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幻想] 劍出華山 作者:血沃天涯 (已完成)

 
moro084 2018-11-6 12:12:0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42 59366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6 14:39
第四百二十九章執假為真

  「哈哈……」石之軒仰天一陣長笑,沉聲道:「若是道兄想要旁敲側擊的試探在下是否良心未泯,是否還有度化向善的可能,試圖以嘴皮子哄得在下乖乖奉上和氏璧這無上瑰寶。

  那在下倒要勸道兄省省口水,不必白費力氣!

  在下雖不像道兄那般尊崇莊子,追求泯視生死壽夭、成敗得失、是非毀譽,超脫一切欲**好,視天地萬物與己為一體,不知有我或非我的『至人』境界,但也早已不為世俗所謂的正邪善惡觀念所桎梏。

  且在下自認並非夢中迷人,所作所為,從心所欲,清醒得很,無需外人的當頭棒喝,縱然道兄舌綻蓮花,磨破嘴皮,也難動搖在下的心志!」

  寧道奇給拆穿心思,卻絲毫不以為怪,仍是那副與世無爭,悠然無為的仙姿逸態,僅是眼神愈發深邃,閃動著充盈智慧的神秘異芒,輕鬆自然的瞧著石之軒。

  柔聲道:「石兄可知自己天資橫溢,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修為,實屬千百年罕見。

  只要你肯拋開正道和魔門的無謂執念,摒棄世俗權勢爭鬥,一心精修,即可比老夫更有可能超越天人界限,到達生死之外的彼岸,成仙成神,完成每一個生命渴求的最高成就,踏足無數前輩高人夢寐以求的『仙界』,一覽其中神奇。

  如此豈不比濫用和氏璧的影響力,亂政禍國,荼毒蒼生要更有趣千百倍?」

  石之軒把注意力從側方遠處的梅花鹿群裡扯回來,啞然失笑道:「道兄把廢話省回去吧,成不成仙,在下自有計較!

  道兄若要出手奪寶,還請盡早,在下趕時間,道兄若不出手,請恕在下這就告辭了!」

  寧道奇不以為忤的笑道:「石兄少年得志,有此不將天人桎梏放在眼內的自負,放縱自己徜徉於生死勝敗之間的紅塵萬象,亦是人之常情。

  生死之間的引人魅力正在於此,就像一個精彩無倫、刺**激無比遊戲,以生為始,死為終。由成孕開始,遊戲開鑼,我們全情投入,演盡了悲歡離合,在成敗之間,忘記了自己只是過客的身份。

  有人看不開勝敗得失,有人捨不得榮華富貴,有人割不下男女之戀,此是理所當然。

  何況石兄得道甚早,並不像老夫般是看破一切,苦修得之。

  旁觀者清,老夫雖然相信輪迴之說,但每一次得道之機無不彌足珍貴,世間千萬人亦難有一人可悟得天道玄機,一人輪迴千百世亦未必有一世可以如石兄一般少年得道。

  石兄若是白白錯過一世仙緣,實在可惜!」

  言述之中,寧道奇看似神態悠然,實則暗自很仔細地留意石之軒的每一個表情,嘗試找出石之軒的弱點,加以利用和進擊,不戰而屈人之志。

  畢竟,在這充滿大自然造化瑰麗,宛如人間仙境的靈秀山水間,尤顯得他所說的生命之謎、仙道緣法充滿難以言喻的可信度和吸引力。

  石之軒暗暗無奈,既不願贊同對方,就此激烈探討和囉嗦下去,又懶得沒逼**格到死鴨子嘴硬似的,硬充作貪戀紅塵浮華的俗人,亦或否認所謂的『仙界』,故意『暴露』自己的無知。

  唯有面上不露半點表情,怡然自若,凝立船頭,似乎就這樣站上一日一夜,也不會氣悶。

  寧道奇驚異之餘,暗忖:此子心機當真深如大海,有異常人。

  一般魔門高手在這樣的情形下,或是嗤之以鼻,反唇相譏,或是故作半信半疑,實則尋隙偷襲,絕不似此子之不置可否,渾不在意。

  若是此時出手,自己並無把握勝過他,奪得和氏璧,不妨繼續規勸,看他是否會怫然不耐,露出破綻……

  陣陣涼風不住吹拂,平如鏡面的碧湖漸起波瀾,並有越來越大的趨勢,小舟隨波蕩漾,斜斜漂流。

  牛毛細雨乘風而至,紛紛揚揚。

  舟中二人週身似有無形氣浪柔柔綻開,將綿密雨滴排斥在三尺之外。

  寧道奇拈鬚微笑,循循善誘道:「老夫自身雖然仍是局困在生死之間內,無以知曉成仙亦或踏足傳說中的『仙界』之後是好是壞。

  但這正是最精采的地方,因為沒有人知道!

  人自出生開始,便是邁向一條死路,死亡是生命的終結,是生命的放棄。

  似我等這般修行之人,絕不是貪生怕死的人,只是不甘屈服於生死,希望能在這有限的生命內,即使作困獸之鬥也要超脫生死。

  道門歷代先輩也沒能告訴我們成仙成聖究竟是甚麼一回事,只深信當我們超脫生死後,生命會以另一種形式繼續下去,而這亦是最誘**人之處,屆時究竟是怎樣一番光景呢?

  神仙之說,自古已存,是人來自內心至深處的一種渴望和追求!」

  石之軒故作驚訝道:「道兄既有如此抱負,為何又執著於區區人世間正邪教派的思想紛爭,將在下拖在這小舟上對峙為難,豈非矛盾至極?」

  寧道奇痛快的長笑道:「石兄倚仗蓋世武功,自以為能夠以高高在上的超然姿態俯視正邪之爭,便在世間為所欲為,肆無忌憚,卻不知自己仍在執假為真,故而迷途忘返?

  生命只是一個過程,萬物之所以存在,只是人心產生的幻覺。便像一場大夢,夢裡無一不真,你更不會懷疑自己在做夢。夢正是是心的余象,如聲音的餘韻,如空谷裡的迴響。

  勘破虛妄,超脫苦海,到達彼岸的機會就在眼前,石兄勿要蹉跎啊!」

  風雨越來越大,石之軒的護體勁氣已凝成氣罩,不讓雨勢粘身,投向寧道奇的視線給厚厚雨幕不住隔斷,但催發至極致的靈覺卻仍舊緊鎖著對方。

  縱使此刻是敵對的關係,石之軒仍感到寧道奇最後所言字字發自真心,顯然不論立場如何,超脫生死,白日**飛**升,從來都是這道門奇人骨子裡最根深蒂固的執著。

  這點尤其使得同樣出身道門的石之軒頗有產生共鳴的衝動,但卻給他以無上毅力斬滅雜念,不為所動,維持著渾然忘我的巔峰狀態!

  沒人比他這曾今的正道教主更清楚,玩兒宗教的所謂的「方外之人」的下限有多低,往往比某些儒家敗類文人或無恥政客有過之而無不及。

  事實上,不論儒道墨法,又或孔丘、老於、莊周、楊朱(道家楊朱學派的創始人)、墨翟和惠施(名家開山鼻祖),都各自推行一套管治國家的理念和方法。

  體現於現實裡,便成爭天下的國家大事,誰能奪得政權,便可以實施自己的一套辦法;體現於江湖上,便是正統派系與異端派系之爭。

  佛門之所以屢屢壓過道門一頭,更受統治者青睞,其一便在於佛門在鎮壓異端派系(魔門)之時,遠比道門更賣力,慈航靜齋、淨念禪宗正是其中表率。

  其二則是佛門畢竟是外來者、後來者,錯過了百家爭鳴的大浪潮,未能發展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治國理念和方法,佛門思想止步於配合當權者安撫貧苦百姓的輔導地位。

  不像道門自有治國理念和方法的傳承(黃老派、楊朱派),一旦道門在朝、在野過於得勢,就很可能威脅到儒家的主導地位,從而迎來儒家主流(門閥士族)的打壓。

  真正算來,道門初時並非「方外之人」,而是執掌政權的朝堂大佬,切切實實的「肉食者鄙」,清規戒律根本無從談起。

  之後道門給儒家奪走了政**治**思想的主導地位,才退而求其次,被迫成為「方外之人」,事實上,道門黃老派在百多年前的東晉朝堂還曾大行其道,所以道門至今仍未擺脫「在**野**黨」的形象,甚或許多江湖幫派都有道門背景。

  如今的道門正宗之人,修道成仙是主業,可「天仙之道」畢竟太過飄渺,非上上根器者難有成就,因而權勢、名利、財富不可避免的成為了副業。

  正可謂成仙了道是理想,追名逐利是現實!

  理想終歸只是理想,固然一定要偉大崇高,而現實也終歸人生苦短,區區數十年寒暑,生活一定得豐**滿刺激、有滋有味,爭做人生贏家,既如此,在這強權當道的世界便避不開政治。

  當然,實際情況是,當世的絕大多數高手們不僅不對朝堂、權勢、名聲等等避之不及,反而趨之若鶩,道佛高人們只不過是多了塊清高面紗,猶抱琵琶半遮面而已。

  即使道功武學高絕如寧道奇,在追求度過苦海,超脫生死之餘,打擊江湖上的敵人時,所喊的口號也是「為天下萬民著想……」,而非「降妖伏魔、懲惡揚善……」。

  可見只要他一日未能成仙飛昇,就一日是個頂著道門高人頭銜卻混跡江湖名利場的政客本質!

  其中種種齷齪,對於上一世曾屢屢將「澤被蒼生」、「匡扶正道」掛在嘴邊,當作光明正大殺人放火之遮羞布的石之軒來說,那真是再熟悉不過了。

  的確,佛道高人等閒不為外物所動,但這只是世上絕大部分「外物」尚不夠檔次使其心動罷了。

  將心比心,石之軒覺得,若是慈航靜齋以將【慈航劍典】讓自己翻閱一遍為人情,換取自己出手一次,自己也很難拒絕。

  同樣,若是自己看【慈航劍典】看得吐血,吃了悶虧,自己也肯定會在替慈航靜齋出手對敵時不著痕跡的放水,將這悶虧還給慈航靜齋,噁心回去。

  就像寧道奇對寇仲出手那次,放水不說,還出言指點寇仲的【長生訣】,只有單純的寇仲才會相信這只是前輩對後輩的提攜……

  此間微妙,並非石之軒或寧道奇小肚雞腸,而是政客人精本能的欺上瞞下、多方下注等等狐狸本性。

  而此刻,石之軒身上就攜著和氏璧這個令寧道奇也為之動心的瑰寶,恰好正邪不兩立,寧道奇連「為天下萬民著想……」的口號都省了。

  之所以在動手搶奪寶璧之前,說什麼超脫生死、成仙了道,不論再動聽,終究也不過是為了不戰而屈人之兵,盡可能的增加勝算,以最小的代價擊敗對手,奪得寶璧!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6 14:39
第四百三十章豬隊友

  「當……當……當……」

  洛陽城南郊,連綿不絕的鐘聲從山上禪院遠遠傳出,響徹四野。

  山腳荒村的農戶無不驚疑莫名,山上禪院報時的晨鐘暮鼓數十年如一日,似乎從未改易,今日怎會在這大上午的亂鳴鐘?

  俄而,眾人便將之忘在腦後,這禪院平日裡神神秘秘,從不與其他寺廟一般廣開寺門接納香客,禪院的和尚也是個個凶神惡煞,前些日子還猶如瘋狗般四處搜查些什麼。

  誰知道他們今日又發什麼瘋?

  禪院廣場上,柴堆上烈焰熊熊,****著其中那具跌伽盤坐、枯瘦如柴的老僧遺體。

  鐘聲震耳欲聾,卻掩不住圍坐在火堆周圍的數百僧眾的誦經聲:

  「……是人更能三七日中,一心瞻禮地藏形象,念其名字,滿於萬遍,當得菩薩現無邊身,具告是人眷屬生界;或於夢中,菩薩現大神力,親領是人,於諸世界,見諸眷屬。更能每日念菩薩名千遍,至於千日,是人當得菩薩遣所在土地鬼神,終身衛護,現世衣食豐益,無諸疾苦,乃至橫事不入其門,何況及身。是人畢竟得菩薩摩頂授記……」

  而在一眾僧人間,一位淡青衣裙、飄飄欲仙的清麗佳人格外醒目,即使身旁站著四位氣度深邃的聖僧,她仍予人一種遺世而獨立的奇異感覺。

  梵清慧雙手合十,朱唇開闔,與眾僧一同默誦《地藏本願經》,俏臉滿是寧靜聖潔,虔誠無比。

  然而沒人知曉,她心裡正暗暗不屑:姑奶奶只是隨便找個地兒丟下老和尚的屍體,這些禿驢都找了半個月才找到,儘是些浪費香油青菜的飯桶……

  好在她早已看透世間鷹犬們的本質——沒有三屍腦神丹滋**陰**補**陽,狗腿子們不論武功多高,辦起事來就是有氣無力!

