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素手劫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1-13 14:05:5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10 10390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4 15:52
一八零

  獨臂之人笑聲突頓,厲聲道:“你既已知她乃是別人家的寡婦,為何還要與她……與她如此不乾不淨?可知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任無心賠笑道:“在下僅與田姑娘—路同行,始終以禮相待,怎談得上失節兩字?”

  獨臂之人仰天狂笑道:“嘿嘿,好一個一路同行……哈哈,好一個以禮相待……”

  笑聲又頓,戟指大罵道:“惡奴,你可知道瓜田李下,蜚短流長,別人若是知道你兩人如此,縱然無事,也變做了有事……惡奴!你自命俠義道之人,可知道已在無形中壞了她的名節?”

  任無心只被他罵得滿頭俱是冷汗,既不能默認,更不能分辯。

  忽然間,心頭一動,暗暗忖道:“此人自稱早已不願多管人間閒事,卻又為何為了此事這般激惱,其中想必大有文章。”

  一念至此,當下冷冷道:“閣下如此關心南宮世家之事,又那般熟悉南宮世家之武功,莫非……閣下也與南宮世家有什麼關係不成?”

  獨臂之人面色又—變,怒喝道:“這般不仁不義之事,天下人聽了俱都要管,何況老夫?你方才雖對老夫有些恩情,但老夫此刻還是少不得要教訓教訓你這不仁不義的惡奴!”

  惡奴兩字出口,他已拋去了掌中長刀,獨臂亦己隨之揮出,但見那蒲扇般大小的手掌,五指箕張,黝黯中望去,當真有如雲霧中探出之毒龍利爪一般。

  任無心早知他武功深不可測,此刻怎敢有絲毫大意,身子一側,避開了這一抓,右臂隨之揮出,先行封住了對方之後著,口中急呼道:“你我是友非敵,閣下何苦出手?”

  獨臂之人冷哼一聲,也不答話,竟似定要將任無心教訓一番,方能出了胸中怒火。

  但見他獨足頻點,身形展動,霎眼間便已攻出數招,非但招式奇詭繁複,繽紛錯落如風中狂絮,身形之展動,更是迅急無儔。

  只因他只剩下一腿,下盤功夫,自不如常人穩固,便只有以迅快的身法補其不足。

  任無心更是驚奇,暗暗忖道:“此人聽了田秀鈴乃是南宮世家中的寡婦,便對我如此苦苦相逼,他若非與南宮世家有密切關係,怎會對此事如此惱怒?莫非他真的竟會是他嗎?”

  但高手相爭,情況是何等危急,怎容他多加思索。

  只見對方掌影滿天而來,雖是虛多實少。

  但若不加閃避,虛招便立時變做實招,正是虛虛實實,人所難測。

  任無心唯有凝神卓立如山。以不變而應萬變!

  他見那獨臂之人出手之時,先已拋去了掌中權充枴杖的長刀,便猜出這獨臂人掌力上必有獨到的功夫,使了兵刃,反不稱手。

  此刻他但覺獨臂人掌勢未至,那強勁的風聲便已刺骨而來,便知道自己所料非虛,是以防守更是嚴密。

  要知任無心直至此刻,仍不願傷了對方,是以直到此刻仍未發出一招攻勢。

  只見那獨臂之人雖只剩下一手,但出招之間,望之卻有如千百條手臂在一齊舞動。

  雖只僅剩一足,但身形展動間卻絲毫沒有不便,反而更見靈幻。

  突聽獨臂人大喝一聲,竟飛起一足,自繽紛的掌影中穿出,直踢任無心胸腹。

  任無心再也想不到這僅只一腿之人,還敢施展穿心腿此等凶險的招式。

  殘廢之人竟敢施展腿法,腿上自必有過人的功力,而此等腿法,本是要令人避無可避,閃無可閃。

  任無心驟出意外,縱有通天本事,在這狹窄之地,也不知該如何閃避。

  若是硬接他這一招,則雙方勝負之判,其中必有一方,要受損傷。

  任無心既不願被對方所傷,在這瞬息之間,眼見對方一腿飛來,他心中委實不知該如何是好?

  高手相爭,固是瞬息千變,江湖風雲,又何嘗不是波譎雲詭,變化萬千。

  自從任無心布下疑陣,騙過了南宮世家對那些當代名醫之搜索,與田秀鈴結伴西去,夜上終南,大意受傷,入棺詐死,荒祠夜斗,田秀鈴巧遇獨臂人,任無心死裡逃生,慕容飛在劫難逃,任無心傷癒回醒,入死谷,見奇人……至今已有四十餘日。

  這四十餘日時光,在常人平凡庸碌的生活中,並不算十分長久,也不至引起如何巨大的變化。

  但在武林之中,卻已足夠發生許許多多驚心動魄之事。

  伺況今日之江湖,正值危機四伏,殺氣騰騰之際,短短一日時光中發生的變化,已可令武林局勢完全改觀,何況四十餘日這般漫長!

  這一場激戰雖未暴發,但江湖中無論黑白兩道,

  上上下下,只要見聞稍廣之人,都已隱約知道,將有驚天動地之事發生,是以人人俱在矚目著此一激戰雙方的動態,他們自忖能力,雖不敢輕易投身於此一戰役之中,但對此戰之關心,卻是人同此心,無一例外。

  令人驚異的是,這一觸即發的戰事,在這四十餘日之中,表面看來,竟似無絲毫變化。

  南宮世家庭院深沉,終日緊閉著門戶,竟看不到有任何武林人士出入其中,至於那五位神秘的寡婦,武林中人更是至今,還無人見過。

  而少林、武當等名門正派的長老,更似已完全絕跡。

  有些好事之人,忍不住去尋這幾派中的門人弟子加以詢問,但縱是他們之至親好友,只要詢及此事,他們便立刻掉首不顧而去。

  使得此一戰役,在人們眼中更平添許多神秘之色彩。

  江湖中消息靈通之士,暗中傳語,都知道此戰中還有個最最神秘的人物任無心。

  也都知道此人多才多藝,布衣傲嘯,雖然年紀輕輕,但甫出江湖,便已與江湖各大門派的掌門人有分庭抗禮之勢,就連百忍大師、玄真道長那般的身份,那般的人物,都對他甚是敬重。

