼續施展殺著。

  畢玄木椿似的筆直插往草地,兩袖先後拂出,仿如一雙追逐遊戲的蝴蝶,卻是氣勢懾人,不予宇文邕絲毫喘息的機會。

  際此生死關頭,宇文邕顯露出多年苦修,根底雄厚的成果,改跌勢為大旋身,劍尖分別點中兩袖。

  「蓬!蓬!」連聲,宇文邕往外旋開。

  畢玄如影附形的追前,宇文邕忽又迴旋過來,天子闊劍全力展開,把畢玄捲進驚濤裂岸的劍勢中去。

  畢玄大笑道:「好劍!」進退自如的以雙袖從容應付。

  見宇文邕終能從劣勢中轉為有攻有守,週遭的六個護駕高手忍不住鬆了口氣。

  唯有身在局內的宇文邕知曉此乃生死關頭,即使自己施盡渾身解數,保命的幾率仍然寥寥無幾——只因這形勢是畢玄的恩賜,一方面畢玄是想看看他的本領,更重要是畢玄不想週遭的六個護駕高手察覺他的危險而介入阻止。

  似乎出於某些顧慮,畢玄欲要速戰速決,不想過多耗損精神氣力!

  此時此刻,宇文邕的精神意志稍一鬆懈就會敗亡喪命,因而秉持無上毅力,把召喚六個屬下援手的誘人念頭果斷斬滅,心如止水的盡展所長,以命博命,希冀能創出奇跡。

  驀地宇文邕的天子闊劍破入畢玄的袖影中,眼看可命中這無可比擬的宗師巨匠的胸口要害,但對方的胸口忽然變成鼓蕩寬袖,長劍入袖一寸即給反震彈出。

  下一瞬,所有快速的動作如飛煙般散去。

  在六個護駕高手狂喝撲來前,畢玄一腳橫撐宇文邕雙手抵在身前的天子闊劍,後者斷線風箏般離地拋飛,直挺挺地「砰」一聲掉在泥沼地裡,泥漿迸濺。

  畢玄古銅色的面上掠過一抹訝色,轉瞬即逝,甩了甩破了一個狹長口子的衣袖,大笑道:「陛下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予本人驚喜,殊為難得!

  本人收回之前的妄語,陛下這等對手,已值得本人永久銘記!」

  六個護駕高手面面相覷,不明就裡。

  唯有從地上挺身躍起,渾身衣袍出淤泥而不染的宇文邕知曉,剛剛最後一招,畢玄以袖裡乾坤的精奇手法不僅化去了他傾注在闊劍上的所有勁力,更反過來震散了他體內的大半真氣,如若按照正常發展,他在電光火石之間再沒有足夠的內勁運使闊劍擋在身前,接下畢玄必殺的一腳。

  可現實卻是宇文邕不僅擋住了這一腳,還有餘力運氣滿佈週身,避免了在泥濘地裡滾成泥人而威嚴盡失的狼狽結局!

  宇文邕所料不差,當他面臨生死危機的一瞬,全身血液裡再次湧出溫純能量,剎那間將他的先天真氣撥亂反正,而他心如止水的精神狀態亦令他猶如本能般右手聚集暴烈勁氣揮劍豎在身前,左掌則運使吸扯暗勁抵住劍身背面。

  兩相合力下,他才勉強在畢玄的腳掌撐中劍身正面前的十分之一剎那在劍身上聚齊足夠的內勁,用以化解畢玄這一腳所蘊的勁氣。

  然而這種精奇的運勁手法,確是宇文邕前所未見,亦前所未想的高明訣竅,讓他忍不住懷疑,這究竟是他生死之間的靈光一閃,還是在他體內種下暗手之人給予的饋贈之一?

  即使如此,他仍被畢玄這必殺一腳踹得拋飛跌落,若非拋飛橫空的瞬間緩衝,令他勉強調集些許真氣滿佈體表,隔除觸地時粘身的泥沼,恐怕他現在已狼狽不堪,無顏再與畢玄動手,唯剩引劍自刎一途!

  兩人的功力和修養,確有一段難以彌補的差距……但功力上的差距,正在以一種出人意料的詭秘方式在跳躍性地縮短!

  宇文邕仍是冷靜如恆,感受著血液中湧出的第二股溫純能量的餘韻,以及通體再次增強了一分的精元氣力……恍惚間,似乎連精神意志也渾然凝實了一分!

  嘴角溢出一絲散發著強大信心和鬥志的笑意,宇文邕昂然舉劍直指畢玄,先仰天一陣長笑,顧盼自豪的冷然道:「畢玄尊者……這已是你犯的第二個錯誤,第一個錯誤是你施盡全力的第一招殺我不死!

  尚請尊者留意,你還能再犯的錯誤,已屈指可數!」

  週遭六個護駕高手登時目露異彩,想不到宇文邕在畢玄手下連連遭挫之後,不但毫不氣餒,其膽色霸氣反而愈發強橫,漸漸能與威懾大草原的畢玄分庭抗禮,至少在氣勢對峙上毫不遜色。

  畢玄臉上現出欣賞的神色,功力臨陣精進尚且沒什麼,但信心意志的提聚殊為不易!

  微笑下他跨前數步,將兩人的距離縮至三丈,油然道:「越戰越勇,確是難得,少說廢話,且讓本人看你下一招有甚麼長進。」

  宇文邕在畢玄停步的剎那,倏地踏前三步,把兩人的距離縮至兩丈,右手所持的天子闊劍紋絲不動,但整個人卻變得劍鋒般銳利,湧起一股霸烈的劍氣,朝這接連令他受挫的武學大宗師激衝過去。

  他的臉容變得無比冷酷,雙目閃耀著凝然如有實質的強大信念,身體像拔天而起的傲松古柏,使人生出無論遇上任何風暴,他仍將屹立不倒的感覺。

  畢玄眼內閃過一絲凝重之色,全身衣衫先是在劍氣的衝擊下波紋般捲拂飄揚,忽然又變得紋風不動,不動聲息間輕描淡寫地化解了對手的劍氣。

  週遭六個護駕高手見此,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宇文邕嘴角逸出一絲如願以償的滿足笑容,目注手中闊劍沉聲道:「自我登極為帝以來,此劍從未離身半步,之前無名,今名蟄龍!」

  蟄龍者,蟄伏的龍,或沉睡的龍,古來亦以之隱喻激流引退的隱匿志士!

  除了宇文邕自己,在場沒有人明白,他為何在生死決戰中臨時給自己心愛的佩劍取了這個明顯帶有不詳含意的名字,包括自忖已將宇文邕看個通透的畢玄!

  「蟄龍?……既非代表勇猛無畏的大威天龍,亦非象徵至死不屈的玄黃真龍,更非寓意能屈能伸的九天應龍,而是繼續存在卻又陷入長眠的蟄龍?」

  畢玄一直嚴峻深邃的眼神首次閃過陰鬱的驚疑,戰局的發展乃至宇文邕的一言一語、一心一念超乎他的意料之外,則無情地預兆著他原本十拿九穩的勝算在顯而易見地衰減!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4
第四八二章越戰越強

  宇文邕沒有給他足夠的時間琢磨劍名「蟄龍」的深意,閃電般前移兩步,繼而完全沒有停留猶豫地氣貫劍鋒,人劍一體,化作長虹,橫過兩丈的遠距離。

  眨眼間的一連串複雜動作竟縮影成一個簡單的整體,令人生出玄之又玄的感覺,人劍合一的筆直朝畢玄射去。

  此劍不但手、眼、步配合得天衣無縫,且令人感到他的劍凝聚全身全靈的力量,意透神聚,除非功力、眼力、意力都全面遠勝過他者,否則任誰都不敢硬攖其鋒,只能采退避之法。

  畢玄卻是挺立不動,雙目射出深邃無邊、秘不可測的精芒,罩定對手,冷哼一聲,右手負後,另一手撮指成刀,朝前疾劈。

  看似簡單的一掌,但功力如六個護駕高手之輩,均不由自主地神為之奪,感到其中實含參透天地造化的玄功,既無跡可尋,更無隙可乘,無論宇文邕的劍招如何變化,最後只餘硬撼一途。

  身在局內的宇文邕卻有另一番滋味,他一點都感應不到畢玄的炎陽氣場,卻又知他的【炎陽大*法】正全面展開,故能不為他催發的劍氣所影響。

  前兩回合畢玄是以變化克制他的變化,這次卻是以不變應付他的多變——只是簡單直接的一記劈掌,偏能籠罩他蟄龍劍每一個可能的攻擊點,令本有驚天之妙的一劍,立時變得再無出奇之處。

  可在六個護駕高手眼中,事實上宇文邕在與畢玄交手以來的短短時間內,已有翻天覆地的長足長進,簡直遠超世間任何絕頂天才!

  只因宇文邕身法、步法、劍法的渾然天成,巧妙至令畢玄不敢再以變化對變化,改為以靜制動,以拙破巧,迫宇文邕硬拚一招,便知畢玄此時對莫名其妙越戰越強的宇文邕,再不能看通、看透。

  「轟!」的一聲悶雷般的勁氣甫響,宇文邕應掌觸電般後撤,蟄龍劍邊退邊生出精微的變化,布下一道又一道的劍氣帷幕,使凝立的畢玄終因劍氣的阻礙,沒法乘勢追擊。

  沒有任何喝采聲,但六個護駕高手的呼吸均變得沉重急促,沒有人想過上一刻還被踹得滿地打滾的宇文邕此一刻竟能與畢玄硬拚一招而不現絲毫敗象。

  自畢玄現身後,六人一直死志沉沉的內心首次閃現一絲勝利曙光!

  宇文邕感到所處空間變得灼熱沸騰,畢玄的炎陽氣場將他鎖緊罩死,幸好他每送出一道劍氣,均令對方可怕的真氣熱度下降少許,否則若讓炎陽真氣積蓄至巔峰,那時天神臨凡亦不能令他在畢玄手下逃生。

  直退至四丈之外,他心頭的警兆才驟然一輕,始能身隨意定地停下來,偷蟄龍劍遙指對手,雙方回復先前隔遠對峙的局面。

  而精神返照肉竅後,宇文邕忍不住則暗道一聲:「果然如此!」心頭卻說不出是悲是喜。

  剛剛第三回合毫無花俏的硬拚,他看似毫髮無損,實則因那一劍之出絲毫未遺餘力而無力應對硬拚後緊隨而來的強橫反震,以致他本該慘受內傷,五臟俱損。

  但他體內血液中卻再次激發出溫純能量,不僅及時化解了反震之力,還助他飛速回氣提氣,才使他有足夠力量布下一層層劍氣帷幕,阻敵追擊,維持戰局。

  這一次,血液中那溫純能量的激發和運使速率比之前一次又快出不止一倍,直令宇文邕感覺那股能量似乎就是他與生俱來,深藏在生命寶庫裡的潛能一樣!