  好半響,老和尚的遺體在火幕裡燒成焦炭,最終盡化灰燼。

  從即日起,了空便自動接任禪主之位,名實俱全。待得柴火漸熄,自有護法僧人收拾骨灰及搜尋舍利子,送去後山塔林供奉,了空不需親力親為,轉而對梵清慧微笑道:

  「如今魔門邪端猖獗,荼毒蒼生,恰逢清慧你入世修行,可見冥冥中自有緣法,天降大任要清慧你撥亂反正,匡扶正道。

  好在清慧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論劍道還是禪功,均勝過乃師一籌,必可不負厚望,貧僧等甚是欣慰。

  說來慚愧,貧僧等在今次和氏璧一事中先後敗於黑天魔尊之手,致使其氣焰喧囂,不可一世,清慧今後行道之餘勿要誅除此獠,但切不可操之過急,徐徐圖之即可。

  若力有未逮,貧僧等自會傾力相助。」

  梵清慧合十一禮,柔聲應道:「禪主教誨,弟子謹記。」

  暗裡卻是對這些和尚的心思洞若觀火,無非是他們跟黑天魔尊糾纏月餘,打又打不過,追又追不上,再蹉跎下去,老臉都丟盡了,巴不得她來接下這燙手山芋。

  嘉祥大師緊跟著道:「此次失了和氏璧,貧僧難辭其咎,只盼能助仙子一臂之力,早日尋回寶璧,不使其為魔門邪人濫用,禍亂天下。

  貧僧和道信門下有一弟子,法號大德,武功尚可,貧僧已去信令他來仙子駕前聽候差遣,萬望仙子不要嫌棄他魯鈍不堪……」

  梵清慧微笑道:「大師過謙了,名師之下必是高徒?若有大德這得力臂助,清慧歡喜還來不及呢!」

  話雖如此,但她怎會看不出這瘦高和尚老奸巨猾?

  了空還只是躲懶不作為罷了,而嘉祥這瘦高和尚看似好心好意派出佳徒相助,實則在推卸責任之餘,不無讓其得力徒兒大德監視自己,督促自己,乃至與自己爭奪功勞的意思……

  當然,儘管她早就懷疑什麼慈航靜齋的仙子只不過是佛門的招牌和打手,卻從來沒有乖乖給禿驢們當牛做馬的覺悟。

  自己愛做什麼,便做什麼,哪輪得到幾個老禿置喙?

  至於師門?

  嘿,師尊避世十多年,為何自己前腳剛剛出山,師尊便後腳悄然出山雲遊,莫不是為了搜尋合意的女童,再收佳徒?

  更有甚者,無論兩世的經歷,還是【道心種魔大*法】、【慈航劍典】所述的『破碎虛空』之密,均已使她看破人間世只是某一層次的幻象,又怎會被這層次的現實拘囿?

  既如此,世俗一般的道德標準,至或甚麼江湖規矩,對她又能起什麼約束作用?

  什麼師門不師門,不值一提!

  若非為了見識天下高手,囊括此世智慧結晶,以之充當超越天人界限的資糧,她根本懶得與老禿們虛與委蛇。

  和氏璧是要奪回來,但並不是為了佛門,而是為了她親自嘗試一下傳聞中這來自仙界的奇石輔助修煉的效果究竟如何。

  仙界啊,是否就是超越天人界限,在此世破碎虛空之後所能涉足的更神奇的世界?

  ……

  瓢潑大雨擊在湖面,迸濺無數水花。

  小舟在風雨和水流的無意推動下,不住打著旋橫漂,舟中兩大絕頂高手仍自無聲對峙,各自將精氣神提升到巔峰狀態,卻誰也不敢妄動。

  「呼……」

  一陣疾風捲著大蓬雨滴劈頭蓋臉的吹打而來,涼意遽增,寧道奇不由心下苦笑,運氣真差,大自然的勢頭竟站在對方那邊。

  果然,本該一掠而過的風捲之後,儘是大蓬雨滴已挾著勁氣狂飆銜尾追擊,撲臉而來。

  在密集迷濛、視線模糊的大雨中,寧道奇感到對方純和柔韌的氣場瞬間變得陰寒無比,似能冰封一切,如冰似鐵。

  直至適才疾風襲面的一刻,對方一直在他靈覺的嚴密監視裡,即使對方沒入雨幕裡,他仍能一絲不誤地掌握著對方的精神狀態。

  縱然對方忽然出手,他亦有十足把握可以作出及時的反擊,不會讓對方搶得先手,佔奪關係生死成敗的先機。

  可是在疾風襲來的一刻,對方似像倏地消失了,他再感應不到對方,要命的是對方的靈覺卻完全緊裹著他。

  唯有船頭微微一沉,該是對方的雙腳躍離船板,但在他的感應裡,船頭遭受了千百股方向各不相同的細微勁力,令他根本無法藉此判斷對方騰身而起的方位。

  他既不知該何時出手,更不曉得對方會用何種手段。

  剎那間整個對峙的局勢完全轉變過來,他已陷於絕對的被動,先機盡失。

  一切只源於一陣疾風,對方的整個人及其先手攻勢完全融入了這陣疾風和雨瀑裡,順其自然之勢,妙不可言。

  就在敗局將成的關鍵時刻,一絲若有若無、玄之又玄的寧靜觸感閃現在寧道奇的靈覺裡,正是他最需要的及時雨,霎時間靈覺天機,失而復得。

  對方無跡可尋的全力出手露出不該有的「痕跡」,那是其身上所攜的和氏璧自然溢出的氣機。

  寧道奇被勁風吹拂得鬚髮飄揚,衣袂揚舞,臉上露出凝重的神色,身體忽然生出非任何筆墨能形容的微妙玄奇變化,似是兩袖揚起。

  倏地晶瑩如玉的手從左袖探出,漫不經意的指尖合攏,直衝撲面而來的風雨狂勁最強大的核心處刺去,命中對方的勁氣鋒尖處。

  「轟!」

  勁氣交擊,發出悶雷般的激響。

  氣浪四卷,震破了重重雨滴,把原本隱藏在雨幕後的石之軒身影勾畫出來,神奇至令人難以相信眼睛所見。

  但見石之軒橫身凌空,但整個身形卻並非伸直,而是奇異柔美的彎曲著,彷彿一條隨風飄蕩的絲帶。

  右手並指如刀,顯然剛剛施展的是一記平平無奇的手刀直戳,其精妙處,唯在於把握時機,合身融入了恰逢其會的疾風雨瀑,一舉虜獲天時地利人和,使得此著隱秘難測且威力倍增!

  飛退之中,寧道奇氣隨意轉,全力祛除雙手指尖敵勁殘留的冰涼刺骨之感及深入臂骨的麻木感,暗暗感慨對方勁氣所附帶的奇寒之力超乎想像。

  另一邊,重整旗鼓的石之軒亦立時覺曉自己這風雨際會、勢在必得的一擊之所以功敗垂成,只因和氏璧做了「豬隊友」,在關鍵時刻「洩密」,不由暗道失策。

  偏偏這是和氏璧的天然性質,不可更改,更難以遮掩,只要將之帶在身上,便是一個若有若無、玄之又玄的獨特標記。

  無奈之下,石之軒唯有放棄出奇制勝的路子,尋思著如何堂皇正大的擊敗寧道奇。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6 14:39
第四百三十一章水為潤下

  風暫歇,雨仍疾。

  復歸船頭凝立不動的石之軒全身袍服無風自動,尾衫向上捲起,黑髮飛揚浮空。

  倏地,柔和而莫可抗禦的勁氣像一陣長風般沿著小舟刮至,他在氣機牽引下,恍若本能般雙腳輕按船頭木板,竟緩緩離船升起,就像站在個升離船頭的無形座子上一般。

  明明速度並不快,卻偏偏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開了寧道奇疾撲而來的浩蕩勁氣。

  寧道奇眼中神光暴現,募地挺直仙骨,袍袖獵獵,鬚眉矚張,形態變得威猛無濤,與狀比魔神的石之軒相比毫不遜色。

  下一瞬,整個人閃電斜飛,截向正處於某種詭異狀態的石之軒。

  緩緩騰升之中,石之軒四周的無數雨絲紛紛往外彎去,玉露散飛。負於背後的手分了開來,左手歧張,緩緩俯身,一指向寧道奇點去。

  他的動作慢至極點,但偏偏寧道奇卻知道他這一指的速度實不遜於自己迅比閃電的身法動作。

  那種時間上的矛盾,真能使人看看也忍不住胸口奪悶,想吐噴鮮血。

  指尖在短短一段距離裡不斷變化。

  寧道奇眼神愈發凝重,右手一袖拂出,連續作出玄奧精奇至超乎任何形容的玄妙變化,灌滿勁氣、獵獵震顫的一袖卻又是毫無偽借的轟在對方拳頭的鋒銳處。

  直到這時,小舟在狂風的推動下,才堪堪飄移毫釐距離。

  兩人由騰身以至交手,其中竟沒有絲毫的時間緩衝。

  就像眼睛看到兩道電火時,他們已擊在一起。

  生死勝敗,決於剎那之間。

  急勁狂旋,雨幕遠蕩。

  「砰啪!」

  下方三丈處堅實的船頭如被無形巨錘砸中,轟然摧折,盡化木屑,剩餘的後半截小舟亦吱吱震顫著後射。

  又一瞬,石之軒指化為掌,破空劃弧,輕抹重劈。

  寧道奇的右袖收回腰眼,拳頭魔術變幻般從鼓蕩的袖子裡吐出來,標刺石之軒這變化萬千,看似緩慢,其實迅比激雷,驚天動地的一記手刀。

  「轟!」

  拳掌轟擊。

  一股氣流由拳掌交擊處滔天巨浪般往四外湧瀉,週遭十多丈內的雨絲紛紛扭曲拔飛,俄而震散為細細水沫兒,蒸騰成濃濃水霧,遮蔽虛空。

  寧道奇一聲長嘯,凌空倒翻觔斗,落回還剩半截的小舟上。

  石之軒嘿然一聲,身形不可抑止的向上翻騰,斜掠十多丈高空,縮回袖內的左手輕輕顫震著,並沒有回頭望他那勢不相容的敵手。

  風雨如舊,再次吞沒兩人的身形。

  寧道奇踏著半截小舟向後****,在前方留下白帶似的長長水浪。

  倏地小舟無聲無息的解體,散作簌簌木屑,覆滿一片湖面,唯余他腳底所觸處仍余比腳掌略大的兩塊木板安然無恙。

  寧道奇清雅樸實的面容古井不波,任由木板殘片載著他繼續在水面疾速後滑,雙目奇光燦然,透徹重重雨幕,深注在卓飛半空的敵手身上。

  反震騰升的力道已盡,石之軒的身形正要下沉,卻忽的頓止,宛似謫仙般卓立虛空,神采飛揚。

  就在寧道奇止住退勢,急急調氣,凝神警戒的一刻,石之軒的精氣神再次透徹長空鎖緊了他。

  忽然間腳下的碧湖,兩側翻滾的波濤,陣陣長風;有如億萬珠玉砸落銀盤的大雨聲音;迷濛模糊的天空;週遭遠處星羅棋布的島嶼……

  一下子全消失了,唯余石之軒無所不包、無有遺漏、龐大至仿若無邊際無界限的精神異力。

  寧道奇雙手合十,專志不移的堅守著止水不波的空寂禪境,竭力抵抗對手了無痕跡的精神侵蝕。

  此時此刻,幸賴他的先天氣功早已登峰造極,只要仍能保持靈台的一點兒清明不迷,其一身柔和沛然的先天真氣便會自然運轉、往復無礙,無需他刻意催發勁氣及運使輕功,亦可使他在水面兩塊木板上本能般靜立如舊,穩若泰山。

  他已覺察到對手此刻比之前兩次出手時更要強大,正處於最巔峰的狀態,充滿著克敵必勝的決心,其間再沒有絲毫猶豫和留手。

  這突如其來,詭譎莫測的精神奇術正是最好的表徵!

  就在雙方精神層面上的攻防進行到最激烈的一刻,石之軒的話語悠然傳至:「道兄果是名不虛傳,教我大感意外。

  一連三招徒勞無功,令我只好改變戰略,再不和你比拚內勁和招數,而是和你比拚……」

  寧道奇心中一震,對方竟仍有餘力開口?

  如此一著大大出乎他的預料,由不得他不生出稍遜對方一線的頹意,終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令他的精神防禦現出一絲縫隙。

  緊接著明明僅止一瞬,寧道奇卻覺日移月動,過去了不知多久,唯能漸感心神被制,幻覺叢生。

  不但沒法把握石之軒凌空所處的位置,且還生出石之軒逐漸飛離遠去,與現實截然相反的錯覺。

  而石之軒兀自姍姍來遲的後半句話聲卻灌滿耳鼓,震盪著他每一道經脈,令他有立足不穩,沒法提勁的駭人體驗。

  就像陷身一個恐怖噩夢裡,渾身乏力,不可抑止的首次擁起失敗絕望的情緒。

  靈台的清明神智正在漸漸迷亂,寧道奇感覺思維都似變得遲鈍起來,知曉自己若不能在對方發動攻擊前回復過來,明年今日此時將是自己的忌辰。

  亦唯有「醒轉」過來,才能應付石之軒接下來挾強大精神力的雷霆一擊。

  陰寒真氣以石之軒為核心,凝集擴展,形成一個不住加強的氣場。而且隨著他大鳥般向著寧道奇斜掠撲下,氣場的冰寒異力成幾何倍增,空氣似都凝固成冰,偏又暗帶強橫無匹的迴旋勁力。

  所過之處,近十丈空間裡紛紛揚揚的雨滴給這氣場漩渦瘋狂吞吸的過程中,硬生生磨碎為細微之極的水霧,繚繞匯聚在石之軒身周……

  一時間,恍若仙神降臨般,洋溢著騰雲駕霧的駭人即視感,凜然不可侵犯。

  寧道奇竭力鎮定心境,試圖將散失的精神重新凝聚起來,卻一直徒勞無功,整個心神就像破了洞的小舟,在對方精神力量所形成的汪洋大海裡隨波起伏,同時還不住滲水。

  靈台神智不住衰微,終於不可抑止的恍惚一下,受此影響,渾身自然而然周行不殆的先天真氣頓時散亂了一瞬。

  隨之而來的後果就是,即使他重新穩住了最後一絲靈台清明,仍不免身子一沉,再無法保持著『一葦渡江』的狀態,雙腳踩著木塊陷入水裡。

  然而令寧道奇始料未及又驚喜萬分的是,在清涼湖水沒口鼻的一瞬間,外氣隔絕,其登峰造極的先天氣功及時自行調整身體進入先天胎息。

  在這不假外求的奇妙狀態下,寧道奇立覺精神一振,聚起了些許精神力量。

  儘管這點兒精神力量甚是微弱,其實遠不足以讓他的心神掙脫對手的精神牢籠,甚或下一瞬就會給對方的精神壓制再次擊潰。

  但他苦修數十載的道心禪境並非白給,忙不迭抓住這一閃即逝的良機,重歸自在逍遙的心境,無生戀、無死畏、無佛求、無魔怖……

  自在唯可由心求得,不但沒有形貌,更沒有名字,沒有處所。愈執著自在,越發紛然叢雜,理緒不清。無在無不在,非離非不離,沒佛即是佛。

  窘困於敵手可怕的精神夢魘裡又如何?