  但此人雖然仁心俠膽,才華絕代,而且人如臨風玉樹,風采不可逼視,卻偏偏又有謎般的身世,神龍般的行蹤,教誰也揣摸不透。

  有關任無心的種種傳說,在江湖中已成為最最令人動心的話題。

  有關任無心的身世來歷,江湖中更是人言紛紛,莫衷一是。

  暴風雨之前,本應有—段令人窒息的沉靜。

  但突然間,一件事震撼了所有的人心,宛如在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方巨石……

  在大散關內,名城寶雞附近,有個小小的市鎮田家集。

  這市鎮雖小,但名氣卻甚大。

  只因陝西境內的武林豪士歸穩之後,大半遷來此地定居,為的自是英雄雖老去,並不甘寂寞,昔日的友伴聚在一起,談一談昔日雄風,敘一敘揚刀往事,雖不能再去與人爭勝,但也可稍慰寂寞。

  鎮裡大街盡頭,有個金盆居,賣些牛肉白酒。

  地方雖甚是簡陋,酒菜也未必佳妙,但這金盆居三字,卻正投了那些金盆洗手的暮年英雄脾胃,是以生意興隆,經常坐無虛席。

  這一日嚴風呼嘯,余寒猶烈。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4 15:52
一八一

  金盆居更是高朋滿座。

  幾張大方桌上,坐的大多是田家集歸隱的豪士,只有角落裡一個灰袍人,面壁而坐,低頭吃麵。

  瞧那桌上放著的包袱,可見此人必定是個外來的過客,眾人瞧不見他面目,本未在意,只是這些老江湖們,驟然見著一個既不喝酒,也不叫菜的江湖客,都不免覺得暗暗奇怪,又有些暗暗好笑。

  英雄雖老去,但昔日的友伴聚在一起,談天說地,倒也不減昔日豪氣。

  忽然間,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大步自門外闖入。

  此人年齡雖老邁,但筋骨尤健,一張透著紅光的面容上,竟滿現驚奇激動之色!

  眾人見他來了,紛紛招呼讓座。

  有人瞧他神情奇怪,不禁問道:“瞧田大哥滿面紅光,莫非是又聽見什麼驚人的消息嗎”

  那田大哥連幹了三杯燒刀子,方自喘了口氣,道:“這消息實在太過驚人,俺聽了不敢絲毫耽誤,趕緊跑來說給各位老哥知道。”

  眾人更是驚奇、詫異,紛紛催促聲中,那田大哥沉聲道:“俺那大兒子今日回來,帶回這消息,說是……說是……”

  忽然壓低語聲,接道:“此事江湖中目前還無什麼人知道,俺今日在這裡說了,老哥們聽了千萬莫在外面亂嚷才好。”

  眾人道:“田大哥只管說就是了,咱們又不是頑童少年了,怎會胡言亂語。”

  那田大哥又道:“不是俺故作神秘,只因此事關系實在太大,而且……而且……”

  他數次欲言又止,卻更引起了眾人的好奇之心,一疊聲不住催問。

  只聽那田大哥終於長長嘆息一聲,道:“諸位可知道,咱們嘴裡時常說起的那位大英雄,已在前些日子死在終南山了。”

  有人忍不住道:“誰?究竟是誰?田大哥你說清楚些好嗎?”

  田大哥乾咳一聲,沉聲道:“任無心,除了任無心還有誰?”

  此言甫出,那面壁而坐的灰袍人身子似乎微微一震。

  眾人聽了更是大驚失色,失聲道:“任無心?他怎會死?憑他那一身神鬼莫測的功夫,還有誰傷的了他?田大哥莫非是聽錯了吧?”

  田大哥沉著臉道:“俺聽的清清楚楚,一點不錯,據說南方那邊,早已為此事鬧得天翻地覆,任無心手下的人,本來都藏得甚是隱秘,不到時候,絕不妄動,但聽了這消息後,都已忍不住了……只是,唉,群龍無首,他們這一動,唉,咳咳……”

  乾咳數聲,長嘆不語。

  酒店裡立刻變得死一般寂靜,眾人面面相覷,俱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那背面坐著的灰袍人的面容雖不可見,但持筷的手掌,禁不住顫抖。

  顯然,他聽了這消息之後,吃驚較他人尤甚。

  過了良久,才有—個人喃喃著說道:“這……這消息來源……可是真的?說不定是南……那邊的主兒故意造謠,為的是擾亂軍心也未可知。”

  田大哥嘆道:“這消息來源千真萬確,再也錯不了,只是俺不便說出……”

  話聲未了,突聽那灰袍人大喝—聲,道:“如此緊急重要之事,你說到一半,怎能不說了?”

  聲如霹靂雷霆,震得桌上杯盤碗盞,不住叮噹作響。

  眾人更被震的耳鼓欲裂。

  這些人俱是久歷風塵的老江湖了,聞聲之下,便知這灰袍人必是內功深湛的武林高手,相覷之下,不禁更是大驚失色。

  那田大哥畢竟不愧是老江湖,略一變色,立刻沉聲道:“朋友是准?為何如此關心此事?”

  那灰袍人猶未轉過身來,只是沉聲道:“要你說,你就說,多問什麼?”

  田大哥面色突也—沉,大聲道:“不說就不說,你要怎地?”

  他本是姜桂之性,老而彌辣,想到這裡有如許多老朋友在,怎會眼見他被個外路人所欺,是以膽子不覺更是壯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眾人俱都振臂而起。

  方自大亂之間,突聽那灰袍人長笑一聲,雙手微按桌面,竟連人帶椅飛起。

  眾人但覺眼前一花,耳畔呼呼風聲,那灰袍人已自眾人頭頂飛過,砰的一聲,連人帶椅落在一張方桌之上,身子竟仍端坐椅上,似是未曾動過一動。

  黯淡的光線下!只見他面色蠟黃,冰冰冷冷,全無半分表情,那一雙眼神,卻是光芒閃動,令人不敢逼視。

  這一手絕世輕功亮出,端的是驚世駭俗,無與倫比,眾人雖然久走江湖,但幾曾見過這般高手,不覺豪氣頓消,都駭得呆了。

  只見灰袍人利刃般的目光瞬也不瞬,凝注在田大哥面上,一字字緩緩道:“那消息來源如何?你究竟說是不說?”