  然而宇文邕的理智卻告訴自己,那不是!

  「可隨著生死關頭的一次次激發融合,一次次深入侵染,那股能量的源頭確已與我的生命本質近乎徹底融合為一,只差了最後一層微不可察的薄膜!」

  精神返照如旁觀者般凝視著第三次精元氣力的跳躍式增長,宇文邕終於確信,之前並非錯覺,自己的精神力量確實在隨著功力的提升而飛速提聚增強,就像另有一股無形而神秘的龐大力量在壓縮,不,是昇華他的精神意志,令他每每能夠輕鬆駕馭逐次驟增的功力。

  「難道,這股無形而神秘的龐大力量就是你真正的目的麼?」

  宇文邕腦際閃過那個永遠瀟灑儒雅卻又飄渺幽邃的身影……時至此刻,他終於篤定了在自己體內留下如此詭秘奇術的幕後黑手。

  那個於他潛龍在淵之時就對他青眼有加,於他見龍在田時亦給予他關鍵性的臂助,於他飛龍在天時又令他引以為傲的帝王心術一直如霧裡看花般難以瞧個清晰的奇男子!

  「或許,我從一開始就一直陷在他股掌之間而不自知!」

  畢玄保持右手負後,左掌劈前的姿勢,欣然笑道:「痛快痛快!陛下不但頃刻間內傷盡愈,且功力尤有精進,令人感到可驚可歎!

  如陛下之後仍能繼續越戰越強,突飛猛進,畢玄今趟就算徒勞而返,亦可不虛此行!」

  六個護駕高手先是一呆,接著無不暗呼:好一位武尊!無論眼力氣度,均令人心折!

  如他們六個這等尋常高手見到宇文邕這種越戰越強,一次次突飛猛進地奇異現象,早忍不住驚為天人,疑神疑鬼。

  但畢玄不僅點明宇文邕這種超乎尋常的勇猛精進雖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但終歸有所限度,絕不足以真正攀升到與他同樣的超凡層次,又肯大方承認他自己原先估計有誤,正代表他之所以能攀上武道大宗師位置的廣闊襟胸氣度。

  宇文邕正催發劍氣,抵禦畢玄的炎陽氣場,力壓那股不斷上攀的熱度,更曉得畢玄的氣機把他緊鎖,令他陷於絕對的被動,只能覷機反擊。

  但心底疑惑盡去的宇文邕此刻猶如卸下千鈞重擔,精氣神出奇的輕鬆自如,愈發無所畏懼,在將血液中第三次湧現的溫純能量徹底消化的同時,微笑道:「龍飛在天而後下蟄澤淵,我宇文邕於帝道已立下不朽功勳,於武道亦將綻放驚世異彩……畢尊者請不必客氣!」

  說著斜垂身前的蟄龍劍稍往左移。

  觀戰的六人全生出奇異之極的感覺,這些許微細動作,本應怎都威脅不到遠在四丈外的畢玄,但偏是無人不感到這兩個高手間似有著無形牽連,連動個指頭也會影響到戰局的發展。

  唯有當局者的畢玄真正明白宇文邕的高明處,只因若宇文邕任由自己處於被他氣場壓制的形勢下,由於功力修養仍與他這大宗師有一段距離,如此真氣相持下,宇文邕的情況只會愈趨惡劣。

  而宇文邕的動作正代表其挽回主動的反擊,牽引和渲洩【炎陽大*法】氣場的變化,迫他主動出手,雖是風險極大,卻是唯一解救當前因境的妙法。

  冷哼一聲,畢玄在氣機牽引之下確是不得不出手,否則任何一絲刻意的猶疑和遲滯,均會令他的精神和氣場失去自然圓滿的真意。

  但見他大步跨前,左手下垂,收在背後的手一拳擊出,雙腳彈離地面寸許,頓似離地飄行,姿態優美至無懈可擊的地步。

  宇文邕忽覺龍體一輕,壓體勁氣消失得一滴不剩,全身虛虛蕩蕩,沒有著落得使他差點要噴血!

  隨著對方出拳,一般鐵柱般的熱勁奔襲而至,若讓其及體,等若給結結實實重重一擊,任何護體真氣亦救不回他的小命。

  宇文邕一聲長嘯,蟄龍劍應和似的發出昂昂龍吟,斜刺而出,同時往左移開。

  「砰!」

  勁氣爆破,發出悶雷般的巨響。

  「第四次了!」

  宇文邕眼神一閃,借助血液中再次湧現的溫純能量化去最後一絲反震之力的微一踉蹌時,畢玄以鬼神莫測的高速越過三丈多的距離,掠往宇文邕右側,舉肘劈掌,橫斬宇文邕右頸側,動作行雲流水,有若天成。

  兩人再次短兵相接。

  宇文邕猛扭雄軀,蟄龍劍在懷內爆起一團因反映畢玄電眸精芒而爍動流轉的劍光,似幻實真的迎上畢玄的劈掌。

  畢玄哈哈一笑,掌化為指,變化出玄奧無倫的招數穿破該是沒有空隙的劍光網罩,以神乎其技的手法,點往宇文邕眉心處,就像跋鋒寒的蟄龍劍只中看不中用,全無防守能力的虛幌子。

  「第五次了!」

  宇文邕卻是臨危不亂,就在六個護駕高手人人不願目睹結果的剎那,他體內血液再現一股潛能,幾乎在湧現的同時就融入每一分精氣,被他引為己用。

  蟄龍劍光倏地撤去,劍柄於不可能間閃電回撞,在最後關頭硬封畢玄這能奪天地造化的一指。

  「蓬!」

  劍光再盛,化作漫天虛虛實實幻影,似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的往快速收指的畢玄攻去。

  攻守之間殘影片片,實因兩人動作太快,眼力稍低者自生錯覺。

  畢玄冷喝一聲,雙手盤抱,一股勁氣旋捲衝出,照頭照臉的往宇文邕湧去,視他的蟄龍劍似若無物。

  宇文邕有如置身火海熱浪中,心知肚明面對的是畢玄一生功力所聚,若再正面硬撼交鋒會是不死即傷之局,即使血液裡的那股溫純能量,亦未比能夠眨眼間療愈這種過於沉重的傷勢。

  問題是他功力或許漸漸趕上畢玄,但他的精神力量仍稍遜於畢玄一籌,此刻他正被畢玄的精神結合炎陽氣場鎖緊罩死,根本避無可避。

  宇文邕龍目精芒大盛,往橫疾閃,漫天鑽動如火蛇狂舞的劍光還原為蟄龍劍,雙手持劍,老老實實的一劍橫掃。

  本是平凡不過至乎有些笨拙味道的一劍,卻令所有觀戰的六個一流高手生出聖天子劍鋒所指,千軍萬馬廝殺得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日月無光那種威嚴而慘烈的感覺。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4
第四八三章吾當降臨

  六人險些忍不住驚呼出聲,這才是宇文邕身為執掌社稷、令出如山的帝皇,本該以帝道威勢融入劍法真意的專屬武學!

  若是給予宇文邕足夠的時間,日後宇文氏未比不會多出一門堂皇浩大的帝道劍法,然而此刻宇文邕僅是臨陣機變,雖說發乎自然,但帝道威勢未能與劍道真意完美融合,終究有所不足。

  「鏜!」

  劍鋒掃中畢玄盤抱氣勁的鋒端,真氣激濺,宛似金鐵交征。

  「第六次!」

  宇文邕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憑著受創而現的新一股潛能,竟不退反進,唰,唰,唰連攻三劍!

  畢玄隨手掃拂,瞧似漫不經意,卻著著封死蟄龍劍攻勢,最後更硬把宇文邕震退三步。

  畢玄沒有乘勢追擊,兩手攤開,淡淡笑道:「這幾劍非常不錯,足令你憑之縱橫天下,但要傷我,仍未夠格!」

  終於第七次了……宇文邕感到這一股潛能格外的龐大,不僅融入自身的速率快至難以置信,更在又增一分的先天真氣運轉一周天的短短一剎那便療愈了這一連三招所積壓的傷勢。

  一種前所未有的形神具妙,純靈無垢,似乎能夠絕對掌控自身精氣神每一分每一毫的力量,又似什麼都不能真正掌控的奇異感覺浮現心頭,同時浮現的,還有淡淡的明悟……

  「時間到了!」

  宇文邕暗歎一聲,橫劍而立,一點也不似曾噴血負傷的人,龍顏平靜無波,龍目神光湛然,凝視畢玄,搖頭微笑道:「武尊唯一殺死朕的機會已然錯失!」

  言猶未已,一股龐大無比的精神意志從天而降……

  畢玄聞言仰天狂笑的姿態戛然而止,震駭無比地看向渾身氣質莫名扭曲起來的宇文邕,但覺對方給予他的危機感正直線上升,眨眼間便予他一種致命的威脅!

  「怎麼可能?」

  那可是與他同級至乎猶有過之的高手才能予他靈覺的直觀感受!

  在一眾人驚詫的目光中,「宇文邕」雙臂緩緩張開,竟詭異地做出擁抱天空的豪邁動作,英武威嚴的面孔亦雙眸微闔,呈現出朝聖般的虔誠表情。

  畢玄忽然回想起之前宇文邕令他發笑的那句「武尊唯一殺死朕的機會已然錯失!」,品味著其中蘊含的濃濃真摯和微微苦澀之意,隱隱然若有所悟,卻又怎都想不明晰。

  一時間畢玄俊偉的容顏變幻不定,精彩萬分,唯獨不敢貿然出手,只因此刻的「宇文邕」予他一種不可測度的浩瀚感覺,竟似與天地和其背後永遠隱藏著的更深層次的本體結合為一,本身充滿恆常不變中千變萬化的道韻。

  沒有絲毫空隙破綻可尋,更使人感到隨其舉手投足而來的浩然力量,必是驚天地,泣鬼神,沒有開始,沒有終結。

  武道至此,已達鬼神莫測的層次!

  片刻後,「宇文邕」睜眼垂首,閃閃眸光環視眾人,竟一反之前的威嚴沉凝,變得清澈晶瑩,宛似天仙降臨,睥睨凡人。

  眸中映照的是無垠虛空,是無量清光,是一種無譽無毀,不滯於物,與天地齊壽量,與日月齊光明的可怕神采!

