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幻想] 劍出華山 作者:血沃天涯 (已完成)

 
moro084 2018-11-6 12:12:0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42 59363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6 14:40
第四百四十九章官場藝術

  汾源天池湖群如群星拱月,高山環繞,樹木掩映,湖水清澈,原本一派大自然寧靜風姿,然而此時一大早就人嘶馬吠,蹄聲如雷,狼奔豕突,兔躥鹿奔。

  時不時的一聲弓弦崩響,仿似霹靂破空,令一眾鳥獸愈發悚然嘶鳴。

  北齊右丞相高阿那肱本也精於騎射,不知為何此時卻並未參與圍獵,僅是遠遠眺望著射獵正酣的皇帝高緯和淑妃馮小憐等人。

  儘管對高緯、馮小憐的三腳貓弓馬射術打心眼裡很是不以為然,但他仍一臉微笑的不住頷首表示讚賞,對左右大臣煞有介事地道:「陛下於騎射之術精奇於斯,實乃亙古未有之英武雄主,我大齊何其幸也!」

  眾大臣唯唯諾諾,貌似贊同,然而心裡未必不是與高阿那肱一般想法。

  忽地,一騎疾馳而至,騎卒倉皇下馬,向高阿那肱遞上軍報,急切道:「周師犯我晉州,直逼平陽城,請速發援兵!」

  眾大臣面面相覷片刻,有兩三個上前一步,向高阿那肱道:「兵凶戰危,須得奏請陛下早做決斷!」

  高阿那肱大致掃視一遍軍報,又瞥了眼原野上射獵中你追我趕、歡笑不斷的高緯和馮小憐,暗自沉吟:若我此刻前去打擾陛下,掃了二人興致,不僅無甚好處,還多半會被陛下一馬鞭抽在臉上,更會惹得馮淑妃記恨,何苦來哉?

  諂臣之所以是諂臣,且能舔居高位,正因其深諳官場藝術,明白什麼時候能去麻煩上司,什麼時候不能,並依此奉行不悖!

  高阿那肱當即輕輕一笑,不以為意道:「我大齊與偽周連年交兵,邊境有小小的軍事變動,乃是很平常的事,何必急著奏報陛下?」

  頓了頓,思及緊急軍報向來是一道接一道,他又隨意道:「再有軍報送來,一律送去本相的簽押房暫存,留待陛下圍獵結束後批示……」

  …………

  傍晚時分,第四個信使到來,卻一改之前三封軍報空言求救的內容,而是通告不利軍情:平陽城已被周軍重重圍困,境況不明……

  高阿那肱故作隨意的笑容終於消失,額頭隱現冷汗,猶豫再三,還是咬牙向高緯奏報軍情。

  高緯和馮小憐的圍獵遊戲玩兒一次又一次,依然興致勃勃,聽到平陽陷落的消息後,高緯的心思仍未從圍獵中抽出,因而反應平淡。

  高阿那肱見此大大鬆了口氣。

  馮小憐趁機建議道:「再玩兒一次!」

  高緯樂道:「正合朕意!」

  高阿那肱:「……」

  …………

  平陽城外,殘酷的攻城戰隨著夕陽最後一縷紅霞的淡去而結束。

  石之軒一邊騎馬巡視著本部兵馬井然有序地後撤回營,一邊集運精神在袖筒裡的粉色肚**兜上,隔著三四百里之遙,默默感應著肚**兜主人的心神。

  好一會兒,石之軒收功歸元,微微搖頭。

  這次他並沒有再對馮小憐施加精神暗示,不是他良心發現,而是馮小憐和高緯的表現正合他心意。

  「雄主自有其功成名就的道理,昏君亦有其亡國之因……」

  …………

  十月下旬的北方清晨,寒意愈發重了。

  冷冰冰、脆生生的鐵葉撞擊聲連綿而輕快,史萬歲掀開軍帳,閃身而入,卻見一身金甲的師尊已在神采奕奕地伏案疾書,筆走龍蛇,好一派儒將氣度。

  「將軍,昨夜又抓了七個城內派遣求援的信使。」

  一邊回稟任務,史萬歲一邊將手裡繳獲的七封齊國海昌王、晉州道行台尚書僕射,也即平陽城主尉相貴的求援奏報放在石之軒左手邊的案頭。

  「此番還有個高手混雜其間,由其餘六人全力掩護,若非我親自率領精騎圍追堵截,差點兒就讓他悄然逃脫了……」

  石之軒明白,能夠讓史萬歲稱讚的高手,至少也有接近甚至堪比江湖一流的水準。當即問道:「這高手多大年紀?」

  「不足三十!」

  石之軒沉吟道:「加上這一批,就是第十三批了,圍城猛攻了十三天,終於出來了個高手……嗯,也是時候出來高手了!」

  史萬歲不明就裡,疑惑道:「師尊何出此言?」

  石之軒下筆不停,提醒道:「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在三十歲前躋身第一流高手之列?」

  史萬歲一臉恍然,不錯,平陽城在大週六萬步騎精銳的層層圍困下,就算真正的一流高手也未必能夠突圍而出,派遣求援信使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並非真的指望信使搬來援兵,更何況平陽城一旦被圍,週遭城池的齊軍自會向朝廷傳出消息。

  因而此前的十二天裡平陽城所派信使不過是些精銳斥候,其中或有好手,卻絕對算不上高手,但昨夜竟冷不丁派出了第一流的高手,而且還是個前途無量的年青俊傑!

  須知,當世無論學文的經史子集還是習武的武功心法,均是彌足珍貴,非尋常貧寒子弟能夠輕易獲得,因而年輕高手絕大多數出自大勢力(家族、門閥、幫會、門派)的蓄意培養,往往寄托著所屬勢力的未來。

  「師尊是說,城裡的大家族、刺史、主將亦或副將因不堪我軍圍城猛攻,又賊吧不見援軍到來,有人鬥志已盡,卻又不願坐以待斃,使得諸人正在或主動或被動開始安排後路?」

  主動者,自是躊躇著開城投降;被動者,知曉別人即將開城投降而自己因某些原因不能投降,唯有著手安排親近的傑出人才尋機突圍,以圖將來,比如昨晚被抓的這年輕俊傑。

  石之軒微微一笑,放下筆墨,淡淡道:「若我所料不差,這位年青俊傑該是姓尉。

  只因一旦平陽城破,其餘刺史、副將、士族豪強等文武均可投效我大周,繼續享受高官厚祿,唯有平陽城主、海昌王尉相貴既失城池屬地,即便投降也不可能在我大周繼續獲封王爵。

  且因一連十三日糜戰使我軍損失甚重,尉相貴一旦落入我軍之手,雖不至於喪命,也會被打為罪囚,城內尉家勢力跟著被連根拔起。

  尉相貴但凡有些小聰明,就不得不為家族的延續早做打算,最好莫過於創造機會讓家裡的年青俊傑突圍而去,恐怕萬歲你昨晚所抓的還是第一波,只有一個年輕高手,試探的意味居多,今晚可能才是尉相貴的子侄等重要人物的突圍時間。

  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

  史萬歲大感贊同,又問道:「不知城內哪個文臣、武將亦或大家族準備投降,逼得尉相貴投鼠忌器不說,還做了最壞打算,莫不是刺史崔景嵩?

  文臣多是牆頭草,最靠不住,更何況久聞崔景嵩此人向來尸位素餐……」

  石之軒搖頭失笑,「當然是手握兵權的武將,而且十之八**九就是位高權重的副將侯子欽,否則若是文官刺史崔景嵩,此刻其六陽魁首早就給尉相貴懸在城頭了!」

  頓了頓,將剛剛寫好、墨跡已干的布帛捲起塞入一根竹筒,遞給史萬歲,「聽聞本將伯父讓之公在清河為官時,曾與包括崔景嵩在內的諸多崔氏俊傑頗有交情,此乃本將以裴氏晚輩的名義寫給崔刺史的問候書信。」

  說著又將一卷空白布帛塞入另一根竹筒遞給史萬歲,「此乃本將給城內副將侯子欽的勸降書信。

  萬歲你將這兩封信箋送去給王監軍過目後,就將此前所俘的近百信使聚在一處。記住,要當著所有俘虜的面將信交給那尉家俊傑,然後將他們盡數遣送回城……」

  此次御駕親征,宇文邕一改上次的大包大攬,僅僅負責主導大局,而具體事務則交由六軍主將與監軍王誼斟酌進行,向城內送勸降信自然需要監軍王誼過目,否則就是私通敵軍,儘管一封信全是些士族間拉關係的寒暄話,無甚營養,另一封更是空無一字。

  石之軒微微一笑,「不管這信是否到得了崔景嵩、侯子欽手裡,都會起到應有的功效!」

  史萬歲咧嘴一笑,由衷欽佩道:「尉相貴、侯子欽、崔景嵩三人本就相互猜猜忌,再有這書信火上澆油,他們豈不更加疑神疑鬼?

  侯子欽、崔景嵩若不想人頭落地,就只能盡快開城納降。

  師尊果是運籌帷幄,舉手之勞便可摘得破城首功!」

  石之軒拍拍史萬歲的肩膀,適時地耳提面命道:「僅僅勇猛善戰,不過一馬前卒,縱使傷痕纍纍,亦未必能有多少功勳。

  唯有深諳官場遊戲規則,並善於利用這些規則在官場裡如魚得水,方能立於不敗之地,出將入相,無不如意!

  就像為師此次所做所為,看似頗有投機取巧之嫌。畢竟,明眼人都知道崔景嵩、侯子欽若是開城投降,其實是因為頂不住六萬大軍的圍城猛攻,兼且賊吧不見援軍到來,對齊國朝廷失望已極,為保富貴及家族方才決心改換門庭。

  但當崔、侯二人拿著為師的書信出城歸降時,就連皇帝也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了為師的勸降之功。

  原本我等六軍精銳一齊攻城,六位主將的破城之功並無上下之分。然而為師只是多送了兩封信,在破城的功勞上就大大高出其餘五位主將一籌,還讓他們有苦說不出。

  此間微妙,猶如畫龍點睛——實打實的戰功固然要有,否則如此攬功就會惹起眾怒,但加點兒官場手段讓這戰功更為出彩,既無可厚非又恰到好處!」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6 14:41
第四百五十章旅進旅退

  自周軍攻破平陽城至今已有五日,坐落於城北的原大齊晉州道行台衙門也已改為大周晉州刺史衙門。

  當然,現下佔據府衙的還不是未曾確定的大周晉州刺史,而是包括皇帝宇文邕在內的數十名大周東征軍高級將領。

  監軍王誼列前稟告:「……連日來,我軍已將所有失去戰力的重傷員先一步運回潼關大營,剩餘的近六萬精銳亦休整完畢,隨時可以拔營行軍。

  按飛鷹傳信的時間算,齊王明日即可撤回平陽城,偽齊皇帝高緯所率的十萬大軍銜尾追擊,預計後日亦可到達平陽。

  我軍進退與否,還請陛下早作定奪!」

  燭光閃爍,昏暗的光暈投在宇文邕臉上,卻似映照出罕有的遲疑不決。

  因此前一戰積功升為驃騎將軍的宇文忻迫不及待道:「陛下何須多慮?以陛下的聖明威武,乘敵人的荒唐放縱,何必擔心不能攻克他們?

  如果偽齊出現一個好的君主,君臣同心協力,那麼就是我大周有商湯、周武王的聲勢,也不易討平對方,但現在偽齊的君主昏庸、臣僚愚蠢,軍隊沒有鬥志,雖有百萬之眾,實際上是送給陛下的。

  陛下何愁不能一戰而擄偽齊皇帝高緯於駕前?」

  軍正(軍法官)王紘上前附和:「齊國綱紀敗壞,至此已經有兩代。上天庇護嘉獎我們大周,經過一戰而扼住對方的咽喉。

  正所謂攻取欺凌動亂、敗亡之國,正在今天。放過虛弱的偽齊而自己退走,臣實在不能理解……」

  宇文邕面色沉吟,賊吧不語。

  他當然知道此二人所言屬實,比之去歲伐齊在洛陽獨孤永業的精銳面前碰得頭破血流,今次取道晉州,一路勢如破竹,除了攻打晉州治所平陽城憑借堅城多堅守了幾天,其餘的晉州城池在大周各路偏師面前全無抵抗之力,甚至齊王宇文憲都率領先鋒軍打到了晉陽(太原)周邊。

  儘管此次東征伐齊之前已規劃好反客為主之策,也即打下平陽城後就留下少部精銳依仗平陽堅城來消耗北齊的主力,待得北齊大軍疲憊,周軍再殺回來與之決戰,爭取一戰而勝……但面對此次周軍首戰得勝的大好開端及齊軍愈發腐敗的有利現狀,宇文邕亦不免生出直接與高緯的十萬大軍決戰的心思。

  若能戰而勝之,豈非可以氣勢如虹的一舉攻下整個北齊?何必還要先後撤再前進決戰的來回折騰?

