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幻想] 劍出華山 作者:血沃天涯 (已完成)

 
moro084 2018-11-6 12:12:0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42 59371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6 14:35
第三百八十九章周天順逆

  夜風呼嘯,火焰搖曳。

  周軍大營一片寧謐肅穆,唯余寥寥巡邏甲士往來影綽,鐵葉嘩嘩。

  孤身獨立在皇后大帳不遠處的小丘上,鍾木娜靜靜俯視著遠近一切,純粹突厥血統輪廓的俏臉上儘是鬱悶,手中提溜著一根長長的荒草。

  但見她一邊使勁兒將荒草一節節恨恨扯斷,一邊低聲碎碎念,「該死的臭男人……搶走我大突厥的公主不說,還讓姑奶奶在這兒放風……哦不,是吹風……」

  瞥了一眼似乎寂寥無聲的皇后大帳,她瓊鼻微皺,嬌哼一聲,繼續自言自語道:「還沒完沒了……這都大半夜了!」說著不知想到什麼,臉頰浮現絲絲紅暈。

  忽然,鍾木娜不經意間瞧見數十丈外另一頂帳篷前人影閃動,那道貌似清純的身影在與護駕高手說了幾句之後,施施然向著御帳那邊走去。

  鍾木娜愣了愣,繼而輕咦一聲,疑惑道:「宇文邕首次宿在那狐媚子帳中,她不施盡渾身解數,予取予求,怎麼反而半夜溜出來?」

  轉念思及自家主子身為皇后,也在……鍾木娜不由搖頭失笑,暗暗彆扭:皇帝、皇后在同一天晚上各自打野食,這可真是……

  須臾之後,就在鍾木娜仍在想入非非之時,忽聞那處帳篷隱隱傳來一聲侍女的驚呼,旋即火光大亮,護駕高手及禁衛匆匆來回。

  出事了!

  鍾木娜神情一驚,忙不迭躍下小丘,幾個縱掠來到皇后帳篷前,正要伸手掀開門簾,忽又想起什麼,臉色一紅,倏地止住動作,低聲喚道:「皇后,陛下那邊似乎出事了!」

  帳內響起阿史那柔然的聲音,卻似帶著些許疲累和慵懶,「怎麼回事,皇帝不是宿在『高怡』帳中麼?」

  鍾木娜想起剛剛「高怡」繞到皇帝大帳之後,似乎就消失了,再聯想到以往所見的草原貴族間換湯不換藥的那套把戲,立時隱隱猜到幾分真相。

  不由冷笑一聲,幸災樂禍道:「虧得宇文邕自詡英明神武,今晚十有八九栽在那小漸人身上嘍!」

  「什麼……」帳內阿史那柔然驚呼一聲,旋即響起窸窸窣窣的穿衣聲,同時傳出淡然自若的男子聲,「慌什麼……天塌不了!」

  鍾木娜一聽這聲音,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不由一陣咬牙切齒。

  又聽帳內阿史那柔然道:「皇帝出事,何泉及禁衛統領肯定會召見諸將……你快回去!」男子似乎不慌不忙道:「行吧……我先走了!」

  話音甫落,鍾木娜但覺身前門簾如遭勁風拂起,一抹兒殘影倏地飄出,兩個閃爍,便消失在她視線之內。

  「這……」鍾木娜嘴巴張得大大的,一臉不可置信之色——剛剛那片刻,她由近在咫尺,眼睜睜看著那人遠去,竟一直連那人的身形都沒看清!

  身為突厥公主的近侍,她不僅武功不差,更曾見過各種各樣的突厥高手,卻從未見過哪個身法如此迅快如電,而又飄逸如風。

  片刻後,幾個禁衛疾奔而至,鍾木娜才回過神來,肅然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為首禁衛拱手道:「陛下病危,何公公命卑職特來稟報皇后!」

  鍾木娜一驚,即使早已猜到宇文邕吃了虧,卻沒想到竟然危及性命,當即揮手道:「你們回去吧,我會稟報皇后的……」言畢轉身進帳。

  但見阿史那柔然已經穿好衣裙,正在手腳麻利的挽起秀髮,隨意插好金釵。

  儘管只是半晚沒見,鍾木娜卻一眼就注意到,自家主子雖然神情慵懶,但氣色比之前勝過三分不說,眉宇間更多了難以言喻的風采。

  鍾木娜當然知道這是為何,不由暗呸一聲:便宜那混蛋了……

  石之軒趕到「案發現場」時,「高怡」的帳篷外已給重重禁衛圍得水洩不通。

  儘管他早知聞采婷會對宇文邕做什麼,並頗為樂見其成,故而不慌不忙,姍姍來遲。

  但在掀開門簾,見到宇文邕此刻淒慘模樣的一瞬,他仍不免暗暗同情:經此一事,宇文邕十有八九會留下心理陰影,甚或使得今後大周的六宮粉黛要盡數獨守空閨了,更何況……

  但見宇文邕側頭盤坐榻上,一動不動,已是陷入重度昏迷之中,且臉如金紙,氣若游絲,分明正處於彌留狀態,半隻腳跨入鬼門關!

  三個護駕高手正半蹲在他身後,各自伸出一手,分別貼在他左右肩井、背心,正源源不斷的輸入真氣,為其續命。

  何泉臉色陰沉的立在一旁,身側地上跪著三個御醫,正瑟瑟發抖。

  見到石之軒到來,何泉連忙道:「裴將軍,快給陛下診治!」

  石之軒一臉凝重之色,右手握住宇文邕的腕脈,瞇眼感應其體內狀況,暗道一聲:果然如此……但他面上神色倏地變了變,使得何泉大為緊張。

  見石之軒鬆開宇文邕的腕脈,何泉連忙問道:「如何?」

  石之軒稍作沉吟,在他耳邊輕聲道:「還有的救,不過此事頗為詭異……等下本將為陛下運氣療傷,不可中斷,但本將擔心,中途很可能會有人來打擾……」

  何泉聽他言猶未盡,意有所指,不禁眼神一縮,輕聲道:「經裴將軍提醒,雜家亦有此擔心!」

  頓了頓,又寒聲道:「裴將軍儘管出手為陛下治療,雜家等下便知會越公,由他親自守在帳外,並召集獨孤夫人守在帳內,以防不測!」

  石之軒微微點頭,轉身來到宇文邕身後,先是左手印在宇文邕頭頂百會穴,開始灌入至精至純的先天真氣,再右手輕揮,示意三個護駕高手離開。

  其實他早有所料,聞采婷為了留有足夠的時間脫離此處,唯有「手下留情」。

  否則,若是她直接盜走宇文邕的「真陰」,或是一口氣將宇文邕吸成人干,使之當場斃命,必然會給守在帳外的護駕高手清楚感應到宇文邕沒了氣息!

  而憑石之軒的手段,只要宇文邕的身體沒有受到心臟具碎、脊椎斷折等致命外傷,其餘任何內傷均不放在他眼內。

  此時宇文邕陽氣近乎虛脫,腎水枯竭,心火垂危,不僅原本一身渾厚的先天真氣亦毫無蹤影,整個人的精氣神,乍看起來竟比不會武功之人病入膏肓還要虛弱不堪。

  換了其餘大宗師一級的高手,即使救得了宇文邕的小命,其一身武功也廢了!

  但依石之軒對聞采婷身負的天魔秘術的瞭解,宇文邕的先天真氣並非當真消散一空,而是大部分隨著陽氣洩出,給聞采婷盜走,小部分為了吊住他的氣息,自行融入他體內氣血之中。

  若要保住宇文邕的武功,他的辦法雖說不多,卻也不少,不過嘛……

  心念電轉間,天地精氣源源不斷的匯入他體內,煉化為純陽真氣,從他掌心透入宇文邕頭頂百會穴,又順著宇文邕的經脈順行,緩緩融入其氣血,隨其氣血通行全身而補益其精氣根源。

  丹道有雲,順則成人,逆則成仙。

  拋開其中形而上的吹水,卻也粗略的指明了小周天行氣之根本道理所在。

  人體任督之氣在人體運行的自然規律,謂之經脈的流注,從肺經(呼吸)開始,依次循環到肝經,再由肝經入胸,上行經前額到頭頂,再沿督脈下行至尾閭,經會陰而通任脈上行,然後再回流注入肺經。

  如此即為【順】。

  然則古往今來的練氣士漸漸發現,如此氣血自然順行,任由損耗,人的壽命極限最多為一百二十歲。

  唯有以導引練氣的訓練,從【逆】的方向開啟人體潛力,凝練精、氣、神,提高生命品質,方可挑戰年壽極限,延長生命。

  所謂【逆】,即是指督脈由會陰起經背脊而達頭頂百會,再由身前任脈而下丹田,此稱為【小周天】,正好與上述人體氣血自然流注所提的經脈循行途徑相反。

  此乃【煉精化氣】的根本所在,亦為道家修仙的第一關卡,由此方有『順則成人,逆則成仙』之說。

  然而實際上,修仙之路任重而道遠,其間從身體到心靈、從有形到無形、從物質到靈性的質變過程,又豈是『順逆』所能形容?

  亦因此,此時即使宇文邕神志清醒,也無法自行運氣療養——他若要自主聚氣運氣,唯有走【逆】,自然而然便會【煉精化氣】,偏偏他精氣本源虧損極其嚴重,一身先天真氣盡失,再【煉精化氣】,只會落得立馬暴斃一途。

  而石之軒此時所作所為,正是藉由人體的自然氣血流注規律,以他的精純先天真氣代替宇文邕的呼吸之氣,催動宇文邕氣血加速運行,並遵從【順】的脈絡循行,通過大量消耗精純真氣來補益宇文邕的氣血,穩固其正常生命體態。

  或可謂之【化氣為精】!

  漸漸地,宇文邕的臉色開始變化,漸轉紅潤,胸口輕起輕伏,呼吸漸暢……

  旁觀的何泉等人不由面露喜色,知曉宇文邕正轉危為安。

  若是正常救助,石之軒只消如此這般,再輸氣半柱香時間即可收手,然而他之前不把聞采婷的身份告之宇文邕,有意無意的任由聞采婷將宇文邕害成這樣,怎會如此便罷?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6 14:35
第三百九十章灌頂傳功

  不動聲色間,石之軒輸入宇文邕體內的精純真氣一分為二,一部分繼續為他補益氣血,另一部分卻開始緩緩運行小周天,以此將他體內殘餘且潛伏的先天真氣一絲一縷的重新聚攏調轉起來。

  有了石之軒的精純真氣源源不斷的補益他的氣血精元,淺嘗輒止的煉精化氣已無傷大雅。

  不多時,宇文邕本身的先天真氣便越來越多,由點點滴滴匯成山間小溪,已可自行運轉周天,並主動吞納其石之軒輸入的精純真氣,加速壯大。

  但石之軒卻又立時將輸入宇文邕體內的兩股真氣重新匯合為一,偏偏不給宇文邕本身的真氣吞納,反而只用來【順】行脈絡,補益宇文邕的氣血。

  再由宇文邕的先天真氣自行【逆】行脈絡,煉精化氣,從氣血中重新練出真氣……

  乍看起來,似乎石之軒多此一舉,反不如直接任由自己的真氣給宇文邕的真氣吞納。

  然而細緻入微的感言宇文邕體內精氣神的變化,此間一來一回,實際上卻是大有奧妙!

  宇文邕所修的先天氣功,當然不是什麼【冰玄勁】,而且北周皇室宇文氏,也並非是後來隋末的宇文閥。

  而真正將【冰玄勁】當作家傳絕學的宇文閥,其發跡人,也就是宇文化及的爺爺,與如今的北周越公同名,也叫「宇文盛」,其家族最初只是北周督管三五千人的一鎮軍主。

  「宇文盛」並非北周皇室宇文氏血統,原本祖上是匈奴人,後來匈奴落寞,其祖上給宇文氏俘虜為僕人,才隨主人姓宇文。

  如今「宇文盛」家族在地位上,嚴格算來仍是北周皇室宇文氏的家將,而非大周臣子。

  若非如此,楊堅篡位之後,既然屠殺並嚴防北周皇室宇文氏,又怎會重用「宇文盛」的兒子宇文述及孫子宇文化及,還讓他們搞出一個宇文閥?