  包括畢玄在內,在場所有人無不通體微寒,生出被看個晶瑩剔透的驚悸之感。

  而在眾人疑忌不定的目光中,「宇文邕」忽然星眸微瞇,令人目瞪口呆地低聲喃喃自語道:「登場致辭該說些什麼好呢?

  我胡漢三又回來啦?本教主又回來了?還是本天尊再次光臨塵世,教化眾生來了?好囧,還沒想好台詞就來了,真是令人頭疼啊……」

  「啊,竟然看得見吃不著,果斷不能忍!」

  沒有人知道,此時真正的宇文邕已被死死困在肉竅內難以動彈,他從未感到自己如此刻般強大,亦從未感到自己如此刻般弱小。

  他可以清晰地「看到」、「聽到」外界的一切,而且比他之前與畢玄對決時的巔峰狀態還要看得清晰,聽得細微,至乎可看清楚除畢玄之外在場所有人的身體狀況,更可看到他們內心的情緒波動。

  但他卻再無法感觸到自己的肉竅,無法做出任何動作,亦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實則他的精神靈體正與兩股龐大無匹的力量連為一體!

  其中之一,正是籠罩在他精神靈體之外的這個凝若實質的高能元神靈體,就像在他的精神靈體之外再套上一層本質如金黃氤氳卻流溢著五彩靈光的神奇盔甲,充斥著恐怖的力量。

  可這盔甲卻委實太過堅實緊密,緊密到牢牢緊裹封鎖著他的精神靈體,令他連一絲一毫的精神念力都難以外洩應用,只能淪為盔甲的傀儡;

  其中之二,則是一蓬根植於他靈台之上衝天而起的赤黃光柱所探入的瀰漫在山川城池上空,無處不在,鬱鬱蒼蒼,如雲海般輕靈縹緲、不可捉摸的能量。

  這能量他與外面這個高能元神靈體都有。

  所不同的是,他的是赤黃色的擎天巨柱,充滿無盡威嚴,堂皇正大,仿似代表著人間正道,與半空的鬱鬱雲海連結為一;

  而外面這個高能元神靈體的卻是清濛濛的擎天巨柱,充滿虛無縹緲,滄桑浩瀚,將其外繚繞的絲絲華貴紫氣和半空的鬱鬱雲海都隱隱排斥在外,頗有些鶴立雞群的卓然態勢,更透著天道般周流不殆卻又恆常不變的真意。

  「人道?天道?……朕明白了!」

  宇文邕的精神靈體絲毫動彈不得,卻仍忍不住閃爍起來,顯是激動不已,「朕是大周皇帝,身具天子之氣,與大周氣運相連,那浮空『雲海』正是大周萬民所聚的人道氣運,如今正值昌盛鼎沸,因此鬱鬱滾滾!

  而他卻是參悟天道的修真之士,超然物外,不為塵俗權位所拘,因此氣運既在人道之內,又在人道之外,還沾染著天道的韻味。

  但他的絕對力量委實太過龐大,堪稱神魔在世,所以單單他一個人的氣運,就頂得上朕根植於萬民氣運而接天連地的天子之氣……」

  如今五德流轉、風水玄學大行其道,雖說尋常人均是以訛傳訛,不曾真正通曉究竟,但一些基本常識還是有的。

  至少,宇文邕就知曉天子之氣最常見為內赤外黃,餘者眾說紛紜,而聖賢、公侯及位極人臣者,則或多或少有著尊貴紫氣。

  此刻「親眼」觀摩揣測之下,宇文邕能夠如此快就辨析明白,亦屬正常。

  但回過味來之後,宇文邕又忍不禁心情複雜,「難怪朕之前每每功力驟增之後精神意志都會迎來一次昇華,原來是人道氣運加持的結果!

  那他對朕如此苦心積慮,恐怕就是奔著朕一身所聚的人道氣運而來。

  現下他冥合天道,朕渾合人道,而他掌控著朕的精神靈體與人道氣運連結為一,渾成天地間最龐大的靈神之體,並溝通天人之道……

  他的精神意志因此龐大到無以復加,似乎已經得償所願了麼?」

  絕對掌控著宇文邕的精神靈體,石之軒當然對其一心一念均無有遺漏,卻也並不在乎,自宇文邕放開一切,主動接納融合其血液中隱匿的那七股溫純能量的侵染和改造後,他的生命就再非他自己所能掌控的了。

  須知,那七股能量的來源,正是溶在鹿血中被宇文邕服下的七顆血色藥丸,而這血色藥丸,除了以石之軒的精血濃縮凝煉的血毒之外,更給石之軒敗家子般摻入了和氏璧的玉石粉末,最後還加注陽神之力,精心製成了蘊含龐大精氣神能量的種魔媒介。

  可憐和氏璧因此又清減了些許!

  在整個種魔大*法裡,單以【魔媒】的精奇層次和侵染效果而論,血色藥丸這種【魔媒】,已然遠勝於其餘任何【魔媒】載體,僅次於龐斑妙想天開的那個更為虛緲莫測的以人為媒,以情為引。

  而血色藥丸的最妙處,正在它是糖衣炮彈,在決戰中的生死關頭,宇文邕不得不乖乖接受血色藥丸的能量用來保住性命,偏偏宇文邕又沒有吃下糖衣而把炮彈拋回去的高絕能力。

  如此就算是宇文邕的精神體心甘情願地接受血色藥丸裡陽神之力的侵蝕和改造,比之其餘【魔媒】的半引*誘半強迫地侵蝕宿主,效果實不可同日而語!

  經由生死關頭的一連七次激發之後,宇文邕的身體和精神均被血色藥丸配合早已存在的【鎖魂術】徹底改造完畢,成為一具活傀儡。

  一具可以寄托石之軒陽神的活傀儡!

  石之軒特意給這整套秘術取了個動聽的名字——【七血換命】!

  本質上,這活傀儡並非是種魔大*法所謂的【爐鼎】,而仍是一種【魔媒】,由七顆血色藥丸施以七重加持的特殊【魔媒】,而此次種魔的真正【爐鼎】則是大周萬民所聚的人道氣運!

  以皇帝靈體為媒,以天子之氣為引,橋接石之軒的陽神與人道氣運!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則是石之軒的陽神正式臻達【煉神還虛】的無上境界,唯有靈心虛無,包涵萬物,陽神盡化清虛一氣,盤旋天地之間,始能與同樣輕靈縹緲、不可捉摸的人道氣運橋接共融,在天道與人心虛構的無邊神秘空間一齊運轉!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4
第四八四章久違酣戰

  然而此時此刻,石之軒僅僅是剛剛以陽神出竅,憑著與宇文邕這活傀儡的感應,陽神剎那間飛遁重重空間,附著到宇文邕的精神靈體之外,兩個疊加的靈體共存於宇文邕的肉竅之內,卻由石之軒的陽神當家做主。

  雖然他的陽神透過宇文邕的精神靈體和天子之氣感應到人道氣運,並因此使得宇文邕的精神靈體亦隨之「看到」氣運輪廓,但陽神終究仍差微薄至乎若有若無的一層隔膜才能真正返還虛空,對龐大的人道氣運僅止於看得見卻夠不著,饞得直流口水……

  就像兩者所在的空間明明只差半個維度,實則已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界面,交疊而不交觸!

  好一會兒,石之軒終於不再糾結看得見吃不著的問題,重新將注意力轉回到自己的致辭上,神光湛湛的眸子再次聚集到未竟之戰的對手畢玄身上。

  「果如所料,中年畢玄只不過剛剛跨過大宗師的門檻,精神境界差不多就是微微溢出【煉神還虛】的臨界線一絲絲……」

  畢玄定定地瞧著雨點落到「宇文邕」頭上半尺許處,立即似被某種神秘莫測的力量牽引般,自然而然避過他以飛一旁,沒半滴落在他身上。

  「絲毫沒有護體勁氣……果然是天人合一的級數!」

  不用看別人,畢玄就能夠確定,在場只有他們兩個能夠不用絲毫護體勁氣亦可滴雨不沾身。

  這是人與大自然合一的境界,天人合一的至境,亦是所有坐忘禪定者追求的目標……而且這境界可以有不同的名字。

  據畢玄所知,中土及受中土文化影響的周邊各國大多青睞「天人合一」的說法,其餘還有天竺婆羅門教的「梵我不二」、佛教的「真如不動」,中土慈航靜齋的「劍心通明」,波斯明教的「明暗平衡」……凡此種種,說的仍是同一件事,隨個人的經驗、智慧和修為而有異。

  武者邁入先天之後,精氣神脫胎換骨,便有多多少少的幾率偶然觸及天人交感;

  宗師在平常心下即可隨時浸入天人交感,而能否恆久保持著天人交感的狀態,亦得看各人的功行。宗師偶然亦可觸及天人合一,但往往不能恆常保持;

  而大宗師層次,已可隨時隨地浸入天人合一狀態,而能否恆常保持,則仍需看各人的道行。

  不過,無論什麼微妙狀態,天人交感還是天人合一,都需明心見性,意志堅定,才可保持,一旦心湖波蕩,什麼都維持不住。

  在畢玄眼中,此時的「宇文邕」隨隨便便就恆定在天人合一狀態,不可小覷!