  但能忘卻夢魘,忘卻自在,忘卻我執,何處不是大自在?

  恍然間,寧道奇的精神重新擴展開去,便像震斷了石之軒加諸身上的所有精神力的繩縛,掙脫了石之軒精神上的克制,回復自由之身,亦恢復靈覺感應。

  一切空明透徹,無有遺漏!

  然而寧道奇根本來不及慶幸自己從精神困境成功逃脫,便發現自己在現實裡已陷入不利之極的困境。

  沉入水下數尺的他,首先感覺到的是森森寒意侵體而來,週遭水流宛似凝結成冰,無形而有實的迴旋勁力將他死死困卷拉扯住……

  原來在他心神被制的剎那間,敵手竟已攜著磅礡無匹的陰寒漩渦氣場下壓至水面上五丈之內!

  如此一來,不論他如何竭力下潛,在這深陷旋勁羅網的劣勢下終究快不過對方,只會在水下給對方不斷拉近距離,直至發出蓄勢已久的兇猛一擊。

  屆時他倉猝間不及蓄足全力,根本無法抵擋對方的攻勢,不死也是重傷。

  對方確是苦心孤詣!

  勁氣場這招可算是「無招之招」,但對真氣要求頗高,非先天氣功爐火純青之輩難以施展自如,且氣場愈是精純凝練,愈是妙用無窮。

  天地間不論千門萬類的真氣,說到底仍是由陰陽二氣所組成,所謂一陰一陽之為道,等如天氣,寒暖潮濕,也不外乎水火二氣相交,加上因人而異,致有千變萬化。

  而火曰「炎上」,水為「潤下」,此為水火的自然特性,順之者事半功倍,逆之者事倍功半。

  寧道奇原本以為,對方從一開始便施展出至陰至寒的真氣,乃是看中陰寒真氣在這大雨天氣能夠發揮出十二分威力,頗佔便宜。

  此時方知對方更計劃好利用其「潤下」的特性,一旦將他壓在水下,便藉此陰寒勁氣漩渦自然而然下沉且凹陷的特性十二分爆發,將他死死困住。

  就像陷入蜘蛛網的昆蟲,只能無力的亟待敗亡的命運!

  石之軒的身形已降至與湖面平齊,但其正下方的湖水卻在陰寒氣場「潤下」的天然作用下凹陷下去,巍然形成一個方圓近十丈的巨大漏斗漩渦,既壯觀又令人有驚心動魄的感覺。

  而漏斗的底尖口所在,正顯露出寧道奇顫顫巍巍的身形!

  此時他正雙手合十,竭力運功抵擋石之軒不住向他集聚的氣場勁力,才能勉強維持整個人不給石之軒拉扯過去。

  寧道奇首次清楚掌握到對方的精神境況,其竟似與碧湖、疾雨的無量之水隱隱渾成一體,或許因未曾臻至【煉神還虛】之境,對方其實還做不到瘋狂提取無量之水所代表的那至陰至柔而又無可抗禦的大自然神力。

  即使如此,也能夠使得對方陰寒勁氣場的威力在湖水裡成幾何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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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暗算得逞

  寧道奇感到一陣陣寒潮,正像週遭遠處不住衝擊島嶼石灘的浪濤般,此起彼繼,永無休止,一浪緊接一浪般往他湧去,不住地消耗他的真元精力,同時無形而有實的旋勁不住切割磨損他的護體勁氣。

  恍若他正處於冰雪風暴的核心裡,不僅動彈不得,而且稍有不慎,定遭沒頂之禍,那種可怕的感覺,只有他這個身受者,方能明白其中的厲害。

  捨卻他這融匯道、佛兩門之大成的武學宗匠,天下僅餘寥寥三五個絕頂人物能夠消受對方這一波三折卻又凶橫霸道的起手式。

  不錯,就是起手式!

  無論是之前的精神侵襲,還是此刻的氣場封鎖,均是為了接下來的雷霆一擊製造先機,誓要迫得他以最差的狀態迎接對方蓄勢而發的殺招!

  果真如此,這殺招的效果便可最大程度的發揮出來,足以令寧道奇死無葬身之地。

  寧道奇當然不甘於坐以待斃,磅礡真氣凝聚到極致才緩緩透體而出,硬生生撐開石之軒勁氣場的部分桎梏,臉容悄然變得鮮紅欲滴,顯然在勁氣場的重壓下強行催發精氣神,即使以他的功行亦吃力已極。

  緊接著,他兩手橫放,指尖聚攏,形如向地鳥啄,油然指向氣場核心的石之軒。

  凝實之極的勁氣透過指尖徐徐注出,緩慢而隱定的衝入石之軒彷如冰雪風暴的氣場裡去,堅定不移的朝離他已近在三丈許的可怕勁敵推進。

  有生以來,寧道奇御使真氣從未像此刻般艱難,亦從未施展出如此凝實的勁氣,一切只因對方的步步緊逼!

  勁力對耗,石之軒俯衝降臨的身形頓了頓,速度銳減,如輕羽飄零,同時其氣場立生變化,氣勁翻騰,力圖割斷破壞寧道奇的氣流,繼續保持絕對壓制。

  但寧道奇倏地振衣矚行,兩手化成似兩頭嘻玩的小鳥,在前方鬧斗追逐,你撲我啄,鬥個不亦樂乎,而指尖總有意無意間,從各個微妙角度隔空遙指氣場的某處。

  氣場霎時再生變化!

  原來寧道奇此舉乃是隔空遙制的神奇招數,仿似對石之軒本身並不能造成任何威脅,實質上亦是沒法影響改變石之軒寓快於慢、一往無前的迫近之勢,但是每一個鳥啄手勢,均以爐火純潔、出神人化的先天氣功,先一步隔遠擊中氣場裡勁氣匯流的關鍵節點。

  更有甚者,寧道奇所用的勁氣並非一成不變,而是諸多勁氣匯流的節點遭受或虛或實,或剛或柔的衝擊,以此或是引發節點勁氣暴烈反震,或是使得節點勁氣虧空散亂……

  如此積少成多,恐怕不多時氣場便有崩潰之虞!

  石之軒心中一震,立知寧道奇這種虛實相生、剛柔變幻的手法,理該是其未來壓箱底的散手八撲中的一撲。

  其精要在乎一個『虛『字,虛能生氣,故此虛無窮,清淨致虛,則此虛為實,虛實之間,態雖百殊,無非自然之道,玄之又玄,無大無小。

  此時此刻,寧道奇好像並不知曉自己仍身處劣勢險境,臉上現出似孩童弄雀的天真神色,左顧右盼的瞧著兩手虛擬的小鳥兒騰上躍下,追逐空中嘻玩的奇異情況。

  只令人感到有一株無形的樹,而鳥兒則在樹丫問活潑和充滿生意的鬧玩,所有動作似無意出之,卻又一絲不苟,令他再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何為虛?何為實?

  個中神妙變化,寧道奇看似童真無邪,輕描淡寫,實則已然盡出奇謀,耗盡渾身解數,始能晉入自身史無前例的巔峰狀態,施展出這無為而為的駭人奇招。

  石之軒突發長笑,隔空一掌印在湖水裡,整個人借力彈飛斜上半空。

  朗聲道:「在下想不佩服也不成,道兄此招令在下大開眼界——從無為變作有為;有力再歸無為;進而有為而無,無為而有……

  老莊法旨,到道兄手上堪至登峰造極之境!」

  寧道奇感覺石之軒的氣場呈現消斂之勢,不再催迫自己,似有收手之意,當即雙手重歸袖內,兩隻小鳥似已振翼而飛。

  此時漩渦漏斗轟然崩塌,驚濤駭浪傾瀉而至,寧道奇唯有腳尖輕點浪濤,間不容髮之際同樣身形一折,衝上半空。

  洒然苦笑道:「老夫今日始知從前確是坐井觀天,小覷了天下英雄!此次得承石兄不吝賜教,令老夫進一步激發自身潛力,功行大有進益,心中不甚感激……」

  石之軒嘴角勾起一絲詭笑,「大可不必!」話落雙手下抄,就像是抓住某塊無形地毯,狠狠向上一揚。

  尚未平靜的湖面轟然再起洪峰巨浪,爆成漫天水滴鋪天蓋地的飛射寧道奇。

  寧道奇但覺對方週遭本在消斂的陰寒氣場倏地暴漲,並在手勢的牽動引導下化為一張無形地毯,捲起無數湖水轟擊自己。

  儘管這聲勢浩大已極,入目所見儘是無盡的寒風冷雨,勁氣呼嘯,但寧道奇身形凌空連轉,如雲龍折現,雙袖翻飛,輕拂重抽,終是安然度過重重「雨幕」。

  然而下一瞬,寧道奇不禁眼神一凝,但見憑虛卓立的石之軒雙目異芒電射,兩手從袖袍探出,手掌微曲,掌心相向,作盤抱狀。

  其週身三丈內空氣扭曲,彷彿空間正承受著無量巨力,最駭人處,則是三丈處的軌跡上,七顆西瓜大小的雪白冰球正在飛舞疾旋,周行不殆。

  各自的速度並非一成不變,而是時緩時急,變幻莫測,充滿著斗轉星移的奇異韻味兒!

  甚至以寧道奇的銳利目力,還可看清那七顆雪白冰球表面凝結的密密麻麻的露珠,不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為白冰,成為冰球的新一層表面。

  那是冰球中仍在不住充入陰寒勁氣的表徵!

  石之軒的兩手震顫起來,顯是他正竭盡全力,以駕馭週遭這耗盡渾身真氣並汲取浩蕩天地精氣所積聚的龐大能量。

  在感到即將超出自己控制極限的那一瞬,石之軒沒有任何猶豫,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厲叱,兩手先反往己身劃去,然後攤掌怒張,狠狠推送。

  伴隨著他長髮根根豎起,全身衣袍鼓脹,恍若魔神怒目的猙獰表情,週遭繚繞旋飛的七顆冰球猶如給投石機猛地拋出,破空轟射,劃過或直或曲、或先或後的軌跡,疾旋著狠狠砸向寧道奇。

  飛射間,各個冰球的速度猶自緩急不定,變化莫測,充滿你追我趕的激烈氣氛,令人不知最終哪顆冰球先至,哪顆後到?

  重物破風的厲嘯灌滿耳鼓,寧道奇一向的從容表情悄然不復,臉龐冷肅的宛似雕像。

  僅憑冰球所過處下方的湖水像一堵牆般被狂扯而起,一時天地間儘是被帶往空中的水花水霧,清明時節的狂風疾雨也被蓋住了風頭……

  寧道奇便清楚的知曉,若給冰球正面擊中,他的護體勁氣只會像泡影般瞬息破滅,旋即他即便不會筋骨盡斷、五臟盡碎而亡,也會重傷垂死,喪失戰力。

  事實上,那與死並沒有什麼分別!

  七顆冰球不斷換位交錯著迅速迫近,不住擴大,變成充天塞地的白球,聲勢驚人至極點……

  寧道奇明白,面前這七顆冰球再非凝水成冰的武器,而是對手集全身精氣神的一擊,緊鎖著他,令他避無可避,只有全力還擊

  眼觀鼻,鼻觀心,寧道奇似是放棄抵抗般仿如老僧入定,然而身形卻以千變萬化的動作,似進似退、欲上欲下,雙手施出玄奧莫測的手法。

  唯有在這忘卻勝敗生死的極致心境下,他的一身道門玄功才能真正發揮出遠超平常時候的極限威力。

  白皙如玉的雙手攜著片片殘影,迎上七顆天馬行空般旋踵而至,仍自疾旋不休的冰球,或撥或抽,或拍或切,或摁或托……

  電光火石間,六顆冰球先後軌跡急轉,從他身旁掠過,似是失去所有勁力般沉沉跌向湖面。

  寧道奇平靜的臉龐上亦有一絲蒼白一閃即逝,雙掌合攏,成掬手狀,其間勁氣往還,織出無形而有實的氣網,如蠶吐絲,而這真氣的繭恰在與第七顆冰球交觸的一刻積聚至爆發的巔峰,一如之前般以柔勁消弭卸御冰球所蘊含的多重敵勁……

  恰在此時,調氣完畢的石之軒蜻蜓點水般從湖面一掠而起,攜著陰寒氣場疾撲過來。

  寧道奇雙目異芒電閃,是動手以來從所未有的凌厲,倏地一揮手掃在化去勁力的第七顆冰球上,使之再次變成充滿多重勁力的凶**物,向著逼近三丈外的石之軒反射回去。

  石之軒面露不屑,左袖拂出劃圈,將第七顆冰球的來勢封死,而右手則對著寧道奇隔空虛抓一下,一股強橫的迴旋勁氣呼嘯著捲向寧道奇。

  與此同時,陰寒氣場再次穆然擴張到十餘丈範圍,將寧道奇死死困鎖,令其如遭萬鈞重壓,並不住切削其護體勁氣。

  如此攻勢看似兇猛,然而寧道奇總感覺對方頗有些故技重施,心中閃過一絲疑慮,但卻摸不著頭緒,唯有雙手合十推出,憑著全身功力所聚的滾滾勁氣抵禦對手的氣場和捲來的強橫氣卷。

  就在此刻,寧道奇身後側下方仍未跌出氣場籠罩範圍的第六顆冰球倏地一顫,轟然爆出沛然莫可抗禦的勁氣,再不是一件死物,而是像活過來般,充滿神奇又浩然的意味;充滿了寧靜和純靈的玄妙感覺,有如來自仙界的靈物。

  下一瞬,這可冰球便攜著驚人勁氣,在陰寒氣場的催動下,呼嘯著斜向上激**射寧道奇的背心!