  至於「宇文盛」的發跡史?

  嘿……

  數年前宇文護當政,楚公趙貴和衛公獨孤信等柱國級別的大佬密謀除掉宇文護,「宇文盛」雖只刺史級官員,勉強夠資格做一個參與者。

  但之後,很可能他考慮到自己位卑職小,即使除掉宇文護,權利果子都讓獨孤信等主導此事的大佬拿去,而他自己其實落不到什麼好處。

  於是他就以郡公爵位及一州都督的高價,將獨孤信等大佬乾淨利落的打包賣給了宇文護。

  在石之軒看來,就是「宇文盛」抓住機遇,踩著獨孤信等人的屍體完成了最後的脫變,一躍而成為北周頂級貴族之一,為後來宇文閥的崛起奠定了堅實基礎。

  反之,獨孤信則落得被逼自盡的下場,獨孤閥亦因此險些一蹶不振……

  而這,也正是後來獨孤閥與宇文閥之所以針鋒相對的恩怨源頭!

  至於【冰玄勁】,石之軒也在「宇文盛」身上見過,但他一大把年紀了,僅是勉強練到初入宗師級罷了,理該不是創始人。

  因之石之軒閒極無聊時亦曾推測過,【冰玄勁】很可能是曾經匈奴稱霸草原,所得或所創的頂級功法之一。

  而「宇文盛」的祖上則是匈奴貴族,或是匈奴貴族的親信部屬,才能得此功法,並在匈奴滅絕後,將之倚為家傳秘訣。

  當然,這也是得益於北周皇室宇文氏的傳承武功並不差於【冰玄勁】,否則「宇文盛」家的【冰玄勁】早就被貢獻了。

  北周皇室宇文氏源於鮮卑宇文部,乃是自東漢末年開始崛起的部族,在晉代時,已是鮮卑族六大部落之一。

  在整個好鬥好戰,生在馬背、死在馬背的廣大胡人族群當中,也算是個頂個的實權派兼實戰派!

  至今數百年間,鮮卑宇文部的核心武學經由歷代戰陣高手千錘百煉,本已非比尋常,再融入五胡亂華所得的漢人武學,傳承體系愈趨完備。

  這也是此世大多數北方胡人大族家傳武學的形成方式——由原本千奇百怪、雜亂不堪的草原、西域胡族武功,藉由中土玄學大綱昇華為完善的體系,與南方漢家自古以來的道、儒、兵家等主流武學體系迥然有異,卻又各有千秋。

  而石之軒之所以懷疑【冰玄勁】是匈奴武功,乃是看出【冰玄勁】帶著不少道家黃老派的練氣風格。

  而黃老派在中土最為盛行的時期,正是從漢高祖劉邦開國是黃老派主政,直至漢武帝踹開黃老派,獨尊儒術之間的數十年,也正是匈奴稱霸草原,吊打西域的黃金時間段。

  又因生存環境及文化影響,帶有胡人風格的北方武學偏重實戰殺敵,而南方漢人武學則側重境界學養。

  由此,北方武學大多粗狂有餘,精湛不足,在學武前期可以進步飛快,戰力不俗,往往北方武功高強的年輕俊傑在數量上力壓南方。

  但到了宗師級,北方武學多半都會後繼乏力,且不利於養生長壽,容易被南方武學趕超。

  甚至於,北方武學在戰陣廝殺上能夠勉強壓住南方武學一線,但在正面廝殺之外,面對【道心種魔大*法】亦或聞采婷所習這種天魔秘術等等詭異法門之時,抵抗力近乎為零。

  因而包括陰癸派、邪極宗等魔門派系往往在北方如魚得水,攪風攪雨,好不快哉。

  反而是注重精神境界的南方武學,因融合了漢代百家遺澤,在感知及抵抗種魔之術、迷魂之術方面,獨具優勢,坐擁【黃天大*法】的天師道,便是其中佼佼者。

  這也是石之軒敢於在宇文邕身上施展【鎖魂術】,而宇文邕登臨一國君主數年,早已武功大進,離著宗師級僅有咫尺之遙,卻仍難以自查的根本原因。

  此次宇文邕遭了聞采婷的毒手,精氣嚴重虧空,且因精氣神三者間的動態平衡,其精神亦跌落至谷底。

  若是石之軒此刻想對宇文邕種魔,只消讓他神智暫時清醒過來,然後將自己昨晚剛剛摘走聞采婷初次,而他不僅當了接盤俠,還落得如此慘兮兮的殘忍真相告訴他。

  在他本就給聞采婷傷得千瘡百孔的心靈再撒一把鹽,一舉將他推到瀕臨心靈崩潰的狀態……

  當然,石之軒相信,宇文邕到底是一代雄主,絕不會就此一蹶不振,反而會因愛生恨,憤然重振。

  且愛之深,恨之切,宇文邕必然會將他與聞采婷牢牢銘刻在心底,每日以愛恨難言的念頭鞭笞千百遍。

  屆時,石之軒再以聞采婷為魔媒,安排她與宇文邕「偶然」再會,一番愛恨糾葛後,二人重歸於好……

  如此這般,石之軒即可效仿龐斑憑著三**角*關係,種魔成功的經典案例!

  「可惜,宇文邕終究是比魔門中人還有沒下線的政客頭子……

  或許他智慧圓通,意志強韌,資質根骨也不算差,但卻非是天生正義又信念堅定,道心晶瑩之人,即使給他種魔,成功孕育出魔種的概率也幾近於無,最多得個傀儡罷了!」

  暗暗感慨著,石之軒的內丹全力吞吐天地精氣,從掌心灌入宇文邕體內的真氣流越來越疾,亦越來越猛,似乎不僅要一口氣恢復宇文邕的內功修為,更要將他硬生生催生到宗師級!

  因而待到尤楚紅與安撫好諸將稍安勿躁的越公宇文盛步入帳內時,一眼就見到瞑目站立的石之軒渾身真氣浩然,衣袂獵獵拂動,整個人猶如隨時會轟然爆開的超高密度能量體。

  而側首盤坐在前的宇文邕則肌膚通紅,汗如雨下,額頭、手背、脖頸等處青筋畢露,似手指粗的小蛇般起伏攢動,被石之軒手掌摁住的頭頂,更不斷騰起濃濃白霧,如雲朵般搖曳。

  此情此景,尤楚紅、宇文盛、何泉三人如何不知石之軒正在施展類似【灌頂傳功】之類的秘法,將自身功力不計後果的送給元氣乾涸的宇文邕?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6 14:35
第三百九十一章洗筋伐髓

  但此類捨己為人之法,除了某些特殊門派師徒薪火相傳,亦或父子一脈相承,極少有人願意施展。

  霎時間,宇文盛瞧著石之軒的眼神固然感激不已,何泉亦目光閃爍,頗為不解,倒是尤楚紅不自覺的流露出擔憂之色。

  漸漸地,宇文邕身形輕震,發出「啪!」的一聲脆響,似是開啟了某個節奏,緊接著他渾身骨節不住震顫,「辟啪……」聲此起彼伏,不絕如縷。

  見此,宇文盛與尤楚紅不由一愕,繼而面面相覷,不明所以,唯有何泉眼神微縮,卻又裝出疑惑莫名的模樣。

  沒人知道,他此時心下驚駭欲絕:這分明是洗筋伐髓,他怎麼敢……?

  宇文盛與尤楚紅的武功乃是純粹的北方武學,受胡人武學影響嚴重,儘管躋身宗師一級,卻對於中土上乘內功的許多細節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但何泉不同,他不僅是漢人,且得益於特殊的神秘出身,還博通中土及域外各派武學的特徵,一眼就認出宇文邕身上所發生的異象究竟為何。

  然而正因如此,他更驚異於石之軒的武學造詣之高,無以言表——歷來武者洗筋伐髓,或是循序漸進,持之以恆,或是突破瓶頸,功力呈幾何暴增。

  方今武林,無論南北,九成九的武者都是第一種情況,憑著日復一日的修習內外武功,錘煉身體,潛移默化的洗筋伐髓,脫胎換骨;第二種則可遇而不可求。

  但不論第一種還是第二種,都是武者自主施為,何泉從未見過,或聽說過,如此激烈的洗筋伐髓可以假手於人。

  最多是某些長輩高手為年幼的晚輩順通氣血、拓展經絡,但那只是淺嘗輒止,並不觸及骨髓,與石之軒施加在宇文邕身上這般,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完全沒有可比性!

  畢竟,人體骨髓何等性命攸關,除了自身內視,外人僅憑真氣感應,如何能夠細膩無比的瞭解和掌控自身骨髓的細節究竟,更遑論著手洗滌凝煉?

  其間任何一個細微失誤,即使不會殞命,亦會半身不遂。

  偏偏此時石之軒不僅在堂堂大周皇帝身上大膽的做了,看樣子進行得自然而然,十分順暢,由不得何泉不為宇文邕暗暗捏了把汗。

  萬一宇文邕等會兒醒來,忽然發現他下半身沒了知覺,站不起來了,那可嗚呼哀哉!

  忽然,帳外傳來喧嘩之聲,其中宇文直陰蟄的嗓門兒格外刺耳,「爾等讓開!……陛下病危,本公身為皇弟,特來探望,為何不准本公進去?……是不是有人圖謀不軌,欲對陛下不利?」

  「滾開!」

  守門的護駕高手沉聲應道:「越公與何公公有令,裴將軍正在為陛下療傷,任何人不得進去打擾!」

  宇文盛與何泉對視一眼,均看到對方目中的一絲憂色,卻連忙一齊向帳外走去。

  還不等他們出門,帳外宇文直一聲大喝,「亂臣賊子,擋我者死!」接著「鏘鏘……」兵刃出鞘聲此起彼伏。

  宇文盛掀簾而出,怒喝道:「衛公此乃何意?」

  然而在看清宇文直身旁簇擁著的六個中高級將領的一瞬,宇文盛與何泉俱都心頭一沉,宇文直分明有備而來,那六個將領竟屬於宇文氏在軍中的骨幹力量!

  換而言之,宇文直深知他自己在軍營內沒有兵權,單單他一人,肯定壓不住宇文盛,就將此處五萬大軍中職位頗高,說得上話的宇文氏族人聚在此處,將爭端縮小在皇室宇文氏的內部。

  如此一來,外人不僅不可隨意插手,就連插嘴也得事先琢磨琢磨,宇文盛官再大,兵權再多也沒用!

  而在宇文氏內部,按照血統高低及與皇帝的關係遠近,宇文直身為宇文邕一母同胞的弟弟,自然比宇文盛這個庶出的堂叔更有話語權!

  「哼!」宇文直雙眼微瞇,寒芒閃爍,見到何泉正要開口,他驀地搶先冷喝道:「宇文盛……你竟敢勾結內侍,脅持皇帝,究竟居心何在?」

  何泉身為皇帝近侍宦官,地位本就尷尬,給宇文直一頂大帽子扣下來,本來要說的話立時胎死腹中。

  而首當其衝的宇文盛,身為宇文邕及宇文直的親叔叔,大周皇叔,且為大周出生入死數十年,功勳卓著,他何曾給侄子這樣打過臉,當即氣得臉頰一陣抖動。

  但此時並非意氣用事之時,宇文盛唯有強壓怒氣,沉聲道:「宇文直,本公精忠王事數十年,此心可昭日月,還輪不到你這毛頭小子滿嘴噴糞!」

  說著不管宇文直臉色發青,又對著他身邊的六個宇文氏近支族人道:「爾等身為我大周皇室肱骨,值此危難之時,自該恪守本分。

  怎能為宇文直這等居心叵測之輩謊言欺騙,來此擾亂軍心?」

  六人稍一遲疑,其中一人面無表情道:「越公明鑒,我等並非聽信什麼讒言,只是心切陛下龍體安危罷了!」

  宇文直連忙冷笑接口道:「正是如此!如若越公你當真心中無愧,就該容我等進去探視陛下,而非將我等拒之門外!」

  宇文盛眼神一凝,肅然道:「裴將軍正在為陛下運功療傷,不容干擾,爾等若要求見陛下,便在此靜靜恭候。

  一俟陛下轉醒,當會傳召爾等覲見!」

  六人對視一眼,似在商榷,宇文直一看不好,忙不迭道:「越公此言差矣……

  陛下身繫大周國運,怎可任由裴矩那幸進小人肆意擺佈,就算運功療傷,也該由我等皇室血親在旁監督,以策萬全才是!」

  宇文盛道:「獨孤夫人已在帳內貼身護衛陛下,就不勞衛公操心了!」

  宇文直冷笑道:「尤楚紅與裴矩之間不清不楚,乃是人所共知之事,越公憑什麼保證他二人此時不是在狼狽為尖,戕害陛下?」

  「哼!」帳內尤楚紅一聲嬌叱。

  宇文直耳鼓如遭重擊,身形顫了顫,臉色一白,卻又咬牙堅持。他知道此時尤楚紅不敢將他怎麼樣,否則反而會給他咬死了尤楚紅做賊心虛,佔得上風。

  忽而,他瞧見不遠處靜立的皇后阿史那柔然,不由眼珠一轉,當即伸手虛指阿史那柔然,勃然大怒道:「宇文盛……

  為何陛下病危,皇后卻不在旁侍奉,反而也與我等一樣被拒之門外?