  沉吟好半晌,畢玄忽然道:「陛下是怎樣的個人,交手到現在,本人已自詡心中有數。

  金子愈磨愈亮,木炭愈洗愈黑,人的性格一旦成形,沒有任何人力可加以改變……本人很好奇,究竟是什麼變故,竟可讓陛下的性格和氣質驟然迥異於之前?」

  說道最後,畢玄語氣依然平淡,可盯著「宇文邕」的一雙冷峻而神采飛揚的眼睛卻驀地電芒暴射,直如眼瞳裡有個龐大的世界正烏雲密佈,電閃雷鳴。

  「朕是怎樣的人,哪輪到你這突厥蠻子置喙?」

  「宇文邕」發出驕橫暢快的笑聲,甲冑震顫,霸氣橫溢。

  雨幕無風自動,左右分開,一陣的熱至使人窒息的氣流,排幕而出,縱使在這暴雨傾盆的濕冷環境裡,石之軒仍生出處身乾枯荒漠的可怕感覺。

  「鏘!」

  蟄龍劍一震,龍吟輕響。

  縱然是第一次掌握這柄天子佩劍,石之軒的通玄劍心也毫不認生地立即與手上寶刃連成一體,無分彼我。

  天地在頭頂和腳下延伸開去,直抵天極地終的無限遠處,畢玄籠天罩地的【炎陽大*法】,再沒法困鎖他的精神,他有若脫出枷鎖囚牢,感覺非常動人。

  「果然,唯有同級數的對手交相印證才有激情和驚喜啊!」

  灼熱消去,代之而起是不覺有半滴空氣、乾涸翳悶至令人難以忍受的虛無感覺。

  七顆血色藥丸沒有白費,此刻石之軒以陽神操控這人傀儡,不覺絲毫遲滯,念動之間,頓時由外呼吸轉為內呼吸,自然而然。

  一旦浸入劍心通玄狀態,與手上蟄龍劍結合後的石之軒,進而與天地結成一體,不但無劍,更是無人,只剩下天地人結合後不著一物的心靈。

  一身鑲金色紋邊袍的「武尊」畢玄腳不沾地的從分開的重重雨幕破空而出,飛臨石之軒上方,雙手化出連串無數精奇奧妙的掌法,但不論如何變化,總是掌心相對,仿似宇宙所有乾坤玄虛,盡於掌心之間;

  而萬變不離其宗,一切玄虛變化,均是針對石之軒而來。

  石之軒一聲長嘯,蟄龍劍破空而起,迎向畢玄。

  在畢玄能驚天地、泣鬼神的玄妙招數的龐大壓力下,他也想全力迎擊一記,試試畢玄的具體成色。兩人都沒有留下任何餘地,似乎力圖在數招內分出勝負,置對方於死地。

  石之軒此劍沒有帶起任何風聲,純靈真氣全蓄藏於寶刃內,包括他全心全靈的力量,天地人三界結合後的精氣神。

  「蓬!」

  勁氣交擊,發出悶雷般爆破使人膽顫心寒的激響。

  兩人在空中錯身而過,劍與掌在剎那間交換十多記你攻我守,我守你攻的凌厲招數。

  石之軒落地後一個閃電旋身,整個人全由手上有生命似的蟄龍劍帶動,彎出劍勢優美至無懈可擊的弧度,迎向眼前威震域外的一代宗師。

  畢玄現身於劍鋒所指處,全身衣服和長髮展現出逆風而行,往後狂舞亂拂詭異至使人難以相信的情景。

  畢玄的【炎陽大*法】確是威力無儔,最可怕處是以他為核心生出的氣場,可模擬出種種影響戰場變化的氣流。

  但石之軒同樣是精於氣場行家,目下固然未曾用出氣場,但也將畢玄炎陽氣場的變化看穿大半,諳熟於心,避免為氣場所牽制。

  畢玄一拳擊出,拳頭在石之軒前方不住擴大,似乎畢玄在全心全靈地克制他的心靈。

  石之軒腳踏方圓,劍隨身走,原地疾旋,捲起純由柔韌劍氣所形成的沛然旋風,充作護體氣牆。

  在畢玄的拳鋒觸及劍氣旋風最外圍的剎那,蟄龍劍似忽然活過來般自然而然地改橫陳之勢為斜劍削出,快似驚鴻一瞥。

  「蓬!」

  石之軒應勁往後飄身跌退,直至三丈外終於立定,只覺所寄托的宇文邕體內五臟六俯血氣翻騰,肝腸欲裂,險些噴出一口鮮血。

  畢玄亦向後一陣搖晃,挫退數步,一時間無力動手,「真奇怪,陛下的劍法怎麼忽然變得這麼有靈性了?就像蟄龍劍成了一個鮮活的生命!」

  石之軒寶刃垂下指地,另一手蹭了蹭嘴邊並不存在的血跡,雙目神光電射,狠盯著畢玄微笑自若道:「畢尊者這下該知曉朕是什麼樣的人了吧?」

  畢玄面容古井不波,平靜至令人見之心寒,一對眼睛卻是殺機大盛,淡淡道:「陛下的龍體尚能捱多久呢?」

  石之軒右手抬劍,遙指畢玄,天地間的殺氣似立即被盡收劍內,劍鋒發出勁氣破空的嘶嘶鳴響,長笑道:「剛剛不過鬆鬆筋骨,接下來才是真功夫!」

  心下忍不住大呼痛快,近段時日來久未動手,一動手就是畢玄這等勢均力敵的高明對手,令他感覺陽神的每一個念頭都愉悅起來。

  原本他並非無故好鬥之人,實在是太久未逢對手啦!

  畢玄立時雙目瞇起,瞳孔收縮。

  石之軒的劍心不住升騰,透過蟄龍劍,一絲不誤的掌握畢玄最細微的動靜反應。

  蟄龍劍再非蟄龍劍,石之軒亦非石之軒,人和劍結合後,昇華成另一層次的存在,得劍後忘劍,忘我……

  他甚至感應到畢玄心底的震駭,然後他再感應不到畢玄,顯然畢玄的精氣神也已催迫到又一個波峰。

  實則畢玄仍站在那裡,可是石之軒再不能輕易掌握著他,能溶鐵化鍋的灼熱風暴,又從畢玄一方滾捲而步,襲打他面向畢玄身體每一寸的肌膚……

  如此可怕的氣場,換了石之軒自己來施展,恐怕也不過如此,比之最巔峰的天魔氣場,實是另一番夢魘般的情景。

  在這一刻,他忘記了畢玄,忘記了正拂背狂捲而來的驚人氣場勁道,至乎忘記勝和敗,心靈與天地幻化冥合為一。

  體內真氣澎瞬,無有窮盡,就像天地的沒有極限。

  一聲長嘯,石之軒橫劍後掃。

  那是完全出乎自然的反應,有如天降暴雨,山洪崩發。

  「蓬!」

  蟄龍劍砍中畢玄全力攻至的一拳。

  畢玄往後飄退,石之軒亦閃退五步,橫劍立定,哈哈笑道:「畢玄尊者若有絕招,還請一一使來,好讓朕一飽手福!」

  氣場消去。

  一切回復原狀,天地間再次被重重雨幕充斥。

  畢玄雙手負後,仰天笑應道:「必不致令陛下失望就是!」

  石之軒驀地再度陷身【炎陽大*法】那乾涸、炎熱、沙漠般沒有任何生氣的氣場內,雙眸所見只餘畢玄似天魔煞神般的高挺雄軀,此可怕的對手就像風暴中永遠屹立不倒的崇山峻岳,沒有人能擊倒他,克制他。

  石之軒尚是首次得見如此強橫的氣勢,畢竟大草原的主旋律就是勇士和廝殺,畢玄稱尊於大草原,自然身經大小千百戰,如此千錘百煉的氣勢之強,天下無人能出其右。

  武道,武道……若果說寧道奇是道多於武,那麼畢玄則恰好相反,乃是武多於道,單論實戰,畢玄絕不懼任何大宗師級數的高手。

  手中蟄龍劍輕揮,石之軒心神立晉萬里一空,天地人合一的境界,來得如是此不假人力,自然而然,又是那麼理所當然。

  畢玄生出感應,雙目殺機更盛,氣勢再強一分。

  石之軒感到隨著自己與天地合而為一的時間推移,漸漸再沒有這個自我的存在,故意無驚怖、無恐懼,久未精進的陽神竟隱隱離著還虛更近了一分。

  決戰確是突破瓶頸的好方法,百試不爽!

  實際上,生死決戰的時刻,會把決鬥者靈力提升至生命的最巔峰,發生一些在平日裡本無可能發生的事……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4
第四八五章神滿虛空

  「宇文邕的武功劍法竟如斯登峰造極?」

  遠遠的一株百年古樹上,三個頭戴斗笠的青年身影隱在茂密樹冠的粗大分枝間,渾不顧全身衣袍濕透,唯極盡目力眺望著暴雨中心的激戰。

  不是宋缺、宋智、宋魯三兄弟又是何人?

  但除了功力最高的宋缺能夠勉強看清、看懂大宗師級數全力以赴的對決,宋智、宋魯則只能為對決中時不時逸散的那強橫無匹氣勢而心驚膽戰。

  此時此刻,宋智這才明白自己之前的目光是如何狹隘短淺,思想是如何坐井觀天!

  宋缺心裡同樣觸動極大,扶著樹幹的五指不知不覺中勁力迸發,在厚實堅硬的樹皮上刻下深深的爪痕。

  近年以來,他已漸漸明悟自己的刀法精義——【用志不分,乃凝於神,神凝始可意到,意到手隨,才可言法,再從有法入無法之境,始懂用刀。神是心神,意是身意,每出一刀,全身隨之,神意合一。】

  其要旨在於注重過往所有刻苦鍛練和實戰經驗的總成果的【身意】,藉此達到人刀合一,大巧若拙的境地。

  然而宋缺漸漸察覺到,到了這層次之後,已是凡俗武功刀法之極限,而他對如何更進一步超凡入聖,以刀入道,在刀道鴻途正式登堂入室,卻所知寥寥。

  畢竟,宋閥的家傳劍法,其實亦止於武技的層次,而非通達天地奧秘的武道極峰層次。

  現下宋缺聚功雙目,透視重重雨幕觀摩這場當世最頂尖層次的決戰,遙遙感受那彷彿通天徹地的龐大氣魄,心襟動搖之餘,亦隱隱有所明悟,卻又差了最關鍵的一層隔膜,未能徹底連貫為一。

  一時間,他心頭如遭貓撓,騷*動不已,忍不住喃喃自語,「觀此二人武功招法,千變萬化中自有其恆常不變,時而如龍飛九天,時而如蛇潛地淵,無譽無毀,不滯於物。

  歎為觀止,歎為觀止啊……可究竟如何才能臻達如斯境界呢?」

  宋智、宋魯兄弟知曉大兄的心神又沉入武學的殿堂,忍不住羨慕非常,宋缺最可怕處,正在於這種隨時隨地可觸發智慧靈機的卓絕天資,以及一旦認準某個目標,就會勇往直前的堅定心志!