  石之軒身為周軍中唯二的上柱國大將軍,在宇文憲不在的情況下,向來佔據左列首位。此時他打量了一番宇文邕變幻不定的神情,藉著舉杯飲茶掩飾,向身旁的老熟人楊堅傳音道:

  「隋公以為,如今我軍當進還是當退?」

  楊堅似乎絲毫不為此前的首戰大勝所影響,眼神一如既往的沉穩堅凝,聞言不由稍一沉吟:他莫不是在考驗我的眼光及才能是否足以駕馭漢興之勢,登臨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

  當即楊堅同樣舉杯掩飾,傳音回復道:「宇文忻勇則勇矣,兵法尚可,目光卻短了些;王紘為人方正,掌軍法綽綽有餘,謀軍略則頗有不足!」

  石之軒嘴角勾起一抹兒詭異微笑,又傳音道:「那你可得有個準備!」

  楊堅不明所以,眼中閃過一絲狐疑。

  石之軒的視線落回一臉激動和期盼的宇文忻、王紘身上,頗覺與楊堅英雄所見略同——宇文忻、王紘均屬上乘人才,但僅止於在合適的領域發揮作用,前者勇猛善戰,可為先鋒將而不可為帥,後者公正嚴明,可為執法佐官,亦不可為帥。

  只因二人只做到了謀周、齊兩國之戰這一域,而未曾做到謀天下之全局。

  正所謂,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

  不管怎麼說,周、齊合計二三十萬大軍的大戰規模,放眼天下也是一等一的盛大戰爭,其勝負足以影響整個天下的局勢,亦會引得天下各國密切關注,看看是否有分一杯羹的可能。

  因而北周戰略指導者絕不能僅僅著眼於一城一地、一戰一仗的勝負得失,須得放眼天下,全盤考慮。

  畢竟,中土及週遭並非僅有周、齊兩國,反而是群狼環伺,北周此次東征若想成功吞併北齊,則王見王的決戰只能完勝而不能慘勝,否則不僅有功敗垂成之虞,還可能為他人做嫁衣。

  比如同樣熱衷伐齊的南陳,以及一直對周、齊中原繁華之地虎視眈眈的突厥、高句麗。

  如今高緯率北齊十萬大軍疾撲而來,氣勢正盛,其中近半還是晉陽要塞的百戰精銳,若是宇文邕就此急匆匆的與之硬碰決戰,一點兒迴旋餘地都沒有,那麼完勝是不要想了……

  宇文邕反覆斟酌後,顯然也想明白這點,強行摒棄了直接決戰的誘**惑,沉聲道:「二位愛卿所言有理,但此前戰略已定,倉猝更易,不免出現錯亂。」

  宇文忻、王紘對視一眼,還欲再勸,卻給宇文邕揮手止住。二人又將目光轉向石之軒、楊堅等說得上話的大將身上,似乎希望諸人有所諫言,但卻無人響應,二人唯有無奈退下。

  宇文邕環視堂內,「朕欲繼續執行既定之策,諸卿誰願為晉州刺史,堅守平陽城,抵抗偽齊十萬大軍?」

  話雖詢問,視線卻定定凝滯在楊堅身上,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楊堅面無表情,卻忍不禁不由瞳孔微縮,手足發涼,終於明白石之軒剛剛所言「有個準備」的意思,原來是算準了宇文邕會藉機讓他留下來駐守平陽城!

  一旦應下如此重任,他將以麾下萬餘精銳面對北齊十萬大軍的輪番猛攻,可謂以孤軍敵一國,唯有施盡渾身解數一途。

  即使他傾盡一切僥倖守住了平陽城,楊家積年培養的家將及心腹部屬也必會損失慘重,宇文邕再明裡暗裡刻意打壓,楊氏一族難免自此一蹶不振,逐漸消亡。

  如若不然,他就只能將楊家中堅力量遣回長安而選擇將自己及少量部將戰死在平陽城,之後楊氏一族儘管也逃脫不了宇文邕一定程度的打壓,卻可保富貴長存。

  石之軒嘴角微笑依然,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暗暗感慨:「宇文邕這一招,不可謂不陰毒。楊堅要麼毀損家族而暫存自身,要麼犧牲自身而長存家族,真是個兩難的選擇!」

  眾人矚目之下,就在楊堅還在心頭天人交戰之時,隔著兩個位子的一個英武中年眼中精芒爆閃,驀然起身向著宇文邕拱手肅聲道:「微臣願為陛下死守平陽城,定拒偽齊十萬大軍與城下!」

  語氣堅毅,氣勢蓬勃。

  眾將見此各自眼神閃爍,或驚訝,或瞭然。

  「陳留郡公精忠報國,朕心甚慰。」宇文邕瞳孔深處不經意間閃過一絲失望,並未立即同意。

  楊堅則扭頭意味深長地看來那人一眼,那人同樣偏過頭來,銳利的目光毫不掩飾地與楊堅對視,臉上一副大義凜然的決絕之色,但目光中卻有若隱若現的陰狠意味。

  石之軒的視線在那人與楊堅之間來回轉動,眸中噙著絲絲笑意:兄弟鬩牆?嘖嘖,楊堅不愧是大氣運在身貴不可言之人,這種窘迫境況下竟還有如此「別具一格」的替死鬼?

  那人面相與楊堅有四五分相似,正是楊堅一母同胞的嫡親兄弟楊整。此前楊整的表現一直不溫不火,算得上權貴子弟裡的優秀人才,卻又並不像楊堅那般極為拔尖,但剛剛楊整起身時突然爆發的那股氣勢,卻又顯出其超出江湖一流,堪比頂尖高手的強橫功力。

  他及時請戰,看似是不惜自身替楊堅出頭,頂下宇文邕的一波殺招,但實際上,不少有心人都知道,楊堅、楊整兄弟年輕時頗有些齷齪,向來不和,只是近些年隨著楊整人到中年,愈趨成熟,性情收斂不少,再不在人前與兄長互掐罷了。

  不過現下看來,楊整仍舊不甘心認輸,只是學會了韜光養晦而已,此次窺準時機替楊堅頂缸,看似九死一生,實則大風險必有大機遇,一旦成功守住平陽城,無論官職還是爵位必然高昇,一躍而與楊堅比肩,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屆時,憑著楊整同樣是楊家嫡子的身份,在宇文邕的支持下,足以再次與楊堅展開楊氏家主之爭,且有很大機會將很受宇文邕猜忌的楊堅擠下家主之位。

  反之,楊堅顧慮到兄弟此次主動為自己頂缸,不僅不能落井下石,還得想方設法全力助兄弟在之後的平陽城殘酷攻防戰裡保住性命。

  如若不然,楊堅在眾人眼裡未免落個以怨報德、刻薄寡恩的形象,於他今後所謀之事大大不利。畢竟,他若是連願意替他而死的嫡親兄弟都容不下,還能容下何人?

  而這點,恰又墮入楊整的甕裡!

  「以此觀之,楊整堅忍果決,雄心勃勃,倒也是一號人物!」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2
第四五一章不虛此行

  一時間,石之軒對一直被自己當做路人甲的楊整生出些許好奇,而且他還隱約記得史書所載,楊堅、楊整兄弟的莫名矛盾,一直延續到下一代還沒消解,以致楊整的兒子楊智積一生戰戰兢兢,惶恐不安,生怕某一天被楊堅、楊廣賜死,就連楊智積臨老時病重也不敢請醫治療,硬生生給拖死了……

  沉吟片刻,宇文邕道:「陳留郡公其志可嘉,但之後平陽城之戰事關重大,須得老成持重之大將才足以勝任!」

  說著視線在堂內環視一周,最終停在一名鬚髮虯髯、威勢凜凜的老將身上,但見其五十歲上下,臉色滄桑沉凝,眼神剛強果決,正是前些天攻破平陽城後敘功新晉的柱國大將軍梁士彥。

  宇文邕之所以看中他,只因他除了是一名精通兵法韜略的戰陣老將外,還是一名老牌兒宗師級高手。

  畢竟,孤軍固守平陽城抵擋北齊舉國之力,其主將的先決條件就是自身武功高強,否則根本就難以在北齊軍高手的集中登城的斬首戰術下存活下來,更遑論指揮城防?

  剛剛楊整正是深明此點,才會毫不猶豫地展露強橫氣勢,以此證明他有資格角逐平陽城守主將!

  面對皇帝的目光垂詢,梁士彥目光閃動一下,神色如常地起身出列,沉聲道:「臣梁士彥願為晉州刺史,固守平陽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宇文邕龍顏大悅,起身下來,一手牽住梁士彥,一手牽住楊整,揚聲宣佈:「今進梁老將軍為使持節、晉絳二州諸軍事、晉州刺史;陳留郡公進車騎大將軍,為老將軍之副。合兩部一萬精兵,駐守平陽城。」

  說著將梁士彥和楊整的手疊在一起,用力拍著,「望二位愛卿同心同德,力保平陽不失!」

  不管各自心裡如何作想,這一刻,梁士彥和楊整均是一臉激動,目光熾烈,似乎大受鼓舞,齊聲應道:「臣等遵旨,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宇文邕微微頷首,轉頭又向侯立一旁的太監何泉道:「傳朕旨意,明日各軍依次拔營後撤,著齊王宇文憲率所部殿後!」

  石之軒眸光一閃,暗暗感慨:高明的皇帝都是孜孜不倦的聖鬥士,要像宇文邕這樣不遺餘力地打擊潛在威脅,先是楊堅,接著又是宇文憲。

  自古以來,殿後就是危險之極的苦差事,一不小心就陷入敵軍的猛烈追擊圍困之中了。更別提五萬精兵外加數萬輔兵、民夫的撤退,又豈是短時間裡可以完成?說不得須得兩三日拖沓,而後日北齊十萬大軍即至,其間時間差,就得靠宇文憲率部硬頂了。

  …………

  夜深人靜。

  隨夫出征的獨孤伽羅嬌軀疾掠,悄然來到軍營僻靜一隅,看著面前陰影處那英武挺拔的身形,皺了皺眉頭。

  雖然從許久以前開始,她就很是討厭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家人」,但多少還是念著兒時的情誼,不願惡語相向,僅是冷淡道:「約我來此,有何要事?」

  楊整徐徐轉過身來,目光定定投注在獨孤伽羅身上,隱現癡迷之色,「伽羅,等我這次在平陽城建立不世功勳,名揚天下,就搶回楊堅從我手裡奪走的一切,最重要的還是伽羅你!」

  獨孤伽羅美眸閃過厭惡之色,愈發冰冷道:「伽羅是你叫的?我是你嫂子!」

  「嫂子?呵呵……」楊整打量著獨孤伽羅充滿成熟韻味的豐*腴身形,臉上流露出一絲詭異表情。

  旋又忿忿不平道:「當年可是我先認識你的,要不是大哥早早就承襲了父親的爵位及家主之位,怎會使得獨孤將軍對他青眼有加,更將你嫁給他?」

  獨孤伽羅強抑怒火,漠然道:「不管怎麼說,此次是你替你大哥解了圍,你大哥與楊家上下絕不會坐視你陷在平陽城。

  你大哥現在正與召集部屬和家將,準備挑選一批好手在你手下聽用,勿要保你成功守住平陽城。」

  楊整毫無意外之色,眼神流轉,最終死死凝視著在獨孤伽羅的眼睛,「那你呢?你是否也想讓我守住平陽,功成歸來?」

  獨孤伽羅冷哼一聲,不告而別。

  只留下楊整留在陰影裡,臉色變幻不定,最終化作一聲苦澀莫名的慨然長歎。

  獨孤伽羅悄然繞過幾個值夜崗哨,掠向丈夫的軍帳,倏地前方光影一閃,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由戛然止住身形,凝眉不已。

  石之軒一臉感慨之色,瞇眼盯著獨孤伽羅的俏臉,打趣道:「嘖嘖嘖……古語有云,好吃不過棗子,好玩不過嫂子。

  看來你小叔子深諳此道,也是個妙人啊!」

  獨孤伽羅勃然而怒,探手就要抽出腰間軟鞭出招,然而念及對方深不可測的武功,唯有強忍下來,咬著嘴唇恨恨地盯著石之軒。

  若是眼神能殺人,早將石之軒千刀萬剮了。

  石之軒欣賞著美人薄怒的別有一番風味兒,心下了然:難怪楊堅、楊整兄弟的「仇怨」這麼深,這可是僅次於殺父之仇的奪妻之恨吶!