  你還敢說你不是居心叵測?」

  「你!」宇文盛聽他胡攪蠻纏,怒不可遏。

  阿史那柔然與宇文邕的冷淡關係,雖然早已是大周君臣心照不宣的尷尬事,但阿史那柔然終究還有正宮皇后的大義名分在,誰也不能否認。

  宇文直故意以此相逼,宇文盛亦無可奈何。

  宇文直卻還不罷休,轉而面向阿史那柔然,躬身一禮,大義凜然道:「還請皇嫂攜臣弟等人進帳看望陛下,以安軍心!」

  阿史那柔然暗暗鬱悶,儘管她對宇文邕的死活並不在意,但值此眾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表現出來,反而得裝作很關切宇文邕的擔憂模樣。

  略作遲疑道:「妾身固然心切陛下安危,但運功療傷非同一般,我等魯莽闖入,會否……」

  「誒……」宇文直不以為然道:「越公之前不也隨意進出?……可見我等進去,並不會干擾皇兄運功!

  況且,皇嫂乃皇兄正妻,微臣乃皇兄胞弟,均為皇兄至親,值此皇兄危難之際,理該由皇嫂侍奉榻前,而我在旁護衛,又怎會輪得到宇文盛指手畫腳,將我二人攔在帳外?」

  說著不管宇文盛面色陰沉得快要滴水,宇文直伸手虛引帳篷門簾,「皇嫂先請!」

  旁邊六個宇文氏骨幹對視一眼,齊聲道:「皇后請!」

  阿史那柔然的視線在宇文直等七人身上流轉片刻,似乎噙著似笑非笑之意,直令七人心中發毛。

  她這才施施然走到宇文盛旁邊,正色道:「衛公之言有理,妾身既為陛下御妻,此時正該侍奉在陛下身旁,不離不棄……還請越公放行!」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6 14:35
第三百九十二章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宇文盛臉頰抖動,僵立不動。

  宇文直及身旁六人齊聲催促道:「還不放行?」

  宇文盛神色一冷,終是微微側身,讓開大帳門簾。

  阿史那柔然卻並不邁步進門,反而轉過身來,盯著宇文直等人手中刀劍,正色道:「覲見御前,理該解下兵刃,否則便有圖謀不軌之嫌……」

  宇文直等七人齊齊眼角微縮,就連宇文盛也愣了一愣,不知阿史那柔然在攪什麼渾水。

  偏偏阿史那柔然又道:「帳篷如此寬闊,既然我等八九人進得,其餘諸將為何進不得?」

  說著她抬起左手,纖纖玉指一連點過周圍五個高級將領,儘是第一流的高手,「你……你……你……還有你……

  爾等解下兵刃,隨本宮一齊進帳!」

  宇文直面色狂變,恰好見到阿史那柔然貌似不經意間投過來的一個眼神,好像在說:小子……想利用姑奶奶,你還得回家多練練!

  宇文直眼皮直抽抽,敢怒不敢言。

  然而頓了頓,阿史那柔然又道:「為防萬一,越公亦一齊進帳!」

  宇文直聞言,更是忍不禁眼中殺機閃爍。

  而被皇后有幸點到的五個將領面面相覷片刻,唯有緩緩解下腰間佩劍、佩刀,遞給身後親衛,來到宇文直等人身旁,等候著進帳。

  阿史那柔然這才揮手一掀門簾,率先進入,緊接著是一臉陰沉的宇文盛,而宇文直則迫不及待的隨後……

  石之軒雖在瞑目運功,為宇文邕洗筋伐髓,藉此無限制的真氣灌輸和洗滌,將他的烙印深深嵌入宇文邕的精氣神核心……

  但憑著他陽神的龐大感應,卻已將帳外諸人的表現盡皆洞若觀火,只能對阿史那柔然的舉動感慨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不過,宇文直這次可真是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竟能串聯到這麼大的陣容……不容易啊!

  甫一進門,在見到宇文邕固然渾身滾燙,汗如雨下,但氣息卻節節攀升的一瞬,宇文直忍不禁心頭一咯登,旋又暗暗咬牙,忽的伏地嚎啕大哭道:「皇兄,你怎麼了……臣弟來晚了……」

  一邊哭喊著,一邊連滾帶爬的向榻前匍匐而去。

  阿史那柔然初時一愕,繼而強忍笑意,閃身任他從身前爬過,其餘諸人亦再次面面相覷,這也太假了!

  宇文盛眼神微瞇,連忙一閃身,來到宇文邕左前方立定,隱隱護住宇文邕及石之軒,朝著宇文直呵斥道:「衛公沒見陛下正在入定?……怎可如此故意吵嚷叨擾?」

  側方三丈外的尤楚紅亦悄然握住劍柄。

  眼看宇文直不管不顧,嚎啕哭喊著撲近了榻前三尺之處,後方六個宇文氏族人之中的兩個倏地一躍而起,揚手灑出兩蓬黑芒,將宇文盛、宇文邕、石之軒三人盡數籠罩在內。

  同時身如箭矢般射向宇文盛,在半空沉喝道:「清君側,誅逆臣……諸位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事發突然,除了阿史那柔然美眸閃過若有所思之色,忙不迭飄退向一邊之外,而其餘諸人則無不面色陰沉,知曉自己已給捲進了宇文直蓄謀已久的弒君大禍。

  除非他們加入其中,襄助一方,否則他們僅僅觀望的話,若是宇文直成功了,定會殺他們這些見證者滅口;

  反之,若是宇文直沒成功,宇文邕甦醒之後,亦會懷疑他們這些「擅自」進帳者的心思,即使不殺他們,他們今後也必然前途無亮……

  「爾敢……」宇文盛暴喝聲中,右手甲冑護臂攜著蓬勃勁風,迅快無倫的在宇文邕身前劃過一個大圈,將電射而來的疑似淬有劇毒的鋼針來勢牢牢封住。

  「叮叮叮……」鋼針盡數墜地。

  宇文直則趁機倏地撲向宇文邕,一拳直襲其胸口,一邊哈哈大笑道:「爾等既然進來了,就別想置身事外!」

  後方諸人聞言,立時相互警戒起來,均怕身旁之人拿自己的人頭向某一方邀功,那可悲催得很!

  宇文盛則側身揮掌,攔向宇文直的拳頭,但心中卻暗暗警惕:僅憑區區三人,如何敢冒此大不違,宇文直哪來的信心?

  「鏘!」

  劍吟乍現,尤楚紅嬌叱一聲,騰空而起,截住兩個宇文氏族人。

  但是,沒有聖旨便屠戮皇室中人乃是大忌,因而她出手前不僅遲疑了一瞬,此刻劍鋒所指,更意在攔截,不免氣勢不足,竟給二人暫時纏住。

  「蓬!」

  拳掌交擊。

  宇文直如何抵得住宗師級的勁力,整個人毫無意外的噴血倒飛出去,然而宇文盛亦身形一顫。

  恰在此時,頭頂帳篷「嗤……」的破開一個大口子,一襲黑袍閃電般射下,狹長黑刀爆開重重刀影,向著宇文邕兜頭照臉罩下。

  磅礡浩蕩的陰寒刀氣穆然充斥帳內每一寸空間,諸人無不覺深陷寒冬臘月的龍捲風之中,切膚欲裂,遍體生寒。

  「劉桃枝!」宇文盛驚呼一聲,駭然欲絕,但仍本能般的出拳截向狹長黑刀。

  「咯咯……」女子嬌笑聲乍現,兩條雪白緞帶無聲無息間從劉桃枝的身後繞出,迅捷無倫的搶先拂向宇文盛的兇猛雙拳。

  聽到這熟悉的嬌笑及緞帶,宇文盛忍不禁心頭一跳,儘管未曾見到她的身形,但宇文盛腦海中仍然霎時浮現出,昨夜在曠野截殺皇帝那神秘蒙面女子的姣好身形。

  「蓬蓬!」

  勁氣交擊,緞帶盪開。

  宇文盛身形劇震,身不由己的向旁跌退丈許,遠離了宇文邕,在他目眥欲裂之中,劉桃枝的狹長黑刀毫不留情的斬向宇文邕的面龐。

  毫無徵兆地,宇文邕倏地睜開雙眼,雙掌閃電般夾向近在咫尺的狹長黑刀。

  劉桃枝目露驚色,看向兀自瞑目凝立的石之軒,心知是他在搗鬼,更隱隱感覺此刀必然無功而返,但他卻仍咬牙將手中寶刃繼續狠狠劈下。

  宇文邕既然早已醒來,他便沒時間多做轉圜,局勢亦不容他收招變招!

  「錚!」

  猶如鐵片夾擊。

  宇文邕霎時臉色鮮紅欲滴,但目光猶自凶狠,雙掌牢牢夾住劉桃枝的狹長黑刀。

  但覺陰寒刺骨的刀氣從刀身洶湧噴薄,以眨眼間數十上百次的高頻率衝擊,試圖侵入他雙手各處經脈,令他雙掌從肌膚到骨骼如遭無數利刃反覆切割,痛徹心扉,幾欲失去知覺。

  然而與此同時,他頭頂和背心亦源源不斷的湧入純陽真氣,又從他雙掌輸出,不僅牢牢頂住陰寒刀氣,更將之反推回刀身。

  頃刻間,陰寒刀氣與純陽勁氣已藉由掌與刀為橋樑交鋒了上千次!

  儘管宇文邕渾身氣血沸騰,心跳疾如戰鼓,難受得幾欲噴血,瞬息間他已不由自主的臉色猙獰,咬牙切齒,雙目充血,赤紅一片。

  整個表情似欲擇人而噬,可畏可怖!

  宇文邕忽然明悟過來,劉桃枝明知此刀難以殺他,卻仍毫不猶豫的劈下,乃是想藉此內勁交鋒中無與倫比的反震之力,將他活生生震死!

  但他此刻只覺靈台愈發清明,不僅生不出絲毫怨與憤等雜念,就連對外界聲與光的感知亦不知不覺中逝去。

  唯余兩大超凡入聖高手間純以內勁過招的萬千變化,無窮奧秘,如石上清泉般在他心底潺潺流淌,讓他說不出的受用不盡。

  生平第一次,他明白了什麼叫痛並快樂著……

  似許久又似一瞬,劉桃枝悶哼一聲,狹長黑刀從宇文邕雙掌間猛地彈起,整個人亦呼的化作一支勁失,斜斜射出帳篷頂,隱沒在漆黑夜色裡。

  「啪!」

  臉上一涼,宇文邕倏地「醒來」,外界的聲與光再次充斥感官,嘈雜不堪,他忍不住伸手在臉上一抹,指尖竟是一滴鮮血,劉桃枝內創不輕?