  此著大大出乎寧道奇預料之外,令他悚然而驚,但他在抵擋氣場和氣卷的同時,再無餘力抵擋和躲閃這顆奇異的冰球,唯有本能般竭力斜了下身子,令本該擊在他背心的冰球最終擊在了他左肩胛。

  「蓬!」

  護體勁氣應聲而破,寧道奇渾體劇震,口噴血霧,斷線風箏般側翻拋飛,一頭載向湖裡。

  石之軒並未急著去追寧道奇,反而第一時間飛身撲向一擊建功,反彈跌飛的奇異冰球,手爪隔空虛抓,運氣將之吸回手裡。

  「辟啪!」

  冰球龜裂,露出其核心處暗藏的鼓成方塊兒狀的雪白綢袋,其內正是異寶和氏璧!

  石之軒落回水面立定,感覺和氏璧安然無恙,才扭頭看向寧道奇落水之處,那處湖面不出意料的只剩一汪淡紅血水,不見了寧道奇的氣息。

  「果然,哪個老江湖沒有自殘精血,激發潛力的逃命秘術?不過,寧道奇這次受創,沒有一年半載的調養,休想恢復如初!」

  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石之軒大感精疲力竭,當即施展蜻蜓點水的身法掠向最近的一處島嶼,覓地潛修。

  ……

  湖底深處,寧道奇陷在淤泥裡,一身內外傷勢其實比石之軒想像的還要嚴重的多,即使他施展了道門的【燃血秘法】激發潛能,根本逃不了多遠,就得盡快開始深層入定,胎息療傷。

  湖底淤泥裡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然而他心底總是不由自主的記掛著剛剛為何敗落的執念,遲遲不能渾然忘我進入定境。

  不片刻,他已隱隱然猜出第六顆冰球裡封藏著的東西便是和氏璧,暗道敗得不冤!

  其實憑著他的功行,純靈真氣一觸之下即可感察清楚某物件的內外質地,照理本不該發現不了第六顆冰球裡封藏著和氏璧。

  但石之軒竟根據前面的幾招交手,已將他「看」個晶瑩通透,並算準他在一連抵擋六顆冰球所蓄滿的數十重蓬勃勁力後,會有一瞬間的真元不繼。

  而恰恰這一瞬間,致使他錯失了感察第六顆冰球內部情形的時機,終使和氏璧的「暗算」得逞,令他一敗塗地,慘淡收場。

  對方的感應之靈、算計之精固然讓他暗暗驚異,而對方毅然拿和氏璧這絕世異寶冒險的決心和氣度更令他心折不已。

  當然,最讓他驚疑不定的是,對方竟似能夠短暫的御使和氏璧異能,實屬聞所未聞之事!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6 14:39
第四百三十三章相忘江湖

  艷陽高照,春光瑰麗。

  石之軒負手踏上一座龐大石橋,灼灼目光投注在前方巍然聳立的宮殿式建築,品味著其給予自己感觸上的那種玄之又玄的神秘潛質,不由輕輕吐了口氣。

  「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

  數日來在蠻荒無人的山林間日以繼夜的不間斷搜索,縱使以他的修為,亦不免頗為精神疲累,好在終於如願以償的尋得目標,讓他如釋重負。

  別的建築或許可以作假,唯獨這宛若天成的宮殿所潛在的超乎常人理解的神秘特質卻絲毫做不得假,確是充當戰神殿入口的驚雁宮無疑!

  舉目環視,宮殿佔地頗廣,氣象肅森,依山勢而建,背靠千里崗其中一座無名險峰。

  全宮僅有一主殿二偏殿,及其整個地基,均以一種貌似大理石的質料所建,觀其樣式,頗類帝王行宮,固然少了帝王行宮的華麗奢靡、精雕細琢,卻又多了種渾然一體、大氣磅礡的古樸粗獷。

  石之軒知道,如今的驚雁宮還是深藏蠻荒的「原生態」,實乃大巧不工的最佳寫照,直到數百年後,才會給北宋開國皇帝之弟趙光美在這一主二副的體系周圍增建諸多木質亭台樓閣,組成完整的行宮規模,以掩人耳目。

  而之所以如此作為,無非是趙宋皇族想要霸佔著驚雁宮慢慢鑽研進入地下迷宮之法,憑此獨享【戰神圖錄】!

  不過,史上趙光美此人乃師典型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終其一生不過碌碌凡夫而已,又怎會有此手段和魄力?

  石之軒隱隱覺得,趙光美背後定是有著老謀深算的趙匡胤或趙光義在暗地裡指使,旨在為趙氏後輩留存一受用不盡的絕世瑰寶。

  「只可惜,終趙宋一朝,除了開國的趙匡胤、趙光義兄弟本身崛起草莽,梟雄了得之外,後輩裡從未有驚天動地、武功蓋世的超卓人物,反而重文輕武,羸弱昏君輩出。

  由此看來,趙宋皇族很可能一直都沒能取得【戰神圖錄】,純粹佔著茅坑不拉屎!」

  石之軒搖頭大歎,暗暗鄙夷趙宋皇族子弟儘是豬頭,白瞎了祖宗的良苦用心。

  目測之下,驚雁宮主殿雁翔殿高約八丈,毅然聳立於整個建築組群之上,左右兩偏殿分別為左雁翼和右雁翼,雖較雁翔主殿為低,亦極宏大,各由一二十丈的長廊走道連接主殿。

  除主殿有正門和兩道偏門外,左右雁翼都只開兩道偏門,其中一道通向主殿的長廊,與另一道門遙遙相對。大門由精鋼製成厚約一尺的兩扇鐵門組成,中分而開,高兩丈闊四丈,每扇門僅眼觀便知其重逾千鈞,至少須壯漢十人,始能推動。

  宮前溝壑深廣,引匯千里崗的溪流經行而過,成為天然的屏障。

  通往驚雁宮除了由千里崗絕峰攀山而下外,唯一的途徑便是石之軒腳下這正對主殿正門的龐大石橋,寬敞至可容四馬並馳,鬼斧神功,氣勢磅礡。

  在石橋中段旋身環視四周形勢地貌,背倚巍峨宮闕,即使以石之軒的清幽心懷,亦隱隱有種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雄邁感覺,不由微微頷首,一邊繼續邁向驚雁宮,一邊喃喃自語:

  「雖說『固國不以山溪之險』,但驚雁宮坐擁如此絕佳地勢,只消配以少量高手及以一敵百的精銳結成陣法守護,不論成千上萬的大軍還是絕頂高手,均休想跨雷池一步……」

  念及於此,石之軒不由輕吸口氣,眼神閃爍,似乎在琢磨某個想法的可行性。但片刻後,又微微搖頭失笑,「現下就想這個好像還早了點……」

  「未雨綢繆,何早之有?」

  宛若九霄環珮的清音傳來,初時尚在近百丈外,待得話落之時已臨近石橋彼端。

  「匡……咯吱吱!」

  沉重無比的雁翔殿大門應手而開,石之軒方才油然微笑轉身,瞇起的眼縫電芒閃爍,凝注在裊裊而來的絕色佳人身上,似要透過她清麗脫俗的外表,洞察其靈魂深處的秘密。

  「你終於來了……」

  一切平靜而又平淡,彷彿兩人的分別僅在昨日,而非兩世二十餘載!

  「抱歉,接到你的心靈傳訊時,我正在黃山雲海日出的仙境盛景裡流連忘返,渾然無我,一時間生不起趕路奔波之念。

  否則黃山據此不過百多里,於我不過頃刻即至,怎都不至於耽擱良久……」

  朱唇開闔間,梵清慧裙下玉趾輕挪,明明只不過跨出方寸之近,整個人卻倏忽間越過二十餘丈,來到石之軒身旁,與之並身立在雁翔殿門口,饒有興致的掃視著殿內境況。

  偏偏在這過程裡,她的翩躚身形毫無飄忽閃爍之感,反而其吐出的每一個字的優美唇型,裙袂隨風招展的每一個拂動,均不疾不徐的如實反映在石之軒眼裡,快與慢充滿著悖逆時間的詭異,虛幻與現實的分界一時間模糊無比。

  果然是【道心種魔大*法】,且已到了由魔入道的超卓層次!

  石之軒暗自做出大致斷定,不由頗為感慨:果然是她的脾性,即使此世入了慈航靜齋這等正道中流的門牆,明明有著【慈航劍典】這無上仙道妙法,她卻仍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最契合她自身的魔道大**法。

  而她此時的境界,則相當於【道心種魔大*法】第十篇的『魔極第十』大成,開始進軍第十一篇的『魔變之境』,魔種漸漸化繭成蝶,蛻變為無上道心……

  之所以模稜兩可的說「相當於」,而非言之鑿鑿的「就是」,便是因為石之軒隱隱感應得出,她的魔種極其特殊,與向雨田的魔種截然不同,竟兼具仙胎的某些性質。

  顯然她修煉魔種的方法別出心裁,甚或是將原本的【道心種魔大*法】、【慈航劍典】改得面目全非!

  不過,這其實是意料之中的事,石之軒並不奇怪,微微一笑,對她姍姍來遲的解釋表示毫不介意。

  同樣凝目打量雁翔殿的究竟,僅是淡淡道:「今早凌晨我終於尋得這驚雁宮的蛛絲馬跡,原本並未第一時間想起以心靈傳感通知你,豈知竟突然感受到你的心靈所萌發的遙遠而強烈的呼喚,就順便約你前來一會……」

  梵清慧美目一閃,知曉他說的正是她登臨黃山之巔,看見他留在崖壁上的畫像之時心波起伏,不可抑制的回憶起兩人上一世的種種因緣舊事,心神再不能保持定性止念的境地而使得情緒隨著心力外洩,又屢屢念及於他,因而給他精微通透的道心感測到。

  誠然,之後黃山雲海日出的瑰麗神奇之景及時助她洗滌精神,不僅恢復心境,反而另有所悟,才使得她耽擱良久,否則她該與他一同到達此處。

  不過,他竟能純以一種精神遙感的方式,便測知她的心內反應和情緒,這才是最足以讓她自愧不如的道行造詣。

  由此可見,即使她將【道心種魔大*法】、【慈航劍典】及上一世畢生大成的【太陰化形】融會貫通,所修魔種實已深不可測,秘異難明,超乎了一般常規,也仍對他這超凡入聖的金丹大道感到無從應付。

  石之軒莞爾一笑,繼續道:「托你的福,我遠在百里之外也能『欣賞』到黃山雲海日出的無窮精彩。

  這可是與自己親眼觀看所截然不同的另類感受,令我所悟良多,難得,難得……」

  梵清慧攏了攏鬢角秀髮,隨意的柔聲道:「你喜歡就好……」說著盈盈轉身,探出纖纖玉手印在大殿牆壁上,似在測試和感察其材質。

  兩人的特殊經歷,使得兩人間的關係早超出一般塵世男女私情亦或知己道友,『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正是最佳寫照。

  有一處小泉乾涸了,魚兒都給困在旱池上,只能互相吹著濕氣,互相以唾沫滋潤,其中雖見真情,但怎及得上各自在茫茫大湖中自由自在的任意遨遊?

  武功道行臻至二人這等境地,一方天地不論多精彩,經歷的多了,總會覺得味同嚼蠟,了無意趣。

  就像上一世,二人最終包攬了天下第一第二後,睥睨眾生,除了相互約戰,再無其他人值得二人另眼相看並給予二人前進的動力。天下雖大,權位雖高,於二人終究不過是困頓難言的一口「旱池」。

  唯有無有止境的武道、大道及天外之天,方為二人的「茫茫大湖」,容得下二人自由自在的任意遨遊!