  特別是男人的賤屬性發作,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那絕對是魂牽夢繞,欲罷不能。

  否則以楊整如今的武功及陳留郡公的權位,足以讓多少美人投懷送抱,又何必對獨孤伽羅念念不忘?

  當然,石之軒也知道,獨孤伽羅可不是什麼傻白甜的弱女子,絕不會任由楊整一次又一次的「騷*擾」而有苦說不出,反而她出身獨孤閥,武力、勢力、智計無一或缺。楊整如此逼她太緊,若是不小心防備「最毒婦人心」,下場多半不太妙。

  就在石之軒準備拿這醜聞要挾這美婦,好佔點兒便宜之時,忽然眉頭一挑,暗罵一聲晦氣。微笑道:「難得出來遛遛,恰逢一場叔嫂不倫之戀,深感大開眼界,不虛此行……告辭!」

  話落身影一閃,遁去無蹤。

  獨孤伽羅一愣之後,一邊繼續疾掠潛返軍帳,一邊暗暗疑惑他怎會如此輕易退走,忽見側面營帳轉角處繞出一道熟悉的身影,頓時心下了然之餘,亦對石之軒感知之靈吃驚不已——竟可隔著密集的營帳,先她數十息感察到來者內斂至若有若無的氣息。

  須知,來者正是隨她陪嫁到楊家的老僕之一,原本是當年隨她父親獨孤信縱橫沙場的一名親信家將,如今老而彌堅,一身武功愈趨化境,即使在楊堅目下的諸多心腹部屬裡也是首屈一指的高手。

  思及剛剛楊整的糾纏及給人撞破的憤懣和無奈,獨孤伽羅美目殺氣一閃,毫不猶豫地現身迎向來者。

  「獻伯!」

  來者身形頓止,鶴髮童顏的面龐閃現一絲意外之色,應道:「原來是小姐。」

  獨孤伽羅輕聲問道:「獻伯哪裡去?」

  獻伯恭聲道:「奉姑爺(楊堅)之命前去聯絡梁士彥,請托他在之後固守平陽城的戰事中多多照顧二爺(楊整),以防萬一。」

  獨孤伽羅嘴角勾起,喃喃自語道:「是要好生『照顧』他……」

  獻伯微微一愣,總覺得自家小姐的表情和語氣不太對。

  獨孤伽羅沉吟片刻,來到獻伯身前,湊到他耳邊低語一陣。

  獻伯滿臉震駭,遲疑道:「這……若是姑爺知道了……?」

  獨孤伽羅似笑非笑道:「你以為他就不想……?」

  獻伯默然片刻,其實他前半生為獨孤家賣命,後半生在楊家效力,到底見慣了豪門貴族的內部齷齪,不一會兒就恢復平靜。

  「老奴唯小姐之命是從。」

  獨孤伽羅微微一笑,美目閃動間不經意地流露出一切盡在掌握的上位者氣概,不知怎的忽又想起那夜在驪山溫泉池中的旎麗一幕,似乎自己一直被「她」壓在下風,在「她」身下體味到比深愛的丈夫更強烈的被征*服感。

  一時間獨孤伽羅臉頰泛紅,目光迷離,遐想非非。

  獻伯對獨孤伽羅的神情暗自疑惑,不由提醒道:「小姐?」

  獨孤伽羅輕嗯一聲,「我們這就去聯絡梁士彥,料他不敢不乖乖就範,屆時獻伯你就潛藏在平陽城裡,也不怕他偷奸耍滑。」

  獻伯應諾,二人一齊趕向梁士彥的軍營所在。

  獨孤伽羅暗暗歎息:若是「她」的話,或許根本不必這麼拐彎抹角地繁瑣算計,殺楊整不過舉手之勞,畢竟,誰能想到慈航靜齋的仙子竟……

  片刻後,二人剛剛密議的角落陰影裡無聲無息地現出一道清逸身影。

  石之軒瞇眼凝望著獨孤伽羅漸行漸遠的背影,摸著鼻子暗自嘀咕:怎麼感覺怪怪的呢?本少爺敢以陽神發誓,剛剛她神情陶醉時所思所想之人絕不是楊堅!

  可她似乎並不是水性楊花的女人,除了想楊堅還會想誰,總不會真是楊整吧?開玩笑,要真是楊整,她還用私下串聯他人將楊整往死裡整?

  一向自詡智慧卓絕的石之軒百思不得其解,唯有暫且放下,卻又忍不禁安慰自己:罷了,反正今天抓了她與小叔子「有」私情及謀殺小叔子的把柄,以後找機會迫她半推半就,屆時憑本少爺的出神入化的功夫,還不能讓她欲罷不能,乖乖招供?

  石之軒一臉自信。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2
第四五二章燭光晚餐

  山澗裡寒風席捲,嗚咽聲不絕於耳,如泣如訴。無數黑甲兵馬浩浩蕩蕩,川流不息,恰似給山澗夾住的黑龍,逶迤無盡。

  遠遠的峰頭密林邊緣,一個重紗蒙面的婉約身影幽然浮現,悄然俯視著撤退的數萬周軍主力,細細搜尋她此行的目標。

  許久之後,她黑珍珠似的美眸閃過若有所思之色,忍不禁感慨道:「周軍退而井然有序,不慌不忙;齊軍進還紛亂狂湧,毫無章法……此間差距,不可以道里計!」

  精通兵法者無不深知,退軍遠比進軍困難許多倍,進軍尚可一窩蜂亂衝亂打,然而退軍時只要稍一紛亂,立時便是大潰敗、大潰散,止都止不住。

  齊軍確是敗落了,再不復當年高歡、高洋之時的令行禁止、進退隨意。

  「列國之爭果然絲毫做不得假,唯有明君賢臣上下一心,內則政治清明,國富民強,外則合縱連橫,戰無不勝,乃有霸業之基……」

  她並非思維狹隘之人,在過去的十餘年裡近距離見證了北齊由強到弱而北周由弱到強這截然相反的歷程後,終於不再為門派利益而一葉障目,隱隱然有所明悟。

  「如此看來,我率領本派宗主嫡系從北齊這爛泥塘抽身而出,盡快開始下一盤棋的佈局的決定確是明智無比……想來若是師尊還在,也會同樣如此決斷!

  至於所要扶持的新人選麼?」

  喃喃自語著,她的視線徐徐巡視過黑色長龍似的行軍隊伍,最終在某個金甲上將身上停滯了一瞬……

  山澗裡的大軍洪流之中,正在策馬徐行的石之軒若有所覺,倏地閃電般轉過頭來,精芒灼灼似能透徹一切有形無形之物的銳利目光迎著陰沉天空下那萎靡的夕陽,落在層林盡染的峰頭,卻並未發現絲毫異常。

  「奇哉怪也……我的靈覺感應絕不會錯,這麼看來,莫非是個能夠在一瞬之間及時避開我【天視地聽】之術的高人?」

  石之軒眸中宛似太陽的熾烈精芒漸漸熄滅,回過頭來一日之前那般策馬徐行,督促麾下萬餘精兵列隊行軍,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然而他暗地裡卻提高了幾分警惕。

  在他覺察到有人窺視的一瞬間,他就將陽神感應催發到極致,再配合登峰造極的【天視地聽】秘術,瞬間便將數里外那處峰頭感察通透,即使一隻地鼠、一窩雛鳥也不能倖免。

  而那人若想躲開他無微不至的感察,不僅需要迅比閃電的身法瞬間掠入密林,避開他的視線,其間一舉一動還不能驚動任何蛇鼠兔鳥,更要瞬間將龐大的精氣神波動收斂得宛如死物,絕非尋常的宗師級高手所能做到!

  「精擅輕功、隱匿,功力比之宗師高段有過之而無不及……有意思!」

  石之軒微微一笑,對那人的身份隱隱有了幾分猜測,卻又不能肯定。

  古語有云,人過一萬,無邊無際。

  數萬大軍在道上綿延數十里,撤退疾行當然非同小可,儘管石之軒統帥的右二軍乃是大周精銳,但對於撤退這種最考驗封建軍隊素質的活計絕無任何將領敢於掉以輕心,向來躲懶的他也不得不親自帶領及安排所有軍官從頭到尾巡視壓陣,以防萬一。

  遲暮時分,大軍方才就地安營紮寨,各色軍帳蜿蜒近三十里,猶如一條潛伏在夜色下的猙獰巨蟒,望之生畏。

  叮囑史萬歲安排好值夜的明暗崗哨之後,緊繃了一天的石之軒終於鬆了口氣,喚來充當親兵的裴氏族人,「將飯菜送到我的大帳來……」

  頓了頓,又罕有地加了一句,「大傢伙兒白日順手搜刮的山珍野味,甭管葷的素的一樣來一盤,讓廚藝最好的伙長掌勺,要是炒得不好吃,老子將他發配到輔兵營當馬伕!」

  言畢石之軒一如既往的施施然入帳打坐調息,唯留親兵在帳外滿臉疑惑:大將軍不是從不在乎伙食好壞麼,怎麼這次這麼有興致?

  …………

  冬夜深沉,寒風凜冽,吹面猶勝刀割。

  軍營中除了明暗崗哨及巡邏隊,其餘將士盡皆躲入營帳,在瑟瑟發抖中漸漸睡去。

  「呼……」

  帳門前狂風席捲,沙塵輕揚。一抹兒若有若無的幽影乘風而至,一個閃爍便從六個守衛間飄忽而過,無聲無息地撲進帳內。

  只留下六對惶恐急切的眼珠骨碌碌亂轉,卻絲毫動彈不得。

  帳角簡陋的行軍榻上,盤坐入定的石之軒倏地睜開雙眸,恰似亮起兩顆小太陽,霎時便將帳內的黑暗驅散大半,但卻怎麼也照不透飄忽逼近的一抹兒幽影,就像帳內剩餘的黑暗盡數聚集在她週遭一樣。

  朦朧妖異的氣氛中,一根光潔滑嫩的纖纖玉指,在石之軒眼前不住擴大,最終近乎遮蔽整個視界,卻又無聲無息地印向他的眉心!

  石之軒眉頭一挑,左手五指張開,似緩實疾地拂向那纖纖玉指後的皓腕。

  而在突襲的幽影看來,他的五根手指在拂來的過程中各自不住微微顫動,封死了她這神來一指的一切攻勢及後招變化。

  更可慮者,他五指指尖攜著凌厲鋒銳的先天劍氣卻又含而不吐,恰似五柄隨時可延長數丈的神兵利刃,隱隱籠罩著她週身三丈許空間。

  若是三個月前,她怎都沒法避開對方這神乎其技的精奇劍招,但如今她已今非昔比,臻至十七層巔峰的【天魔大法】運轉到極限,令她於不可能間一個閃爍,幽靈般脫出劍勢籠罩,到了石之軒的左後側——正是他這一招劍勢的死角位。

  一對如夢似幻,像蕩漾著最香最醇的美酒般的美眸泛起紫澄澄異芒,倏地雪膩的玉臂從水袖探出,悄然拂向石之軒後頸,其漫不經意處,恍如情*人的愛*撫,溫柔無比。

  只有身為目標的石之軒才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無限殺機……

  帳內黑暗朦朧,狹小的行軍榻上,兩道輕煙閃爍飄忽,交錯糾纏,明明殺招迭出,戰況激烈無比,卻全無絲毫勁風呼嘯之聲,情景詭異非常。

  似乎兩人頗有默契,不願驚動旁人。

  幽靈般的倩影越打越心驚,此前她本以為對方在她這爐火純青的天魔功飄忽不定、變化萬千的攻勢下,只能先以不動如山的劍勢或劍罡嚴防死守再尋隙反擊,卻未料到對方武功身法的飄忽詭異之處,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數十招的攻防裡,對方竟攻多守少!

  終於,她未能避過對方一招如夢似幻的劍勢,被一記劍指點在纖手掌心,凝如髮絲鋒銳無比的劍氣侵入經脈,讓她不得不飄退兩丈到了另一個帳角,全力調運天魔氣化解。

  石之軒好整以暇地下來行軍榻,劍指輕揮,熾烈勁氣過處,帳角燭光綻放,將一英武一纖柔兩道身影映在帳篷上,引人誤解。

  「難得玉妍大駕光臨,實令敝處蓬蓽生輝。請入座!」

  祝玉妍順著他的手勢看去,才發現自己身旁的几案上擺著十餘個銀質碗碟,盛著精心烹飪的葷素菜餚,還有一雙象牙筷子、一對翡翠玉杯。

  當然,最惹人矚目的還是碗碟空隙處挺立的九支紅燭,焰光搖曳,更增別樣朦朧氣氛。

  整個一副靜候佳人幽會的排場!