  「兄台是否在思索如何將『天人合一』的靈神境界與武功招數完美結合?」

  一陣空靈柔和的聲音如從身旁極近處傳來,宛似耳邊低語,宋缺三人齊齊身形劇震,宋智、宋魯忍不住手搭兵刃,唯獨宋缺並未妄動,而是強自鎮定,徐徐側頭,視線繞過合抱粗的樹幹,投向那邊稍高處的另一粗大分枝上。

  不知何時,那處在風雨中搖曳不停的枝椏上多了個出塵倩影,即使以宋缺的自負非常,仍對有人能夠靠近他半個樹冠之近而他竟一無所覺,感到震駭莫名。

  接天連地的狂風暴雨來到她身外,立即似被某種神秘莫測的力量牽引般,自然而然的飛旋開去,半滴雨也難近身。

  一襲淡青長衫隨風拂揚,說不盡的閒適飄逸,俯眺清流,從容自若。背上掛著造型典雅的古劍,平添了她三分英凜之氣,亦似在提醒別人她具有天下無雙的劍術。

  從宋缺三人的角度看過去,半闋陰雲雨幕剛好嵌在她臉龐所向的天空中,把她沐浴在宛如詭秘魔境的夢幻裡,份外突出了她有若鍾天地靈氣而生,如川岳般起伏分明的秀麗輪廓。

  以三人門閥子弟的經歷,見慣美人尤物,亦不由狂湧起驚艷的感覺。

  但她的「艷」卻與尋常絕色迥然不同,是一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那麼自然的、無與倫比的真淳樸素的天生麗質。

  就像長居天上仙境的美麗女神,忽然從天而降,落於樹梢。

  縱使在這陰雲密佈、風雨怒號的壓抑環境,她的「降臨」卻把一切轉化作空山靈雨的勝境,如真似幻,動人至極點。

  她雖現身凡間,卻似絕不該置身於這配不起她身份的塵俗之地。

  她的美眸清麗如太陽在朝霞裡升起,又能永遠保持某種神秘不可測的平靜。

  宋缺三人呆瞪著她,不但敵意全消,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

  就在他們心弦震動的當兒,明麗得如荷花在清水中傲然挺立的美女,以她不含一絲雜質的甜美聲線柔聲道:「兄台的資質悟性實乃清慧生平罕見……」

  整個天地都似因她出現而被層層濃郁芳香的仙氣氤氳包圍,教人無法走出,更不願離開。

  在平靜和冷然的外表底下,她的眼神卻透露出彷若在暗處鮮花般盛放的感情,在傾訴出對生命的熱戀和某種超乎世俗的追求。

  風仍狂,雨亦疾,天地一片轟然。

  宋缺忽地首先「清醒」過來,剎那間慈航靜齋新一代傳人梵清慧去歲入世的傳言,深吸一口氣道:「原來是靜齋清慧仙子駕臨,宋缺失禮了……仙子方纔所言微言大義,不知有何教我?」

  梵清慧並沒有向他們瞧來,丹紅的唇角飄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檀口微啟輕輕的道:「世間大*法萬千,最終溯源歸一,都要跨越這個門檻才能臻達更廣闊的世界。

  道家常言有為無為,有意無意,佛家常言是空非空,有法無法,皆是說的同一件事。

  有法是地界的層次,無法是天界的層次,有法中暗含無法,無法中暗含有法,是天地人渾合為一的最高層次。

  只有人才可把天地貫通相連,臻至無法而有法,有法而無法……你明白了麼?」

  宋缺心神一震,眼露異彩,精芒閃爍,似乎整個心靈都徜徉在另一重廣闊天地,瘋狂地汲取著無窮智慧。

  梵清慧定定凝望雨幕的美眸同樣異彩連閃,卻又黛眉微蹙,似在猶豫著什麼,最終微微搖頭,心頭暗歎:罷了,他雖資質卓絕,智慧天成,最難得道心堅定,是千年難遇的種魔【爐鼎】,但卻並不適合我……更何況,若種魔的【爐鼎】不能配合我實現那個妙想天開的創舉,如何能夠真正囊獲道魔之極,成就仙聖神魔?

  宋缺倏地從智慧靈機中醒來,絲毫不知自己的人生差點拐了個彎,趨向淒慘到超乎想像的不歸之路,此刻他只覺精神抖擻,鬥志昂揚,初窺刀道門徑及武道極峰的一絲影子,忍不住眼含感激地看向那給予他武道明燈的奇女子。

  他隱約有種感覺,此情此景值得他一生銘記,而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亦深深印入他的心靈,成為他永遠的魔障和牽絆。

  一時間宋缺不知如何開口,其實他也從未試過主動和任何美麗的女性說話,只能就這麼隔著樹幹陪她一齊眺望暴風雨之中的那場精彩對決!

  石之軒和畢玄的氣勢對峙愈發拔高,分庭抗禮,實則亦是在各自不住提聚精神氣力量,使得無論遠望還是近觀的看客們無不相信,兩人接下來的一擊必是各自畢生功力所聚,驚天地,泣鬼神!

  在石之軒眼中,天地間萬有皆無,唯余畢玄似天魔煞神般的高挺雄軀,就像風暴中永遠屹立不倒的崇山峻岳;

  反之,在畢玄眼中,隔斷一切的狂風暴雨,唯獨隔不斷「宇文邕」背後永遠隱藏著的那更深層次的本體與天地的結合。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敵我間精氣神的高度凝聚和相互刺激,這種「結合」正自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似乎「宇文邕」背後永遠隱藏著的那更深層次的本體就要徹底嵌入天地間某一無比龐大的力量裡。

  「期待已久的這一刻……終於來了!」

  石之軒的切身體悟顯然比之畢玄的感察更為清晰,決鬥中生命靈力的激發,令他的陽神終於緩緩跨越這至關重要的一步。

  【天地間一氣流行,皆因形相不同,致生千變萬用,然若源溯其流,蓋歸一也。故能守一於中,我與木石何異,星辰與我何異,貫之一之,天地精華,盡為我奪。】

  這是石之軒【元始真法】裡【煉神還虛】的心訣竅要,亦是「元」字的由來,即道之為物,有體有用,體者元氣之不動,用者元氣運於天地間。

  也是【闡天變】一氣化萬,萬氣歸元的根本妙理所在,更是金丹大道倚為要旨的天人合一無上法門。

  然而這一切種種,唯有真正臻達這種層次,方能心領神會,知道那是怎樣一種無與倫比的體驗和感覺。

  杳杳冥冥中,石之軒似乎忘卻一切,心靈主導陽神直入致虛極守靜篤的精神領域,但覺與天上星宿共同在這無邊的宇宙一齊運轉,天地之精神,實乃我之精神,天地之能量,乃我之能量。

  在最後一絲無形隔膜悄然不復後,陽神徹底與宇宙虛空結合為一,無分彼此……一時間,陽神的觸感再不受空間距離的界限,可堪透徹天地萬物!

  明明是陰雲滿天,狂風暴雨,石之軒卻似「看」到大氣流散,赤日炎炎,群星漫漫,太空寂寂……

  一時間,他給宇宙的無邊無際、壯麗感人深深吸引,這種與宇宙萬物同游的大自在感覺真的是無比動人,令他再不想縮回到這個臭皮囊裡來,便像鳥兒從囚籠脫身,振翅高飛後永不想重返籠裡去!

  不錯,或許在尋常人看來,宇文邕這頂尖高手的身體早已磨煉得純淨無瑕,妙造自然,但在與恆古盤旋天地之間的清虛一氣合為一體的陽神看來,宇文邕的身體仍是那麼渾濁和污穢,本能地感到排斥,很不願在這種低等的「臭皮囊」裡久留。

  「好歹這具人傀儡也是我精心培植的得意作品,沒想到陽神剛一晉陞,就這麼不給面子……只能速戰速決了!」

  石之軒頗為無奈,同時亦透過重重虛空,感受到自己本體的所在。

  似乎在此刻的還虛陽神的本能裡,雖然對本體肉*身不那麼排斥,但也不怎麼喜歡就是,似乎肉*身的存在,對還虛層次的陽神來說本就是一種束縛,一個囚籠!

  「這就是金丹大道這種生命走向精神進化之道的副作用,生命存在的核心和根本終將漸漸由肉*身的物質存在轉移到元神這靈體存在上。

  還虛之後,陽神已可憑借清虛一氣的能量支撐,脫離肉*身而獨存於宇宙空間,因此對於肉*身沒了之前的那種微妙依戀……」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4
第四八六章人天應像

  畢玄冷峻的雙眼流溢出壓抑不住的駭然之色,只覺自己的精氣神再也無法鎖定「宇文邕」,就像「宇文邕」的精氣神再不存在於這世上!

  但這怎生可能?

  若說常人的精氣神就像游離在茫茫塵世的星火,脆弱之極,隨時會因遭受無法抗拒的摧折而熄滅消逝,那麼之前「宇文邕」的精氣神就像頂天立地的巨人!

  即使遠在數里之外,感官敏銳者也能察覺到這巨人所散發的強烈氣魄,似乎巨人就是世間一切真實的聚合體,是天地自然的唯一核心,不斷向任何人提醒著他的存在。

  然而此時此刻,這巨人竟是毫無徵兆地煙消雲散,再不在世間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跡,就像巨人本就是夢幻泡影一般。

  「原來如此……他的精氣神並未消失不見,而是已與我無法感觸的,超越生死始終的某一神秘力量徹底結合為一!」

  畢玄的神色變得凝重無比,雙眼暴射著從所未有的熾烈精芒,仿似世間一切光明的源頭,同時雙臂緩緩舉過頭頂,又沉沉降下,交叉在胸前。

  面臨這畢生前所未見的最強勁敵,或被動或主動,畢玄的【炎陽大*法】同樣提聚升騰到前所未有的巔峰,甚或不知不覺中還有所精進。

  整個天地的精氣不住由他的週身氣竅吸入體內,轉化作至陽至熱的炎陽真元。

  這種奪天地造化,攫取自然精華的神功妙法,平日裡並不能無限施為,只因這過程亦是凶險異常,人身始終有限,天地卻是無窮,若只聚不散,輕則走火入魔,重則當場粉身碎骨,化為灰灰,就算畢玄千錘百煉而強橫無匹的武體也不能例外倖免。

  但此刻卻是不同,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給予了他看似無跡可尋,實則無處不在的強大壓力,正是憑著這龐然無匹的強大壓力,他毫無限度提聚的龐大能量才可取得微妙平衡,不致撐爆他的武體。

  他的精神意志不住強化凝聚,無有遺漏,無有窒礙,終於仿似無視了漫空陰雲暴雨,與恆古永存的九天炎陽冥靈感應,一時間精氣神沸騰熾烈至無以復加。

  生命,正邁入無與倫比的濃烈氛圍裡!