  二人均有預感,若是有朝一日離開這方世界,二人多半會分道揚鑣,各奔「前程」。

  時至今日,二人在天人之道上的每一次進步,都是在向著分道揚鑣的十字路口邁出或大或小的一步,而二人為了提升自身修為的每一個謀算規劃,亦是再一次加速這一過程。

  只是二人各自心照不宣罷了……

  梵清慧從牆壁上收回玉手,神情凝重道:「這是一種看來似雲石但又帶有金精烏母那類鋼質的不知名物料所建,硬逾堅鋼,幾乎不可能開鑿破壞……」

  說著她的視線又投注到牆壁及殿頂上的雕刻,娓娓道來,「這些浮雕造型高古,手工細緻精雅,工程必然驚人的龐大,當非一時一地可以完成的巨構。其內容尤令人難解,描繪的都是奇禽異獸。

  我在慈航靜齋雖曾閱古今典籍無數,更有靜齋歷代傳人悠遊南北、踏遍天下所書手札,但對浮雕上的事物,卻是一鱗半爪都無從所知……

  此宮殿的佈局,和天上的三垣二十八宿、五星日月的運轉行度,有一種玄妙的契合,故而可以萬古常存,大略推論其建築年代,可能上溯至三皇五帝的時期!」

  言及於此,她向來古井不波的俏臉竟罕有的浮現絲絲驚歎之色。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6 14:39
第四百三十四章神殿之密

  石之軒微笑頷首,卻又斬釘截鐵的道:「驚雁宮的建成時間,只可能比三皇五帝時期更早,不可能更晚……而且,應該是出自某個神秘時代的強大族群之手!」

  梵清慧似乎感觸到什麼,微微蹙眉道:「宮中一草一木,均按某一超越世人理解的神秘序列加以安排,並非是現今流傳的河洛理數,又成先後天八卦等,上應天穹的三垣二十八宿,下應地之五行,任何人若要破壞這種規律,必遭不測橫禍。

  我能大致感應出,此處一切均按天地人之道來運作,不假人手。天是天上的星宿,人是我們現在肉眼所見的宮殿,地據我推論便應是我們腳踏之下,另有玄虛。

  此三者相輔相成,秘異莫測……不,不對,似乎又不止於此?」

  瞧她咬唇沉思的模樣著實別具誘**惑,石之軒大感異樣,不由輕咳一聲,沉吟道:「此處一切均按天地人之道來運作,這點毋庸置疑!

  但一陰一陽之謂道,不可執一為定象……

  天者,固然有天上的星宿,但這日月星有形有體的天象運轉、時節變化亦似只能視為天之陽,無形無質的天運機緣則為天之陰。時來運轉,因緣際會,乃得天之幸;

  地者,我們腳踏之下的確另有玄機,然而地之運轉,無非水、火、風三者,風在地上,而地下則水火齊備,水自潤下,火自炎上,互為陰陽。若能因勢利導,使得水火相濟,陰陽交泰,自可激發無窮自然力量,足以生成及儲藏、運轉一方偌大的奇異空間;

  至於人,人者天地之間的萬物眾生也,非只我們肉眼所見的這宮殿,還有我們自己,更有天下萬民……放諸於世,人道陰陽則為萬民氣運之興衰,其興也勃,如烈火烹油,其亡也忽,似飛瀑直下;

  際此興衰罔替,仿似陰陽交匯,其間自有人道大氣運蒸騰,若有人得機得勢混合天時地利於一身,即可入得神殿,一窺戰神密錄,登臨武道之極。

  如此則超脫天人界限,騰飛界外亦非妄想……」

  梵清慧聞言美眸異彩連閃,卻遲疑道:「這條件苛刻得超乎想像,恐怕每每數百上千年也難有一人入得神殿。」

  石之軒一拍手,興致勃勃的道:「哈,正是如此才更值得吾輩孜孜不倦的爭奪追尋,反而若是舉手可得,那【戰神圖錄】豈非浪得虛名,不值一哂?」

  頓了頓,又以模稜兩可語氣的道:「已知入得神殿,藉此【戰神圖錄】悟通天地奧秘,並功成破碎者,唯有廣成子一人耳。

  此後或有其餘人等亦曾得此大道天緣,卻似功敗垂成,最終未能倖免於一捧黃土,甚是可惜可歎!」

  梵清慧俏臉閃過一絲邪氣,不以為然道:「有何可歎?

  廣成子一代鍾靈毓秀之人傑,即使未得【戰神圖錄】,亦未必不能成道。

  而其餘人等撞大運或可同樣得窺這直通天道的無上密錄,但若無有廣成子這般大智慧、大毅力,如何參透密錄?

  究其根本,修行路遠,成敗得失仍取決於各人的根器和心性,捨此何求?」

  石之軒貌似好意的提醒道:「若非這些失敗者的其中之一將【戰神圖錄】的相關記述刻在墓穴裡、棺材板上,哪有後來這【道心種魔大*法】、【慈航劍典】給你參悟借鑒?」

  梵清慧輕哼一聲,不置可否。

  不論她如何心高氣傲,事實不容雄辯——西漢時期,第一代邪帝謝眺在是從一個屬於春秋戰國時代的古墓裡,看到有關【戰神圖錄】的記述,得窺圖錄之秘,從而創出【道心種魔大*法】。大**法最後一篇的『魔仙』,正等同【破碎虛空】。

  慈航靜齋的始祖地尼,因與謝眺有過一段情,得以翻閱謝眺所著的《魔道隨想錄》及【道心種魔大*法】,從而曉得戰神密錄之【破碎虛空】之秘,【慈航劍典】在很大程度上亦受到【破碎虛空】的影響。

  仙胎魔種,各走極端,源頭則一。

  【戰神圖錄】和它的終極奧義【破碎虛空】,就是這麼流傳下來。

  當然,最先承載【戰神圖錄】精義的,還屬廣成子得道後所著述傳世的【長生訣】。

  【長生訣】、【道心種魔大*法】,甚至【慈航劍典】,均源自【戰神圖錄】這個說法,某種程度上雖不中亦不遠矣。

  四大奇書,同源而異,別出樞機,各領風***騷!

  一如石之軒一直以來的獨特看法,世間種種武功心法、玄功佛法本質上皆為人類大智慧者觀天之道,執天之行,解讀及模仿天地自然的奧秘有所得而成。

  最無可置疑的證明,正是種種法門均以修出真氣為必經之路!

  真氣這玄之又玄的東西,固然是源自生命的奇異力量,潛藏在每一個人身的經脈穴位內,追求武道之土,通過精神肉體的刻苦訓練,激發出無窮無盡的潛能,再以種種訣竅心法加以駕馭,成就之高低,就是武林裡高手低手之別……

  然而究其根本,人生於天地間,所修種種真氣本質上無不是天地之元氣,若是按照形而上的說法,就連人之身體亦是天地元氣所化。

  武林中古往今來眾多高手所堅信不疑之至理——每個人都懷有一個深藏的寶庫,潛力無窮,只是被各種執著蒙蔽了而已,乃有「一切神通變化,悉具自足」之真言。

  然而說到底,人體之潛能亦是天地元氣所聚化,本亦有限,只待修行到了高深境地,破除我執,貫通天地之橋,身體勾連天地元氣,打破固有局限,予人以自身潛能無窮無盡的錯覺,其實此時所激發的潛能,已是身體汲取自天地自然的元氣。

  正所謂,道有體有用,體者元氣之不動,用者元氣運於天地間。反而言之,天地間一氣流行,皆因形相不同,致生千變萬用,然若源溯其流,蓋歸一也,此一即道之體。

  世間一切功法,說到底無不是各種各樣的聚積及御使元氣之法門,正是各得道之一隅,所不同者,則是這「一隅」的大小優劣各不相同,乃至有著高低層次的雲泥之差。

  而此間第一個分割線,正是後天真氣和先天真氣。後天乃有為而作,限於體質;先天無為而作,奪天地之精華,登峰造極則能吸取天地自然的力量,無窮無盡。

  高下之別,不言可知!

  換而言之,後天真氣僅得道之衣衫皮毛,先天真氣已得道之血肉筋骨。

  更遑論四大奇書這等直通先天圓滿,涉及超脫天人界限的絕頂功法?可謂深入大道之神髓!

  上述三者各自所聚積及御使的天地元氣,幾如世間水域之溪流、江河、海洋間的巨大差別——溪流時斷時續,止於有水無水;江河浩蕩不休,止於有限無限;唯有汪洋大海之水無窮無盡,取之不竭,用之不盡,亦如宇宙天地般無可測量。

  可以說,大海本身已是天地不可或缺的一大部分,是天地最本源的力量之一!

  同樣,四大奇書與其說是四種絕頂功訣,不如說是從四個角度解析及歸納天地自然之道,既闡述了最高深莫測的聚積及御使天地元氣之法,觸及天地本源之力,卻又隱隱超出天地元氣之限。

  因能破除天地之局限,超脫天外。

  當然,四大奇書亦有高下之別,當屬【戰神圖錄】最為神秘莫測,疑似並非此方世界之人所留。

  暫不論圖錄所述的天地之秘,單單圖錄的來歷及究竟何時何人所著等等信息,亦是向雨田、石之軒、梵清慧等知曉【破碎虛空】之密的絕頂修行者夢寐以求的珍貴資料,其價值絕不在圖錄本身之下!

  憑他們的智慧,很可能從這些信息裡獲得自己想要的,超乎常人想像的秘密……

  如今既然來了驚雁宮,梵清慧自當不想入寶山空手而歸,但無論她如何運轉通靈魔種感察和推算戰神殿入口開啟的時間,覺得總是差了那麼一線,難以如願。

  沉吟道:「你既約我來此,當是知曉神殿入口的開啟時間?」

  石之軒微微點頭,復又微微搖頭,神情複雜道:「我不知道,但有別人知道,一俟時機到來,你我自會知道!」

  這倒不是石之軒有意藏私,而是他確實不知道——此前他也以為進入戰神殿的密道是每三十年開啟一次,然而當他真正來到驚雁宮,親自運轉陽神感察和推算之後,才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驚雁宮的運轉與天地人三才之道契合無間,因而密道的開啟和關閉亦取決於天地人之道的變幻,莫可測度,而非什麼三十年一開這麼簡單。

  至少,如今的驚雁宮密道就絕非三十年一開,否則以向雨田的年歲,早去戰神殿光顧了好幾次了。

  然而石之軒能夠猜知並肯定的事實是,向雨田一次都沒去過!

  那就證明,此前一百好幾十年裡,戰神殿一次都沒開啟過。

  思及數百年後,戰神殿確實又是固定為三十年一開,石之軒便徹底肯定了自己此前對向雨田所作所為的猜測。

  那活了兩百年而閒極無聊的老貨,絕對做了某些匪夷所思甚或人神共憤的事,不僅他自己如願以償的進了戰神殿,更是使得原本不知何年何月隨機隨緣一開的戰神殿,從此固定為三十年一開。

  且因戰神殿的開闔合乎天地人之道,然而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縱使向雨田魔功無量,亦不可能改易天道法則,唯有在地道與人道著手!

  石之軒明白,向雨田以【道心種魔大*法】及邪帝舍利為誘餌,換取自己參與混一南北,一統天下,推動人道大興的舉措,並非是向雨田意欲消弭戰禍造福天下萬民,而是其開啟戰神殿的重要一環。

  換言之,就是人為的推動天地人之道產生一個奇異的交匯點……

  此間神奇與微妙超乎世人想像,石之軒若是訴說出去,別人或是不明所以,不可置信,或是將他當做瘋子,嗤之以鼻……

  唯有他與向雨田這等不能以常理度量之人,不僅不會不以為然,反而會躍躍欲試,悍然參與,只因這創造奇跡的過程亦是感悟天地人之道的獨特途徑。

  石之軒看著一臉若有所思的梵清慧,他可不相信,傲**嬌、腹黑、從不受世俗禮法約束的她會錯過如此良機,反而擔心她趁機渾水摸魚,做出某些弔詭之事。

  梵清慧美目流轉,忽然伸出纖纖素手,「和氏璧借我一用!」

  石之軒同樣伸出手,笑瞇瞇道:「好說,好說,【慈航劍典】借我一觀!」

  梵清慧嫣然一笑,魅力無窮,「似乎我比較吃虧?」

  石之軒摩挲下巴,故作大方道:「罷了罷了,就當我吃點兒虧,外加幾卷【天魔策】……」

  「啪!」

  兩隻同樣晶瑩如玉的手掌輕輕相擊,一切盡在不言中。

  …………

  半日之後,石之軒出現在離驚雁宮最近的城鎮裡,採買了一套金銀匠工具及些許黃金、劣質玉石等等。

  「雁過拔毛,和氏璧這等瑰寶,怎麼說也得做些手腳,即使將來送出去,也方便再次回收啊……」

  雖然對於他與梵清慧這等層次的修行者來說,借助和氏璧異能修煉只在初次效果最佳,三五次之後就作用寥寥了,但終究是通靈至寶,或許在其餘方面另有妙用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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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澆水催熟

  建康城綺春樓靜室,三人圍坐。

  石之軒蔥白如玉的手指摁在曹應龍的左腕脈搏處,凝神不語,時不時眉頭微不可察的一挑,似乎感察到曹應龍體內某些不對或窒礙之處。

  對面的張麗華雙手捧著俏臉撐在桌上,美眸眼波流轉,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白皙透紅的肌膚彷彿剛剛被滋潤過一般泛著如玉的沁滑光澤。

  配上【玉清丹解】功行漸深而氣變得愈發神秘靈秀的氣質,儼如在深山窮谷中淌留至純至淨的清洌泉水,愈看愈是動人。

  曹應龍稚氣漸去,朝氣蓬勃的臉上儘是面對嚴師時的崇敬孺慕而又戰戰兢兢的複雜神情,表面上好像正在被老師當場批改作業一樣,頗有些坐立不安。

  然而實際上,他正竭力掩飾心底莫可名狀的恐懼之情!

  時至今日,他已非數年前那個對武學一無所知的懵懂幼子,而是內外功均有相當火候的魔門俊秀。

  或許在魔功造詣和江湖經驗上,他還遠未達出師的水準,身旁也沒有其餘魔門學徒作比較,但僅憑武學常理的推斷,也足以讓他發覺自己所練魔功有些……不對勁兒!

  至少,沒有哪個師父檢驗徒兒的武功修為之時,像石之軒對他這樣以真氣和精神逐寸逐寸的感觸他的身體。

  更詭異的是,當石之軒至精至純的先天真氣在他體內流淌到每一處,那處的經脈、血肉就像沙漠裡乾渴已久的旅人遇見綠洲水源一樣歡呼雀躍起來,並毫無排斥的瘋狂吞吐著石之軒的真氣。

  就似石之軒的真氣比他自身的真氣更像這具身體苦修的真元之氣,比他自己更像這具身體的……主人!