  深邃的美眸閃過一絲驚詫,她心頭忍不禁浮起一切盡在對方算計之中的氣餒感受,目光複雜的看著他,幽怨道:「玉妍?我還以為你會一口一個魔門妖女呢?」

  一想起那次金墉城外,他以「大周劍神裴矩」的身份與她們陰癸派四位頂尖高手廝殺良久,最終制住她們的天魔緞帶,逼得她們不得不自爆外袍,玉體半螺狼狽而逃的窘態,她就忿忿不已。

  石之軒微微一笑,絲毫沒有被拆穿馬甲的尷尬,隨手從榻角的文件箱裡取出一個小罈子,「軍中禁酒,這還是我在海昌王尉相貴府邸後花園地下挖出的正宗杏花村百年陳釀,慶功宴時都沒捨得喝……」

  說著拍開泥封,運轉純陽真氣將壇中冰冷的酒水快速加熱,馥郁的汾酒香氛充溢帳內,誘人饞蟲。

  祝玉妍深深看了他一眼,似是無限惋惜地嬌歎道:「師尊不知所蹤,指不定在哪處地牢飽受折磨,玉妍身為弟子,心急如焚,縱然百年醇釀當前,又如何嚥得下喉?」

  石之軒一邊踱步走近,一邊意味深長道:「婁宗主正在一獨一無二的風水寶地安享清靜,想來此時正受益匪淺,玉妍不必掛懷……坐!」說著抬手輕按她的香肩。

  祝玉妍毫不避諱,就勢坐下,宛如柔順的小妻子。

  「叮叮咚……」

  琥珀色的酒液注入玉杯,發出九霄環珮似的悅耳脆音,騰起朦朧霧氣。

  石之軒客氣道:「行軍野外無甚佳餚,些許山珍野味,還望玉妍不要嫌棄。」

  此言並非無的放矢,而是由衷而發——雖說魔門中人往往被正直俠士蔑稱為「地老鼠」,然而實際上無論陰癸派還是花間派,平日裡都極為注重生活質量,衣食住行的種種享受堪比王公貴族。

  反之,許多正直俠士往往不得不為五斗米折腰,給人做小弟、打手、保鏢亦或車伕,打生打死賣血賣汗,怎一個苦逼了得?

  兩相對比,多少有些諷刺。

  祝玉妍巧笑倩兮,舉杯道:「世兄不聲不響就在北周經營出如此一番大好局面,還將正邪各路勢力盡數蒙在鼓裡,看來聖門祈盼已久的宏願就要在世兄手裡達成了……

  玉妍欽佩之至,先敬世兄一杯!」

  石之軒淡淡一笑,欣然舉杯與她對飲,溫熱佳釀入喉,他本能地浸入上一世與最愛汾酒竹葉青的風清揚一起歡飲時養成的闔閉雙目細細品味的良好習慣。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2
第四五三章謎一樣的人

  入口綿、落口甜、清香幽雅、醇淨柔和、甜軟爽口、飲後餘香、回味悠長。既純且真,一如窈窕淑女,淡梳輕妝……

  百年杏花村陳釀確是非同凡響!

  再抬眼時石之軒不由一愣,但見佳人的嘴角處一滴琥珀酒液懸而不落,給她探出鮮嫩香××舌輕輕舔去,朱唇被酒液浸潤後愈顯嬌艷欲滴,引人遐想。

  即使以石之軒的定力,亦大感小腹火起。不由暗歎:看來她的【天魔大*法】不僅臻達十七層巔峰的大成境地,還將【天魔妙舞】、【茶女大*法】等其餘陰癸派秘傳盡數融會貫通,否則其媚術絕不會達到這舉手投足即可「傷人」於無形的超凡層次。

  祝玉妍目現淒迷,幽幽道:「自當年鄴城郊野初見,至今已有近十載,妾身竟還不知世兄究竟叫什麼名字呢?」

  石之軒故作訝然,「咦?我難道不曾告訴過玉妍,我本名石之軒麼?真是失禮,失禮……」

  一見他這無賴嘴臉,祝玉妍不由暗暗氣結,眼波流轉,泫然欲泣道:「因石兄之故,陰癸派四分五裂,妾身柔弱無力,不堪兩位師叔和那些虎狼之輩的欺壓,如今已然無家可歸。

  石兄若是不願收留妾身,妾身可就要露宿街頭了……」

  「呀……」石之軒神情一變,探手抓住佳人一隻素手,一邊揉捏撫摸,一邊滿臉心痛道:「是我之過也。玉妍近來餐風露宿,定是吃了許多苦楚,連皮膚都沒以前水潤滑嫩了,這可不行!」

  祝玉妍輕輕抽了兩下手,沒能如願,見他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唯有任他輕薄,心裡則暗暗翻個白眼兒:說得好像你以前細細摩挲過我的肌膚似的?

  石之軒滿意地瞇著眼,「還說什麼收留不收留,我的不就是你的?玉妍若是不嫌軍營髒亂,此後就跟在我身邊。

  等到將來我們迎回婁宗主,大家一起共創幸福美滿的和諧家庭……咳咳,是聖門澤被大地的和諧未來!」

  祝玉妍目露驚疑,忍不禁深深瞧了他一眼,一時間完全摸不透他的心思,但覺他的態度竟與她此前預想的截然不同。

  她所說的「無家可歸」,是指她及麾下親信已從北齊泥潭破門而出;讓他「收留」,則是指她願意與他合作,在即將統一北方的大周共創一番局面……

  在她想來,他在大周簡在帝心,已然有了近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無論軍、政均有深厚根基,可謂搭好了實現聖門霸業的台階。而她與陰癸派宗主嫡系勢力此時半路加入,無異於佔了天大便宜,他怎都該提一些條件等價交換才正常。

  偏偏他絲毫不提條件,反而說出了「我的就是你的」這種近乎連他自己都打包白送的話,由不得她不驚疑不定。

  大家都是聖門精英,她可不相信,他聽不懂她的潛台詞!

  看著陷入沉吟之中的祝玉妍,石之軒暗暗得意,不動聲色間鹹豬手也慢慢從她的手心手背移向更為雪膩滑嫩的皓腕玉臂。

  祝玉妍當然不明白他的心思,只因他有把握在北周吞併之後不久便重新晉入【煉神還虛】的境界,屆時以他遠比尋常【煉神還虛】的修行者強出不止一籌的道行,足以做到某些鬼神莫測之事。

  那樣一來,他與陰癸派的實力將再次拉開質的差距,即使陰癸派借他之助在北周扎根,擴張勢力,亦不過是為他打工罷了。

  眼界層次的差異,決定了雙方對世俗權勢截然不同的心態!

  忽然,石之軒眉頭一挑,提醒道:「有人來了,快躲一躲!」

  祝玉妍瞥了他一眼,凝眉運轉魔功感應起來,好一會兒之後才發覺百多丈外一個頗為內斂的陰柔氣息正直奔此處而來,不由對他的感應之精微靈敏暗暗驚異。

  當即她幽靈般飄起,動作似緩實快,眨眼間就升至圓角帳頂,緊貼其下,氣息斂藏得絲毫不漏,整個人仿若玉雕般的死物。

  被燭光映在帳篷面上的纖柔身影由此不復存在。

  與此同時,石之軒先是伸手在几案上一抹,又對著營帳門口一揮手,一陣柔和勁氣捲過六個守衛,將他們的穴道解開。

  更聚音成束送入他們耳中:「本將舊友來訪,開個玩笑,你等不必在意!」

  這六人都是前來投靠他的裴氏族人,深諳官場潛規則,知道什麼該記住,什麼該忘掉,此刻恢復行動後聽得將主如此吩咐,立馬肅容凝立,表情毫無異常。

  太監何泉飛掠而來,在六個守衛前稍一停頓算是表明身份後閃身入帳,看見帳角几案上豐盛異常的「燭光晚餐」時,他白白胖胖的臉上閃過些許詫異之色。

  「裴將軍好興致!」

  石之軒手指摩挲著收在袖內的祝玉妍之前所用的杯、筷,微微一笑,「將士們白日裡打了些野味烹好送來,裴某也不好拂了他們一片心意,順勢小酌一杯。

  何公公若有閒暇,不妨坐下同飲?」

  何泉擺手道:「皇上須臾離不得雜家,雜家哪有這閒情逸致?此行乃是皇上宣召裴將軍……」

  石之軒毫不意外,「可是平陽城局勢不妙?」

  「裴將軍果是心思玲瓏!」何泉讚許一句,不無擔憂道:「偽齊數萬大軍包圍平陽城,日夜猛攻。梁士彥、楊整麾下的萬餘精銳僅僅第一天就損失了八九百人,兵力十去其一,境況堪憂啊!

  陛下有意明日派遣援軍……」

  石之軒若有所思道:「裴某明白了,公公先請回,裴某更衣之後便去覲見陛下。」

  何泉微一頷首,閃身離去。

  石之軒一邊開始麻利地穿著金盔金甲,一邊對飄身落下的祝玉妍道:「真晦氣,咱倆的浪漫晚餐要半途而廢了。」

  頓了頓,眼珠一轉道:「儘管我對玉妍你來與我幽會舉雙手歡迎,但我最恨別人出賣我,所以我決定等下好生回報那個多嘴的蠢貨。

  說不定他還自以為隱藏得天衣無縫,此時正得意洋洋呢……」

  祝玉妍眼波流轉,動手幫他繫好甲冑,一如為丈夫穿衣系扣的賢惠妻子,令石之軒大感滿意,暗讚一聲:不愧是陰癸派精心培養的尤物,這素質……槓槓滴!

  她卻以半信半疑的口吻道:「莫非你猜到我是如何發現你的破綻的?」

  石之軒嗤笑道:「不就是你尋到寧道奇,與他打過一場,武功大進之餘,終於確認了擄走婁宗主之人並非是他。

  之後你定會開始一一排查與陰癸派有迫切的利益爭端的各個對手,佛道高人固然未能洗脫嫌疑,但最可疑者仍屬深陷周、齊兩國爭端裡的頂尖高手,你會不計代價的確定他們在婁宗主被擄期間的具體蹤跡。

  兼且你以前就對我印象深刻,終於查到我頭上,又從長孫晟口中得知我那幾天不在長安,且行蹤詭秘……

  一切不言自明!」

  在祝玉妍震驚的眼神中,石之軒伸手勾起她光潔的下巴,熾烈的目光傾注在她白璧無瑕、清秀絕倫的精緻臉蛋兒上,直令她感到肌膚如遭火燎,耳根發燙。

  飽含讚歎意味地道:「當然,玉妍你與寧道奇交鋒後天魔功進境之大,而且這麼快就尋到我,以及果決的從北齊跳槽北周,確是稍稍出乎我的預料。

  在我的預想中,你最早也只會在周、齊二三十萬大軍的決戰勝負已定後,才會晉級天魔十七層巔峰,並尋到我攤牌求包*養。

  我該說,不愧是我家蘭質蕙心、玲瓏剔透的玉妍麼?」

  祝玉妍沒好氣地拍開他放肆的鹹豬手,「誰是你家的?」

  石之軒成功邁出了征服妖姬魔女的第一步,也不為己甚,隨手將佩劍懸在腰間,又從懷中掏出一卷猶如膠質薄皮的物什遞給她。

  「這是我親手精製的人皮面具,你戴上它,再穿上那個箱子裡的勁裝及甲冑,就可冒充我的親兵,能夠隨時進出我的閨房(營帳)不說,還能光明正大的與我雙宿雙*飛……」

  祝玉妍本來正在好奇地查看人皮面具,聽他越說越曖*昧,再次無語地翻個白眼。

  石之軒走到帳門處,忽又回首叮囑道:「你要是等不及我回來,不妨先睡,只要將床榻給我留一半位置就行。」

  無視了祝玉妍咬牙切齒的表情,他一邊轉身出門,一邊不懷好意地笑道:「當然,若你不想被熏著,最好在睡前給我打一份洗腳水先!」

  寒風吹拂,不住揚起營帳門簾。

  祝玉妍的目光透過縫隙,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英武背影,心頭悄然湧起絲絲別樣感受,複雜難明,一時間有些癡了。

  回想過去近十年來兩人間有限的交際,他每次均給她不一樣的感受,他確是謎一樣的人,讓她忍不住孜孜不倦地追尋探索,儘管她隱隱感覺到,一旦女人對男人產生濃厚興趣,往往就是對他生出感情的前兆……

  直到今天她揭穿了他的「真面目」,他卻並未如她想像中那樣驚惶失措,百般狡辯,反而超乎尋常的從容不迫,風流倜儻。

  且由始至終在武功智計上處處壓制著她,讓她驚奇、氣餒之餘,感受亦分外深刻。

  最讓她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他竟讓她打洗腳水!