  下一瞬,他五臟六腑翻江倒海般絞痛起來,渾身經脈直欲抽搐,目光發花,再顧不得打量週遭情況,但聞背後之人溫聲道:「陛下暫且忍耐片刻……」

  他隱隱明白,此乃剛剛內勁交鋒的後遺症,若非背後之人一直以強橫真氣護住了他,恐怕他早已五臟具碎、經脈盡斷而亡。

  隨著溫熱暖流源源不斷的從頭頂及背心輸入,宇文邕臟腑間的絞痛飛速逝去,眼睛漸漸恢復清明,連忙四處掃視。

  但見帳篷內亂糟糟一片,火燭傾灑的到處都是,宇文盛押著宇文直及四個熟悉的身影跪在面前,而不遠處的地面上,還有三道身影躺在血泊裡。

  即使只用腳趾頭想,宇文邕也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麼狗血事件,緊接著又想起,一切始自那個貌似清純的身影投入他的懷抱,隨後猶如人間極致的歡愉讓他不知不覺間步入了鬼門關!

  霎時間,他胸口更悶得幾欲發狂,無窮的情緒反覆激盪……

  石之軒悄然收手,退在一旁。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剛剛劉桃之與祝玉妍的真正目標其實是他這大周第一高手!

  但最終似乎察覺到他猶有餘力,並非如他們想像中那般為宇文邕療傷後元氣大損,才斷然退去。

  石之軒暗暗咂舌……這招不賴啊,陰癸派還有些腦子!

  好半響,宇文邕終於緩過氣來,強自閉目掩飾一切,沉聲道:「將宇文直等人廢去武功,先行關押……越公傳令各軍,火兵造飯,開始拔營。

  飯畢,朕便出去親自指揮諸軍列陣撤離!」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6 14:35
第三百九十三章氣機感應

  「嘩嘩嘩……」

  濁浪濤濤,風帆蔽日。

  數十艘樓船戰艦隨波起伏,在黃河的寬廣河面上浩浩蕩蕩,逆流而上,向著關中駛還。

  「嗚……嗚……」

  甲板上寒光閃爍,勁風縱橫,鋒刃破空嗚咽,如泣如訴。

  史萬歲舞動著又寬又厚的沉重長劍,身形翻轉如龍騰虎躍,一招一式,大開大合,勢如千鈞,卻又如行雲流水般順暢自然,舉重若輕。

  肅殺之氣,浩然滿溢!

  後方瞭望台上,楊堅凝目俯視著史萬歲的矯健身影,由衷讚道:「僅止數日,萬歲的劍法竟已有了脫胎換骨般變化……裴兄果是名師出高徒,佩服,佩服!」

  與他並肩而立的石之軒謙遜道:「普六茹兄謬讚了……萬歲能在短時間內即有如此非凡進益,乃是他悟性上佳,兼且刻苦用功之故。

  在下豈敢貪功?」

  稍稍落後二人半個身位的獨孤伽羅,瞧著史萬歲的劍法,亦不禁美眸發亮,卻又疑惑道:「萬歲的劍法確是氣勢森嚴,但似乎與裴兄的劍法並非同一路數?」

  石之軒大言不慚道:「此劍法喚作【嵩陽劍法】,原本分長短內外共一十九路,乃是本門五大劍法流派之一,主修重劍闊劍,剛猛無儔,最適合戰陣殺伐。

  在下也是考慮到萬歲將來很可能南征北戰,終生難離沙場,這才因材施教……」

  「哦?」楊堅驚奇一聲,似有意似無意的問道:「裴兄師門竟有五大劍法流派,這可少見得很?」

  石之軒微笑道:「五派劍法各擅勝場,以嵩山、泰山、華山、恆山、衡山此五嶽為名,傳承多寡,不一而足。

  後輩弟子學藝之時,各取所需,但最終能有多大成就,亦得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個憑造化罷了!」

  楊堅微微頷首,並未再追問下去,否則就太過刻意了,但暗裡卻搜索枯腸,將自家所知的門派一一回顧,看看是否有符合條件的。

  石之軒給勾起有關全真和五嶽武功的回憶,亦不禁浮想聯翩。

  在武技招式上,前世與今世完全是兩個極端。

  前世受限於天地元氣的稀薄和惰性,不僅練氣艱難,真氣積累和恢復緩慢,而且勁氣外放離體後,更難以及遠,消散極快。

  因而鮮有人能夠修煉至內勁外放的程度不說,即使達到內勁外放程度的一派掌門,亦因勁氣外放出離體的遠程攻擊極其耗費真元,威力與消耗也不成正比,更遑論將精神融入真氣,遠遠的施展氣機感應?

  所以絕大多數武者都不得不將心思聚集在招式的精妙與否上,青睞於近身搏擊,由此各門各派不約而同的窮竭智力,創造和錘煉出無數奇招妙式。

  可惜,恰如唐詩宋詞之後,元明清三代再無此創造的詩詞巔峰時代一般,武林中的各門各派在創造招式的大浪潮過去之後,後輩弟子亦不免落入坐享先輩遺澤,一代不如一代的窘境。

  不怪風清揚老是鄙夷五嶽弟子說:「五嶽劍派中各有無數蠢才,以為將師父傳下來的劍招學得精熟,自然而然便成高手。

  哼哼,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熟讀了人家詩句,做幾首打油詩是可以的,但若不能自出機杼,能成大詩人麼?」

  可惜,即使風清揚此等能夠脫出【獨孤九劍】藩籬的高明人物,亦不免為眼界所限,不知武技招式,終究有其極限。

  在普及了氣機感應的武林,所謂的「無招勝有招」再不足為憑!

  這無關乎內勁的高低,僅是時移世易,技擊方式隨環境不同而演化的層次性差異。

  天龍的內力或許普遍比笑傲高出不止一個層次,隔空而發的掌力、拳勁、劍氣等遠攻勁氣層出不窮。

  然而同等級的高手交鋒,僅憑隔空勁氣相擊,實則與對耗內力並無不同,亦無甚技術含量,因而若要盡快分出勝負,終究得近身搏鬥。

  可在近身招式的層次上,天龍與笑傲,其實是大哥不笑二哥!

  但大唐不同,大唐在勁氣力道的強弱上,或許比天龍高不了多少,然而在招式的理論層次上,卻比天龍和笑傲高出不可以道理計。

  就像【獨孤九劍】,之所以將天下絕大多數劍法遠遠甩在身後,就是因為它深諳人體技擊竅要,以天下各門各派、各類兵刃的技擊之法為根基,反推其破綻。

  單單理論起點,就已遠超尋常的招式套路!

  可正因如此,【獨孤九劍】同樣有其局限性——可謂成也『人體』,敗也『人體』!

  對付持刀拿劍的敵人,無論其招式怎麼變化,深合人體技擊根本規律的【獨孤九劍】,都能尋出其破綻及弱點,並乘隙而入。

  但在對付火麒麟這等完全不同於人類,刀槍不入,且攻擊渾無招式定理的異獸,【獨孤九劍】的義理霎時失效大半。

  甚至,就連修成【不滅金身】,不可以常理度之的絕無神,【獨孤九劍】的劍理都會顯得很是捉襟見肘,不合時宜。

  然而換了大唐主流的氣機感應,則又大為不同!

  所謂氣機感應,用【道心種魔大*法】的話來說,就是一般練武者的真氣是一種波動,先天真氣則是更高層次和精微的波動,因能與人的精神結合。

  而這先天真氣結合精神異力,離體外放,牢牢籠罩和鎖緊對手,藉此感知對手一切動靜趨勢的手段,便是氣機感應。

  後天真氣或許也能勉強做到,但在距離遠近和精微程度上,卻差了先天真氣不止一籌。

  特別是當兩個先天高手氣勢交鋒,氣機相互緊鎖,死死糾纏之時,更能藉由氣機感應,隱隱窺探對方的精氣神的微妙變化,且真實不虛,毫無作假!

  即使只是尋常先天高手的氣機感應,只消籠罩火麒麟,亦或絕無神,即可瞬間感應出,火麒麟身上的舊傷疤處氣機薄弱,絕無神腋下罩門氣機混亂……

  要害與破綻一覽無餘!

  氣機感應技巧的佼佼者,當屬【不死印法】以真氣測敵、知敵、惑敵的法門,不僅可以探知敵手體外的勁氣集中點和薄弱點,更能隱隱感應到敵手體內的真氣運行軌跡!

  僅此一點,已然擁有『劍心通明』、『道胎魔種』的部分類似的能力。

  這也正是氣機感應在層次上超過所謂「無招勝有招」的原因——「無招勝有招」仍在以眼耳感官尋找敵人的有形破綻,而氣機感應卻是以精神感知配合真氣在尋找敵人一切有形無形的破綻!

  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誰能在測敵、知敵的手段上更勝一籌,誰就能毫無疑問的佔據極大主動,同時在氣機牽引之下,每一擊都是近乎本能般針對當前敵人的最有效的攻勢。

  比什麼「無招勝有招」都要更為自然而然,乘隙而入!

  當然,氣機感應也不是沒有弊端——精神與心意一衣帶水,相互勾連。

  因而精神極易受心念、情緒的影響,乃至於心意一亂,精神散漫,失去靈敏,不僅對敵手的氣機感應霎時失效,就連對自身精氣神力量的掌控亦會跌下巔峰狀態,難以發揮全力。

  亦因此,高手氣勢交鋒時,喜歡用嘴炮打得對方心浮氣躁,然後乘虛而入,一舉克敵……看似勝之不武,實則是省時省力,惠而不費的無上妙法!

  正所謂暴則神擾而氣亂,驕則真離而氣浮,酷則喪仁而氣失,賊則心狠而氣促……七情六慾充斥心田,均會不可避免的導致心猿意馬,精神感應失靈,真氣調動遲緩,乃是高手交鋒時的大忌!

  特別是心靈有破綻的人,一旦與同等級的高手氣機交鋒,相互緊鎖,隨之精神無限集中,心靈的破綻就會立時呈幾何倍數的放大,繼而影響精神狀態,發揮失常,招致敗局。

  所以大多數宗師級以上的高手,均會非常注意心境學養,有意無意間使自己一直保持在心平氣和,神怡氣靜,靈台清明,無有遺漏的最佳狀態……

  「哎……」

  一聲歎息在身旁響起,神思渺渺的石之軒轉過頭去,卻見楊堅正望著渾濁大河,同樣在神馳天外,乃至於眉頭緊皺。

  不由笑道:「普六茹兄何故愁眉不展?」

  楊堅苦笑一聲,不答反問:「裴兄此次隨在陛下身邊,屢次建功,名聲大震,深得聖心,本已積功升至驃騎大將軍,執掌萬餘兵馬……

  為何撤出河陰之後,又自請削減一半兵權?」

  石之軒當然不會說自己已將皇帝宇文邕從身體到精神都完全打下烙印,隨時可將其變成自己的傀儡,根本不在乎些許兵權……

  當即他笑了笑,不動聲色道:「普六茹兄難道不知,在下憊懶得很,不愛操勞實務,兵權嘛,能少一點,就少一點。

  之所以只留了五千兵馬,就是考慮到再少的話,陛下不會同意,若是再多的話……嘿嘿,普六茹兄的戰艦都裝不下了!

  否則難道要我率領萬餘兵馬,千里迢迢的走回長安?

  僅是想一想,我都枯燥得心裡發毛……哈哈!」

  楊堅搖頭失笑,「裴兄豁達,羨煞旁人……可憐在下就算想帶兵立功也沒機會,此次伐齊,僅是摔著水軍戰艦在黃河上吹冷風,從頭到尾竟一箭未發!」

  石之軒眉頭一挑,微笑道:「普六茹兄放心,下次伐齊,陛下定會對你委以重任,何愁沒有衝鋒陷陣,沙場建功的機會?」

  楊堅奇道:「裴兄為何如此肯定?」

  石之軒饒有深意道:「聽說此次很有些積年老將只顧明哲保身,畏戰不前,令陛下很不滿意……」

  楊堅目光一亮,閃過若有所思之色。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6 14:36
第三百九十四章禪宗古董

  初冬已至,北國漸寒。

  「真是久違了啊……」

  嵩岳少室山上,一道月白身影怡然凝立,聖潔不可方物。

  石之軒光頭皓亮,手撥念珠,舉目凝視著前方,口中發出一聲意味莫名的感慨。

  灰白的石雕山門高逾六丈,樸素而大氣,正中匾額上,「嵩山少林」四個黑漆大字印入眼簾,予人以雄渾古拙,禪意盎然之感。

  儘管此少林非彼少林,兼且石之軒此世身為禪宗第一順位繼承人,少林寺遲早會成為他麾下眾多寺廟之一,予取予求,但在見到這似是而非的山門時,他仍不免感覺怪怪的。

  畢竟,前世的少林雖然最終給他逆襲了,但在之前,可是以武林泰斗的磅礡威勢,壓了他十多年,讓他顧忌重重,寢食難安!