  田大哥被他眼神逼的,踉蹌後退兩步,道:“俺……俺……”

  目光四轉,只見眾人滿面驚駭,哪有鬥志。

  他心頭不覺為之一寒,接道:“這……這消息是俺那兒子說的,他……他……”

  灰袍人目光一凜,沉聲道:“他此刻在哪裡?我要見見他”

  這灰袍人面容雖然奇詭怪異,但語聲卻沉肅威嚴,似是久慣發施命令的人。

  那一雙眼神之中,更帶種令人不可抗拒的懾人之力。

  眾人竟都為其神威所懾,再無一人敢出言抗拒。

  喧嚷的酒店,早已變得無比寂靜。

  只聽田大哥垂首道:“犬子匆匆回家一轉,此刻已走了。”

  他本乃性情粗豪之人,此刻言語竟也變得斯文起來。

  灰袍人雙眉一皺,緊緊逼問道:“走了?走向哪裡?”

  他步步緊逼,絲毫不肯放鬆,顯見對這消息關心已極。

  眾人已隱隱猜到,此人若非任無心的朋友之輩,必與南宮世家有些關係!

  只見田大哥面如土色,竟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灰袍人見他似有難言之隱,目光更是銳利,追問更急。

  忽然間,有人大聲道:“田大哥,你說就說吧!我田大哥的令郎,乃是龍門府的三班捕頭……”

  灰袍人冷哼一聲,道:“官門中人,怎會知道江湖隱秘,田某人,今日你若不說出你兒子的來歷去向,休怪老夫無禮!”

  眾人見他如此緊逼,神情間已忍不住露出激憤之色。

  聽田大哥長嘆一聲,道:“這位……這位爺台說的不錯,犬子實非公門中人,俺那樣說法,只是往自己臉上貼金而已。”

  眾人怔了一怔,再也做聲不得。

  只聽田大哥長嘆接口道:

  “不瞞各位,俺那不成材的兒子,在江湖廝混多年,實無半點出息,只是在西安府左近,做些雜工,抬抬行李,俺有個這樣不成材的兒子,實在丟人,實在沒有臉向各位說出實話。”

  他本是滿臉紅光的面容,此刻早已變得蒼白而沮喪;眾人更是聽得目瞪口呆。

  灰袍人沉聲道:“若是苦力,更又怎知此等武林秘辛?”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4 15:53
一八二

  田大哥垂首接道:“此次終南山巨變之後,屍積如山,終南山上的道爺,人手不夠分配,下山雇了些雜工去抬棺材,俺那不成材的兒子,也是其中之一,任大俠任無心的棺材,他不但親眼見過,而且……他還親眼見到有許多武林中人上終南山,去向那邊的掌教真人探問任大俠的消息,掌教真人也親口說任大俠是……是死了。試想以終南掌教的身份,自然不會說假話,想來這消息,必定是千真萬確的!”

  說到這裡,那灰袍人雙掌又已不禁微微顫抖起來。

  他本當這田大哥父子兩人身份可疑,只望能從這父子兩人身上,尋得些隱秘。

  哪知這田大哥不過只是個代子吹噓的昏庸老人而已,一時間,他心頭雖然充滿悲激,卻又不覺有些失望!

  酒店裡鴉雀無聲。

  田大哥神情黯然。

  灰袍人緩緩自桌上走下,步履竟已顯得有些踉蹌,那一雙神光滿盈的虎目之中,更似已有了晶瑩淚光。

  忽然間,只聽酒店垂簾響起一陣尖銳而冷峭的語聲,冷笑著道:“俺爹爹年紀大了,說也說不清楚,還是由俺來說吧!”

  眾人神情又一震,田大哥霍然抬頭。

  灰袍人厲聲道:“什麼人?快進來!”

  語聲未了,門簾已啟,—陣寒風穿簾而入,一個黑衣少年隨著這陣寒風,大步走了進來。

  只見他身形頎長,舉止矯健,舉手投足間,滿現剽悍之氣,面上濃眉如戟,目光閃爍,頷下刮的青滲滲的,更顯得兇猛過人!

  灰袍人—見此人走入,心頭一動,便知這黑衣少年神情絕非雜工苦力等江湖無賴可比,瞧他舉止之間,外功實已練至極深的火候…—

  既是如此,爹爹為何又要說他是個不成材的兒子?

  疑雲既生,當下沉聲道:“這位便是令郎嗎?”

  田大哥賠笑道:“不錯,這就是犬子田威……呔,還不過來見禮!”

  那黑衣少年目光一轉,神光四射,大步走了進來,眼睛便已逼射在灰袍人面上,一字字緩緩道:“客官要問什麼?只管問吧!”

  灰袍人道:“那位任相公棺木已運至何處?你可知道?”

  黑衣少年田威道:“他棺木被他身畔一位書僮押去,下落誰也不知。”

  灰袍人道:“他是如何死的,死在誰人手中?你可聽人說起?”

  田威沉聲道:“任無心此次喪命,據說是內訌。”

  灰袍人大奇道:“內訌?”

  田威道:“他為了一個小姐兒,被隨他同行而去的少林百忍和尚、武當玄真道土,兩人聯手,在無意之中將他一掌震死。”

  他話未說完,眾人已不禁失聲驚呼出來。

  那灰袍人更是神情大變,厲聲道:“好個造謠生事,胡言亂語的奴才,你究竟是誰?”

  田威忽然仰天狂笑起來,道:“你既非百忍和尚,亦非玄真道士,怎知道任無心不是被這兩人所傷?”

  灰袍人大怒喝道:“好個大膽的孽障……”

  忽然伸手一抓,急扣田威腕脈。

  田大哥方自驚呼—聲,田威身形一閃,急退數尺,獰笑著道:“俺好生回答你言語,你怎可如此無禮,莫非你便是百忍、玄真喬裝改扮的不成?”

  灰袍人怒喝道:“你可是南宮世家門下?”

  田威仰天大笑道:“你莫管俺是什麼人,俺也不管你是誰?反正你今日再也莫想活著走出這裡了。”

  雙手一拍,大喝道:“朋友們來吧,還等什麼?”

  喝聲未了,只聽砰的幾聲大震,四下窗戶,一齊被震得四散而開。

  七八個黑衣勁裝蒙面人,自窗外縱身一躍而入,身法輕靈矯健,顯得俱都是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

  眾人不禁俱都為之愕然失色。

  那田大哥也大出意外,惶聲道:“威兒,你……你這是干什麼?”