  他真是花間派傳人麼?花間派傳人不是向來風度翩翩,憐香惜玉,不吝於為美女打洗腳水、洗澡水麼?怎麼換到他身上偏偏就反過來了?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若是她這次真的給他打了洗腳水,那麼下次他就敢讓她倒馬桶!

  這一刻,她恍然而悟,原來她仍未觸及他的真面目,而他依然是個謎……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2
第四五四章莞爾一笑

  「轟轟轟……」

  萬騎奔騰,蹄聲如雷。塵土滾滾,渾如萬丈黃龍橫亙大地,一往無前。

  「裴兄手握如此雄師,縱橫無敵,何愁大業不成?想來本門無數前輩的夙願,就要在裴兄手上達成了,可喜可賀啊!」

  策馬疾馳之中,長孫晟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不疾不徐,絲毫不為寒風呼嘯、如雷蹄聲所掩蓋,卻又牢牢限制在週遭兩丈之內。

  可惜他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語氣亦飽含幽怨。

  石之軒一馬當先,故作聽不出來,哈哈一笑道:「長孫兄太過高看裴某了!

  大家同門兄弟,自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不,裴某僥倖早早押寶大周得中,舔居高位,不敢或忘諸位同門,特此向聖天子舉薦長孫兄,只盼長孫兄有機會一展文才武略,建功立業。

  未曾想長孫兄實在儀表非凡,初次面君便入得聖天子慧眼,委以馳援平陽城之重任。料想來日平陽戰略功成圓滿,長孫兄必會加官進爵,一躍而出將入相,馳騁天下,遠非裴某這等庸碌之輩可比。

  那時節,還望長孫兄不吝挺身而出,統率本門英傑共創大業,澤被蒼生。若蒙長孫兄不棄,容裴某做帳下一馬前卒,於願足矣!

  千古之後,世人提及長孫兄這『千里駒』,若能稱裴某一聲『伯樂』,實乃與有榮焉!」

  緊隨其後的一位俊秀親兵,見得石之軒將小肚雞腸的蓄意報復一番顛倒黑白,說得如此大義凜然,忍不禁掩唇輕笑,眼波流轉,霎時生出與其身份面貌格格不入的驚人媚態,予人毛骨悚然之感。

  長孫晟則哭笑不得,對石之軒的官腔造詣有了深刻領悟,一想到自身目下的處境,他就欲哭無淚。

  原來,昨晚宇文邕提及派遣一批好手增援平陽城後,石之軒立時跳出來,在宇文邕面前不要錢似的將他一通猛誇,什麼安邦定國、經天緯地之才云云,硬是讓他這楊堅麾下的無名小卒過了把簡在帝心的癮,最終促使宇宇文邕直接越過楊堅,指定他為此次增援平陽城的主將。

  儘管這在九成九的將士眼裡乃是求之不得的破格重用,做一個簡在帝心的官場新貴遠比在楊堅手下做個默默無聞的幕僚好上百倍千倍,但他卻只覺人在禍從天降,有苦難言。

  奔赴平陽城死人堆的危機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只因經『裴矩』意味深長的一哄,宇文邕認定他是楊堅的重要羽翼,時不時欲除他而後快,今後任何九死一生的差事絕對少不了他;

  反之,楊堅則又堅信他與『裴矩』是情比金堅的鐵桿兒兄弟,今後再不會對他推心置腹不說,輕則會漸漸疏遠他,重則直接讓他某次任務中「不幸犧牲」,令他此前混入北周辛辛苦苦終於成為楊堅左膀右臂的一切努力盡化烏有。

  可憐他光大聖門、澤被大地的偉大抱負好不容易才從黑暗淤泥裡冒出一絲嫩芽,就有了夭折的兆頭,怎一個苦澀了得?

  「唳……唳……」

  尖銳的啼聲猶如利刃劃破長空,從耳廓直刺進人的心窩裡。

  長孫晟及戴著人皮面具偽裝成俊秀親兵的祝玉妍面色微變,尋聲眺望那盤旋九天的龐大身影,不約而同地心頭一跳。

  軍中信鷹有這麼大的麼?差不多足以支撐纖瘦之人騎乘了……還有,是我被陽光耀得眼花了麼?它那頭頂及羽翅的邊緣竟泛著明晃晃的金亮光澤!

  長孫晟神情凝重,遲疑道:「裴兄的愛鷹是否珍惜異種?」

  「哪裡,它就一傻啦吧唧的土鷹,只是貪吃了些,挑食了些,身子骨胖了些罷了!」

  石之軒一邊靦腆回應,一邊凝目緊縮自家的『全球鷹』,一副與愛人深情對視的模樣。

  長孫晟強忍著噴口水的衝動,「……」

  祝玉妍再次翻個媚眼兒,你當我們是瞎子還是傻子?尋常土鷹能長這麼大,還詭異的向著「金冠」、「金翅」甚至「金鷹」狀態成長?

  石之軒結束了與『全球鷹』的精神交流,腦中急速瀏覽著『全球鷹』從昨夜搜索及跟蹤宇文憲至今的3d全彩航拍超長錄影。

  沉吟之間,他當機立斷的勒馬回首,揚聲喝令道:「全軍止步,就地餵食戰馬,養精蓄銳,準備戰鬥!」

  在長孫晟、祝玉妍驚疑的目光中,十餘個傳令兵立時回馬向後疾馳,不住拚命揮舞著相應的傳令旗幟,一遍又一遍地高聲重複著軍令。

  眾騎兵聞令者無不麻利地翻身下馬,宛若本能般一手從馬鞍懸著的布兜裡取出麥麩餅掰碎了餵食坐騎兼戰友,一手則取水自飲,竭力按照某種在氣功高手看來十分粗淺,實際上卻效果顯著的法門調整呼吸,恢復氣力。

  傳令兵的旗幟所過之處,浩浩蕩蕩的騎兵洪流猶如遭遇勁風的麥浪般迅速伏倒,一直震徹天地的蹄聲亦漸漸遠去,最終徹底斷絕。

  一時間,原野上除了切膚欲裂的寒風呼呼聲,就唯余馬兒的咀嚼聲、士兵的呼吸聲,交織成一曲單調而肅穆的奇異旋律!

  長孫晟和祝玉妍均非真正的江湖草莽,敏銳地感觸到,在這看似整體沉默而機械的氛圍下,森然殺氣沉穩而有力地提聚沸騰著,一旦鐵蹄洪流再次啟動,必將面前的一切阻礙踏為齏粉!

  二人對視一眼,暗自倒吸了一口冷氣——令行禁止,如臂使指;人馬和諧,萬眾如一;軍紀森嚴,殺機凜冽……

  一切的一切,就像將所有兵法韜略裡最理想的強軍的各種特徵具像在眼前,不聲不響卻又明明白白地告訴所有人,這是一支精銳到可怕的狼騎!

  而在石之軒愈發透徹天地人氣機的慧眼裡,麾下這萬餘精騎的鐵血煞氣絲絲縷縷地匯往隊伍正中一處,不住膨脹凝聚,最終悍然化為一頭碩大無朋的黑紅巨狼。

  山脈般起伏的身軀微微下沉,染血鋼針似的濃密毛髮迎風舒展,喉嚨不住發出絲絲飽含威脅的低吼,一副隨時可擇人而噬的蓄勢待發模樣……

  唯一出乎預料的是,巨狼的狹長雙目並非充滿狂熱和嗜血的赤紅色,而是泛著純粹之極的湛藍之色,猶如萬里無雲的晴空,又似微波不生的湖泊,悠然平靜中透著無限深邃。

  石之軒不經意間與之對視一瞬,忍不禁心神一顫之餘,恍然而悟,原來那正是我自己此時的目光!

  「是了,我既是這支狼騎的首腦,又絕對掌控著這支狼騎,正是當之無愧的狼王,唯有當我自己殺機滿溢之時,整支狼騎的殺機才會蓬勃外洩!」

  狂熱且嗜血的狼騎固然令人生畏,但卻並不代表平靜的狼騎毫無威脅,而是恰恰相反,絕對的冷靜象徵著絕對的理智,唯有最冷靜而理智的狼王才能為狼群制定出最凶殘狡猾的戰術。

  須知,草原上的狼群從不以力量和狂猛稱雄,而是以凶殘和狡猾撕碎一切高大威猛的強敵!

  石之軒嘴角悄然綻放一抹兒醉人的微笑。

  長孫晟忍不住試探道:「久聞裴兄於練兵一道憊懶得很,卻不想裴兄才是真正的有心人吶。

  如此精銳之師,最少比隋公楊堅麾下那支集合了楊家兩代人力物力所經營的兵馬要高出不止一籌……」

  石之軒舉拳印了印嘴唇,乾咳兩聲,扭扭捏捏,貌似頗為不好意思地小聲道:「長孫兄這就不懂了,為將者統帥兵馬,可以不會排兵佈陣,不善臨機決斷,但卻不能不會裝模作樣!

  只要讓兒郎們練出個樣子貨,看起來威風又煞氣,關鍵時刻糊弄一下皇帝的耳目,包保官運亨通。

  至於麾下兵馬上了戰場,到底能不能苦仗硬仗亦或詭仗巧仗,作戰時究竟是奮勇當先還是一觸即潰,那都是虛的,根本不值一提……」

  初時還遮遮掩掩,說道最後一句,石之軒已恢復了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意氣風發,全無半點兒羞愧之情。

  長孫晟嘴角抽搐,一副你當我白癡的神情,呵呵道:「原來裴兄深諳不戰而屈人之兵之道,在下佩服,佩服!」

  零星的蹄聲馳近,卻是史萬歲等各率一部的高級將領前來會晤。自從收下史萬歲這大將之材為弟子,石之軒向來是盡可能地壓搾他的智慧和體力,時不時一拍腦袋想出些「餿主意」都讓史萬歲去付諸實踐,美其名曰:測試你的兵法和器量!

  目下這萬餘精騎,正是這荒唐師徒憑著諸多「餿主意」副作用聚塔成沙的成果!

  此刻史萬歲一臉激動,求戰心切,仗著親近弟子的身份當仁不讓地率先詢問道:「將軍,可是偵知偽齊兵馬的蹤跡?」

  石之軒磨磨蹭蹭,不情不願地翻身下馬,目光似是不經意間掃過自家坐騎不住外翻的馬嘴,史萬歲一個激靈,忙不迭取出麥麩餅掰碎了餵給石之軒的坐騎。

  其餘將領後知後覺,面面相覷之餘,無不暗暗後悔:嗎的,又讓這龜孫子搶先了,下次老子一定擦亮眼睛,爭取表現!

  石之軒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將『全球鷹』搜集到的消息挑出簡單的一小部分娓娓道來,「前方約莫五六十里外就是汾河,齊王所率殿後之軍及偽齊兩萬精騎的先頭追兵在一個半時辰左右就會先後到達汾河高粱橋……」

  眾將無不做洗耳恭聽狀。

  一旁的長孫晟和祝玉妍見到他們這完全有別於麾下狼騎幹練氣勢的官*僚作風及狗腿習氣,不知第幾次面面相覷之後,終於忍不住生出吐血的衝動!