  「物是人非,滄海桑田……不外如是!」

  喃喃慨歎著,石之軒穿過山門,施施然邁向寺廟正門。

  方丈院。

  「呼呼……嘩嘩……」

  勁氣橫空,草木震顫。

  一紅一白兩道身影乍分乍合,騰挪閃爍,拳勁掌風呼嘯激盪,「蓬蓬……」的勁氣交擊聲連綿不絕。

  不遠處,道信與一獨臂的枯瘦老僧長身靜立在廊下,凝目觀戰,不時微微頷首贊溢。

  場中迸散的勁風洶湧席捲,但一到二人身前丈許外,卻似遇到什麼無形而有實的阻礙,如撞上巨礁的怒潮般,不得不從左右分流逸開。

  道信清楚的感覺到場中對戰二人固然氣機空渺,一招一式溫潤暢順,毫無殺意,但實際上卻各自章法森嚴,勁力雄渾而又無跡可尋。

  不由暗忖:數月不見,大德的禪功愈發精深難測,竟能在師尊的全力試探下揮灑自如如此之久,不僅不落下風,還能猶有餘裕……

  片刻後,兩道身影倏地分開,停手罷戰。

  石之軒合十一禮道:「多謝師祖指點!」

  對面,則是一位內著灰色僧衣,外披大紅袈裟的中年僧人,濃眉大眼,唇上、頜下蓄著恰到好處的黑鬚,整個人慈和而不失莊重,正是禪宗第三代宗主僧璨。

  瞧著石之軒年紀輕輕,卻自始至終一派氣定神閒,渾無一絲年輕氣盛、爭勇鬥狠的驕狂或狠厲,僧璨暗暗滿意,由衷讚道:「善哉,善哉……吾宗後繼有人矣。」

  枯瘦老僧帶著道信走近,獨剩的右手撥弄念珠,瞧著石之軒淡淡道:「武功至爾等如此層次,護身降魔已足矣。

  然吾等空門僧眾,最忌肆意持強爭勝,唯參悟禪法,普度眾生,方為正途,爾等不可本末倒置!」聲音沙啞,溫和中隱隱透著無可動搖的堅定。

  「弟子謹遵太師祖教誨,不敢或忘!」石之軒雖低眉垂首,恭順應答,卻也清楚的感覺到這老和尚充盈超越世情智能深廣的眼神,似是能瞧透自己心內每一個意圖,無有疏忽,無有遺漏……

  令他不得不暗暗驚異的是,這老和尚禪法意境之高,實乃他生平僅見,甚或堪稱當世第一,不愧為達摩的親傳弟子,禪宗二祖,慧可!

  當然,所謂「二祖」、「三祖」、「四祖」都是慧可、僧璨、道信圓寂坐化之後,後輩的尊稱,而在他們生前,或可稱為禪宗第*代宗主。

  拜入禪宗修行近二十年,石之軒尚是首次拜見慧可、僧璨這兩位禪宗真正的奠基人,讓他稍稍意外的是,這兩位並沒有傳說中和想像中那般「高大上」。

  若論禪法修行之深淺,慧可、僧璨、道信自然是順位排序,然而若論武功戰力高下,卻是恰恰反了過來。

  在石之軒的感應之中,年近百歲的慧可,功力竟然只是剛剛過了宗師級的水準線,若是動手切磋的話,在道信手底下撐不過三五招。

  而六七十歲的僧璨,亦僅是宗師級中等水平,別看剛剛跟石之軒打得「有聲有色」,若是真正算來,其人最多接得下道信數十招。

  若以武功觀之,禪宗宗主的上漲百分點確實在持續走高!

  然而若論在天道人心的領悟,石之軒自忖,當世之上,除了自己和向雨田,應該就屬這慧可老和尚造詣最高,精神智能最深。

  不過,與他和向雨田不同的是,慧可老和尚並未深入武道,習武練氣僅是淺嘗輒止,而專注於天竺正統佛門的修心之途。

  也就是偏向於開啟智慧,追求禪心頓悟,成正等正覺,即身成佛!

  在石之軒這等性命雙*修的丹道中人看來,慧可老和尚就是不在意修命,將肉身視作臭皮囊,轉而全心全靈的參禪悟道,修心煉性,與天元丹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從『物分五行,神分五種,丹生其中,仙佛無宗』的修行本質上來說,陰神、陽神、元神、聖神、玉神此五神各具其妙。

  而慧可老和尚看似只在『出陰神』的層次,離著石之軒的『出陽神』境界差了不可以道理計,但老和尚十有八九已經觸及五神中最為神秘莫測,號稱智慧之源的聖神。

  或許老和尚突然大徹大悟,即可立時聖神大成(類似煉虛合道之境),佛光普照,即身成佛,飛昇極樂世界。

  可惜老和尚年紀近百,時日無多,按照石之軒的估計,他這輩子是不大可能達到那般境界了。

  儘管如此,與老和尚相比,四祖道信這等四大聖僧一級的禪法修為固然超凡脫俗,卻也只能算是『孫子』輩兒的……

  在石之軒不動聲色的胡亂腹誹之時,慧可語重心長道:「五十多年前,吾師達摩將禪法帶到中土,當時諸人是遇而未信。

  至吾數十年廣示心要,諸人仍是信而未修,再經僧璨多年來四處設壇,公開弘法,諸人才是有信有修……」

  此言一出,不僅慧可自己語氣唏噓,就連僧璨、道信亦神情感懷。

  旁人只嫉妒佛門昌盛,猶如鮮花著錦,然而佛門之中,亦是派系林立,相互傾軋,後起宗派初始弘法時的艱難,往往超乎外人想像。

  縱然慧可這般有上乘武功傍身者,當年在同行的全力排擠,明槍暗箭之下,亦不免多次徘徊在鬼門關前。

  由此,禪宗和尚的武功一代比一代高強,未必沒有被逼無奈,吃一塹長一智的原因!

  石之軒面上神色專注,貌似洗耳恭聽,實則心中卻暗暗感慨:果然不愧是將來流傳千古,後勁綿延的禪宗,憶苦思甜這種劃時代的先進洗腦教育法,如今便已大行其道!

  當然,觀摩著慧可、僧璨、道信這一脈相承的三代,卻是一堅毅、一沉穩、一清柔,各自氣質竟截然不同,再思及自己此刻一身「神聖光環」,石之軒不由稍稍腹誹:恐怕唯有靠說不清、道不明的心印傳承的禪宗,一代不像一代,才會依然各得其樂……

  如今這時代,弟子的性格和氣質不像師父,那絕對是不可原諒,乃至與傳承衣缽無緣的特大原罪,幾乎等同於兒子不像父親。

  至於此時代兒子不像父親的後果?

  嘖嘖,輕則不得父親喜愛,甚或被懷疑是隔壁老王的種,無緣財產繼承權,重則丟掉小命……

  恰如古往今來,許多皇帝一門兒心思的要廢太子,正是因為感覺太子『不類己』,也就是性子跟自己不像!

  即使如今稱霸佛魔兩道的慈航靜齋和陰癸派,每一代的傳人,無論性格和氣質,均與師長有七八分相像,更因此而被江湖中的前輩們廣為贊溢,什麼得乃師真傳,什麼青出於藍,猶勝乃師……

  至於像禪宗這般,傳人一代與一代個性截然不同的情況,放在大多數人眼裡,可就是一代不如一代,即將沒落的徵兆。

  當然,在石之軒看來,正是禪宗代代都是精明人,智慧和眼光非比尋常,才沒有一味要求繼承人「類己」。

  畢竟,數十年來,禪宗的情況日新月異,正需要不同類型的宗主來繼承和掌控禪宗這條越來越大的船,使之朝著更開闊、更平穩的河流行駛下去。

  從達摩傳法慧可的時代開始,禪宗廟小人少,名聲不顯,無人供奉,又遭佛門固有勢力的排擠打壓,因而需要慧可這等堅忍不拔、百折不撓的奠基者,四處遊走,在中土士大夫之中弘揚禪宗佛法,打開局面。

  到了僧璨接過接力棒的時代,禪宗已在達官顯貴之間小有名氣,便需以此為依靠,向平民大眾進軍,正需僧璨這等沉穩持重之人不辭辛勞,繼往開來。

  一則改變靠上層弘法的方略,變為在村夫野老中隨緣化眾;二則變在都市城廓建寺院為在深山僻壤布道場;三則變居住無常的「頭陀行」為公開設壇傳法;四則變「不立文字」為著經傳教……

  而如今到了道信主事的時代,禪宗已是大廟小廟為數不少,通達南北的佛門後起之秀,主流大宗之一。

  而道信平日裡的主要工作,則是在大江南北繼續多建寺廟,完善及推廣禪宗理念,使禪宗成為佛門中的龐然大物,乃至取慈航靜齋及淨念禪院而代之,領袖佛門,統帥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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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章望眼欲穿

  當然,這就不是一代兩代所能順利達成,尚需自道信之後的兩三代宗主再接再厲。

  只不過,若是在當前這種一鼓作氣,爆發性的上升勢頭衰竭前,禪宗未能力壓佛門其餘諸多宗派,登臨教主,那麼禪宗之後恐怕就再無機會,唯有與其餘宗派一樣,勉力守成而已。

  總而言之,禪宗之發展恰如種樹,初祖達摩播種,二祖慧可澆水施肥,萌發幼苗,三祖僧璨呵護樹苗茁壯成長,四祖道信及五祖、六祖則要在大樹枝繁葉茂的同時合理修剪枝葉,使之長得更高、更健康,乃至開出滿樹繁花,結成纍纍碩果……

  至於這滿樹繁花,纍纍碩果之時,能否如理想中那般力壓群芳,參天獨秀,只能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時也命也!

  而在此之後,不論禪宗是否仍處於佛門主流之一的地位,後輩弟子若能勉強保住大樹不朽,傳承不絕,已是邀天之倖!

  此間種種,眼界凌駕於時代大勢的石之軒,固然瞭然於心,而慧可、僧璨、道信這親身參與禪宗接力賽的三僧,憑著超凡脫俗的智慧,亦能隱隱明悟幾分未來走勢。

  儘管四人其實都明白,世間萬事萬物,絕無長盛不衰之理。

  縱使如今領袖佛門,威凌正道的慈航靜齋及淨念禪院,在百多年前,其實也曾躲在深山,做過縮頭烏龜,而百多年後,慈航靜齋及淨念禪院是否仍存於世,尚未可知……

  然而宗教智者的修行本質,正在於學法弘法,教化眾生的過程中,漸悟頓悟,自證他證,渡人渡己,一窺上乘正果。

  沒人能比上一世曾以一教而成功化育天下的石之軒,對此體會更深!

  亦因此,對於各宗大佬這等聰敏絕頂,有望『成佛』之人來說,傳教弘法,廣收門徒,看似是為了光大宗門,爭名奪利,而實質上,未必沒有聚攏大批小白鼠,為種種頗具可行性的『即身成佛』修行法門,積累廣泛而充裕的資料和經驗的意味。

  畢竟,紅塵俗世的佛主之位再尊崇,也比不上『即身成佛』後長生久視,永恆不朽之萬一……

  好一會兒,慧可老和尚終於結束了例行的思想指導課,話題一轉,喟然歎道:「吾等空門中人,貪求身心清淨,本不願參合俗事,干擾國政……

  然而諸多前輩智者早有共識,不依國主,則法事難立!