  田威冷笑道:“此事與爹爹無關,你還是快隨各位鄉親一齊退出去吧!”

  田大哥道:“但……”

  突聽那灰袍人冷笑一聲,道:“你兒子乃是南宮世家爪牙,你莫非還不知道?”

  田大哥眼瞧著田威,道:“真…—真的嗎?”

  田威冷哼—聲還未做答。

  那灰袍人已厲聲道:“他故意透露這消息,為的是借此刺探誰是任無心的朋友,若有人聽了此事情急關心,便必定與任無心關係密切,他便要向此人施以毒手。”

  田威獰笑道:“老匹夫果然猜得不錯!”

  眾人又是一陣驚亂。

  田大哥失色道:“你……這畜生,你……真是南宮世家門下,你真是藉著爹爹來刺探?”

  田威冷冷接口道:“不錯!”

  田大哥怒喝一聲,道:“畜生,你認賊作父,我與你拼了!”和身撲了上去。

  哪知他身形方動,已有個黑衣蒙面人自門外一掠而入。

  這人影來的好快,只見身形一閃,便擋住在田威面前,雙手一伸,便扣住了那田大哥腕脈,冷冷道:“好糊塗的老匹夫,你兒子得投明主,將來必然飛黃騰達,你本該高興才是,怎可隨意責罵於他?”

  田大哥嘶聲道:“畜生!你……你叫他放手。”

  他雙手被捏,此刻已疼得滿面冷汗。

  但田威垂手而立,非但動也未動,而且面上絕無絲毫表情,直如未見—般。

  只聽黑衣人獰笑道:“以你如此昏庸老邁之人,本已不該留在世上,姑念你兒子尚知道好歹,且饒你一命,去吧!”

  飛起一足,將田大哥踢出門外。

  這老人雖然筋骨猶健,但氣急之下,怎還禁得起這一足,只覺一口氣塞在喉間,撲倒街心,哪裡還爬得起來!

  田威竟仍然聲色不動,甚至未回頭瞧他爹爹一眼。

  眾人又驚又怒,

  一個平日與田大哥交往最深厚之禿頂老人,突然抽出一柄匕首,戟指大罵道:“田大哥竟會生下你這樣的孽子,俺胡老刀真替他難受,田大哥一生忠直,想不到竟生下你這樣的畜生!”

  黑衣人目光—凜,沉聲道:“此人是誰?”

  田威冷冷道:“平日我也尊他一聲長輩,是以此刻才容他胡言亂語,但他若是再說上一句……哼哼……”

  冷哼兩聲住口,面上倏然籠起一陣殺氣。

  那禿頂老人胡老刀大喝一聲道:“你哼個什麼,俺今日正要替田大哥教訓教訓你這不孝的逆子!”

  揮動掌中匕首,直撲上去。

  但見寒光一閃,鋒利的匕首,已堪堪劃上田威的胸膛!

  田威身子似未動彈,但不知怎的,那匕首竟偏偏夠不上部位。

  只聽嗖的一聲,匕首鋒利已自他胸前一寸之處劃過,連他衣衫都未沾著。

  胡老刀當這一刀必可奏功,是以用了全力,此刻刀鋒落空,用力過猛,身子也被帶的一個踉蹌。

  他大驚之下,方待拿樁站穩,突覺手腕一緊,已被田威夾腕抓住,腕骨欲裂,痛入心脾,掌中匕首,哪裡還把持的住,當的落了下去。

  田威冷笑一聲,借力使力,往外一帶,胡老刀便已踉蹌跌入了街心。

  黑衣人單足一挑,挑起了地上的匕首,冷笑道:“這也算得上是傷人的利器嗎?”口中說話,雙手不停,竟將一柄鋒利的匕首,一寸寸捏斷,望之竟有如摧枯拉朽,刀切豆腐一般容易。

  眾人更是膽寒,只聽黑衣人冷笑道:“事不關己之人,最好還是快快出去吧,若再留此地多事時,只怕便要像這匕首一般,難以全身而退了!”

  語聲雖緩慢,但寒氣卻甚逼人。

  眾人昔日雖都是江湖好漢,怎奈年老,豪氣已消,眼見黑衣人如此武功,怎敢還存多事之心,各各對望了一眼,竟真的魚貫著垂首走了出去。

  黑衣人眼瞧著老人們一個個自身前走過,緩緩又道:“各位莫要忘了,在下要取各位性命,原是易如反掌,只是我家主人素來大仁大義,善體上天好生之德,是以在下也不願難為各位,但願各位莫要忘記今日死裡逃生,

  日後莫再多言賈禍,多事傷身了!”

  他話才說完,老人們也都走的乾乾淨淨。

  那灰袍怪客自從黑衣人現身之後,便一直凝神卓立當地,目光灼灼,凝望著黑衣人們的動靜。

  只要他們對這些無辜的老人稍施煞手,他隨時隨刻,早已準備好出手一擊!

  哪知黑衣人竟將眾人輕輕放過,灰袍客正自奇怪:“素來心狠手辣的南宮門下,今日怎會變得如此好說話?”

  此刻聽得黑衣人那番言語,心下方才恍然:“原來他們這是在收買人心……”

  心念一轉,突又大駭忖道:“他們若非自覺事機已成,萬萬不會做出收買人心之舉,瞧這情況,莫非他們已有勝算在胸了嗎?”

  翻來覆去,心念數轉間,閒人們已走得乾乾淨淨。

  但聞窗外風聲嗖嗖,偌大的房子裡,只剩下幾張翻倒的桌椅,以及圍在四面的黑衣人。

  這人數雖然減少,寒意驟然加重了!

  黑六人向田威打了個眼色。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4 15:53
一八三

  田威大步向前邁了一步,冷冷道:“任無心黃泉路上,正十分寂寞,朋友你怎地還不快去陪他?”

  灰袍人目光一轉,仰首狂笑道:“任相公天縱奇才,豈是這般容易就被你們這些跳樑小丑所害得死的,你們縱以危言聳聽,也難教人相信!”

  田威冷笑道:“你口中雖說不信,心裡卻已千信萬信了,是嗎?否則你方才又怎會那般驚慌?否則我等又怎的會探出你便是任無心的屬下?”