  可惜,石之軒已經自顧自徹底投入隨便一拍腦袋想當然弄出的作戰方略裡去,手舞足蹈,喋喋不休,還時不時迸出一些令長孫晟和祝玉妍不明所以的術語,完全沒有注意到二人那鬱悶又憤懣的吃人眼神,更令二人一口氣憋在胸口,在寒風中凌亂。

  片刻後,石之軒雙手一拍,大喝一聲,「行動!」

  史萬歲等眾將高聲齊喝應諾,各自撥馬回返本部,發號施令。

  石之軒則領著祝玉妍等百餘親兵及長孫晟所率的近百好手策馬慢跑上了道旁的一座高坡,視野驟然開闊,將萬餘精騎的境況盡收眼底。

  不一會兒,在長孫晟和祝玉妍半懂不懂的目光中,一字長蛇般的萬餘精騎似給尺量刀切一般均分成八段,每段約千二百騎,向著四面八方轟然散去。

  「難道他不知道力分則弱,騎兵唯有集群衝鋒才最顯威力?」

  唯一讓二人若有所思的是,每部千二百騎的尾部,都有數十騎以繩索拖著大蓬樹梢,掃蕩得地面沙塵四起,粗略掩蓋住本部騎兵的馬蹄蹤跡。

  唯有在石之軒的慧眼之中,但「見」麾下萬騎所聚的血煞巨狼怦然散開,化作八個密集狼群漸行漸遠,並按照某種若有若無的奇異規律運動起來。

  然而此處的殺機並未因血煞巨狼的潰散而有所衰減,反而因這突兀的化整為零的行動,將有形殺機化作無形,由明轉暗、若隱若現之餘更森嚴詭變。

  「兵者詭道,去留不定,見機而作,不得遵常……若能融匯天時地利人和,即因時制宜、因地制宜、因敵制宜的高明兵法戰術確實可將有限兵力的殺傷力放大數倍乃至數十倍。

  只可惜,所謂的兵法在面對勘破天地人三才氣機的道行高人之時,終究難逃慧眼遍照,就像以超脫棋盤的視界俯瞰著盤中棋子自以為是的蹦跳掙扎,不過莞爾一笑耳!」

  石之軒眸中閃過些許明悟之色,天地間無物不假,唯大道是真!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2
第四五五章圈圈詛咒

  「轟轟轟……」

  率隊疾馳之中,石之軒時不時抬眼看一下逐漸偏西的萎靡日頭,暗暗計算著時間。

  不一會兒,寒風中隱約傳來人嘶馬吠的嘈雜聲,並越來越大。

  「快到汾河了……」

  石之軒暗暗嘀咕一聲,嘴角勾起一抹兒不懷好意的微笑。

  見此,長孫晟心下一咯登,暗暗為石之軒的目標默哀起來,祝玉妍卻眼波流轉,漸漸閃爍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兒。

  稀稀拉拉的騎隊映入眼簾,人困馬乏,士氣沉寂,盔甲殘破,血痕處處,縱使強打精神的軍官們大聲呵斥整隊,仍有許多騎卒如無頭蒼蠅般亂竄。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四五千殘兵的向心力依然堅定非常,沒有任何一個逃兵,證明了宇文憲在部下心中的威望確實非同小可,無愧於宇文邕的猜忌!

  之所以對這支殘兵瞭解得如此深刻和詳盡,並非僅止於流於表面的觀察,而是石之軒的慧眼第一時間看透了這支兵馬升騰而起的血煞軍氣——一匹碩大的黑紅巨狼對河怒吼,明明腿腳殘破、身體傷痕纍纍,卻沒有絲毫崩潰的跡象,反而透著無限疲憊的狼目依舊沉靜且堅定!

  「看來齊王為了殿後,親信部屬確是損失慘重啊!」石之軒若有所思道,若非軍官折損頗多,大多隊伍建制殘破,宇文憲的麾下根本不會出現這麼多的散兵游勇。

  長孫晟輕哼一聲,低聲鄙夷道:「這豈不正是你和你那位聖天子想要的結果?」

  不管怎麼說,在稍有責任心和大局觀之人的眼裡,上司或同伴在優秀同僚背後捅刀子、扯後腿的行為總是不招待見。

  石之軒瞥了他一眼,不無提醒道:「長孫兄是否漏掉了一人?你那恩主(楊堅)的心思與我大同小異……」

  長孫晟嘴唇動了動,默然無語。他在楊堅幕中參贊要務已久,怎會不清楚楊堅對宇文憲的忌憚僅次於宇文邕?

  穿過士氣低迷的殘兵敗將,石之軒等人終於看到此行所要接應的正主——宇文憲,但見其衣甲襤褸,血跡斑駁,面目污穢。乍看之下,估計親兄弟宇文邕也認不出他是往日那個英俊神武的齊王宇文憲。

  此刻,宇文憲不顧自身眼內滿佈血絲,明明疲累不堪,卻堅持指揮著兩千同樣疲敝騎兵暫且下馬,以強弓勁弩死死封鎖住一座橫跨汾河的寬大橋樑。

  那正是汾河上下游二三十里內,唯一能夠支撐大規模軍隊快速跨越汾河的橋樑——高粱橋。

  無邊無際的偽齊追兵派出小分隊舉盾搶渡了兩次,都給這兩千弓弩拋射、側射的密集箭雨迫退了回去,為宇文憲麾下的其餘殘兵敗將爭取到了寶貴的休整時間。

  當然,之所以宇文憲並未下令直接砍斷高粱橋,正是要以這高粱橋遲滯齊軍。

  畢竟,此時正值深冬枯水期,汾河的水流並不大,卻又冰冷刺骨,若是砍斷高粱橋,數量超過兩萬的偽齊追兵完全可以分批架設多座浮橋,而宇文憲兵力不足,難以有效阻止,就算趁機逃離,不多時也會給齊軍架好浮橋,快速追上。

  石之軒還注意到,宇文憲的麾下並未高舉他那齊王兼上柱國的威風大旗,甚至其麾下大將的旗幟也很少舉起,顯然是害怕齊軍辨認出他親王的身份後不顧一切的架設浮橋衝殺過來。

  須知,擒殺敵國的親王,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僅次於擒殺敵國君主的潑天大功,足以引得九成九的將士捨生忘死、喪心病狂地猛攻!

  念及於此,石之軒心下冷笑兩聲,再次肯定了自己的計劃。

  但他面上卻是微笑依然,對著高熲、楊素、宇文神慶、宇文忻、李徹等高級將領一一頷首打招呼後,就向宇文憲拱手道:「齊王與諸位將軍殿後得宜,勞苦功高!

  裴某必會如實稟告陛下,為齊王及眾將士請功,加官進爵,為國獻身者亦無需擔心家人的撫恤錢糧,九泉之下可以瞑目矣!」

  宇文憲如何不知宇文邕是借此次殿後之任削弱自己的勢力,聞言臉頰抽搐兩下,對麾下諸多心腹部將成為政治*斗爭的犧牲品而心痛不已。

  硬邦邦回應道:「不必勞煩裴將軍,本王自會為部下請功!」

  石之軒不以為忤,淡淡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陛下已委任裴某為齊王副將兼監軍,以後齊王麾下兵馬的軍令箭、功績簿、錢糧簿等等都要經由裴某審核確認後才能生效,否則齊王私下裡的一切升賞調度均為亂命,朝廷堅決不予承認!」

  宇文憲身形晃了晃,像是給一記勁箭插入了心臟,臉色隱隱一片煞白,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高熲、楊素等人亦面面相覷,但這神仙打架,他們可不敢隨意插手,一個個神情肅然的端坐馬上,沉默不語,似乎想要在新任監軍面前留個好印象。

  石之軒微微一笑,「當然,陛下的旨意主要指的並非是齊王面前這不足五千的殘兵敗將,而是隨後來與齊王匯合的一萬精騎和四萬五千步騎混編軍。

  除了那一萬精騎是由裴某直屬,其餘的四萬五千步騎將交由齊王全權指揮作戰,再加上齊王的殘部,共計六萬步騎,尋機牽制偽齊皇帝高緯的十多萬大軍,為平陽城分擔壓力……」

  宇文憲明白,那一萬精騎是大周核心主力的精銳,而那四萬五千步騎混編軍則是戰力平平的尋常兵馬,也就是俗稱的偏師、雜牌軍,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從輔兵、民夫轉調過來的,素質堪憂。

  儘管如此,宇文憲的神情也柔和許多,心底那種被人深深猜忌、牢牢掣肘的反感減弱不少。

  當然,出於一把手對二把手打壓刁難的本能,宇文憲當即指著河對岸一望無際的偽齊騎兵,皮笑肉不笑道:「裴監軍來得正好,本王正愁不知如何應付窮追不竭的偽齊精騎,還望裴監軍有以教我!」

  石之軒的視線在對岸齊軍陣型上徐徐掃過,最終聚焦在十餘個齊軍高級將領身上,一時間沉吟不語。

  宇文憲則打量了石之軒身後的兩百騎,包括長孫晟麾下的近百好手,怫然不悅地質問道:「裴裴監軍,隸屬你直轄的一萬精騎在哪裡?為何不來接應本王?」

  石之軒不為所動,「在他們該在的地方,齊王無權過問!」

  宇文憲勃然大怒,「你……」

  石之軒視而不見,反問道:「齊王可知對岸偽齊大軍主將何人?」

  宇文憲冷哼一聲,扭過臉去。

  石之軒笑了笑,不以為意,倏地閃電般探手一抓,在宇文憲、長孫晟、祝玉妍、高熲、楊素等人驚疑的目光中,他竟摘走了宇文憲馬鞍上的寶弓羽箭掛在自己身後,然後施施然策馬逼近河邊淺灘。

  揚聲道:「不知哪位大齊上將當面?」話音藉由真氣的推送遙遙傳至對岸,高而不亢,一派彬彬有禮的貴族氣度。

  但見對岸的十餘高級將領齊齊策馬而出,同樣逼近河邊,其中一人運足真氣,高聲回應道:「在下段暢,添居領軍!」

  聲音中正雄渾,氣息悠長,顯出一等一的渾厚功力,必是一員稟性正直的猛將!

  此類將領,機謀詭變或許不足,但最擅長駕馭堂堂正正之師,無怪乎兵法超卓的宇文憲因兵力上的絕對劣勢給他逼得節節後退,疲於奔命!

  石之軒心裡瞬間下了判定,向著對岸遙相拱手一禮,悠然道:「原來是段將軍……上天有好生之德,吾等既然倉皇敗退,段將軍何必窮追不捨?何不放吾等一馬,以圖將來……」

  此言一出,不說對岸的十餘名齊將面面相覷,竊竊私語,就連石之軒後方不遠處的宇文憲、高熲、楊素等人也面色抽搐,不約而同地心生疑慮:這是示弱求饒麼,新任監軍不會是個軟骨頭吧?以為說幾句軟話就能讓齊軍放棄追擊麼……天真!

  果然,對岸的段暢又高聲回應道:「君命如山,為臣為將者豈可陽奉陰違?戰陣交鋒,請恕段某不敢稍留餘地,閣下還是全力整軍與段某再決勝負,勿作此小兒女姿態!」

  最後一句話落,其身旁的十餘將領齊齊大笑,意氣風發,盡顯勝利者的張狂姿態。

  石之軒見此不怒反喜,貌似無限歎惋道:「可惜了……勢不可去盡,話不可說盡,福不可享盡,規則不可行盡。凡事太盡,緣分勢必早盡!

  段將軍不知適可而止之道,今生必在風華正茂之年亡於不測之禍,還請當心啊!」

  此等類似於劃圈圈詛咒的話語一出,還沒等對岸的齊將破口大罵,反倒是石之軒身後不遠處的宇文忻、宇文神慶、李徹等周軍勇將頗為不忿,認為相對於對岸段暢的坦蕩氣概,『裴矩』這新任的小白臉兒監軍裝神弄鬼的惡毒詛咒無疑輸了氣勢,丟了臉皮不說,還多多少少打擊了自家殘兵本就不高的士氣。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2
第四五六章大有禪機

  唯獨宇文憲、高熲、楊素、長孫晟、祝玉妍等智計深遠之輩,目中閃爍著或多或少的若有所思之色,都已面色沉靜下來,留神觀察。

  對岸的段暢止住身旁部屬們的怒罵,聲音依舊中正平和道:「閣下此言大有禪機,段某銘記於心。請問閣下何人?」

  當今佛道盛行,南北各國真正的權貴精英無不諳熟佛法,講究禪理。

  石之軒眉頭一挑,「在下不過一虞侯大都督耳,賤名不敢有辱段將軍清聽!」

  對岸的段暢怫然不悅道:「觀公言語,不是凡人,今日相見,實乃緣法,何用隱瞞名位?」

  石之軒微微一笑,沉默不語。

  對岸的段暢再三高聲詢問,「還請賜示尊名!」

  石之軒回首看向宇文憲身後的親兵,低聲喝令道:「用長槍高舉齊王帥旗!」

  「這……」其中一個精幹親兵立時看向宇文憲,目光帶著詢問之意。他應該就是宇文憲的掌旗手。

  宇文憲臉色變幻幾下,儘管打心眼裡抗拒石之軒要求,但他到底向來堅持以大周的利益為最高準則,一切從大局出發,不願破壞監軍的計劃,因而目光複雜的點了允許。

  石之軒滿意一笑,實在是早就看穿了宇文憲的性格,不怕他不配合。正所謂,君子可欺之以方。

  那掌旗手應命從懷裡掏出一卷絹布,鋪展開來,正是一面寬大帥旗,取來一桿丈二長槍挑住帥旗上端的繩索,在馬背上高高舉起。

  呼呼寒風之中,帥旗徐徐招展,醒目非常。

  石之軒這才向著對岸幽幽一歎,沉聲回應道:「吾乃天子太弟,齊王宇文憲是也!」

  對岸的段暢等人無不心神一震,目露驚喜。

  正在這一瞬,早有準備的石之軒倏地探手摘下本屬於宇文憲的寶弓羽箭,弓如滿月,霹靂弦驚……一連串動作盡在電光火石之間。

  除了祝玉妍、宇文憲之外,即使武功處於一流佼佼者的長孫晟、高熲、楊素等人也沒能看清他如何開弓發箭的,只見到四抹兒黑線在河面上空一閃即逝。

  唯有勁矢破風的尖銳厲嘯毫無徵兆地灌入五千周軍的耳中,恍若真實的刀割針刺,令眾兵卒本能地面露痛苦之色。

  然而還不等祝玉妍、宇文憲露出驚容,勁矢破空的厲嘯已戛然而止,寬約五六百步的對岸驀地傳來一聲金鐵交鳴及四聲若有若無的悶哼。

  緊接著,在兩岸大軍同樣愕然乃至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以段暢為首的四個齊將的身形緩緩傾斜,栽下馬背。

  兩岸一時靜極,就連呼嘯的寒風不知何時竟也停滯了!