  同一時間,「宇文邕」微微一笑,左掌舉到身前輕輕虛握,仿似無量乾坤盡在掌指之間,接著抬眼看向畢玄,意態自若道:「多謝畢尊者賜教,令本座重掌乾坤!」

  兩人眼神交接,天地立生變化。

  不理會畢玄平靜凝定中透著蓬勃戰意的神色,「宇文邕」仰頭望天,口中輕吟,「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聲音平遠清和,源源不絕,絲毫沒有提高聲線的感覺,但在接天連地的狂風暴雨之中,無論週遭自相殘殺的兩三千人馬,還是更外邊山野間隱藏各方的有心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只覺聲音裡滿是正大光明的無上力量。

  下一瞬,漫天又厚又重的烏雲,忽然裂開一絲縫隙,漏下一束動人的金光,投聚在決戰雙方正中間的泥地上,看得所有人心頭一暖。

  緊接著,暴風雨開始後便早已停止的電閃雷鳴復又在烏雲裡出沒,同時漫空烏雲翻捲起來,正以那一束金光為中心迅速移往四面八方,驚天動地的氣勢,卻又令所有人心生寒意。

  狂風暴雨、電閃雷鳴隨著烏雲飛速移走,蔚藍的晴空從方圓一里,十里,百里,飛速擴大到千里萬里……烏雲漸成了天際極遠處的一條黑帶。

  不知何時,自相殘殺、哄鬧不已的兩千多人馬竟已平靜下來,停止動作……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充斥天地的溫暖陽光,不敢相信這是人為的力量。

  畢玄望往天際,眼神與天上的炎陽交相輝映,似對一切洞悉無遺,喃喃道:「天人相應麼?」

  「宇文邕」微微頷首,夷然道:「人法地,地法天,天化自然。天人交感,四時變化,人心幻滅,這烈陽當空來得正合其時。」

  人心弱小時,只能被動地給天地萬象不斷影響,而當人心強大至無以復加且又濃烈無比時,亦可憑著人天交感,反過來干擾天地萬象。

  之所以是「烈陽當空來得正合其時」而非「狂風暴雨走得正合其時」,只因兩人此刻都在積蓄著火山噴發般至陽至熱的力量和意志,與晴空烈日交相輝映。

  雨過天晴,烈日普照,空氣的熱度與時劇增,使所有人均感到兩人最終一擊前那無比暴虐的熾烈氣氛。

  「鏘!」

  蟄龍劍不住震顫,發出陣陣龍吟虎嘯般的劍鳴。

  天地立變,泥沼原野再非之前的泥沼原野,而是充滿肅殺之氣,蟄龍劍劃上虛空,劍光閃閃,天地的生機死氣全集中到劍鋒處,碧空皓日立即黯然失色。

  這感覺奇怪詭異至極點,難以解釋,不能形容!

  燦爛劍鋒直指天空,似乎是眾人的錯覺,亦或陽光的輝映,劍身眨眼間變得通體一片金黃!

  「就是這種力量,這種令人溫暖至乎熔化的力量……乾……陽……無極!」

  「宇文邕」喃喃自語著,高舉劍柄的手臂微不可察的晃動,令寶刃作出微妙精奇的震顫,發出嗤嗤尖嘯。

  畢玄神色劇震,深吸口氣,利用冥冥中感受到的這危及生命的無形壓力,將自身所聚斂的天地精氣再增一重。

  換過任何人,都會對「宇文邕」震動蟄龍劍的舉動如霧裡看花,不明就裡。

  表面上看去,「宇文邕」似乎沒有半點威脅力,沒有一絲凌厲劍氣釋放出來,朝天寶刃的震顫雖虛實難分、微妙異常,但更像在自娛自樂而非針對敵手。

  只有精氣神鎖緊那片空間的畢玄,一絲不誤地感察到,「宇文邕」正與他一樣,在將攫取而來龐大無匹的自然之力轉化為獨屬自己的真元能量,奪天地之造化……放諸於蟄龍劍內,也就是含而不吐的終極劍氣!

  武學之道,至此盡矣!

  亦唯有畢玄有所察覺,「宇文邕」所掌控的自然之力,實是比他所聚斂的天地精氣更高一層的終極力量,給予他肉身、感官、意識、智性、靈神這全方位的濃烈生死威脅,似乎可將他生命之「我」的存在從現實物質到虛無概念上徹底摧毀。

  若非畢玄心靈深處隱隱肯定,宇文邕的肉身仍遠不如他千錘百煉的武體堅韌強橫,大大限制了這種終極力量的提聚和運使,恐怕他早已果斷轉身而逃了!

  就在這一刻,畢玄重新感受到對方那頂天立地之巨人般的存在,只因對方的精氣神再次鎖緊了他。

  忽然間,腳下的泥沼,週遭圍觀的三千甲士,雨過天晴的陣陣新風,炎炎烈日,萬里晴空……諸如種種一下子全消失了,唯余「宇文邕」無所不包、無有遺漏、龐大至無邊際無界限的精神異力。

  「終於來了!」

  原本無影無蹤只存在於畢玄精神預兆中的龐大壓力終於轉變成現實,他當即生出明悟,並毫不猶豫地將所能提聚的天地精氣在剎那間再次推升到另一重極峰。

  果然下一瞬,「宇文邕」躍空而起,雙目金芒大盛,長髮根根豎起,背後披風鼓蕩拂揚。

  「昂!」

  龍吟聲中,今後必將名震天下的蟄龍劍像有靈性般一個閃爍,不知如何的,從頭頂上方來到「宇文邕」身前,憑空懸浮在他當胸虛抱的兩手掌心之間。

  劍鋒金光燦然,遙指畢玄!

  「宇文邕」一聲厲吒,兩手微微反收,然後狠狠往前一推,射出那凝聚著龐大之極,可怕之極的劍氣,以致金光燦然的蟄龍劍!

  眾人再看不到「宇文邕」,視界所見是蟄龍劍破空而去,緩緩旋轉,在金光輝映中化作一條威武霸氣的金龍,全須全尾,鱗甲畢現,盤旋飛舞過四丈空間,猙獰龍吻直吞畢玄。

  金龍沒帶起任何破風聲,不覺半點勁氣,可是在週遭三千甲士及更外邊的諸多有心人,卻無不清楚把握到猙獰龍吻籠天罩地,畢玄除硬拚一途外,再無另一選擇。

  而在蟄龍劍離手的一瞬,畢玄亦沒做半分遲疑,交*叉在胸前的雙臂分了開來,右拳拉後,緩緩旋身,一拳向猙獰龍吻擊去。

  拳頭顫震,發出唯有槍矛尖鋒才有的嗤嗤尖嘯!

  所有人腦際猛地回想起,畢玄年輕時仗之衝鋒陷陣,縱橫草原從無敵手,被譽為「沒有人能把他從馬背擊下」的兵刃,正是重達九十九斤的鑌鐵狼矛——月夜之痕!

  他的動作慢至極點,但偏偏所有人卻本能地知道他這一拳,或者說這一矛的速度實不遜比閃電的破空金龍。

  那種時間上的矛盾,真能使人看看也忍不住胸口奪悶,想吐噴鮮血。

  拳頭在短短一段距離裡不斷變化,隱隱對應著金龍盤旋飛來的每一細微旋動,最終拳頭前的丈許空間倏地像焊漠上的熾熱空氣般扭曲起來,似被什麼無形而有實的尖鋒洞穿並灼燒。

  實則由「宇文邕」騰空之始,至此不過眨眼之間……就像你看到兩道電火時,金龍與扭曲空間已擊在一起。

  生死勝敗,決於剎那之間!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4
第四八七章偷襲

  電光激閃,一時間整片空間消失了,只剩下令人睜目如盲的白光。

  「轟!」

  一股氣流似滔天巨浪般往四外湧瀉,週遭甲士紛紛離地跌飛,無窮泥漿捲舞天上,遮蓋了日照的金輝。

  唯有有限的高手才看得分明,金光盡去的蟄龍劍如銀色閃電般眨眼倒衝上數十丈的高空,同時這邊宛似卓立虛空,神采飛揚的「宇文邕」,亦像遭到無形的牽連,同樣倒拋上天。

  而另一邊,畢玄離地倒飛十丈開外,又在地上滾出了三丈許的距離,速度這才停歇下來。

  這一劍的威力確是驚天動地,畢玄一生戰無不勝,還是第一次被人擊倒地上。

  「嗤!」

  銀光一閃,蟄龍劍直插入地,劍身全沒,唯余大半截青銅劍柄仍在地上。

  片刻後,就在全身沾滿泥漿,宛如泥人惡鬼的畢玄緩緩立起,而袍發狂揚狀若魔神的「宇文邕」徐徐飄落的一瞬,三千甲士最內圍處突兀地暴起兩股強橫氣勢,並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穆然化作兩顆流星橫空激射而來。

  一輪刀光,一叢槍花,眨眼間從「宇文邕」背後將他吞沒其中。

  無論是之前的傾力一擊,還是之後化解隔空反震,都耗損了「宇文邕」巨量真元,一時間他體內賊去樓空,虛弱感侵襲全身……這偷襲時機確是拿捏得妙至毫巔!

  但他並未因及體的危機而大驚失色,反還臉上流露出古怪莫名的苦笑。

  若是不顧這具人傀儡肉竅,他的陽神完全可以無視一切阻礙地破空遁去,但宇文邕這人傀儡於他還有大用,當然不能不在乎。

  熟悉的霸烈無匹的刀氣搶先侵體而至,霎時間勉強旋過身來的「宇文邕」全身有如刀割針刺,如入冰窖,耳鼓貫滿刀氣破空的呼嘯聲。

  目之所見儘是攝人刀光,見其刀而不見其人,但他心中本能般倒映浮現的卻是「霸刀岳山」四個字!

  換了其餘任何人,包括畢玄在內,處於如此窘境必定已失回復元氣的保命良機,身心均為對方凌厲可怕的刀氣所懾,難有反擊餘地。

  然而「宇文邕」果斷左掌閃電一圈,巨鯨吸水般將漫空刀氣吞納乾淨,底下則狠狠踢出一腳,正中隱在萬千刀光之中的霸刀本體之刀鍔;

  同一時間,點點槍芒如漫天繁星透出刀光把他完全鎖死籠罩,然而唯有他清楚,這漫空槍芒不過虛有其表,真正的殺招則是其中凝聚著無窮先天劍氣的短槍本體。

  不錯,正是先天劍氣!

  這柄三尺短槍只為掩人耳目,這漫天槍花實則卻是劍花,而施展這氣勢凌厲、殺機暗藏的劍法劍氣的主人,實則亦是他熟悉無比的枕邊人之一。

  「這可真是殺不得也傷不得!」

  「宇文邕」暗歎之餘,借取了岳山所有刀氣的左掌及時下切,精準截住直刺他小腹的鋒銳槍尖。

  兩股針鋒相對的凌厲勁氣在掌緣與槍尖接觸處剎那間交鋒數十上百次,最終修長寬厚的手掌輕輕一推,將勁氣不繼的短槍及其主人彈飛開去。

  而在外人眼中,卻是電光火石之間,「宇文邕」便破去了偷襲的萬千刀光、槍芒,並悍然將一雄壯、一高瘦兩個偽裝成甲士的偷襲者震得倒飛回去。

  那雄壯使刀者還仰天噴出一口血霧,分明傷得不輕!