  六日前,石之軒遠行歸來之時,他就想向其請教其中是否別有「深意」,卻被小別勝新婚的小師娘趕得遠遠地,難有機會。

  此時他暗地裡猶豫再三,但目光一觸及雙眸似開似闔的石之軒,只覺其凝坐不動的挺拔身形深不可測,隱隱透著難以言喻的可怕力量,令他再難提起勇氣開口。

  恍惚間,他已明白自己此生再難擺脫石之軒給予的陰影。

  石之軒睜眼凝視著曹應龍,眸中若有所思之色一閃而逝,溫聲道:「近來練功若有疑難之處,盡可一一道來。」

  「小的每每運氣行功至緊要處,亦或全力施展『黑天血劫手』絕技之時,隱有氣躁而神亂之感,難以自持……」

  「你能不受功力突飛猛進、日勝一日的膨脹感所迷惑,早早察覺其中異常,足見意志沉凝,不驕不躁,很好很好……」石之軒微微頷首讚揚一句,才給予解答:

  「聖門心法太走極端,入門極易精進,但練到後來時,所修魔氣往往會變得極端的霸道或陰損,以致修練者再難以有所精進不說,甚或還會反過來損傷己身。

  而在此之前,亦因功行精進過快,缺乏沉澱,導致魔氣不夠精純,虛浮躁亂,乃至影響心性,使人易怒易躁、嗜血嗜殺、心理扭曲……

  若果如此,修煉者或是與人苦戰、血戰,藉由生死間的大恐怖磨礪自己,激發潛力,使得精神和魔氣沉澱聚斂下來;或是借助苦行之法,自殘體肢亦或做出種種令自己心靈煎熬、感情崩潰的自虐身心之事,磨礪及增強精神意志,以精神戰勝物質,自然可以強行將魔氣凝練精純,恢復運使自如……」

  曹應龍恍然而悟,但思及這兩種方式均是極度痛苦且危險,不禁臉色變幻不定,旋又強行排除雜念,沉心繼續發問:

  「…………」

  確是他深知即使自己練成高深武功,脫出石之軒魔爪的可能性仍然極低,然而若不能練成高深武功,則全無一絲可能擺脫對方的控制。

  因而儘管他面對石之軒時總是不由自主的心下忐忑,此刻亦抓緊時機請教武學,盡可能的強大自身。

  一個時辰後,石之軒暫時結束了對備用魔種載體,或者說是備用魔體的深入培育,攜著張麗華下了秀樓,漫步花園。

  如果說從前他以飽含靈性的精氣神反覆侵染祭練曹應龍的身體是「播種」的話,那麼曹應龍自行修煉【黑天大*法】的衍生魔功(譬如黑天血劫手等)成功入門就是「發芽」,而石之軒之後只需時不時的指導,令曹應龍的魔功勇猛精進,恰如「澆水」罷了。

  如此有朝一日,曹應龍終會自己將自己「催熟」為一具可堪一用的黑天魔體!

  在這過程中,無論曹應龍是否發覺其中貓膩,只要他仍希冀擺脫石之軒的掌控,就不得不努力修煉下去,盡可能的強大自己。

  反之,即使他願意自廢武功,但魔門可不養閒人,沒了武功的廢物,也只能作廢品處理掉,而絕不可能放他出去洩露魔門機密。

  除非曹應龍被殺或自殺,否則這就是一個無解的局!

  春日將盡,園中百花亦零落得所剩無幾,就像倚在涼亭裡小恬的張僧繇,日現凋殘。

  儘管自詡見慣了生死,石之軒仍不禁對這便宜師尊日漸一日的逝去頗感傷懷。

  或許邪帝舍利裡的精元可助張僧繇延長壽數,但張僧繇肯定不會接受,無關於怕不怕死,僅是張僧繇已覺此生無憾,遂放開心懷欣然迎接死亡的到來罷了。

  否則憑借生機盎然的花間內功和醫藥造詣,他的壽數怎都該長過世上絕大多數宗師高手,豈止於區區不足八旬而已?

  …………

  長安宮闕。

  例行早朝後,宇文邕一馬當先,帶著齊王宇文憲、隋公普六茹堅及一面目方正、神情堅毅的壯年文官前往御書房。

  途經長廊,宇文邕隨口問道:「文舉久守蜀中,當知蜀中糧秣存儲是否還夠今冬伐齊之用?」蜀土沃饒,乃天下有數的產糧盛地,亦是北周對外用兵的後勤補給主力,不可不重。

  走在最後的壯年文官肅聲應道:「去歲出師伐齊耗費甚巨,蜀中諸倉存糧十去其八,並不足以供給今冬再次出師之用。

  然蜀地今春細雨甚好,春耕齊備,且據臣觀風望水及詢問老農所見,蜀地今夏該是風調雨順,夏糧豐收無虞。

  屆時只消督促百姓收割及時,即可充盈倉廩,縱使秋糧不如人意,亦足以供給冬日再次出師伐齊……」

  值此艷陽高照,暑氣漸起,儘管宇文邕功力今非昔比,早已寒暑不侵,聞言仍大感身心火熱,信心百倍,龍顏大悅道:「如此甚好!」

  去歲秋冬親征,是他親政以來的第一次,或因經驗不足,指揮失當,或因進軍路線的錯誤,還是在走宇文護時期的老路,失敗在所難免。

  但今冬他再次伐齊勢在必得,既然打河南洛陽的路線行不通,那就換成走山西的路線好了。

  唯所慮者,不過軍餉糧草耳!

  此時聞得裴文舉這等忠誠穩重、勤勉謹慎之臣擔保糧草不缺,宇文邕怎能不喜出望外,哈哈大笑,「天助朕也!」

  開懷中心念一轉,腦海裡又浮現出武功卓絕、高深莫測的裴矩之影,當即揚聲道:「文舉勤於任事,功莫大焉!

  即日進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入朝為司憲中大夫,進爵為公,增邑通前一千戶……」

  頓了頓,又加了一句,「兼軍司馬,協辦今冬伐齊諸事……」

  裴文舉躬身道:「陛下隆恩,臣粉身碎骨,難報萬一!」

  楊堅眼角瞥了眼裴文舉,但見其並未因皇帝厚恩而失態,僅是目光激昂,神情愈見肅重,不由暗暗讚許:好一個肱骨之臣!

  旋又暗覺可惜,此人出身河東裴氏,無論家世還是人品才能均無可挑剔,如今正對大力提拔他的宇文邕忠貞不二,即使宇文邕不在了,此人多半會靠向同族的裴矩,不大可能投靠楊家!

  僅落後宇文邕半步的齊王宇文憲對裴文舉如此簡在帝心卻是既高興又鬱悶,一時間心情複雜難言,卻又不敢在面上顯露分毫。

  裴文舉家世顯宦,本與他與宇文邕等兄弟自小熟識,且曾與他最是親近並成為他的侍讀,亦曾是他初開幕府時的主要班底之一,堪稱他心腹中的心腹。

  可惜裴文舉性情方正,一派君子賢臣風範,也就未能倖免「君子可欺之以方」這仁人君子們的共有弱點。

  當年宇文邕剷除宇文護之後,曾對裴文舉推心置腹:「宇文護反叛的跡象,朝野均知,我之所以含淚將他處死,是為了安定國家,有利百姓。從前北魏末年動亂,太祖輔佐元氏;周朝上承天命,宇文護才執掌大權。積久而成的習慣,變成了常規,就認為政令應當這樣。難道有三十歲的天子還要被人制約嗎?況且近代以來,還有一種弊病,曾經暫為部屬的,就禮敬上級猶如君王。這是擾亂朝野的權宜之法,不是治理國家的辦法。《詩經》曰:『夙夜匪解,以事一人』(日夜不敢懈怠,用來服侍一人)。此一人,只能是天子。你雖然陪侍齊公宇文憲,但不能形同君臣。再說太祖有十個兒子,難道都能當天子?你應當用做人的正道來規勸齊公,使我們君臣和睦,骨肉融洽,不要讓我們兄弟之間互相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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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暗流洶湧

  自此,裴文舉與舊主宇文憲保持距離,而對皇帝宇文邕忠誠不二,凡有所命,無不兢兢業業,宇文邕由此得一能臣干將。

  反之,宇文憲則既失良師益友,又失得力臂助,敢怒而不敢言,臉上更不敢流露一絲不滿,否則就是心存反意,不免再次加深宇文邕將他這功高蓋主的親王剪除的決心。

  當然,宇文憲亦隱隱感覺到,宇文邕此次特意將裴文舉從蜀中調回長安朝堂且加官進爵,除了進一步拉攏及重用裴文舉之外,亦有借此暗示對裴矩的信重,頗有些愛屋及烏的意味。

  不過,最深層的意義還屬向整個河東裴氏示好,畢竟河東裴氏在北齊為官者眾多,牧守一州一城者亦不在少數。

  若能得到河東裴氏的支持,那北周伐齊時,很多城池便可兵不血刃而下,僅這軍事作用便堪比數萬雄師,更遑論將這人才輩出的千古政治世家徹底收歸囊中的政治效應?

  宇文憲明白,若是自己所料不差,此次裴矩休假歸來,很可能會再次被宇文邕尋機加官進爵,委以重任,而在北周為官的諸多裴氏族人亦會或多或少酌情升賞。

  不由地,宇文憲對裴矩及裴氏一族如此得寵必然勢力膨脹而生出警惕,但更令他深具戒心的,還是另一個人及其家族!

  一念至此,宇文憲不動聲色的瞥了眼落後自己半個身位的普六茹堅……

  皇位誰屬姑且不論,宇文憲終歸是皇族中人,骨子裡以宇文氏的地位和利益為第一前提,對任何可能威脅宇文氏的人及家族均報以最大忌憚。

  在他眼裡,西魏八柱國家族無不是樹大根深,在政權和兵權兩方面擁有雄厚實力及深遠影響,除了宇文氏自身以外,其餘諸族皆為宇文氏的潛在競爭對手,隨時可能反噬宇文氏,不可不防。

  或許,皇帝著力拉攏和扶持裴氏一族,未必沒有引入外來勢力,稀釋和制衡幾大柱國家族權柄的深意。

  特別是普六茹家族還與佛門藕斷絲連,潛在實力不可計量,宇文氏的應對防範宜早不宜遲!

  正在宇文憲策劃著尋機向皇帝諫言打壓甚或除去普六茹家族之時,但聞宇文邕笑吟吟的問道:「隋公在北齊耳目甚廣,可知北齊君臣及軍兵近況,其是否亦整軍備戰?」

  聽得「耳目甚廣」一詞,楊堅心頭一跳,暗暗驚疑不定,不知皇帝是否在警告他不要與北齊佛門來往甚密。

  自去歲年終皇帝將他長女楊麗華指婚給太子宇文贇,拉攏之意溢於言表,他就明白皇帝已在忌憚他與佛門的聯繫了。由此他行事愈發謹慎,不敢稍有逾越,但伴君如伴虎之感亦與日俱增。

  此時他心思百轉,面上卻不露分毫,恭謹如常,「臣已探得,北齊朝政昏亂,政由群小,百姓嗷然,朝不謀夕,軍伍鬆懈,只以為我軍去歲無功而返後,再不會出師伐齊……

  唯所慮者,洛陽獨孤永業率三萬精銳日夕操練,枕戈待旦耳……可惜大廈將傾,獨孤永業終是獨木難支!」

  此時胖太監何泉快步趕來,似乎有事稟報,卻因宇文邕正要開口而遲疑一下。

  但見宇文邕向身後三位重臣問策道:「然則因去歲伐齊勞師無功之故,朝野文武多有厭戰、避戰之心,並不贊同今歲秋冬再次出師伐齊,如之奈何?」

  宇文憲無愧當世頂級名將,不假思索的應道:「可令宇文神舉率兵數千,佯攻入齊,試探敵情。

  如若證實齊軍果真鬆懈嬉戲,不堪一擊,屆時群臣必然不再反對伐齊……」

  話雖如此,但在場諸人無不心知肚明,在實際操作時,類似的一次佯攻細節處大有文章可做,譬如「率兵數千」所率的是何種兵馬?是身經百戰的精兵,還是不堪一用的新兵?

  「佯攻入齊」是從何處邊境入齊?是直奔洛陽去啃獨孤永業這硬骨頭,還是繞開敵方精兵堅守的重鎮,尋幾個名聲不小又易攻難守的城池捏軟柿子?

  「試探敵情」試探的是哪支敵軍?是跟齊軍戰兵精銳血戰,還是選幾支齊軍輔兵虐菜?