  片刻後,敵對的兩岸大軍不約而同的轟然大嘩,只是態度截然相反罷了。

  對岸眾多軍官紛紛湧到河邊,開始查看氣息減弱的段暢四人生死如何,但河兩岸的眼力高明者無不心中有數。

  除了武功最高的段暢勉強雙臂交叉,以甲冑護臂擋在冷箭的前進軌跡上,卻被攜著無匹勁力的冷箭瞬間貫穿雙臂交叉處,從膻中穴透入胸膛,滴血不沾的箭頭破開背甲而出之外,其餘的三人都是毫無反抗的被勁矢透體而過,而勁矢竟未曾帶出丁點兒血霧,還有餘力齊根沒入地下,唯余刀把粗的孔洞。

  分明是勁矢所攜的先天真氣霸道無匹,將勁矢所觸及的血肉瞬間震為齏粉!

  段暢等四人身上看似只被開了個血洞,實則心脈乃至五臟六腑盡碎,胸腔內一片漿糊……結果毋庸多言。

  而周軍這一邊,石之軒也沒能迎來想像中宇文憲的冷嘲熱諷及高熲、楊素等人的慶功祝賀、阿諛奉承,不由稍稍差異。

  實際上,此刻宇文憲等人無不在暗暗捫心自問:若我是段暢等人,能否避開或擋住這記出乎預料的冷箭?

  答案讓他們不寒而慄!

  儘管他們未曾與段暢直接交手,但僅憑剛剛段暢隔河應答所顯露的雄渾功力及非凡學養,便足以判斷出段暢至少乃是一名一流巔峰層次的高手。

  即使他們中武功晉入頂尖高手的宇文憲,也沒十足把握可以擊敗段暢,更何況在功力及學養上對段暢自愧弗如的高熲、楊素等人?

  這冷箭固然出其不意,抓住了段暢等人心神波動的剎那,時機妙到毫巔,但能夠讓段暢這等高手根本來不及拔出兵刃格擋,只能倉猝運氣在護臂上硬抗卻仍被冷箭摧枯拉朽般透體而出,震碎心脈,就證明這冷箭無論速度,還是勁力,均已到達某種超乎一流高手想像的神秘層次。

  不論其餘,僅憑箭鏃破空的厲嘯就讓四五千人的耳鼓如遭針扎,其速度之快、勁力之強便已可見一斑!

  至少,自詡箭術卓絕,在整個天下也數得上號的宇文憲,就完全無法估量這四箭齊發所需的技巧、力量乃至暗合天地規則的神韻究竟達到何等地步。

  石之軒不理會仍在神色變幻不定的宇文憲等人,大喝一聲「走也!」說著率先策馬向著來路疾馳。

  似乎被他剛剛那神威無敵的箭術震懾和折服,在場五千殘部裡竟有七八成兵卒毫不猶豫地聽命跟上石之軒的隊伍,完全忘記了自家主帥宇文憲還未發令。

  而回過神來的宇文憲,唯有面色複雜地望著石之軒在騎兵洪流前若隱若現的背影。

  他隱約間明白,這是那人奪取他大週三軍第一人的第一步,今後那人的挑戰仍會接踵而來,直至那人的風頭徹底蓋過他,令他難望項背!

  …………

  汾河對岸,倖存的數個高級將領湊在一起,神色間還有未曾散盡的恐懼。

  射死主將段暢的罪魁禍首被副將賀蘭豹子舉在身前,一眼即可看出這是一支通體漆黑的特製羽箭,幾近於藝術品,只屬於最頂級的胡人貴族。

  箭鏃狹長鋒銳,寒光內斂,箭桿造型精緻,打磨滑潤,質地沉重……最關鍵的是,箭尾的黑羽並非尋常箭矢所用的濫竽充數的雜鳥羽毛,而是真正的大型鶻鷹身上形狀最佳的一根或數根翎羽,珍惜非常。

  靠近翎羽處,刻著一排蠅頭小篆:大周齊王憲!

  賀蘭豹子遲疑道:「久聞宇文憲箭術上佳,但怎都不可能精奇如斯,否則早就威震天下了!」

  諸將齊齊點頭贊成,卻都默然無語。

  並非他們不想滅敵人威風,漲自己士氣,而是「宇文憲」的箭術究竟是否驚天地泣鬼神,敵我兩萬五千騎兵有目共睹,瞭解程度僅次於已成箭下亡魂的段暢等人。

  血的事實遠勝於任何雄辯,更不容置疑!

  賀蘭豹子沉思片刻,又不無猜測地道:「莫非……宇文憲為了震懾我等,好讓他安然撤軍,不計後果的施展了某種激發潛力的禁術,方才發揮出遠超平日水準的功力和箭術。

  若果如此,那宇文憲此時的身體境況……」

  言及於此,諸將眼神齊齊一亮,流露出貪婪、狂熱之色,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須臾之後,兩萬齊軍精騎陸續通過高粱橋,浩浩蕩蕩地揚鞭疾追。

  …………

  視線內由近及遠,零零星星的周軍騎卒散落在原野上,或是人與馬氣息俱無的亂躺著;或是馬兒仍在無精打采地徘徊,騎士卻明顯脫力地倚在荒石旁;或是馬兒已暴斃,騎士拖著沉重的雙腿竭力奔逃……

  風馳電掣中,賀蘭豹子手裡的彎刀平平橫陳在右側,狹長而鋒銳的刀刃分開每一縷氣流的微妙感覺都會分毫不漏的傳入他的心神,讓他沉醉非常。

  而刀刃所向,正是那個僅憑雙腿奔逃的周軍士卒的脖頸,距離在眨眼間拉近到咫尺之內!

  刀刃震顫,迎風發出悅耳輕吟,像是有生命般盡情抒發著對鮮血的渴望……

  唯有縱馬橫刀,迎接殺戮的這一刻,賀蘭豹子才能隱約體會到師門長輩們所說的【人刀合一】的真正妙諦。

  憑著快似奔雷的馬速,無需他用力劈砍,鋒快的刀刃自有切金斷玉的勁力,只要他將橫陳的刀刃微微調整角度,爭取對準敵人後頸骨骼的其中一個關節處,減少切斷骨骼的難度即可。

  「噗!」

  一聲輕響,周軍士卒的頭顱高高拋起,血灑長空。

  這一幕,在夕陽最後一絲赤芒迫不及待地躲入西山背後前,殘忍而唯美。

  賀蘭豹子卻並沒有絲毫殺敵後的喜悅,只感到無盡的失落,只因那令他欲罷不能的瀕臨【人刀合一】的奇異體悟再一次無情的棄他而去,就像瞬間抽空了他的骨髓!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2
第四五七章後知後覺

  儘管很想盡快尋到下一個目標,但賀蘭豹子清晰地感到身下坐騎的騰躍越來越有心無力,瞥了眼馬嘴唇角不住迎風飛灑的白沫。

  他很明白,價值千金的愛馬的體力已然不濟,即將到達危險值——永遠讓坐騎留有足夠隨時轉向騰躍並以此瞬間脫離一切突發危機的餘力。

  身為漢化胡人,虔誠佛法的他,其實心裡很贊成之前「宇文憲」勸解段暢的那句頗具禪機的話:「勢不可去盡,話不可說盡,福不可享盡,規則不可行盡。凡事太盡,緣分勢必早盡!」

  而且他感覺,齊軍中不少信奉佛法的將士同樣也贊成這句話。只不過礙於敵我立場,大家都沒有傻到將這事說出來而已。

  遲疑片刻,賀蘭豹子終究放慢馬速,等待其餘將領追上,才大聲提醒道:「天色將黑,將士們也人困馬乏,我等是否暫停追擊,安營紮寨?」

  左後側一個將領立時反對道:「我軍疲累不堪,敵軍何嘗不是如此?甚至敵軍遠比我軍更為疲累!」

  另一將領附和道:「此言極是。敵軍掉隊的士卒越來越多,從渡過汾水至此的小半日裡,敵軍已有三百餘騎兵成為我等的刀下亡魂。

  以此估算,天黑前後,敵軍的絕大部分戰馬都會口吐白沫而死!」

  又有一將領緊接著道:「這小半日來,宇文憲只顧疲於奔命,再不像昨日那樣時不時突然率軍反身打我等一個措手不及,定是因為那廝貿然施展禁術的後遺症發作,已喪失戰力。

  這可是我等擒殺敵國親王,虜獲不世之功的天賜良機啊!」

  其餘將領紛紛附和:「不錯,不錯……」

  賀蘭豹子沉默片刻,亦知自己僅是副將而非主將,壓不住諸將的立功心切,唯有同意道:「也好,我等再加把力,陣斬偽周親王!」

  諸將大笑應諾,高呼:「陣斬偽周親王!」其後浩浩蕩蕩的兩萬精騎跟著大呼,聲浪一陣高過一陣。

  …………

  前方三里外,率軍疾馳的宇文憲聽著敵軍高呼陣斬自己的口號,不由滿臉苦笑,但回首掃視著時不時掉隊的部下,再次揪心不已。

  能夠堅持到現在的兵卒,可都是他的班底,放眼天下也是一等一的百戰精銳,可謂死一個少一個,猶如鈍刀割肉般不斷削弱著他的根基!

  更可慮者……

  宇文憲再次摸了摸馬頸濕漉漉的毛髮,感覺馬兒的汗漬漸漸濃濁粘稠,近乎稀糊狀,而視線落處,馬嘴飄飛的白沫也越來越少……

  「快脫水了!」

  身為大周齊王兼萬軍主帥,他的坐騎自然是最頂尖的,此刻連他的坐騎都已現出脫水的前兆,更遑論麾下的四五千匹僅止於中上等級的戰馬?

  沒有任何遲疑,宇文憲當即策馬挨近石之軒,逕直質問道:「伏擊之地究竟在哪兒?為何還沒到?」

  石之軒從沒想過自己以宇文憲為餌,吸引齊軍追兵踏入伏擊圈的計劃會瞞過宇文憲這等智勇雙全的沙場老將。

  即使此刻針對宇文憲的算計得逞,伏擊得勝已然是大勢所趨,他也沒有多費唇舌和盤托出,拚命拉仇恨的意思。

  因而不鹹不淡地應道:「快了……」

  宇文憲勃然大怒,「馬上就要天黑了,到時即使將追兵引入了伏擊之地,本王麾下也至少有三千戰馬會脫水而死,這後果你負責?」

  石之軒難得大方一次,「大勝之後,繳獲的齊軍戰馬任你先挑選三千匹!」

  宇文憲冷笑不止,「那你最好祈盼祖宗保佑,到時候繳獲的戰馬能夠湊足三千匹,否則本王定會向陛下參你一本,讓你人頭落地,以正軍法!」

  石之軒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本將夏秋時節率軍從吐谷渾虜獲的戰馬足有兩三萬匹,積功升任上柱國,陛下又怎會為了區區三千匹戰馬而問斬本將?

  齊王疲勞過度,發昏了吧?」

  宇文憲怒不可遏,「你……」卻又無可奈何。

  事實上,並非他小覷石之軒麾下的萬餘精騎,畢竟那是大周主力裡一等一的強軍,而是他深知,騎兵在曠野浪戰,即使遭遇伏擊,見勢不妙亦可拔馬便逃,即使同為騎兵的追兵瘋狂追擊,也難很斬獲多少。

  就像近日來,他麾下的萬餘步騎先後營救出被齊軍圍逼的宇文盛所部、宇文椿所部,又承擔斷後重任,與齊軍追兵且戰且退,一路苦戰不竭,五千步卒損失殆盡,僅剩了有馬可乘的中高級軍官,但五千騎兵卻損失甚微!

  同理,即使後面這兩萬齊軍精騎踏入石之軒麾下萬餘精騎所佈置的伏擊圈,齊軍的數量優勢仍然不可忽視,只要犧牲小部分精銳,不難衝出一個缺口,突圍而去。

  若是齊軍能夠萬眾一心,發狠猛衝,死戰到底,甚至有反敗為勝的可能,儘管最終只可能是慘勝!