  但為佛法長存,吾等縱然不願奉承權貴,亦不得不勉力行之,世間英傑甚或因此對吾等頗多誤解,亦是無可奈何之事……」

  儘管此時只是禪宗內部三代宗主外加第五代內定宗主的四人小組秘密座談會,絕不會宣揚出去,但這種既當表子,又立貞節牌坊的純善口吻和含蓄風格卻絕不能省略。

  平日裡的一點一滴,一言一語,都得養成良好習慣——唯先自欺,方能欺人,影帝正是這樣煉成的!

  就像淨念禪院的了空、道門散人寧道奇,在出手之前都會來這麼類似的一段兒。

  大義不外乎是:我是迫不得已才來打你的,但我打你,其實是為你好,是打醒你,是拯救你這迷途的羔羊……

  我如此違背自己的本心,冒著禪心倒退的風險出手拯救你,已屬損己利人,你還怎能怪罪我呢?

  千萬不要小看這些貌似假惺惺的話,若是沒有數十年的朝夕苦練,絕無可能隨時隨地脫口而出,即可達到悲天憫人、聲情並茂、誠懇之極……

  因此,面對慧可老和尚這很是疑似脫褲子放屁的幾句話,石之軒與僧璨、道信無不一臉深以為然之色,更齊齊雙掌合十,頷首贊同,口宣佛號,「阿彌陀佛……」

  慧可又道:「縱觀歷史,吾沙門起起伏伏,其間各宗派之興衰,似乎隱隱然有跡可循。

  當年北魏佛法大興,以菩提流(留)支、曇摩流支、佛陀扇多、勒那摩提等前輩譯師的嫡傳流派為首,僧尼百萬,何其繁盛?

  惜乎僧尼貪逸,佔地既多,且不納租稅,不但徭役,終招致國主忌憚,乃有百多年前魏太武帝下令廢佛之事,北地寺廟毀於一旦,僧尼盡皆還俗……

  及至七年後北魏文成帝重興佛法,以上主流宗派早已一蹶不振,方有南方諸宗乘虛而入,與以上宗派所殘留經卷教義融合,乃有毗曇宗、成實宗、三論宗、涅槃宗、律宗、淨土宗等等諸宗……

  方今大周皇帝復又掀起禁佛浪潮,吾沙門再遭大難,慘不忍睹……然前車之鑒,實未遠矣!」

  慧可說著,一邊搖頭歎息,滿臉悲天憫人之色,一邊眼神微瞇,閃爍不定。

  「阿彌陀佛……」石之軒與僧璨、道信再次一齊合十垂首,口宣佛號。

  然而石之軒清楚的感應到,身旁這三個禿驢在提到廢佛禁佛之語時,不僅毫無一絲悲痛之情,反而各自心思百轉,暗暗激動。

  究其原因,老和尚剛剛所言,已經暗示過,每次禁佛法難,都是一次佛門勢力大洗牌的天賜良機,最適合有所準備的後起宗派乘虛而入,迅速膨脹。

  況且五六十年來,禪宗之所以能夠磕磕絆絆的爬起來,捨卻達摩、慧可、僧璨的奮發圖強,亦有搭上北魏太武帝滅佛,清空北地舊有佛門宗派勢力之後,佛門重興之末班車的原因。

  這座嵩山少林寺,正是北魏佛門復興末班車時節,皇帝敕建的最大寺廟之一!

  但,末班車終究比不得早班車,在宇文邕禁佛之前,禪宗在整個北周境內,基本上沒幾家寺廟。

  即使如今北齊境內有僧尼合計二百餘萬人,寺廟四萬餘座,乍看起來,可謂龐然大物,然而華嚴宗、天台宗、三論宗、禪宗在其中所佔比例加起來,亦不足百分之一。

  如此大的餡餅,華嚴宗、天台宗、三論宗、禪宗枉稱四大宗派,卻只佔了這麼一點兒邊邊角角的餅渣渣,連餡兒心都沒舔一口,又如何甘心?

  禁佛之舉,在佔據了絕大多數份額的雜魚宗派及舊有寺廟看來,實屬滅頂之災。

  但在四大宗派這種掌握了絕頂武力,能夠輕易度過危機的後起巨頭看來,未必不是一個重新分配股份的絕佳機遇。

  無怪乎四大聖僧的反應不鹹不淡!

  反正,石之軒此次受命來開座談會,正是北齊境內的禪宗骨幹,包括二代宗主慧可、三代宗主僧璨,都準備捲鋪蓋去南方暫避一時的前奏。

  一句話,儘管北齊大軍上個月成功擊退了北周宇文邕的御駕親征,但禪宗大佬們仍舊不看好北齊的明年,已在未雨綢繆!

  ……………………

  傍晚時分,座談會終於結束,離開了慧可、僧璨兩個老禿的方丈院,道信和石之軒師徒一齊暗暗鬆了口氣。

  裝孫子真難受,別提還得裝太孫子!

  走在通往側院禪房的幽林裡,道信沉聲道:「年底之前,為師就要陪你太師祖、師祖南下去往司空山、天柱山、雙峰山等地雲遊或駐蹕,數年內恐怕不會重返齊地。

  明年宇文邕再次伐齊……」

  石之軒眉頭一挑,知趣道:「師尊有事,弟子服其勞……明年弟子會在齊地雲遊,留意兩國戰事,並監察魔門中人的蹤跡。」

  「嗯……」道信滿意一笑,忽而饒有深意道:「不久前,淨念禪院再次提及將和氏璧交由慈航靜齋保管,吾等四人並未拒絕。

  你不是一直對慈航靜齋的美貌師太望眼欲穿麼……就快得償所願了!」說著嘴角慢慢勾起一個詭異弧度。

  「呃……」石之軒貌似愕然一瞬,繼而大義凜然道:「師尊誤會了……久聞慈航靜齋的師太專注於天人之道的研究,弟子只是想跟她們參禪論道,探討生命哲理罷了!」

  頓了頓,又煞有介事道:「聽聞齊地魔門高手眾多,弟子一人不免勢單力薄,萬一伏魔不成,反被魔伏,那就丟人丟大發了,有個武功高強的師太一起搭檔,弟子就安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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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佛門土豪

  寒風凜冽,雪花初揚。

  「咚……咚……咚……」

  陣陣梵唄誦經之聲,悠悠揚揚的似從遙不可知的遠處傳來,傳遍寺院。

  風雪翻捲,八百零八級石階前,一道月白身影的輪廓毫無徵兆的閃現出來,卻又似本就是清風淨雪的一部分,不可分割……

  石之軒手撥念珠,緩步拾階而上,卻猶如瞬移般一閃而掠數十級,衣袂翩躚。

  清淨中隱含銳利的目光,透過稀疏淡薄的雪幕,配合著禪心感應,將整個寺院的宏偉佈局盡收心底。

  一座闊深各達三丈,高達丈半的銅殿,黃芒閃閃,最為引人注意,其精緻華美,無與倫比,不但需極多的金銅,還要有真正的頂級宗教建築巧匠才能鑄成。

  淨念禪院內主建築物都依次排列在正對寺門的中軸線上,以銅殿為禪院的中心,規模完整劃一。

  除銅殿外,所有建築均以三彩琉璃瓦覆蓋,色澤如新,卻不知是因寺內和尚勤於打掃,還是瓦質如此。

  尤以三彩中的孔雀藍色最為耀眼。可想見在陽光照射下的輝燦情景。

  鐘聲所起的鐘樓位於銅殿與另一座主殿之間,但相隔的距離卻大有差異,前者遠而後者近。形成銅殿前有一廣闊達百丈,以白石砌成,圍以白石雕欄的平台廣場。

  白石廣場正中處供奉了一座文殊菩薩的銅像,騎在金毛獅背,高達兩丈許,龕旁還有藥師、釋迦和彌陀等三世佛。彩塑金飾,頗有氣魄,但亦令人覺得有點不合一般寺院慣例。

  在白石平台四方邊沿處,除了四個石階出入口外,平均分佈著五百羅漢,均以金銅鑄制,個個神情姿態不同,但無論睜眼突額,又或垂目內守,都是栩栩如生,與活人無異。

  儘管石之軒的心境早已超越所謂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境,在仍不免暗暗感慨:單單這五百銅羅漢的價值,就抵得過世上九成九寺廟的造價,更遑論銅殿、琉璃瓦等其餘的各色華貴建築……

  再思及淨念禪院常年供養至少千餘武僧,況且和尚食素,若無大補氣血的珍貴藥材輔助,武僧們如何支撐練武的消耗?

  憑著石之軒在南方定山寺擔任數百武僧的首座尊者,又在北周混跡軍伍,所獲得的經驗來算,供養一千武僧的耗費,足以供養萬餘兵馬。

  似淨念禪院、三論宗、華嚴宗、天台宗、禪宗這等掌控武力的大宗,哪家不是輕輕鬆鬆就養個數百上千武僧之外,還裕有大把金錢用來維護和擴建寺廟?

  換而言之,單單以上五宗的財力加起來,就可承擔數萬大軍的日常糧餉,且不論五宗在天下整個佛門之中,僅僅佔了不足一成的份額。

  由此可見一斑,方今佛門之富裕,絕非任何家族或門閥可堪比擬,比朝廷歲入亦有過之而無不及。

  最有效的證明就是,宇文邕查抄了北周境內的所有寺廟,所獲財富,便足以支撐北周出動二十萬大軍伐齊兩到三次!

  若非如此,今秋伐齊無功而返,且大軍損折不輕,北周國庫理該空空如也,宇文邕又哪來的財力再次招募十萬大軍,加緊訓練,預備明年再次伐齊?

  風呼雪舞之中,石之軒一邊徐徐穿過五百銅羅漢,一邊腹誹不止:論地靈山青,論殿閣大小,嵩山少林寺可比淨念禪院強出不少,然而論及華貴精美,淨念禪院可將少林寺甩了不知幾條街……

  其他建築物就以軸上的主殿堂為整體,井然有序分佈八方,以林木道路分隔,自有一股莊嚴肅穆的神聖氣象。

  在白石廣場文殊佛龕前放了一個大香爐,燃著的檀香木正送出大量香氣,瀰漫於整個空間,令人的心緒亦不由寧靜下來,感染到出世的氣氛。

  呃,大雪天還燃香料,還用這麼大爐子,真他嗎奢侈……石之軒聳了聳鼻子,暗暗無語。

  誦經聲就在銅殿之後相隔只有十丈許的大殿傳出,寺內其他地方則不見半個人影,有種高深莫測,教人不敢輕舉妄動的情景。

  當然,這種宗教建築及活動處處不經意間營造的神秘氣氛,只能唬住愚夫愚婦,亦或見識淺薄的尋常江湖人,而對於石之軒這等同屬於宗教資深專家來說,不過爾爾。

  看了一眼那處人影憧憧的大殿,石之軒眼神微凝,卻又毫不猶豫的順著禪心感應,逕直走向銅殿大門。

  大殿內數百強弱不一的僧眾氣息中,固然隱匿著一個宗師巔峰的佛門高手,但石之軒此來的目標,卻在銅殿內以精神念力召喚他。

  儘管石之軒打心眼裡覺得此世的道佛高人老愛藉由天人交感時,冥冥中所生念頭及信息來裝逼,搞得一個個貌似神秘莫測,堪比神佛。

  噁心的不行!

  但也不得不承認,這種高人之間猶如『心有靈犀』的聯繫方式,實在既方便又實用,還省心省吐沫。

  最起碼,換了前世他去少林寺做客,少林方丈定會率領各堂首座早早的等在寺門前迎接,雙方一見面便是好一通虛偽寒暄,微笑得臉上肌肉都僵了……實在是往事不堪回首!

  然而此時,從石之軒踏入淨念禪院開始,不僅沒有僧眾阻攔質問,任他一路如入無人之境,悠哉悠哉便到了此處,更不需要什麼知客僧通稟、引見之類的繁縟虛禮。

  只消跟著主人家以精神念力所發的感召及引導,漫步而走就好!

  但這種方式,本就是道、佛高人相互之間,最高級別的隆重接待,看似簡潔至無以復加,卻又對主客雙方道心修為的要求高到無以復加。

  換了尋常江湖人士,無法感應到主人家的精神念力,就算主人家想用此種方式接待也不行,唯有低聲下氣的『拜訪』、『求見』了!