  那灰袍人心中一寒。

  只因田威這番言語,實已說入他心裡,他雖有些不信任無心的噩耗,但察情度理,卻又容不得他不信!

  田威道:“事已至此,朋友你還是認命吧,不如堂堂皇皇亮出自己的身份,若再如此藏頭露尾,死也死得不甚光彩!”

  灰袍人厲聲道:“老夫若是說出身份來歷,只怕駭了你的狗膽。”

  語聲一頓,接口又道:“就憑你幾人就要老夫束手就縛,豈不可笑。南宮世家多行不義……”

  黑衣人突然冷冷接口道:“這廝東扯西湊,言語不能成句,顯見得是在故意推延時間,

  只怕是在等夥伴到來,你還與他嚕嗦個什麼?早些將他打發了,還怕揭不破他身份。”

  灰袍人似是被他揭破了心意,目光一變,大聲道:“還等什麼夥伴,就憑老夫一人,已足夠打發你們這些鼠輩了。”

  黑衣人獰笑道:“只怕你那伙伴不來,他若是來了,也不過是自投羅網而已,那時大爺們網中捉鱉,豈不快哉!”

  語聲方了,突然揮手,四面黑衣人輕叱一聲,齊地拔出了兵刃。

  但見寒光閃動,風聲激盪,四面八方,向灰袍人圍攻而來!

  這些人手使之兵刃,長短軟硬不一,但卻無—人使的是刀槍鞭劍此等正統兵刃,而俱是兵器譜不載的外門利器!

  只見仙人指路筆、陰陽弧形劍、九節連環子母離魂圈、萬勝銀光萬字奪、七十二斤跨虎籃……

  十餘件兵刃,無一雷同。

  招式更是奇詭萬分,別走蹊徑,全無一人使的是武林常見的路數。

  而武功之高,身手之快,卻又人人均數江湖中一流之身手,顯貝俱是成名立萬之人物。

  那灰袍人縱然見多識廣,卻也無法猜得透這些人的來歷。

  心中不禁更是吃驚,想不到南宮世家竟又羅致了這許多外門高手!

  但他武功實已超凡入聖,身當如許多一流高手的夾擊,雖無勝望,但一時間竟也不致落敗。

  但見鐵掌翻飛,以七十二把大小擒拿手,夾雜著空手入白刃的招式,施展出大鷹爪力神功,那十餘件外門兵刃,竟無一件敢鏑其鋒!

  只有那似是眾人之首的黑衣人與田威並肩立在門前,看來有如在作壁上之觀,其實卻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一面留意著外面的動靜、一面招呼著場中之惡鬥。

  但一時間,兩人竟都無法自灰袍人的武功招式間,揭破他的身份來歷。

  瞬息間數十招已過,田威沉吟道:“這人莫非是淮南鷹爪王一派?”

  黑衣人搖了搖頭,道:“淮南派近來人才凋零,哪有如此高手?”

  田威道:“但……但他使的擒拿手、鷹瓜力,卻是淮南一派真傳。”

  黑衣人冷笑道:“你知道什麼?擒拿手、鷹爪力,絕非他本門武功只是想用來混淆別人之耳目而已。”

  說話間場中又拆了三數十招。

  黑衣人忍不住輕嘆一聲,又道:“此人武功之高,倒端的出了本座的意料之外,在如此圍攻之下,竟然仍逼不出他的本門武功來……”

  隨一皺眉,接口又道:“他不惜屢冒險招,卻仍不肯施出本門武功,顯見他的身份來歷,必定甚是驚人,是以他才不惜冒險,也要隱藏身份,但……哼哼,我就不信真的逼不出他原形來,瞧我的!”

  瞧我的三字方自出口,他頎長枯瘦的身形,已縱身躍入戰圈之中。

  左拳右掌,暴雨般急攻八招。

  不但招式連綿,快如閃電,功力之深,更是驚人,端得無愧為群魔之首!

  那灰袍人以一雙鐵掌身當十餘件外門兵刃的圍攻,本已吃力,此刻在黑衣人這一輪急攻之下,更是險象環生。

  突聽黑衣人大喝一聲:“著!”

  雙拳上下擊來,掌影飛幻靈動,竟瞧不出他要打的部位。

  灰袍人一驚之下,左右又有三縷風聲夾襲而來,前後五道攻勢,無一不是凌厲無儔,眼見他武功雖高強,但也無法將這前後五道攻勢一一避過!

  就在這生死俄頃的剎那之間,灰袍人突—伏身,捏掌成拳,雙拳錯起,各各劃了半弧,抖手攻出了五拳,竟在間不容髮之際,將身前左右攻來的五招一—封擋了出去!

  田威瞧的心驚膽顫,忍不住脫口讚道:“好拳法!”

  突聽那黑衣人一聲長笑,翻身掠出了戰圈,落在田威身側。

  田威大奇道:“星座只要再攻幾招,便可將那廝逼入死地,卻為何又抽身而出?”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有他們幾人,已足夠將那廝置之死地,本座既已逼出了他本門武功,又何苦再費力出手!”

  田威忍不住問道:“方才他施的那幾拳,便是他本門之武功嗎?”

  黑衣人笑道:“不錯,你可瞧得出那是哪一派的拳法?”

  田威沉吟道:“這……屬下瞧那拳法,剛猛中不失靈巧,沉穩中不失迅捷,但……”

  黑衣人突罵道:“蠢才,連少林派的鎮山拳法伏虎羅漢拳都不認得嗎?”

  田威心頭一凜,不由大驚道:“伏虎羅漢拳?這廝莫非是……是……”

  他一連說了兩個是字,卻似不敢說出下面的名字!

  黑衣人哈哈笑道:“少林寺雖然人才濟濟,但能將伏虎羅漢拳練的如此功力的,也不過只有寥寥數人而已,本座瞧這廝不是百代,便是百忍……嘿嘿,我猜的可對嗎?”

  他這最後—句話,自是向那灰袍人喝問的。

  灰袍人見自己施出一招本門拳法,便被他窺破來歷,心頭不覺為之一驚,大喝道:“孽障!教你瞧瞧少林七十二絕藝的手段!”

  拳招驟然一變,霎眼間便攻出七招。

  但聞滿天拳風呼呼,拳勢更是大開大合,勢不可擋,端的有諸天羅漢降龍伏虎之威!