  唯一能夠抹平兵力差距的關鍵,就是石之軒麾下的萬餘精騎乃是以逸待勞,而齊軍兩萬精騎此時已然耗去至少七成的精力體能!

  很顯然,石之軒正是想要盡可能多的消耗齊軍人馬的體能,直至天黑前後的最佳伏擊時間,而代價則是硬生生累死宇文憲所部的過半戰馬。

  宇文憲當然不願意就此為他做嫁衣裳,憑什麼人我死、馬我亡,最後大勝兩萬齊軍精騎的功勞卻是你的?

  只可惜,到了這時候,他麾下這四五千騎連反身一戰的體力都不足了,除了咬牙按照「裴矩」的意願繼續逃命,已然別無他途!

  或許,這點兒也正是「裴矩」早就精心算計好的!

  宇文憲看著石之軒的目光幾欲吃人,心裡自怨自艾,「可憐本王一生光明磊落,終究低估了人心的醜惡,難防身旁小人有意算無心,一個不慎墮入其甕中卻在臨近最後時刻才後知後覺!」

  同樣想明白的還有祝玉妍、長孫晟、高熲、楊素等才智出眾之輩,無不為石之軒的心機之毒和算計之精而暗暗心驚。

  由始至終,不僅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就連對敵我人心的把握也妙至毫巔!

  不管眾人如何作想,冬日苦短,天色一寸寸黑了下來,而宇文憲麾下的騎兵也不出意料的開始成片成片地伏倒在地。

  一匹匹馬兒脫水而死前的沙啞悲鳴令宇文憲心頭如遭重錘暴擊,腦海一片灰暗……

  終於,在宇文憲雙眼充血卻近乎哀求的目光中,石之軒揚手作勢,下達了停止撤退、就地迂迴的命令。

  這次宇文憲沒有再糾結於他是否越俎代庖的問題,而是毫不猶豫地跟著揚聲喝令道:「眾軍迂迴反身……」

  令旗招展中,減員至不足四千的騎兵開始變換陣型,繞過一個大弧,直面飛速逼近的追兵……

  與此同時,陰沉模糊的高空之上,突兀地一聲悶響,憑空綻放了一朵數丈大的亮紅焰火,方圓數十里清晰可見。

  火星紛飛中,一個神駿的身影若隱若現,正在歡快地盤旋翱翔。下一瞬,「唳……唳……」,尖銳之極的鷹啼劃破長空,刺人耳鼓。

  如祝玉妍、宇文憲、長孫晟等精神敏感的高手,無不清晰感受到這鷹啼之中充斥著說不盡的得意之情。

  就像小孩子終於完成了大人佈置的任務,正在催促著大人快快兌現所允諾的獎勵!

  長孫晟懵逼之餘,暗暗鄙視石之軒:這鷹都快成精了,還騙我說「它」是傻啦吧唧的土鷹,你當我眼瞎心也瞎?

  當然,同樣看見焰火、聽見鷹啼的齊軍可沒這閒心思,大感不妙之餘,不用前方的諸將下令,兩萬精騎都自發地開始減緩奔襲的速度。

  儘管前方不到一里處的四千殘敵正引頸待戮,只需縱馬急衝過去便可肆意收割首級軍功!

  果然下一瞬,四面八方都有零星的火把亮光顯現,並越來愈多,最終每一塊都是成千上萬的火把連成一片……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7 10:52
第四五八章不要笑話我

  火光冉冉,人影憧憧,馬蹄陣陣,無聲的殺機鋪天蓋地而來!

  賀蘭豹子一摸愛馬的脖頸,但覺汗漬濃濁粘稠,猶如糯米湯汁,不由臉色一片慘白,暗呼:「完了完了!果然勢不可去盡……戰馬脫水在即,一慢下來就要趴窩,這下就連轉馬便逃都沒機會啦!」

  果然,齊軍眾騎霎時一片驚惶,亂糟糟的轉馬欲逃,卻擠來擠去,陣型愈發混亂,不多時就有戰馬成片成片的哀鳴栽倒。

  不知是誰因戰馬倒斃逃生無望而第一個嚎啕大哭起來,由此一發不可收拾,成百上千的嚎哭聲接踵而至,聲震四野!

  不等賀蘭豹子等人以言語振奮軍心,原本無敵張狂的士氣就給這嚎哭聲沖刷殆盡,餘者則猶如中了魔法邪術一般,盡皆麻木死寂的呆立不動。

  直到舉著火把的敵軍伏兵逼至近前,猙獰面目清晰可見,眾多齊軍騎卒才如夢初醒地再次開始打馬喝罵,爭相逃竄……

  宇文憲、祝玉妍、長孫晟等人看得目瞪口呆之餘,正以為從四面八方疾速圍攏過來的伏兵接下來就該徑直衝進齊軍陣中砍瓜切菜,以殘酷的殺戮摧毀齊軍鬥志,將之迫降之時,卻見舉著火把的他們在逼近齊軍陣型百步之內時忽地一轉馬頭,劃過優美的大弧,按照順時針方向繞著齊軍陣型跑圈起來。

  其間除了幾個齊軍戰馬失控,衝到他們面前而被幸運者隨手擊殺之外,絕大多數伏兵竟連馬鞍上的兵刃都沒抽出來。

  就像是一場專門為跑圈而來的武裝大遊行!

  但精通戰陣的宇文憲可不這麼想,而是默數著伏兵的段數,「一……二……三……」

  是的,正是段數!

  繞著齊軍陣型圍成動態圓環的伏兵並非無縫銜接,而是每千多騎組成明顯的一段騎兵衝鋒時慣用的鋒矢陣,每段的箭尾與後一段的箭鏃之間均有百餘步的空隙。

  宇文憲很清楚,這並非伏兵兵力不足,無法將兩萬齊軍牢牢圍困,而是為伏兵佈置戰術的主將心思陰毒——若是某一股齊軍妄想結陣從這百餘步的空隙內突圍衝出,恐怕還沒衝出幾騎,就會被繞圈疾速奔馳的一段鋒矢陣從側面截斷陣勢,輕易屠殺。

  這種擊敵側肋的方式,可以最大程度的發揮出一段段伏兵鋒矢陣的殺傷力,又能最大程度的減弱齊軍的反抗力,從而盡可能的減少伏兵鋒矢陣的傷亡。

  「八段麼?」

  宇文憲辨別並數清了伏兵鋒矢陣的數量,腦海中浮現出從高空俯視整個戰場佈局的投影——萬餘精騎分成的八段鋒矢陣構成猶如旋轉八卦圖一般的外圈,而將兩萬齊軍聚成的不規則實心圓圍困在內。

  「如此即可達成以少圍多的目的……那麼,下一步就是一次次縮小『八卦圖』的範圍,緩緩困死齊軍,最終迫其不戰而降嘍!」

  果如宇文憲所料,每段鋒矢陣均繞著齊軍陣型疾馳了完整的一圈,「八卦圖」陣型成功穩固下來之後,八段伏兵鋒矢陣疾馳的路線開始不約而同地向內圈傾斜,整個「八卦圖」不多時就縮水了一圈。

  與之相同,被困齊軍陣型外圍的士卒們明顯感覺到敵軍的迫近,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卻起來。只這一次,整個齊軍的陣型就縮水了數十步,且愈發趨向於圓形。

  約莫再有兩次,齊軍就該馬挨馬,再無騰挪餘地,那時就算他們想突圍也沖不起來了。

  而在石之軒的慧眼觀照之中,自家麾下萬餘精騎分成八段分別構成的鋒矢陣,實則遙遙窺視著獵物,繞著獵物不住環行的一個個狼群,時刻準備著從獵物身上私下肥美的一塊肉。

  而這獵物,正是中心處一匹看似碩大無朋,實則疲累不堪、毫無鬥志的巨狼!

  …………

  半個時辰後,宇文憲望著左手邊人挨人跪了一地的齊軍俘虜以及右手邊一望無際的戰馬群,猶自不敢置信。

  「這就大獲全勝了?說好的伏擊戰呢?由始至終,僅是繞圈圈而已……」

  遲疑了一瞬,宇文憲邁步走近石之軒,故作平淡地道:「裴兄,莫非這就是故老相傳,諸葛武侯縱橫無敵的八陣圖?」

  祝玉妍、長孫晟忙不迭好奇地看向石之軒,同樣目露祈盼,高熲、楊素兩個官油子更是自從「八卦圖」成型便一直緊隨在石之軒身旁,未必不是懷著某種心思,此刻齊齊豎起耳朵。

  長孫晟催促道:「若真是八陣圖,還望裴兄不要藏私啊!」

  石之軒一臉懵逼,好半響才疑惑道:「什麼八陣圖?諸葛武侯的八陣圖那可是戰功赫赫,殺敵無數……

  哪裡像我這個,從頭到尾就只殺了三瓜倆棗?」

  說著看向長孫晟,不悅道:「白日我不是對你傾囊相授了麼?怎麼還問這種蠢問題?」

  聽到「傾囊相授」四個字,高熲、楊素看向長孫晟的目光都快噴出火來,那不是恨其不爭的怒火,而是恨不能以身對換的妒火!

  這次輪到長孫晟一臉懵逼,「什麼傾囊相授?」

  石之軒乾咳兩聲,扭扭捏捏一會兒,在長孫晟大感不妙的眼神中,大言不慚道:「既然你們誠心誠意的發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們:

  為將者統帥兵馬,可以不會排兵佈陣,不善臨機決斷,但卻不能不會裝模作樣!

  只要讓兒郎們練出個樣子貨,看起來威風又煞氣,和平時期可以糊弄一下皇帝的耳目,包保官運亨通,出將入相;戰爭時期可以糊弄一下敵人的耳目,包保不戰而屈人之兵,戰功赫赫。

  至於兩軍交鋒,麾下兵馬到底能不能苦仗硬仗亦或詭仗巧仗,作戰時究竟是奮勇當先還是一觸即潰……

  那都是虛的,根本不值一提,主要還得看自己能言善辯、顛倒黑白的功夫,若能在聖天子面前將死的說成活的,屢戰屢敗說成屢敗屢戰,即使在戰場常敗,亦可在官場常勝……

  哎呀,一不小心說出了真心話,大家不要笑話我太過草包哦!」

  長孫晟一臉苦笑,搖頭不止;宇文憲、高熲、楊素面面相覷之餘,忍不禁臉頰抖動;唯有祝玉妍還記得自己正扮作親兵,想笑而不敢笑,忍得相當辛苦。

  石之軒忽地一拍頭盔,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對宇文憲道:「齊王,本將剛剛派人清點了一下貴部戰馬的損失,一共累死累垮了一千九百四十二匹中等戰馬。

  其中一千五百匹只要修養得當,仍可恢復如初。既如此,按理來說本將只能讓齊王在戰利品中挑選四百四十二匹中等戰馬即可。

  好在本將向來仁義大方,此次就冒著獲罪於陛下的風險,私自挪用五十八匹下等戰馬,給齊王你湊個整數,就五百匹吧!」

  宇文憲越聽臉色越是陰沉,最終一片鐵青,一言不發地拂袖而去。

  高熲、楊素一見向來有禮有節的頂頭上司如此氣度全無,也不敢過多逗留,各自給了石之軒一個眼色,就緊隨而去了。

  祝玉妍終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仁義大方,作添頭還僅止於區區五十八匹下等戰馬?」特別在「下等」二字上咬得極重,美目完成了月牙兒。

  長孫晟則貌似好意地提醒道:「裴兄將齊王得罪得如此之恨,就不怕將來有一天,齊王騰飛九天,秋後算賬?」

  石之軒同樣貌似好意地提醒道:「接應齊王之事順利完成,長孫兄是否要率領麾下近百好手(類似精幹軍官團)盡快啟程,趕赴平陽城戰場?

  否則若是貽誤軍機,本監軍有權將你就地正法,屆時莫謂本監軍不講道義,言之不預!」

  繼宇文憲之後,長孫晟也臉色鐵青的拂袖而去……

  祝玉妍由始至終瞧在眼裡,宇文憲、高熲、楊素這些人無不是當世出類拔萃的一時俊傑,卻都給石之軒肆意擺弄,就連長孫晟這個魔相道精心培養的內定宗主也給他反覆揉捏而敢怒不敢言……

  從沒有這一刻,石之軒在她眼中的形象如此獨特而高大,猶如九天皓日,光彩萬丈,掩蓋了天地間其餘的一切光芒。

  同樣,石之軒在她心中銘刻的痕跡,亦再次猛然膨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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