  或許,這也是另類的狗眼看人低,且絲毫不落痕跡……

  步近殿門外,石之軒渾沒有探手去推或拉之意——從未有客人自己開門而入之理。

  「呼呼……」

  似乎殿內之人亦是如此認為,因而門裡面給輕柔勁氣拂過,主動開啟銅門。

  石之軒施施然步入銅殿,霎時感覺猶如進入了一個銅造的大罩子中,又或到了一個覆蓋的銅鐘內。

  入目所見,四壁密密麻麻安放了過萬尊銅鑄的小佛像,無一不鑄造精巧,襯托在銅鑄雕欄和無梁的殿壁之間,造成豐富的肌理,經營出一種富麗堂皇,金芒閃閃的神聖氣氛。

  真他媽土豪啊……石之軒暗暗慨歎著,寬博左袖在後輕揮,柔勁透出,銅門再次闔閉。

  殿心擺放著五個蒲團,其中三個分別盤坐著一和尚、一身姿窈窕的少婦、一威勢不凡的男子,此刻正盡皆轉臉注目過來。

  身處三雙神采各異的目光緊緊鎖定之中,石之軒似乎毫無所覺,兀自一派飄逸聖潔。

  然而他一雙清淨晶瑩的眸子,卻並未如往常一般第一時間投向美女,反而定定凝視著那貌似中年的俊秀和尚。

  儘管了空此時疊腿盤坐,但從其頗高的身量來看,他身材該是修長瀟灑,鼻子平直,顯得很有個性。上唇的弧形曲線和微作上翹的下唇,更拱托出某種難以言喻的魅力,嵌在他瘦長的臉上既是非常好看,又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樣兒。下領寬厚,秀亮的臉有種超乎世俗的湛然神光,神態既不文弱,更不是高高在上的盛氣凌人,而是教人看得舒服自然。

  最使人一見難忘是他那對深邃難測的眼睛,能令任何人生出既莫測其深淺,又不敢小覷的心。

  一襲黃色內袍,棕式外套的僧服,份外顯出他鶴立雞群般的超然姿態。

  緩步走近之中,石之軒的視線才離開了空和尚,在旁邊男女身上一掠而過,合十一禮,溫聲道:「貧僧大德,見過了空大師,見過二位施主……」

  心下卻暗忖:楊堅夫婦果然不愧是佛門鐵桿兒,竟似與了空交情匪淺!

  了空眼中閃過莫名神采,延臂一指身側空著的蒲團,微笑招呼道:「禪師請坐!」聲音柔和寬厚,氣度溫潤。

  然而石之軒與楊堅夫婦齊齊目光一閃,前者雖驚訝於了空的親切態度,但毫不猶豫的恭聲道:「不敢當『禪師』之稱!」話雖如此,卻落落大方的坐在了空身旁。

  楊堅早知來者乃是四大聖僧的弟子,比了空矮了一輩,原本以為其最多只是佛門的青年俊傑,無論禪法還是武功,理該算不得多精深。

  然而瞧見了空回稱對方為「禪師」,似有同輩論交的意思,楊堅方覺其中頗為耐人尋味。

  此刻瞧著對面兩個和尚的氣度截然不同,一寬和,一清淨,但卻一般無二的高深莫測,禪意盎然,楊堅不由眼中閃過若有所思之色,和顏悅色道:「在下楊堅……」

  又介紹妻子,「此乃拙荊,獨孤伽羅。」

  石之軒淡淡道:「久仰,久仰。」心下暗暗嘀咕:難道這就是佛門版的造反密會,提前統一意志,確定戰略合作?

  了空的確沒讓他失望,純論功力,或許了空僅與四大聖僧中最高深的嘉祥差不多,但石之軒卻清楚的感覺到,了空對他的威脅程度,竟堪比四大聖僧中任意二人合力。

  究其根本,四大聖僧到底是重禪法而輕武功,和尚之心遠勝於武者之意。

  因而他們不僅沒能完全將自身的禪法境界分毫不差的化作武學境界,反而因為出手時心慈手軟,總是留有餘地,不論武功如何精妙,也會威力大減。

  是故,四大聖僧的實際戰力比之精神境界,不免大打折扣!

  然而了空不同,其人看似與四大聖僧一般的寬和溫厚,鐵鐵的佛門聖者。

  但其實,了空不僅已將自身不輸於四大聖僧的禪法境界盡數化作了武學境界,更是反過來以武功精進補益禪法修為。

  禪法與武功,在了空身上完美結合,相輔相成,可謂名副其實的禪武合一!

  這一點,卻正是四大聖僧所不及的,因而了空在無形中勝過四大聖僧一籌,再加上,淨念禪院於朝堂及江湖的涉獵,遠非四大宗這般淺嘗輒止,而是佈局深遠,隱隱透著唯我獨尊的霸道!

  在江湖中剷除異己,武力不強怎麼行?

  相較而言,若說四大聖僧是佛門的****,而淨念禪院和慈航靜齋則是佛門的鷹派,戰鬥力不可同日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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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章活剝老虎皮

  就在石之軒暗暗分析了空的實力之時,了空眼神幽邃,淡然自若道:「中土南北紛亂已久,百姓如陷水深火熱,苦不堪言。

  貧僧與大德雖是方外之人,卻也不忍萬民繼續水深火熱,唯有期盼天降明主,混一南北,定世安民!」

  了空和石之軒瞧得清晰,在聽到『明主』二字的一瞬,楊堅眼神微凝。

  二人當然不會以為楊堅如此沉不住氣,而是默默確定,楊堅這是故意在恰到好處的表示自身的野望和意向。

  畢竟此處都是『自己人』,在聽到佛門準備捧人做一統天下的『明主』之時,楊堅若是反應太激動,則顯得心浮氣躁,絕非成大事之人!

  反之,楊堅若是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又顯得城府太深,更有信不過了空和『大德』的嫌疑,很可能導致戰略合作還未開始,便告夭折!

  此間微妙,若非楊堅在朝堂混跡近二十年,久經考驗,也難以拿捏得分毫不差。

  憑著與佛門淵源之深厚,關聯之密切,楊堅很清楚,除卻屈指可數的幾個佛門大佬,沒人比他更瞭解佛門的各個派系及軟硬實力。

  如今北周宇文邕禁佛廢佛的政策看似暢通無阻,無可違逆,收穫更是驚人之極。

  然而楊堅身為半個佛門中人,卻隱隱發現,這其中固然有佛門大佬韜光養晦,藉機清除害群之馬,淨化佛門的意味,亦有佛門內部各派系相互傾軋,清除異己的表象……

  因此種種,佛門明裡暗裡的高強武力,才從未出手,亦全無損失,而一旦佛門內部達成一致,不計代價的對付宇文邕,只怕……

  楊堅一直認為,宇文邕很可能成也禁佛,敗也禁佛——抄走了佛門百多年累積的財富,卻沒有擊滅佛門的核心力量,就跟活剝老虎皮毛,卻不理會老虎的獠牙一樣,注定了要反被老虎吞噬的渣都不剩!

  念及於此,楊堅的目光不經意間在對面的兩個和尚身上掠過,暗暗思忖:只不知,最後動手了結宇文邕的,是代表慈航靜齋和淨念禪院的了空,還是代表了四大宗派的『大德』……

  然而楊堅卻不知道,了空和石之軒的禪心感應之精微,已至匪夷所思之境,竟將他的心念變幻透徹了六七分,表面上二人不動聲色,但心底齊齊抽了抽。

  了空若無其事的繼續道:「方今天下,固然是北周、北齊、南陳三國鼎足,但若想混一南北,不外乎以北統南,亦或以南統北……」

  說著看向石之軒,不無試探意味的問道:「大德久在南方,未知如何看待以南統北?」

  楊堅夫婦亦轉頭看向石之軒,目光中罕見的流露出一絲緊張之色。

  只因二人深知,一旦代表四大聖僧的『大德』屬意以南統北,必會支持南陳,而非身為北方關隴集團之一的楊家。

  果真如此,慈航靜齋和淨念禪院亦只能幫楊家頂住四大宗派的明槍暗箭,而無力再在其他方面幫助楊家。

  一旦佛門本身陷入這種內訌和對峙,對楊家的支持立時歸零!

  石之軒當然明白楊堅夫婦的擔憂,但卻沒必要為了噁心了空和他們夫婦,就將『大德』馬甲營造為目光短淺、不知時局的憤青嫩和尚。

  不可否認的是,由魏晉南北朝的長期分裂走向未來的統一,實是繼戰國走向秦統一的另一歷史盛事,沒有任何歷史事件能與之相比。

  從本心來說,石之軒自然青睞以南統北,振興漢統,然而方今南北的實力對比,卻不容忽視。

  因而他眼觀鼻,鼻觀心,法眼正藏,寶相莊嚴的道:「南朝自二十年餘前的侯景之亂起,一連十餘年間烽煙不絕,民不聊生,又經北周、北齊連番出兵進犯,已然元氣大傷,殘破不堪。

  雖有明主陳霸先順應民情時局,建立陳朝,卻又無力盡數討平不臣,只得於妥協中求安穩,勉強結束南方烽煙,然而終究隱患重重……

  此後近十年,陳霸先、陳蒨、陳頊接連勵精圖治,南陳國勢漸好,但實力已遠不及之前的南宋、南齊、南梁三代,不知何年何月才有充沛國力以南統北,恢復漢統……哎!」

  最後一句貌似歎息,實則清楚表明並不看好南陳北伐,以南統北,但又不表態支持以北統南。

  楊堅夫婦及了空卻暗暗鬆了口氣,只要『大德』並非南方許多士族那般堅定的漢統支持者,則一切有的商量,否則事情就麻煩了!

  時至今日,原本五胡亂華之時,『衣冠南渡』的諸多漢統士族,早已在各種花樣作死中,消泯了絕大部分。

  但南方仍有一些家族堅持漢統純淨,極力排斥外族血統及外族文化,因而亦排斥深受胡人文化影響的北方漢人,世代叫囂著以南統北,恢復漢化,比如嶺南宋家……

  儘管這些家族所堅持的漢統及禮儀,已是只落於政治口號而已。

  而實際上,其家族子弟盡皆以家族利益至上,而非以漢族國朝利益至上。

  其家族本身結構更大多已腐朽不堪不說,所作所為,則是毫無顧忌的兼併土地,欺凌平民,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可謂拿著民脂民膏供給他們維持『詩酒風流』的奢靡貴族生活!

  他們早已淪落為南方國朝的寄生蟲而不自知!

  不過,這些家族畢竟是南方的文化主流,對南方佛門的********有很大影響,因而了空及楊堅夫婦才會擔心『大德』的政治傾向。

  原本,出身禪宗的『大德』,其實並不能完全代表四大聖僧,然而如今的實際情況卻是,只要『大德』願意,還真能決定佛門在未來這段時間,混一南北的歷史盛事中發揮幾分力。

  四大宗派中,帝心尊者的華嚴宗勢力,主要在北周境內,如今已給宇文邕掃蕩殆盡,不過,帝心尊者與淨念禪院的關係頗為密切,還算容易給淨念禪院拉攏;

  智慧大師的天台宗勢力,各有一半分處於北齊、南陳,且智慧大師向來與道信大師同穿一條褲子,理該會是『大德』的堅定支持者;

  嘉祥大師的三論宗勢力,少部分在北周境內,已然消弭,大部分則在南方,且嘉祥大師與『大德』有師徒之名,也很可能偏向『大德』;

  而道信大師及禪宗的勢力,一半分佈在北周、北齊境內,另一半則在南陳,同樣是『大德』最堅定的後盾。

  細細算來,『大德』隱隱然已是全權代表南方佛門,外加嚴重影響北方佛門,而慈航靜齋和淨念禪院,除了自身的嫡系勢力,竟然僅僅只能掌控半個北方佛門。

  在暗暗忌憚之餘,了空亦猜得到,『大德』之所以不對以北統南正式表態,正是顧慮慈航靜齋和淨念禪院會否藉機以北方佛門統合南方佛門。

  若要『大德』及其代表的南方佛門放下戒備,支持以北統南,不僅需要慈航靜齋及淨念禪院的『保證書』,還需要楊堅這種未來實權派許諾諸多『空頭支票』……

  當然,此次只是各方初步表明意向,達成佛門內部的戰略統一,而『備忘錄』的具體磋商和簽訂,則需等以後慈航靜齋的傳人也到場才行。

  頃刻間想明白這些,了空與楊堅對視一眼,一齊微微頷首贊同,但同時亦對『大德』的難纏有了深刻印象:又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
GGCMEAT 發表於 2018-11-6 14:36
第三百九十八章戰爭貸款

  「呼……」

  勁風拂動,銅門開啟復又闔閉,楊堅夫婦的身影已消逝在門縫之外。

  銅殿內只剩了空與『大德』這對隱隱然的競爭對手,氣氛霎時沉寂下來,隱有凝重之感。

  石之軒指間撥動佛珠,貌似一如既往的不疾不徐,然而他心中卻暗暗不忿,楊堅此時,理該頗為心滿意足吧?