  黑衣人縱聲大笑道:“想不到少林—代高僧,竟也效鼠竊狗盜之行,喬裝改扮起來,難道你就不怕被江湖朋友恥笑?”

  灰袍人怒喝道:“我佛普度眾生,化身千萬,灑家為了掃蕩妖氣,剷除群魔,為武林伸張正義,又何惜喬裝改扮!”

  黑衣人大笑道:“明明施用詭計,還要花言巧辯,我佛座下,竟有這樣的高僧弟子,難怪有人寧可當強盜也不願做和尚了!”

  灰袍人大喝一聲,閃身直撲黑衣人而來。

  但那十餘件外門利器,瞬即在他面前結成—道光幕,擋住了他去路。

  但他這轉身一撲之下,全身空門已大露,縱然回身自救,還是失了先機。

  黑衣人陰森森笑道:“弟兄們加緊些,先將這禿驢生擒活捉,縛在驢馬之上遊街示眾,好教天下武林朋友得知,少林高僧竟是如此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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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他口中不住冷嘲熱諷,那灰袍人只聽得怒火滿胸,招式間更是疏漏。

  突然寒光一閃,—柄跨虎藍的銳齒,竟將他左肩生生劃破一道血口!

  黑衣人喃喃獰笑道:“快了,快了!禿驢,你還擋得住三十招嗎?”

  灰袍人一聲怒喝,還未出口,心頭突然一動,暗道:“這孽障如此辱罵於我,想來是要激得我心浮氣躁,好教他們早些得手,我豈可中了他之奸計。”

  一念至此,心氣沉穩,對那黑衣人百般辱罵,只做不聞不見,十招過後,果已稍挽頹勢。

  但這時他左肩之上那一道傷口,卻火灼般疼痛起來,左臂運轉,也大見不便。

  黑衣人目光轉處,大喝道:“這禿驢左臂受傷,弟兄們全力攻他左方。”

  喝聲未了,雙筆一奪,已閃電般劃向灰袍人左方空門。

  他雖然勉力避著,但其餘之兵刃,後著立刻綿綿而至,他左臂本已難以運轉靈活,怎禁得如此重大之壓力,微一疏神又著了一招。

  剎那間他左面連肩帶臂,俱已鮮血淋漓,再也難以動彈,只仗著一條右臂,勉力支持。

  以一掌面對十餘高手之夾攻,其勢相去,何止天淵,看來他雖有通天本領,今日也難以逃出了。

  他本望自己所約之人能及時趕來,但那人至今不見蹤影,顯見也有意外之變。

  他既無外援,亦不能自救,不由得暗嘆一聲:“罷了,任相公,想不到我終是有負你之所托,還未能與南宮世家主力決一死戰,便先已死在這班鼠輩手中!”

  只聽黑衣人猶在獰笑道:“弟兄們,切莫讓這禿驢死得太過舒服,好歹也要讓他受些活罪,好教天下人得知與南宮世家作對之人的下場!”

  灰袍人奮起—拳,擊退了前面一招,暗道:“我一生英雄,豈能落在這般鼠輩手中,受他們的凌辱!”

  —念至此,已動了自決之念,仰天長嘯一聲,暗道:“蒼天呀,蒼天!想不到我百代和尚今日竟死在這裡!”

  反手一拳擊下,竟要自裂天靈而死!

  若是換了別人,身負重任,少不得還要再等救援轉機。

  但百代大師天性剛烈,寧折不曲,死意一決,竟片刻也等不得了!

  任無心眼見那獨臂之人一足飛來,既不願力拚,也無法躲閃。但高手相爭,時機稍縱即逝,等到他心念決定之時,縱待出手力拚,也來不及了。

  獨臂之人腳尖,已觸在他胸膛之上。

  他內力修為,實有過人之能,足尖方自觸及任無心胸膛,竟能將那如山的力道及時止住,凝在足尖,含勁不吐,他身子也藉著這—點真力,凝立空中。

  任無心見他竟能將足上真力練得收發自如,不覺更是心驚,知道自己不動還可,自己若是稍一動彈,對方內力便立自足尖逼出,自己縱有通天本領,也難免被他震得腸腑寸斷而死,當下屏息靜氣,不言不動。

  黑暗中只見那獨臂之人目光閃爍不定,顯然他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向任無心驟下毒手。

  兩人默然相持了半晌,任無心縱是胸襟灑脫之人,但此刻性命懸於別人足下,額上也不禁漸漸沁出汗珠,暗嘆忖道:“他還不開口說話,只怕我定必是凶多吉少了…”

  心念一轉,忽又恍然忖道:“是了,他一開口說話,真氣便將煥散,再也無法懸空凝立,是以自然不敢開門,但他若不將我問個清清白白,絕不致動手殺我……”

  一念至此,心下不覺釋然,微微一笑道:“前輩若要相詢在下,不妨先點了在下穴道,再下去說話。”

  那獨臂之人見他在此情況之下,竟仍敢冒險說話,也不覺吃了—驚,暗道:“好個膽大之人!”

  忽然翻身躍下,大喝道:“我偏不點你穴道,你又怎樣?”

  任無心微微笑道:“前輩好容易才將在下逼入掌握之,如此輕輕放手,豈非失策?”

  獨臂之人怒喝一聲,道:“你方才救我一次,老夫雖不承情,但也該饒你—次……”

  任無心緩緩道:“前輩如此說話,在下卻也不願承情!”

  獨臂之人怒道:“誰要你承情?”

  任無心含笑接口道:“前輩為何不想一想,方才前輩—足飛來,在下明明可以抵擋,為何不加以抵擋?”

  獨臂之人怔了一怔,道:“你做了虧心之事,自然心怯手軟!”

  任無心笑道:“在下若是心虛手軟,不等前輩動手,早該束手就縛!”

  獨臂之人大喝道:“若非如此,難道你真的不怕死嗎?”

  任無心道:“螻蟻尚且貪生,何況在下一身責任未了,怎會不怕死?”

  獨臂之人還未說話,任無心又已含笑接口道:“在下不曾出手抵擋,只因在下既不願傷了前輩,也明知前輩不會傷了在下!”