  總而言之,身為當初助宇文邕誅除宇文護的得力干將,如今亦是宇文邕的絕對心腹之一,宇文神舉一旦接下這任務,怎都會在這次試探性的小規模進攻裡拿出不一定符合實情,卻最符合宇文邕心意的結論——前入賊境,備見敵情,觀彼行師,殆同兒戲云云。

  「齊王此策甚佳!」宇文邕欣然採納,並囑咐何泉道:「即令宇文神舉盡快施行。」說話間忍不禁抬手撫了撫鬢角。

  這看似僅是不經意間的小動作,落入何泉眼中,卻使得他心生寒意,恭聲應諾之餘,暗暗為宇文憲可悲——皇帝這是愈發忌憚宇文憲的智計武略,尋機將其處死的心意隨之再次加深。

  身為宇文邕的貼身近侍,何泉如何不知,宇文邕手指所撫之處的漆黑鬢角實則因去歲在妖女身上所栽的跟頭而生出片片白霜,只是以特殊顏料染成黑色,掩人耳目罷了。

  每當宇文邕輕撫鬢角,就似在提醒他自己的身子骨本元有虧,壽數大減,理該趁早為太子宇文贇剪除隱患,鋪平道路……

  如此則宇文憲這般文武雙全、聲威卓著而有望與太子宇文贇爭奪皇帝位的血親皇族,便成了宇文邕的眼中釘,肉中刺。

  偏偏宇文憲如今正自年輕氣盛,胸懷建功立業、開疆拓土的壯志,盡心為國,即使明知自己功勞越大,死期越近,卻還是每每不經意間便鋒芒畢露,未能藏拙。

  或許,宇文憲心底對那至高無上的位子未必不是還存著一絲幻想……

  暗歎帝王之家波雲詭譎的同時,何泉並未忘記此來的目的,連忙稟報道:「陛下,驃騎大將軍裴矩恭候召見。」

  宇文邕大喜過望,朗聲道:「快宣!」

  何泉應命而去。

  宇文邕哈哈一笑,對眾人打趣道:「裴卿一去數月,了無音訊,莫不是在某處青山秀水之地金屋藏嬌?」

  說著臉上浮現恍然之色,「哦,是了……裴卿定是嫌他叔父的府邸過於簡陋,容不下他的鶯鶯燕燕。

  既如此,朕欲將已故晉國公之府邸賜予裴卿,諸位以為如何?」

  宇文憲眼神微縮,卻毫不猶豫的與其餘二人一齊躬身呼道:「陛下聖明!」心中卻忍不住想到:晉國公宇文護當初權傾朝野,其府邸之寬廣華貴,堪比兩三個親王之宅合併。自宇文護伏誅,皇弟宇文直就曾懇求皇帝將此府邸賜予他,卻遭皇帝嚴詞拒絕,如今皇帝卻輕描淡寫的將府邸賜予裴矩,足見皇帝對其親近信賴至無以言表,猶勝一母同胞的兄弟手足……

  宇文邕微笑道:「嗯,有屋亦得有人,便撥給裴卿美貌宮女、各色僕役各一百。」

  宇文憲自忖摸準了皇帝的心思,跟著建言道:「裴將軍青年俊傑,國之棟樑,豈能不以名媛相配?高門廣宅,亦不可久無女主打理。

  皇妹西河公主、義歸公主、襄樂公主漸至妙齡,也到了遴選佳婿的時候了。陛下長兄如父,日理萬機之餘亦得為三位皇妹之事勞心勞力,何不擇其一下嫁裴將軍?」

  宇文邕忍不禁再次撫了撫鬢角,微笑道:「日前母后還向朕抱怨終日閒極無聊,此事便交與母后處理吧。

  待母后探問過三位皇妹和裴將軍的心思,若果有情投意合的一對兒,再由朕下旨賜婚即可。」

  說話間,胖太監何泉領著石之軒到來,「微臣拜見陛下……」

  久別重聚,君臣同僚間自是好一番噓寒問暖,情義拳拳。宇文邕開懷之下,留眾人在宮內宴飲許久,方才各自熏然散去。

  …………

  大德殿內,宇文邕一手拿著冰水浸過的毛巾擦拭額頭,緩解酒意,一手舉著奏折,細細閱覽,勤政不怠。

  忽見同樣面帶三分酒意的宇文憲去而復返,神情肅然,似乎有事上奏,一旁伺候何泉連忙也給他奉上一條冰毛巾。

  宇文憲稍稍整理儀容,毫不避讓的直視著宇文邕驚疑的目光,沉聲道:「普六茹堅相貌非常,城府深沉,臣每見之,不覺自失,恐非人下,請早除之。」

  宇文邕目光一閃,深深的凝視宇文憲一眼,饒有深意道:「朕自有分寸,憲弟衷心我宇文氏社稷,朕心甚慰。」

  心下暗歎:若非宇文憲皇室宗親的血統太過敏感,憑此智計才具和眼裡不容沙子的忠直個性,倒是個上佳的輔政托孤之臣!

  宇文憲自知此類事歷來言多必失,點到即止便可,當即行禮告退。

  宇文邕目光出神片刻,卻見石之軒同樣去而復返,不由心念一轉,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口吻:「裴卿來得正好,齊王剛剛密奏於朕,說普六茹堅貌有反相,頗具人主氣象,讓朕早做決斷……

  裴卿說說,齊王可是疑心過甚,杞人憂天了?」

  石之軒沉默片刻,方才答非所問道:「微臣今春遊覽江南,偶聞建康城外棲霞寺藏匿的和氏璧給人奪走,三論宗、華嚴宗、天台宗的諸位聖僧窮追千里,力圖奪回和氏璧卻未能如願。」

  宇文邕龍目電芒暴射,和氏璧歷來象徵中土皇權正統,影響巨大,佛門和尚藏匿和氏璧,若非意圖建立佛國,便是準備以之充當支持某個野心勃勃之輩謀奪皇位的籌碼,換取佛門將來繼續大興之機。

  而佛門的支持對像麼?

  宇文邕第一時間想到剛剛自己和宇文憲均掛在嘴邊的那「相貌非常」之人。

  沉吟了好一會兒,他才故作不可置否的道:「是麼,和氏璧流落江湖,不免蒙塵……」旋即一轉話題道:「太子大婚在即,卻仍愚魯頑劣,不堪重任,朕心甚憂但又無暇親自教誨。

  裴卿之文采武功舉世罕見,可願為太子太傅,代朕教導太子成材?」

  「承蒙陛下信重,微臣感激不盡,定當盡心竭力,輔導太子。」石之軒知曉,教導太子是假,為太子預備登極理政的肱骨之臣是真。

  看來,宇文邕已在未雨綢繆,做好了隨時犧牲自己抵消佛門反噬從而延續宇文氏皇權穩固的心理準備!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6 14:39
第四百三十七章生個大聖

  「宇文邕確是智慮深遠,能人所不能,或許他在軍事上的天資比之宇文憲略有不如,但在權術機謀、堅忍果毅上則又強過宇文憲不知多少倍。

  二者恰如劉邦、項羽之別,誰更適合做皇帝,更能做好皇帝,其實不言自明……」

  出了皇宮,石之軒一邊思緒翩躚,一邊信馬由韁,施施然去接收自己的豪宅。

  宇文憲察覺到楊堅有異心且勾結佛門對宇文氏的威脅與日俱增,便迫不及待的想要除去楊堅,實則頗顯衝動和淺薄。

  而宇文邕顯然想到了更深一層,楊堅之生死關係重大,幾乎牽一髮而動全身。

  佛門講究大智若愚的「圓頓」,換到政治屬性上就成了「圓滑」,可以捏著鼻子忍受皇帝的拿捏敲打,例如暫時性的禁佛,寄希望於這陣風波過去後可以捲土重來,重興佛法,因而能夠暫且隱忍不發,再三觀望。

  可一旦宇文邕誅殺楊堅,就等於向佛門宣告:朕絕不容忍你們有任何捲土重來的機會!

  看不見希望的人往往就會採取最激烈的反抗方式!

  佛門在忍無可忍之下,只能在刺殺宇文邕和推翻宇文氏之間二選其一,不論哪個,均會造成北周朝野動盪,宇文氏的統治地位不穩,動亂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宇文邕如今但求將佛門的反彈盡量拖延,讓他有足夠的時間吞滅北齊南陳,一統天下,而穩住楊堅,也就是穩住其背後的佛門!

  「踢踏踏……」

  輕快的馬蹄聲臨近,一騎從側面不遠處的十字街口飛馳橫截而來。

  石之軒不動聲色的拱手招呼道:「原來是齊王。」

  來者正是宇文憲,一隊十餘將校在其後數十丈不遠不近的跟隨著,該是心腹護衛及部屬,各個氣息沉凝、目光銳利,俱非庸手,其中就有石之軒的老熟人高熲。

  石之軒不由暗暗點頭,久聞宇文憲頗善駕馭部屬,征戰多年自是羽翼豐滿,由此十餘人便可見一斑,無怪乎遭宇文邕猜忌甚重。

  宇文憲策馬與石之軒並駕齊驅,意味莫明道:「果然不出本王所料,裴將軍也會獨自滯留宮內,入見陛下。」

  石之軒笑了笑,「吾等臣子各司其職,心照不宣罷了!」

  宇文憲給截住了話頭,不由皺了皺眉,幽幽道:「陛下對裴將軍推心置腹,恩寵有加,但裴將軍似乎對陛下有所保留,輔佐陛下時屢屢避重就輕,不願盡心竭智。」

  石之軒故作訝然,「齊王此言從何說起?想來是對在下有所誤會?」

  宇文憲冷冷道:「河東裴氏人才輩出,文武兼具,裴將軍當世俊傑,怎會不深通兵法韜略?

  然而去歲伐齊,裴將軍一直表現平平,最多依仗卓越武技護衛陛下亦或斬將殺敵,卻極少為陛下出謀劃策,破城掠地,仿似不通兵法……

  未知裴將軍何以教我?」

  石之軒微笑依然,語氣卻帶著若隱若現的疏遠,「看來齊王果真誤解在下了。在下資質愚魯,於兵法一道不過淺嘗輒止,又是初歷戰事,表現平平才是正常的吧?

  須知,不是人人都如齊王一般天資橫溢,氣量早成,年紀輕輕便已身經百戰,用兵如神……」說著他雙腿一夾馬腹,「請恕在下無禮,先走一步了!」

  馬兒吃痛前衝,載著他揚蹄慢跑起來,唯余宇文憲駐馬原地,神情陰沉。

  待得高熲等部屬驅馬趕到身旁,宇文憲才恢復平淡,沉吟問道:「文舉怎麼說,同為裴氏一族,他該知曉裴矩此人的底細才是……」

  高熲苦笑一下,回稟道:「文舉兄直言不便與齊王殿下來往過密……不過,他倒是提過,自裴坨以降,及其子裴讓之五兄弟無不博學多才,人品清正,裴矩幼年喪父,為大伯裴讓之撫養,最多少年早慧、心智深沉,但人品理該無虞。

  且裴讓之為官方正,得罪權貴,遭小人誣告而被高洋無辜賜死,裴矩遂與北齊不共戴天,或因裴讓之前車之鑒,深諳明哲保身之道……」

  宇文憲抬手打住,歎道:「裴矩此人確是城府甚深,令人捉摸不透,明哲保身?哼哼……」

  不禁暗忖:宇文邕給權臣宇文護壓迫多年,好不容易才將之除去,未免重蹈覆轍,自是對才能卓著又野心勃勃的臣子防備頗深。裴矩是聰明人,既顯露了卓絕武功,自然會在理政和治軍上有所保留,以免引起宇文邕的猜忌,難怪能夠深得宇文邕信重!

  高熲忍不住勸道:「朝堂波詭雲譎,齊王殿下切不可小覷這適時藏拙的明哲保身之法。

  去歲伐齊,同是攻打洛陽周邊軍鎮城關,陛下親自揮師六萬在金墉城下損失慘重又徒勞無功,而殿下率兵僅兩萬卻順利攻下洛口東西二城,威逼洛陽。

  兩相對比,殿下的功績確實過於扎眼。長此已久,難保陛下不會……」

  宇文憲反駁道:「但事後不是探知,陛下之所以在金墉城勞師無功,只因本該坐鎮洛陽的名將獨孤永業匿藏城內,親自主持城防麼?」

  高熲苦歎道:「可軍中絕大多數兵士全不理會獨孤永業在哪,只知陛下打了敗仗,而殿下打了勝仗!」

  宇文憲沉默下來。

  許多時候,他不是沒想過收斂藏拙,而是一上戰場,覓得戰機,他就會不自覺的忘卻一切,只知帶領麾下將士奮勇當先,破敵制勝。

  有時他忍不禁會想,寧願在戰場上血戰連綿,傷痕纍纍,與一眾袍澤同生共死,也不願面對朝堂爭權奪勢的殘酷詭譎。

  …………

  或因宇文邕早有籌備,有司辦事神速,當天傍晚時分,石之軒便順利入住了富麗堂皇堪比皇帝行宮的驃騎大將軍府。

  美中不足的是,二伯裴諏之拒絕隨他入住豪宅,享受腐敗,而是繼續窩在從前的小府邸,過自個兒的樸素日子。

  僅從這點兒來看,倒也無愧於士林給予裴諏之五兄弟的清廉任事的讚譽!

  當然,石之軒敢以親身經歷證明,裴讓之、裴諏之兄弟絕不是他們治下百姓眼裡那種純純的「青天大老爺」。

  特別是傍晚臨別時,裴諏之還不忘提醒侄子,「裴氏一族的老族長開春時仙逝了,而憑你如今太子太傅、驃騎大將軍的高位,何不爭一爭這族長之位?」

  儘管石之軒並不會當真去費時費力的爭這區區一族之長的位子,但也將此事記在心裡,若是將來可以順便成為族長,他也不會拒絕。

  畢竟這時代高文化、高素質的精英人士相當稀缺,而裴氏族長別的不敢說,最少隨隨便便即可抽調及指使三位數的博學多才、文武兼通之士辦事。

  好用的狗腿子,誰也不會嫌多不是?