  緩緩地,「宇文邕」落回實地,雙手垂下,修長的掌指輕輕顫震著,並沒有回頭望那悍勇蓋世的敵手畢玄,亦沒有追看兩個卑劣無比的乘隙偷襲者。

  下一刻,「宇文邕」威武雄壯的龍體直挺挺地徐徐向後仰倒,縱橫無敵的霸烈氣勢悄然消逝。

  被震退開來的六個護駕的一流高手如夢初醒,忙不迭撲向宇文邕,駭然驚呼:「陛下……」

  週遭倖存的兩千多精銳甲士亦頓時一片騷亂,兩個偷襲者趁機遁去,而另一邊全身染成泥人的畢玄更是早就消失不見。

  …………

  「宇文邕死了麼?」

  樹冠叢裡,宋缺三兄弟不約而同地驚疑呢喃。

  宋智迎著雨後新風深吸口氣,似乎為了增加說服力,聲音低沉而舒緩,「恐怕他就算未死,也是油盡燈枯,重傷垂死,否則這等不可一世的英豪但有一絲餘力,都會意態如常,屹立不倒,怎會僵直倒地?」

  宋缺皺了皺眉頭,不置可否,但總覺得此事沒那麼簡單,不由轉頭看向樹幹另一側梢頭的清麗佳人,「仙子以為如何?」

  梵清慧的美眸卻定定地凝視著東北方某處,聞言意味深長道:「浮生若夢,是我非我。宇文邕雖生猶死,雖死猶生……」

  不等宋缺三人面面相覷後追根問底,梵清慧溫婉一笑,「今日有緣得見宋兄,清慧之幸也……請恕清慧要務在身,先走一步!」

  話猶未已,裊裊倩影已翩然掠空,疾速遠去。

  …………

  往西數十里處。

  畢玄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荒僻林野,疾速縱掠。

  忽然間,一陣清越的蕭音似從遠處傳來,只是幾個音符,卻今人泛起纏綿不休,引人入勝的玄異意象,比之依附突厥的以樂舞著稱之龜茲國第一樂師亦毫不遜色。

  蕭音倏斂。

  餘音仍是縈繞不去。

  畢玄心頭一沉,止住身法,揚聲道:「原來是寧道兄大駕光臨,畢某幸何如之?」

  對方有備而來,柔韌入微的精神異力早伴隨著蕭音漫空逸至,無形有實地把他鎖緊,像蛛絲般把他和對方纏綿起來,透過此無形蛛絲,對方可感應到他一切神通變化。

  此時逃跑除了讓他自跌氣勢,自取其辱之外,再無半點作用。

  碧空如洗,皓日西斜,丘陵原野溫柔地反映著金黃的陽光。

  在這大地和暖輝融為一的動人天地裡,寧道奇的聲音從側前方的丘陵疏林處遙傳過來,不用吐氣揚聲,卻字字清晰地在畢玄耳鼓響起,仿似被譽為中原道門散人,最可能問鼎大宗師的蓋代高手寧道奇,正在他耳邊呢喃細語道︰「我多麼希望畢兄今趟前來中土是找我喝酒談心,分享對生命的體會……只恨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任我們沉淪顛倒.機心存於胸臆!

  今中土由分裂走向統一的良機近在眼前,卻屢遭大草原惡意破壞,累得我這悠遊大自然早忘年月、樂不知返的大傻瓜,不得不厚顏請畢兄來指點兩手拳掌,卻沒計較過自己是否消受得起,請畢兄至緊要手下留情。」

  話落之時,寧道奇峨冠博帶的出塵身影出現在丘陵頂上。

  最吸引畢玄的是一對與世無爭的眼神,瞧著它們,就像看時與這塵俗全沒關係的另一天地去,彷彿能永恆地保持在某一神秘莫測的層次裡,當中又蘊含一股龐大無匹的力量,從容飄逸的目光透出坦率、真誠,至乎帶點童真的味道。配合那古雅修長的面容,有種超乎凡世的魅力。

  畢玄返照內視著自家耗損並受傷不輕的精神和肉竅,忍不住暗暗叫苦,寧道奇不是最可能問鼎大宗師,而是已經切切實實地躋身大宗師之列!

  即使完滿狀態下與寧道奇相遇,他也沒有必勝把握,更何況此刻這種五勞七傷的狀態?

  到了他們這等入微層次,只要肉竅傷勢未曾嚴重到當場斃命,仍可一一療愈,心脈斷裂、五臟具碎亦不算什麼,但精神層面的創傷卻完全不同,若不能觸發靈覺天機,基本很難治癒。

  偏偏他們這個層次交鋒的生死勝負,恰恰取決於精神狀態!

  而「宇文邕」最終一擊中,那「天威」般的龐大力量透過他全力迎擊的一拳炎陽氣柱,強行震破了他高度凝結的精氣神,令他精、氣、神三元皆傷得不輕。

  特別是精神的創傷,不僅令他全方位的狀態嚴重倒退,更難以隨時入定,直接由稱尊於大草原的「魔神」跌下神壇,墮入之前的「凡人」層次。

  這久違了的「凡人」的感覺竟令他相當新奇,以及不適!

  他根本無法忘記嚴重的創傷,因為那是一種揮之不去的精神本能感覺,令他無時無刻不感到虛弱和來自全身經脈的難受痛楚,氣血不暢的情況更是煩厭的重壓。

  精神愈集中,這受傷的感覺愈清晰,令他不能晉入忘我的境界,只覺眼前此刻的自己只能是個默默忍受苦況的可憐人。

  「或許,我晉級大宗師後,在面對面的戰鬥對決中已不可能犯錯,但在國與國、勢力與勢力的長遠博弈中,卻仍欠缺長遠目光和考量,難免有所粗疏或錯誤。

  而且,我與大突厥一樣,在大草原和西域的縱橫無敵讓我們日益驕橫,眼裡容不得沙子,我今趟貿然來此對付宇文邕,恐怕早在別人的預料之中,並藉此設下陷阱截住我的退路!」

  畢玄很清楚,他今趟可謂深入敵國,在刺殺敵國君主未遂後,已是舉目皆敵。

  若他徑直北上,必會面臨大周屯集在北疆邊境的數萬精騎的圍追堵截,十死無生;若他選擇東去、或南下,亦會遭到大周舉國高手的傾力追殺,同樣九死一生。

  唯有他盡快西去進入吐谷渾境內,因吐谷渾王庭去歲內亂又遭到大周征討而至今元氣未復,無力出動大量精騎和高手團追殺於他,才能予他最大的生機。

  而這點,恰恰又在中土某些大勢力、大智慧者的預料之中,因之才有了寧道奇的精準截殺。

  真正予他致命一擊的,仍是「宇文邕」大違常理的突然爆發,否則在他的計劃中,他最多只用承受些許不痛不癢的輕傷就能速戰速決地擊殺宇文邕,保存九成九的狀態,然後在重重危局裡颯然退去。

  而他至此仍不能確定,「宇文邕」的爆發是否在寧道奇等人設計之中的重要一環?

  寧道奇同樣在疑惑這件事,見到畢玄現下一身泥漿,滿臉彷彿燒傷水泡的狼狽形象,憑他的高深修養,亦忍不禁大吃一驚:佛門竟有如斯強行挫敗大宗師的手段?

  了空、帝心等聖僧聯絡他時,可只是說有辦法讓宇文邕功力暴增,臨死反擊盡可能給予畢玄更大的傷勢,而非是宇文邕能夠正面擊潰畢玄,將之重創啊!

  「這中間是否另有蹊蹺?」

  其實了空等人的想法,寧道奇心裡一清二楚,並且亦有同樣的想法,無論佛門、道門還是儒門,根基都在篤信三教的中土百姓身上,中土興則道佛興,最好中土大一統,天下大治,三教大興,自娛自樂;

  反之,若給信奉弱肉強食、殘忍好殺的突厥突入中土,下層狼騎不僅不會像中土百姓一樣給寺廟宮觀捐贈財物,當牛做馬,更會反過來劫掠殺戮僧道,即使突厥上層不乏篤信佛教者,那又有什麼用?

  就算陣痛過後,突厥最終仍會扶持道佛以維持對中土的統治,又怎比得上中土人自治,儒道佛三教一直平平穩穩的興盛下去?

  沒有佔據主導地位的老牌兒大勢力喜歡動盪,喜歡變動,儒道佛概莫能外!

  佛門不能容忍宇文邕一直禁佛,但卻可以接受宇文邕的繼承人及時恢復佛法,大興寺廟……至於是否改朝換代,於佛門實則可有可無,最多順水推舟時注意爭取主動。

  心念電轉間,畢玄竭盡智能地思索如何才能安然度過此次殺劫,經過與「宇文邕」的終極交鋒,他感到自己近來停滯不前的境界有所鬆動,只要能夠成功回到大草原,一一療愈精氣神的傷勢,未必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於是果斷沉著開口,「道兄應該明白,我們是狼的民族,長期生活在雄奇壯闊的大草原上,在連綿不斷的戰爭中成長茁壯,到今天雄霸大地,亦形成本身不善更改的民族性格。戰士的光榮是以鮮血和生命爭取回來的,認清目標後,從不會退縮改變。

  若非道兄乃我神交已久的對手之一,我畢玄本不欲多言,道兄若要出手還請盡快!」

  話猶未已,竟率先凝聚氣勢,或許雄渾程度比之此前全盛時期崇山峻嶺般的強大稍有不如,但此時卻更增一股凶殘狠厲,就像受傷的狼王,往往更可怕。

  …………

  東北方向。

  梵清慧宛如凌波仙子的鴻影漸漸追上一個頭戴斗笠、身負異域風格長劍的高大男子。

  或許是感覺避之不過,高大男子遂轉身靜候,他有一張窄長得異乎常人的臉孔,上面的五官無一不是任何人不希望擁有的缺點,更像全擠往一堆似的,令他額頭顯得特別高,下頷修長外兜得有點兒浪贅,彎曲起折的鼻樑卻不合乎比例的高聳巨大,令他的雙目和嘴巴相形下更顯細小。

  幸好有一頭長披兩肩的烏黑頭髮,調和了寬肩和窄面的不協調,否則會更增彆扭怪異。

  「久聞傅大師的武功劍術集中土、西域和高麗之大成,自出樞機,不知清慧是否有幸得傅大師指教幾招【奕劍術】?」

  梵清慧的目光緊緊傾注在傅采林的劍鞘上,儘管傅釆林的劍並未出鞘,至乎現下還未有出鞘的意圖,但她的精神感覺全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傅采林的奕劍上,不以目視,只以神遇,似乎那柄劍形制高雅古樸的奕劍自然擁有某種非同尋常的引人入勝的靈性。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5
第四八八章真我無我

  「我一直以為,美麗的女子肯定是上天對人的恩賜……」

  傅采林並未直接應戰,將飽含欣賞和讚歎的目光從梵清慧那鍾山川靈秀之氣的絕美面龐上移開,轉而投注到路旁野花及翩翩起舞的彩蝶身上。

  「蝴蝶短促的生命,令它們所度過的每一剎那都是新鮮動人。一般對我們毫無刺激的景象,例如日出日落、雨露風晴,對它們來說都是徹底的驚喜,沒有一刻的重複,沒有一刻的白費。」

  頓了頓,語氣中的深情由濃轉淡,「我的生命一直在尋找某種不得而知的東西,因為它可以為生活帶來更深層次的意義。

  當我注視碧空,又或一朵鮮花,甚乎一位動人的女性,我會感到更接近我想追尋的東西。

  佛陀提出一切皆虛,對比出生命存在的無奈和希望、痛苦與快樂,是覺知存在的方法。我對宗教的興趣亦止於此,生命的意義只能在內在追尋,外在發生的事,只是內心的一種感受。」

  梵清慧目露異彩,洒然接著道:「若人能睜開心靈的眼睛、穿透一切貪嗔、迷惘、恐懼、私慾,他將可看到自身和環繞在四周的神跡。

  不論你如何卑微或偉大、愚頑或智慧,本身都是一個神跡!