  一想到剛剛楊堅臨走前,了空給他的三封信,分別署名給賀若弼、韋孝寬、韓雄,石之軒就隱隱窺出淨念禪院諸多暗手的痕跡。

  暗暗腹誹:若是暗地裡親佛門或者本就是佛門暗中頂起來的各國高官,都聚為一黨,稱作『光頭黨』的話,賀若弼、韋孝寬、韓雄這三位北周權貴,都該名列其中吧!

  賀若弼乃如今極得宇文邕看重及信任的年輕俊傑,官小權重的內史,且不必說。

  而韋孝寬此人,如今已是北周位高權重,數一數二的將帥,堪稱軍事家、戰略家,就連宇文邕伐齊,也屢次向韋孝寬咨詢和問策。

  至於韓雄?

  雖然名望不隆,但也是北周大將軍、刺史一級的實權派高官,其子韓擒虎亦是如今出類拔萃的年輕俊傑……

  當然,真正讓石之軒暗自留意的是,韓擒虎未來會有個外甥,即韓雄的外孫,喚作李靖!

  不經意間,許多事竟現出了模模糊糊的脈絡,雖然仍自霧裡看花,卻亦隱隱有跡可循……

  旁邊,了空清楚的感覺到身側這貌似清淨的和尚正在心念電轉,但讓他暗暗驚駭的是,縱然他將禪心感應催發至極限狀態,亦不能窺得對方的半分心思。

  此種情況,只能證明對方的禪心境界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了空唯有暗自歎息:難怪嘉祥、道信、帝心、智慧四大禿驢,放心讓這小輩來參與此間辛密!

  四大聖僧攜四大宗派,隱隱欲要取慈航靜齋和淨念禪院而代之,執佛門牛耳之事,了空自然不會毫無所覺,原本卻並不放在心上。

  只因當代慈航靜齋的齋主及他這淨念禪院的內定禪主,已穩壓同輩的四大聖僧,且他更自信慈航靜齋和他的傳人,依然能夠穩壓四大聖僧的傳人。

  但此時他的傳人還沒影,而四大聖僧的傳人已夠資格與他平起平坐了!

  不可避免地,了空心中的危機感倏地加重數倍,但面上仍不動聲色,親切道:「大德初來本寺,可要多多留駐些時日,讓貧僧略盡地主之誼!」

  聲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寬厚,令人心怡。

  石之軒落落大方道:「大師盛情,貧僧敢不從命……久聞尊院經樓收錄了自漢代以來的諸多佛經孤本,不知可否容貧僧借閱一遍?」

  了空微笑頷首道:「原來大德與貧僧一樣喜愛觀閱經書,善哉善哉……

  經樓就在大殿之後,請隨貧僧來吧!」

  二人出了銅殿,繞經大殿之時,石之軒再次向殿內瞥了一眼,隱約見到數丈高的大佛像下盤坐著一個似乎比了空稍微年長,卻又面目模糊的中年僧人。

  不是石之軒眼神不好,看不清對方的面目,而是那僧人禪法精深,比之禪宗二祖慧可亦僅僅稍遜一線,竟可於無形中勉強阻礙石之軒的感官和感應。

  他知道,那就是淨念禪院的當代禪主,了空的師尊,傳聞已經年逾百歲,二十年前就已不問世事,將禪院諸事交由弟子了空處理。

  因而了空如今雖未繼承禪主之名,已有禪主之實。

  當然,石之軒亦隱隱感覺到,那老和尚原本全盛時期或許是宗師巔峰級別的大高手。

  但如今其壽元將盡,精氣乾涸,正以類似寂滅枯禪或死關的狀態來減少精氣神損耗,勉力延長壽命,卻再不能動武。

  石之軒相信,只消自己現在衝到大殿門口,對著那老和尚來一記劈空掌力,不管那老和尚是否出手抵擋,都會即刻斃命!

  據聞,淨念禪宗由『天僧』所建立,按照漢明帝永平十年是佛教傳入中土之年來算,應該是成立於東漢年間,與慈航靜齋建立的時間差不離。

  兩派初祖『天僧』和『地尼』乃同門師兄妹,有緣卻無份,可是他們的想法都非常接近,就是不囿於一教一派。

  都以廣研天下宗教門派為己任,希望能尋出悟破生死的大道,亦是修行佛法之地。

  為免門下分心,一直嚴禁傳人涉足江湖和政治,俾能專注於天人之道的研究。

  當然,沒人比石之軒更清楚,這種話其實對外行說說就算了,對於深諳咬文嚼字及偷換概念的『文化』人來說,只能……呵呵了!

  真到了參與江湖和政治之時,慈航靜齋和淨念禪院這兩派傳人都會以「我本不願……」、「我不得不……」開頭,然後照樣把對手往死裡砍。

  最多眼見事不可為,和解的時候,高深莫測的來一句,敝派修行,必先入世,而後出世,其間以紅塵萬象磨礪禪心劍心……

  淨念禪宗主要修練初祖天僧所著的【淨念禪書】,神秘莫測,罕有人知,似乎其中主要是【無念禪功】,以及了空後來修練的【閉口禪】。

  石之軒倒是頗想借來一閱,可惜淨念禪院再大方,也不會將壓箱底的禪功秘法任由他這競爭對手觀摩。

  當然,他之所以要求去禪院的經樓翻閱各類佛經及孤本,卻是打得『曲線救國』的心思——天僧的【淨念禪書】即使再精妙,其根本核心終究是從禪院收錄的諸多經典中去蕪存菁而成,而修煉【淨念禪書】的歷代禪主,亦會在諸多佛經上留下禪法心得,其中必然隱含禪功痕跡……

  只消石之軒將禪院經樓的佛經及孤本通覽一遍,再找機會與了空動手過過招,便足以將淨念禪院的武功奧秘透徹個七七八八!

  …………………………………………………………………………………………

  長安皇宮。

  宇文邕矗立在百尺高樓上,俯瞰著夜色下,燈火如星空般繁盛的長安城,一時間但覺心胸開闊,無比愜意。

  何泉在後稟報道:「探子飛鷹傳書,在洛陽附近跟丟了普六茹堅夫婦的蹤影……」

  「朕知道了……」宇文邕輕應一聲,揮了揮手,似乎並不驚訝。

  何泉知機的後退到欄杆轉角外,心下暗歎:自從皇帝兩月前伐齊無功而返,又在妖女身上栽了跟頭後,其性情愈發令人難以測度,不怒自威!

  近些日子,就連皇帝以前最寵幸的,太子生母貴妃李娥姿,都受了不少冷落。

  該不會是被妖女騙了一次,就得了心病吧?

  宇文邕並不知道近侍宦官正在揣摩自己如今的性情,但他確實病了,不是心病,而是身病!

  自從那晚給妖女盜走一身精氣,又給『裴矩』輸氣治癒之後,他看似因禍得福,功力倍增,近乎躋身當世宗師級頂尖高手之林。

  然而這些時日,適應並磨合了一身暴增的功力,他才發現,一身潛力透支得厲害,心腎兩虧,精元不足,貌似已經失去了播種及生育功能。

  好在他膝下已有五個兒子,又一向不貪女色,對此並未太過在意。

  而經此磋磨,他不僅精神意志再上層樓,完全駕馭了宗師級的功力,更是全心全意撲在朝政上,力圖為大周及宇文氏的基業不斷添磚加瓦,使之國祚綿延。

  因此,他此生得罪得最狠,堪稱死敵,且有足夠力量掀翻大周基業的佛門,立時就浮上他心頭,成為他的第一關注對象。

  重點監視手握軍權,又與佛門親近的權貴家族,乃是應有之義……而楊堅夫婦,正是其中之一!

  至於此次楊堅去洛陽見了什麼人?談了什麼事?

  宇文邕自然心中隱約有數,但卻並不意外,也沒有絲毫遭到臣子背叛的憤怒,反而在計劃著怎麼暫且拉攏及安撫親近佛門的權貴……

  他很清楚,佛門這等宗教的崇高地位及聲望,本質上在於其處於既隱約統治百姓精神,又在政治及軍事上保持半個局外人的特殊身份優勢,或者說是保護色。

  一旦佛門親自下場爭雄逐鹿,有了建立佛國,********之類的傾向,即使一時成功了,也會失去這種保護色,惹起各個階層的忌憚,最終難免消泯在王朝更替之中。

  而若是佛門不親自造反,想要改變國朝對佛門的政策,唯有拉攏及支持手握兵權的權貴家族改朝換代一途可選!

  正是基於此點,宇文邕才想要通過拉攏及安撫親近佛門的權貴,以此延緩佛門動手的時間……

  想了想,宇文邕輕聲喚道:「何泉?」

  輕微快步臨近,何泉恭聲道:「奴婢在!」

  宇文邕平靜道:「太子如今年滿十四,該是到了婚娶之齡了吧?」

  何泉聞言愣了愣,本以為皇帝會宣佈對楊堅夫婦的懲罰,未曾想竟是忽然提及太子婚事,連忙道:「奴婢明日就開始籌備為太子選妃!」

  宇文邕淡淡道:「朕聞隋公普六茹堅長女麗華,年芳十三,蕙質蘭心,溫婉淑儀……」

  何泉渾身一個激靈,忙不迭應道:「奴婢會通稟皇后和李貴妃,盡快召隋公夫人進宮,商議迎娶其麗華小姐為太子妃之事。」

  宇文邕輕「嗯!」一聲,不再多言。

  其實,他何嘗不知佛門不可輕辱,禁佛之舉,利弊參半,甚至很可能導致大周國祚毀於一旦?

  但他早有打算!

  須知,百多年前魏太武帝廢佛初始,可是將整個長安城的和尚殺得沒剩幾個了,可謂與佛門結下血海深仇也不為過!

  儘管如此,北魏廢佛七年後,太武帝的兒子繼位為帝,下詔恢復佛法,興建佛寺,佛門的禿驢們還不是立即回歸,繼續溜添了數代北魏皇帝?

  有此前車之鑒,宇文邕動手的力度和靈活性,可比魏太武帝客氣多了,在北周國內禁佛過程中,從頭到尾並未殺戮一個僧侶,拿捏得極有分寸。

  若是未來他兒子宇文贇繼位,再下詔恢復佛法,大興佛寺,難道佛門還會捨近求遠,冒險支持權貴造反?

  此間先禁佛,再復佛,看似來回折騰,但中間大周國朝可就平白虜獲了佛門百多年的財富,以之充當軍費,若是計劃順利,足夠大周在數年內吞滅北齊、南陳,一統天下。

  屆時再恢復佛法,安撫佛門,即可將佛門的反噬消弭於無形,又順帶打壓一下佛門!

  如此一來一往,佛門少了百年財富,而宇文氏卻多了三分之二的錦繡江山,可謂借雞生蛋的無上妙招。

  本質上則是大周及宇文氏向佛門強行戰爭貸款,並在佛門徹底發飆前再及時還上百分之一,安慰安慰佛門的自尊心,給雙方一個和解的台階……

  當然,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宇文邕也發現,現如今佛門的耐心並沒有百多年前那般好,今年才是大周禁佛第二年,佛門就已蠢蠢欲動了,比他想像中似乎早了三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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