  不等石之軒在豪宅坐安穩,以楊素、史萬歲為首的,一波接一波的中高級將校提著各色禮物前來拜訪他這故舊、同僚、上司或師尊,聯絡感情之餘順便蹭飯,鬥酒狂歡,熱鬧一場。

  天長日**久的修真生涯讓他愈發喜靜,本也懶得刻意經營世俗官場上的人際關係,但不知不覺間,他身旁仍舊聚集了一大批利益攸關的「好兄弟」、「好朋友」,儘管他並未將他們真正銘記在心,甚或將其中絕大部分視為人生過客。

  這種身處紅塵,萬象紛呈,而心在其外,清淨無住,功名得失不縈於懷的獨特意境讓他感觸良多,所謂道家隱士層次上遠超「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的最高境界「大隱隱於朝」不外如是。

  恰如先賢莊子所言: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辨,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

  三更半夜。

  古典雅致的臥室裡,紫檀木雕花床終於停止顫動,粗重的喘**息聲漸漸平息。

  尤楚紅倚著石之軒,沉浸在餘韻裡,忽然注意到他胸前有什麼東西在黑暗裡靈光閃爍,不由懶洋洋的捻起那彷彿寸許長針似的物件。

  奇怪道:「你不是崇尚孑然一身,不喜外物墜身麼,怎麼想起戴了這個?」

  細看之下,這物件實則是一柄微型玉劍,晶瑩潤澤,精美無雙。劍柄末端則打了個極細小的針孔,僅容一根天蠶絲穿過,繫在石之軒脖子上。

  「放心吧,這是我閒來無聊自製的,不是你某個情敵所贈!」

  「哼!」尤楚紅柳眉挑了挑,忽然輕咦一聲,嘖嘖稱奇,「這材質,絕非綠松石、藍田玉或翡翠,似乎是荊玉或月光石,卻也似是而非……你從哪裡得來的?」

  石之軒打了個哈欠,嘟囔道:「從一口水井裡撈起來的……可遇而不可求。」心下暗暗失笑:你能辨出這是哪種玉石才怪!

  這柄精緻玉劍就是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以巧奪天工的「手藝」小心翼翼的從和氏璧鑲著黃金的那缺損的一角處「剋扣」下來的,絕非僅僅充當飾物,而是另有大用。

  事後他又以適量的玉石填補痕跡再重新鑲上黃金,包保和氏璧前後重量無差,別人除非撬出所鑲黃金,否則怎都不會發覺和氏璧又添「新傷」。

  和氏璧固然被世人稱為「荊山之玉」,實則並非荊楚所產之玉,而是疑似來自宇宙星空或「仙界」的奇石!

  玉石行家細查之下,不難發現和氏璧的玉質與荊玉、月光石其實頗有不同。

  尤楚紅捏著玉劍揣摩良久,仍舊不得要領,只得無奈放棄,白皙素手不經意間劃過自己的小腹時,不知想到什麼,不禁眼神複雜,似悲似憂。

  片刻後,她神情一定,脫口而出道:「我給你生個孩子吧!」

  石之軒心神一震,第一時間反應的不是同意不同意,而是久違了的那句經典——「我要為你生猴子」,不由腹誹一句:她這是更**年期到了?

  俄而想到:雁過留聲,人過留痕。自己在此界匆匆一世,留下些痕跡也好。當然了,此世一定得寧缺毋濫,優**生**優**育,否則不免像前世般平添一大串累贅……

  轉念他又思及白日裡宇文邕委婉暗示的為他賜婚亦或擇取公主下嫁云云,究其根本,無非是想讓他盡快有個家室子嗣掛礙,好讓皇帝可以掌握一個能夠讓他心有顧忌的「人質」,才能更加信重他。

  此乃古今通例,朝廷的文臣武將在上升到某個級別之後,若沒有父母妻兒,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那這官兒就做到頭了。

  畢竟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沒有家庭掛礙、無所顧忌的野心家或政客,就像沒有拴鎖鏈的狼狗,任誰也不放心啊!

  只不過,石之軒向來自詡算無遺策,卻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頗覺怪異……好像,私生子也行吧?

  在尤楚紅希冀的目光中,石之軒嘴角蕩**漾出絲絲邪笑,「那就生個大聖吧!」

  尤楚紅一時愣然:「……」。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6 14:39
第四百三十八章蠻有默契

  「嘿哈……嘿哈!」

  竹林裡,運勁發力的吐氣開聲不絕於耳,卻予人稚氣未脫的感覺。一位身材健壯的錦衣少年不住翻轉騰挪,拳擊掌劈,呼呼勁氣時不時摧折根根翠竹,聲勢不凡。

  石之軒在數丈外負手而立,目光緊隨著少年的動作,朗聲呼喝道:「力從地起,由腿腳至腰,再由腰至臂膀,節節貫穿,身形如強弓緊繃,出手似開弓發箭,一氣呵成。

  衝拳要快要准,如長槍攢刺,劈掌要猛要狠,如刀砍斧斫……」

  說著石之軒不禁眉頭一皺,微微搖頭,若非這便宜學生不是太子宇文贇,打不得罵不得,他早就想將之摁在地上胖揍一頓,再罰其跪搓衣板半日!

  久聞宇文贇頑劣不堪,小小年紀就染上酗酒的毛病,還頗有寵愛阿諛奉承的小人的昏君苗頭,以致宇文邕曾下令酒及與酒相關的東西一律不能送到東宮。

  宇文贇如斯性情,習文修武十餘年的成績究竟如何自是不言而喻,最起碼他此刻修煉拳掌時的表面功夫遠遠超出殺傷力度。

  看似僅僅一絲半點兒的拳勁掌風即可隨便摧折碗口粗的翠竹,實則勁力鬆散,翠竹的折倒處藕斷絲連,打在身負內功之人身上最多只能造成皮下瘀血這種輕傷中的輕傷,不值一哂。

  換了別的徒弟在自己的法眼下敢於如此敷衍了事,對自己教導的上乘運勁發力技巧充耳不聞,石之軒肯定轉身就走,任其自生自滅算**逑。

  實際上,此前宇文邕也不止一次起了換太子的念頭,並多次向大臣詢問太子宇文贇是不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所得答案不盡相同——有些大臣覺得雖然明知太子不成器但是為了避免麻煩,畢竟太子是儲君,得罪儲君不好,就含糊其辭;有些人如內史王軌(宇文邕的機要秘書)三番兩次的說太子不成器,就給太子記在小本本兒上,準備在將來繼位掌權後一筆筆的清算。

  幸好宇文贇還有些小聰明,比他那草包弟弟宇文贊強出不少,知道要是暴露惡劣本性會被宇文邕打罵,索性就在宇文邕面前裝起了好孩子,甚至前些年就開始嚴格遵守早朝覲見,行為舉止的要求都和大臣們一樣一絲不苟,寒暑不怠。

  而宇文邕因為二兒子宇文贊也是同樣的不成器,而三子宇文贄太小,不得不打消了廢太子的念頭。宇文贇就這樣靠裝好孩子【勉著仁孝,無失子道】坐穩了太子位,甚至多次在宇文邕外出視察時代為監理朝政。

  如今石之軒兼任太子太傅,就接過了宇文贇這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燙手山芋,儘管宇文邕的潛在深意是讓他將來輔佐宇文贇坐穩皇位,但也未必沒有寄希望於讓他想方設法將兒子教導成材的心思。

  大感頭疼之餘,石之軒沉心琢磨片刻,感覺倒也不是沒有矇混過關的方法。

  所謂「成材」,不外乎文智武功俱佳。

  宇文贇既然知道裝好孩子保住太子之位,也算深諳「人生如戲,全靠演技」的官場至理,在『文智』這方面差不多就過關了。

  只消石之軒再點播他一些察言觀色、揣摩上意及喜怒不形於色的權術技巧就行了,恰恰可將宇文贇自身的小聰明發揮得淋漓盡致。

  唯所慮者,不過是宇文贇的武功實在華而不實,特別是至關重要、難以作假的內功修為,偏偏宇文贇在決定內功成就的精神意志和根骨資質兩方面均屬中等偏下,也就比「朽木不可雕也」的程度稍稍好上那麼一點兒。

  即使石之軒將「催熟」曹應龍的方法用在他身上,亦或是將某種激發潛力、勇猛精進的上乘魔功傳授給他,恐怕也沒多大效果。

  總而言之,一切自強不息的途徑都不適合宇文贇!

  無奈之下,石之軒只得將自己前後兩世所知所學的種種旁門捷徑之法精挑細選了一遍之後,終於確定了一門可以讓「不勞而獲」與「寓修於樂」相輔相成、完美組合的路子,包保宇文贇既會欣然接受,又能成果斐然……

  「正好,宇文贇不是要大婚了麼?」

  念及於此,石之軒一直盯著宇文贇的雙眸彎成了月牙兒,嘴角亦微微勾起。

  那邊的宇文贇發現好一會兒都沒聽到石之軒的朗聲指導了,忍不住鬆懈下來,正在出拳不出力的虛晃比劃,忽覺背後涼颼颼的,不由心下大驚,忙不迭振奮精神,再次開始對著竹子大發雄威,口中呼喝連連,「嘿哈……嘿哈……」

  石之軒見此,回憶起自己許久以前小學中學期間應對老師注視自己之時的類似經歷,亦有些忍俊不禁。

  忽然一名宦官快步走近,急促道:「太子殿下、裴太傅,陛下宣召!」

  石之軒眉頭一挑,目光轉回宇文贇身上,恰好宇文贇聞聲也轉過身來,不經意間與石之軒對視一眼。

  「不會是你爹要考教你的功課吧?你慘了!(不會是父皇又要考教我的功課吧?要遭了!)」

  一瞬間的無聲交流過後,宇文贇忍不住撓了撓耳根,愁眉不展,忽又覺得這個新太傅與自己還是蠻有默契的,似乎可以長久相處下去。

  不由靈機一動:是不是可以求他下次來東宮授課時悄悄給我捎一小壺汾酒?近兩個月不知酒味,都快饞死我了!

  …………

  正武殿,北周文武群英薈萃。

  宇文邕氣勢凜然,朗聲宣告:「使持節、河州(甘肅省臨夏州)總管、三州七防諸軍事、河州刺史李賢奏報,吐谷渾諸部因不滿汗庭過度抽調壯丁、馬匹,起兵反叛,汗王誇呂、世伏父子鎮壓失利,內亂波及吐谷渾全境,一發不可收拾……

  朕欲發騎兵三萬征之,令皇太子贇節度全軍,巡撫西土,並宜隨機專決,裴矩、王軌、宇文孝伯、宇文逌、劉雄、鄭譯諸文武從之……」

  殿下列居首位的宇文贇聽著老爹滔滔不絕的佈置軍略,並非是要考教自己功課,不由輕輕吐了口氣,心頭如釋重負。

  出征監軍啊?好極!

  來回總要幾個月吧?天高爹娘遠,酒可以隨便喝,樂子可以隨便耍,看那些臣子誰敢管我?

  至於吐谷渾蠻子?嘿嘿……

  即使宇文贇不學無術,卻也知曉西邊這個老鄰居雖然號稱汗國,其實只是些不成氣候的馬賊,除了時不時劫掠大周與之接壤的涼州邊境之外,再難有所作為,在我大周天軍面前從來都是不堪一擊!

  殿下諸臣中,石之軒與裴文舉並肩肅立,與眾人一同側耳聆聽出兵方略。

  出於這時代的朝堂上同族等於同黨的門閥士族風格,二人間的關係在短短的時間裡,便由原本互不認識的陌生人迅速升溫為同穿一條褲子的兄弟好友。

  裴文舉一聽皇帝的安排,就明白之所以派遣從未上過戰場的太子宇文贇為主帥,只是給太子一個撈軍功、刷聲望的機會罷了,屆時三萬騎兵的具體進退方略實則掌握在裴矩、王軌、宇文孝伯三人的手裡。

  「我這同族的聖眷之隆,當真無以復加,這就又來一個撈軍功的良機……」

  暗暗欽羨著裴矩的官運亨通,裴文舉運轉氣功,嘴唇微微開闔,卻是聚音成束送入石之軒耳中:「稍後退朝,還請賢弟過府一敘。

  為兄此前駐守蜀地多年,不止一次應對過吐谷渾的犯境劫掠,亦曾深入瞭解過吐谷渾的詳細境況,並將之錄於手札裡。

  希望這札記可助賢弟一臂之力……」

  石之軒目光一閃,同樣傳音回應:「兄長厚愛,小弟感激不盡!」心中暗樂:嘎嘎……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世伏小酋長,咱們很快就要再見面了,這次倒要看看誰是獵人,誰是獵物?

  實際上,自從兩個多月前他給了空、嘉祥等四位聖僧追入吐谷渾境內,遭到小可汗(亦稱王子、小汗王)世伏那廝率領大批騎兵協助了空四僧的賣力追捕後,他就將吐谷渾記在了心裡的小本本兒上。

  當然,他自動忽略了是他先行冒充世伏小可汗,偽造命令利用吐谷渾千餘精騎的事實!

  前些天回歸長安,他也曾粗略調閱過北周歷年與吐谷渾的外交及戰事記錄,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原來,吐谷渾是鮮卑慕容部的一支,誇呂、世伏等吐谷渾王族的全名該是慕容誇呂、慕容世伏。而北周皇族宇文氏的前身,則是鮮卑宇文部。

  雖然同屬鮮卑族,但宇文部與慕容部可從不講究什麼同族相親,反倒是血海仇深,兩部族的恩怨糾葛足以上溯到五胡亂華時期,迄今近三百年裡,兩部族之間為了搶地盤而爆發的大大小小的血戰數都數不清。

  單單自北周立國以來,與吐谷渾就是三年一小打,五年一大打,邊境烽火從未斷絕。

  當然,宇文氏集關中、蜀地的廣大漢、胡人口及文化所立的中央集權大國,其國力自然不是吐谷渾這等西部荒僻遊牧小國所能比擬,因而只要兩國正式交鋒,吐谷渾幾乎就從來沒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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