  獨臂之人仰天狂笑道:“我恨不得將你這壞人名節的鼠輩撕成八塊!你卻說我不會傷你……”

  他雖然故意仰天狂笑,但笑聲卻甚勉強。

  任無心目光一轉,緩緩道:“前輩雖在盛怒之下,也不願傷我,只是為了兩個原因。”

  獨臂之人道:“你且說說,是什麼原因?”

  任無心道:“前輩此刻未見田姑娘與任某同行,生怕田姑娘已落入任某朋友掌中,是以投鼠忌器,而前輩明明對田姑娘甚是關心,卻又不願讓別人知道,是以才借題發揮,否則前輩眼見別人殺人都可不管,卻又為何偏偏為了這些閒事而盛怒如此。”

  他娓娓道來,端的是分析精微,入情入理。

  但那獨臂之人卻大喝道:“胡說,第二個原因何在?”

  任無心道:“前輩口中雖說在下胡言,心裡卻早已承認在下所言非虛,否則前輩又何苦再問那第二個原因。”

  詞鋒咄咄逼人,教人難以回答。

  那獨臂之人果然愕了一愕。

  任無心一笑又道:“那第二個原因嗎?只因前輩心裡有件疑難不決之事,要在下為前輩探聽出來。”

  獨臂之人神色雖變,但仍自怒喝道:“老夫心裡縱有疑難不決之事,自己也會探聽出來,為何卻偏偏要來尋你?”

  任無心搖了搖頭,道:“這秘密前輩萬難探聽出來……非但前輩探聽不出,而且除了在下之外,便再也無人探聽的出了!”

  獨臂之人道:“你說是何秘密?”

  任無心微微一笑,一字字緩緩道:“那便是南宮世家的秘密!”

  這句話似是說入了獨臂之人心裡。

  只見他身子一顫,但瞬即狂笑道:“南宮世家與老夫毫無關係,我為何要探聽他們的秘密?”

  任無心沉聲道:“前輩非但與南宮世家有所關係,而且關係極深!”

  獨臂之人道:“何……何以見得?”

  雖仍滿口否認,但語聲已不知不覺顫抖起來!

  任無心緩緩道:“前輩既深知南宮世家秘傳之武功招式,又極是關心田姑娘……在下斗膽猜上一猜,前輩不但與南宮世家關係極深,而且,甚至根本就是南宮世家中人!”

  他步步緊逼,絲毫不肯放鬆,說到這裡,一雙眼神瞬也不瞬地凝注在獨臂之人面上。

  雖然黑暗之中,但也看得出那獨臂之人面色果已大變,嘶聲笑道:“你越說越是離譜、老夫若是南宮世家中人,就該知道南宮世家的秘密才是,如何還要探聽?”

  任無心一字一字地緩緩說道:“只因前輩昔日雖是南宮世家中人,今日卻已不是。”

  獨臂之人道:“你說的什麼,老夫越來越是無法聽的懂了。”

  找了許久,終於找著那酒葫蘆,將葫蘆中所剩之酒,喝得乾乾淨淨。

  任無心道:“昔日南宮世家之中有位……有位第一代,或第二代的主人,有日要去某處做一樣極為機密之事,他之行蹤去向,除了那南宮夫人外,世間並無第二人知道,哪知他到了那裡,突然被幾位武功極高,但卻都矇住面目的高手圍攻,這些人既不肯吐露姓名來歷,卻又都似與他有極深的仇恨,竟一心要將他置之死地,他武功雖高,怎奈雙拳不敵四手,終於被逼入絕地!”

  獨臂之人顫聲道:“你……你這是在……在說故事嗎?”

  任無心目光如電,接道:“前輩若要將之當做故事,亦無不可,但在下說的,不但是真實之事,而且南宮世家中自第一代至第五代的主人,人人都遭遇了此事,只是……我說的這位較他人稍為幸運,別人雖都死了,他卻死裡逃生。”

  他口中雖在說話,雙目卻未曾一刻放鬆那獨臂之人,緩緩接道:“他九死—生,身心俱已受創甚重,甚至已變為殘廢,但他晝思夜想,卻再也猜不出自己之行蹤是如何洩露的,他雖然疑心那南宮夫人,但卻又不敢探詢,萬般痛苦之下,只有……”

  獨臂之人突然以手掩面,大喝一聲,道:“你……你莫要再說了!”

  任無心眼神更是清澈凝定,道:“此事若與前輩無關,前輩如何不願再聽?莫非在下說的這故事,觸及了前輩之隱痛嗎?”

  獨臂之人身子顫抖,口不能言。

  任無心忽然大聲道:“前輩既然如此痛苦,為何不老實說出,前輩你就是那九死一生,死裡逃生的南宮世家主人?”

  獨臂之人嘶聲道:“任無心,你既……”

  語聲未了,突聞幽谷另端,響起了一陣呼喝:“任相公,你在這裡嗎?”

  喝聲高亢沉凝,滿含驚喜之情。

  任無心道:“什麼人,任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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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突見那獨臂之人狂呼一聲,轉身奔出。

  他身法是何等迅快,任無心縱待飛身攔阻,卻已不及,不由得脫口驚呼道:“攔住他,莫放他走了!”

  這時,長谷另端果然有人影掠來,攔住了那獨臂人的去路。

  獨臂之人怒吼一聲,道:“閃開!”

  揮手劈出一掌。

  黑暗中也瞧不見他出掌部位,但聞掌風呼呼,力道之強,端的令人不敢輕視。

  但來的這人,卻也是聲名顯赫,性情剛烈之武林高手,聽風辨位,竟揮掌還擊了上去。

  雙掌相擊,砰的一聲,兩人都覺心頭一驚,誰也想不到對方竟有如此雄渾的掌力。

  但獨臂之人身子僅是微一受挫,便依舊如飛掠出,後來的那人,身子卻被震得踉蹌後退幾步,砰的沖上了石壁。

  任無心趕來之時,此人正自聳肩而起,口中還在喃喃道:“是什麼人?如此驚人的掌力……”

  任無心聽得他口音,心頭又是一驚,脫口驚呼道:“是百代大師嗎?怎會來到這裡?”

  黑暗中但見來人一襲灰白的長袍,身形依稀望去,果然正是百代大師。

  只聽百代大師先不說自己來由,不答反問道:“逃出的那人究竟是哪一位?貧僧再也想不起武林中誰有這般驚人的掌力?”