  生命是整個存在的巔峰,眾生中只有人有自由的意志,能為自己的存在作出反思,作出抉擇。生命同時包含著有限和無限,覺知自己就是通向認識存在的唯一途徑。每一個生命的存在,都是在永無休止的生長和衰敗中燃起的火花,生命長河的片段零波。」

  傅采林閉上雙目,臉容立即變回無比的醜陋,柔聲道:「在我活過的日子裡,我一直為某一種秘不可測和不得而知的東西努力尋找、思索;

  我隱隱感到這東西存在于思感某一秘處,在某一剎那至乎感觸到它的存在,而它正是生命的意義,可以為我打破平庸和重複的悶局。

  而在我作出對此思索的同時,我從仇恨罪惡和爭權奪利的泥淖中爬出來,清楚看到存在於人與人間種種醜惡和沒有意義的愚蠢行為;看著其如何構成人的陰暗面,如何破壞生的樂趣。

  清慧仙子乃是靜齋高足,靈心慧智,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對嗎?」

  梵清慧甜美的聲音透著難以言喻的平淡悠遠,「不但明白,還深有同感,吾等所追尋的是深藏於自身之內那生命之謎的線索,亦是天地宇宙最精彩的奧義。」

  傅釆林猛地張口,立變回古拙奇特的懾人容相,凝視她道:「傅釆林不但不喜歡爭鬥,且厭惡爭鬥,只是在民族存亡的威脅下,不得不未雨綢繆罷了。

  清慧仙子何必窮追不捨?」

  出乎傅采林的預料,本該感性異常的梵清慧此刻卻以絲毫不含任何情緒波動的平靜語調道:「這是一個充斥著瘋子和無知的世界,沒有足夠的力量,你將被剝奪享受生命神跡的權利。國與國間如是,人與人間如是。傅大師難道還想不明白嗎?

  我們今日的對話就止於此,清慧更願意透過劍與劍交觸的無限靈慧體味傅大師對生命的感悟,而非狹隘淺薄的言語!」

  言猶未已,她手搭古劍「清露」的劍柄,體內魔種再不復往日裡的跳脫活躍,至乎主導她做出某些驚世駭俗的羞恥之事。

  此刻她的魔種慧心,在寂寂寧靜中透出無限靈動,晉入天地人合一的無上道境,腦際無勝無敗,不喜不懼,似乎下一刻與傅采林這天下最頂尖劍手之一的決戰也給拋到無限遠處,在她心湖內沒佔半分席位。

  唯有置生死於度外,方能圓滿靈通,無有窒礙。

  心靈的境界竟往上提升,那種抽離戰場,同時又是對整個形勢以更超然的角度瞭然於空的感覺,滿盈心間。

  她生出對傅采林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玄冥至極點的觸感。

  那正是【慈航劍典】所尊崇的【劍心通明】的至境。

  靈台清明澄澈,不但敵我形勢盡現心頭,連四周的環境,至乎在林木中和泥土下擴過濕潤泥土蠢蠢欲動各種準備勃發的生命,亦似能感悟於心。

  那種境界,每次嘗試,都令她生出迥然不同的絲絲新意和感悟。

  時至今日,她已達到種魔訣第十一層【魔變之境】,魔種只差最後一線即可徹底蛻化成另類仙胎,正要借助奕劍術這種最具感性和靈性的武道心力的刺激以竟全功。

  想當初,她進入慈航靜齋門牆,在師尊雲青雨的諄諄教誨下,悟道參禪,洗滌渾身戾氣殺性。其後修習劍典,終以仙胎之法鑄就最完美的道體道心。

  然而她卻在即將結成仙胎的前一刻,倏地釋放心靈和元神深處源自於前世又被今世禪心壓縮深藏而精純無比,頑固無比的邪意魔性,穆然由道入魔,以種魔訣凝聚最奇特的魔種,外在的仙化氣質和內在的奇詭魔力互為陰陽表裡,集至純至美和至邪至惡於一體。

  無論潛力,還是靈力,亦或神通變化,她這奇特魔種都遠勝於依照種魔訣按部就班結成的魔種!

  至乎最妙處,還在於她這奇特魔種在尚未大成之前,不僅不會像尋常魔種那樣被修成禪心的高人感應探測到,反而還可偽裝成仙胎,可堪以假亂真,完全騙過離著大宗師僅有一步之遙的了空、嘉祥等聖僧級人物!

  再如今,她這堪稱變異類型的奇特魔種一旦圓滿大成,蛻變成圓滿層次的仙胎,兼具仙魔之長。

  比之【慈航劍典】正常按部就班練就的仙胎,她這既是魔種又是仙胎的仙魔神胎將強出不可以道里計,恐怕唯有融合過魔種力量的仙胎亦或吞噬過仙胎力量的魔種才有資格與她這神胎一分高下。

  她從不甘心於人云亦云,亦不會循規蹈矩,拾前人牙慧!

  今日之後,【慈航劍典】和【道心種魔大*法】這仙魔兩道的至高法訣將在她手中達到前所未有的精奇高度!

  她輕啟玉足,衣裙下重複往現的優雅步履輕盈而穩定,每一步尺寸相同,輕重如一,自然地生出一種異乎尋常的節奏和韻律,陪伴她橫過暴雨後鬆軟的泥地,直抵身為天下屈指可數的武學大宗師之一的傅釆林前方三丈外。

  就她所見的當世三位大宗師,表面上,寧道奇清靜無為、謙虛自守;畢玄一派突厥人強悍暴力的作風,冷酷無情;傅釆林則是專情至性,畢生尋找最美麗的某種事物,看似都是一種至情至性的極端生物。

  然而實際上,大宗師都是覺悟真我,完美掌握「有與無」之道,守一於中的精微生物,絕不會偏於極端!

  何謂「真我」?

  先要明白『我『的不同層次,簡單可分為五重。最低的一層是物質,指我們的身體,稍高一層的是感官,心意又高於感官,智性高於心意,最高的層次是靈神,或謂之元神、元靈、元性、正覺、真如、真性、真靈等等名稱。

  而「我」便是這五重識的總和結果,以上御下,以內御外,靈神是最高的層次,更是其核心,乃謂之真我。

  靈神源於生命孕育之初,從宇宙無邊際無界限的虛無靈體分離而出的微粒一點,如純淨的雨水,落到不同的地方,會變化成不同的東西,卻無損雨水的本源。

  天人合一指的是作為外在的、天地終極的宇宙靈體,與作為內在的,人的本質或靈神在本性上是同一的,所以只有通過對物質、心意、感官、智性的駕馭,我們才有機會直指真如真我,通過靈神與宇宙靈體結合。

  而如何覺悟靈神,以靈神真我駕馭靈神之下的四重識,也即以先天真我轄制後天性情和感官,仍需看各人的經驗、心性、智慧、際遇和修真法門。

  唯有一點,靈神真我實則無我無慾,惟精惟微,靈覺天機,如天道般物極必反,無始終無窮盡,絕不會因後天性望而真正偏於極端,善與惡,熱與冷,有情與無情,其間自有微妙之極的動態平衡!

  具體說來,寧道奇的謙虛自守是建立在他以超然的眼光永遠居於大勢之中,乘大勢滾滾向前,不攻而攻;畢玄對敵冷酷無情,但對整個大草原、整個突厥族卻是充滿無私大愛,道是無情卻有情;傅采林則剛好相反,明明對生命和民族專情至性,熱忱無比,但卻偏偏選擇了劍這種代表無情殺戮的器物為兵刃,可見其至情至性之中亦有一抹兒精粹至可怕的冷漠無情。

  傅釆林仿若燃燒著靈焰的雙目一眨不眨的凝視著梵清慧,名傳天下的奕劍不知何時來到手中,長四尺五寸,闊兩寸,劍體泛著熒熒青光,握柄和護手滿佈螺旋花紋,造型高雅古拙。

  兩人都生出與大自然渾成一體的動人感覺,沒有生,沒有死,生命只是偶然發生於宇宙問的一截小片段。

  梵清慧素手微動,清露古劍自鞘內拔出一寸,發出山泉叮咚般的劍吟清音,似若來自十八層地獄的魔咒,又若九天雲外傳來的天籟,顯盡了天地微妙的變化,貫通了仙境魔界的秘密。

  劍體泛起的濛濛清芒,確如晨露在朝陽的輝映下閃爍的動人靈彩。

  「仙子請!」

  傅采林微微一笑。

  奕劍泛起青湛湛的異芒,畫過超乎人間美態,具乎天地至理的動人線條,似繞過無形的障礙,又貼著者障礙物往梵清慧擊至。

  劍影朦朧,劍鋒化為一點青光,似若雲霞繚繞裡的不滅星光,流星般往她雙目間的位置奔來。此點星光有書勾魂攝魄的魔力,只要她道心稍有空隙破綻,必為其鎮壓魂魄,被其所乘,美至極點,可怕至極點。

  她終於面對著天下無雙的奕劍之術,劍法至此,確臻達登峰造極的化境。

  傅采林的奕劍術是感性的,其精微處在於他把全心全靈的感覺與劍結合,外在的感覺是虛,心靈的感覺是實。

  如不明白傅釆林的境界,梵清慧根本在這裡與他以劍對奕的資格!

  而她之所以來此與之奕劍,正因為不僅明白傅采林的境界,還深知傅采林這種純靈感性的武道最是克制魔種,或是最為魔種所克。

  分別只在於,誰的心靈力量更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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