  這少林高僧一生以掌力稱雄武林,此番竟在別人掌下受挫,心中自難免耿耿於懷。

  任無心知道經此耽誤,便再也難追得上那身法快如鬼魅一般的獨臂人了,不禁長嘆一聲,道:“大師來的好生不巧,大師若是遲來一時半刻,在下便可能確定此人的來歷了!”

  百代大師奇道:“此話怎講?”

  任無心嘆道:“在下正待逼問出此人來歷之時,便已被大師驚走……唉,若是在下猜的不錯,此人這番現身江湖,武林中又將有好戲看了。”

  百代大師越聽越奇,忍不住問道:“聽相公說話,似已猜出他的來歷,但他還是不肯說出……但相公既已猜出,他說不說又有何關係?”

  任無心道:“他說與不說,關係委實不大,只因我雖猜出他是南宮世家中某一代主人,卻再也猜不出他究竟是第幾代主人?”

  百代大師身子一震,變色道:“他……他真的是嗎?這……這……既知他乃是南宮世家主人便也罷了,第幾代又有何關係?”

  任無心惋然一笑,嘆道:

  “最重要的,便在這第幾代身上,我若能知道他是第幾代主人,便可釋破心頭一些疑團,再者……他若真的說出自己的身份,便也會說出自己所知的一些隱秘,再與我等所知兩相比較……”

  突然展顏一笑,改口道:“此事已成過去,不提也罷,在下今日實是死裡逃生,想不到還能見著大師,更想不到大師竟趕來此地?”

  百代大師苦笑道:“貧僧實也是九死一生,卻當相公已死了,是以方自趕來此地。”

  要知任無心身受那素手蘭姑一掌之傷後,本當自己定不久於人世,是以曾將這死谷所在之地,暗中告訴了百忍與百代兩位大師,請這兩位高僧,在他死後遠來死谷。

  任無心想起自己詐死之事,不覺一笑,道:“這裡委實太冷,你我出去說話。”

  兩人出了長谷,宛如來到另一世界之中。

  任無心道:“大師怎地一人前來,令師兄與玄真道長……”

  百代大師不等他說完,便已沉聲一嘆,接口道:“自從任相公死後,情勢已大亂,師兄與玄真道長亦已失去聯絡。”

  他顯然是因情緒激動,是以說話竟然雜亂無章,茫無頭緒。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大師先請坐下歇息,再慢慢道來!”

  他瞧見百代大師衣衫凌亂,形容憔悴,衣衫裡宛如還有包紮傷口之痕跡,眼神更是惶亂不堪,便知事已有變,但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十分沉得住氣,

  只因他深知自己乃是群龍之首,萬萬亂不得的。

  只見百代大師果然依言歇息,但神情卻仍顯得坐立不安,終於忍不住嘆道:“自從任相公去後,我等本是兩人作伴而行,到後來突然發覺江湖中行跡可疑之人大增,我等人手委實不夠,便只有分開單獨行動,但彼此之間,仍經常保持聯絡。”

  任無心道:“這段時日之中,各位不知可有什麼收穫?”

  百代大師嘆道:“這段時日之中我等所做之事,比起今日之事,實是微不足道,此刻不說也罷。”

  語聲微頓,又自接道:“這時江湖之中,表面看來,亦是一直平靜無波,直到一日……唉,那日我與玄真道長相約,在一鎮中名喚金盆居之飯鋪相見,

  為的自是此種地方,既可在無意中聽到許多消息,又可避人耳目,哪知…~”

  當下便將那日在金盆居所遇之事,一一說了出來。

  任無心聽得雙眉微皺,只聽百代大師說道:“那時貧僧見玄真道長還未前來,便已決心自絕,也不願落在那群鼠輩手中,受其凌辱,哪知……”

  他苦笑一聲,接道:“哪知就在那剎那之間,金盆居外,突然響起了一陣驚天動地之暴喝,接著,四面八方,風聲驟響,不知有多少道暗器,沒頭沒腦的向那些黑衣人打了過來。”

  任無心雙眉一展,笑道:“這想必定是那些洗手歸隱的武林朋友,見不慣南宮世家之毒辣手段,竟動了公憤,便召集全村之人前來為大師助拳了。”

  百代大師嘆道:“相公果然料事如神,猜的不錯,那時我見到這些暗器之中,鐵鏢、弩箭、彈丸……什麼種類都有,甚至連飛蝗石、破磚頭,也夾雜在其中,便也猜到定是如此。”

  說到這裡,這少林高僧也不禁展顏一笑,方自接道:“這些人發射暗器手法雖不高明,但終究曾在江湖闖蕩,準頭、勁力,總比常人強勝幾籌,若是三數十件,那些黑衣人或也不放在心上,怎奈暗器之數量,委實大多,面且源源不絕而來,還不知有多少,更加上連那村中之婦孺童子,也幫著在一旁呼喊助威,有的甚至還拿著面盆破鑼,在一旁敲打……’

  任無心忍不住笑道:“好驚人的聲勢!”

  百代大師笑道:“那聲勢委實驚人,就連貧僧此等久走江湖之人,也是從未見過,那些黑衣人雖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毒辣角色,但見到此等聲勢,也不禁慌了手腳,那為首之人更是暴跳如雷,但他勃然大怒,卻也不能下令將村中之婦人孺子都殺個乾淨。”

  任無心撫掌大笑道:“妙極妙極,想不到南宮世家,七十二地煞中人,竟會為一些婦人孺子弄得束手無策,看來群眾力量,端的驚人的很。”

  百代大師道:

  “貧僧見了此等情況,既是驚奇,又是好笑,只聽外面不知有多少人催我快逃。又道:朋友你只管故心,這些人雖然狼心狗肺,諒他也不敢下令屠村,朋友你只管快走吧!我聽了更是感激,終於乘著大亂,突圍而出,唉,若是換了別的村莊,又怎會有這些人如此豪氣,如此團結,仗義相救於我,只怕我……我此刻也無法再見著任相公了!”

  任無心憮然道:“吉人自有天相,此話果然不虛。”

  百代大師喘了口氣,方自接道:

  “那日貧僧突圍而出之後,第一急的,自然是任相公你的生死之事,我想任相公這般武功,怎會遭了他人毒手!但我心中有待不信,卻又不得不信,只因非但他們言之鑿鑿,就連江湖中,似也已風聞其事,只是江湖中人聽得南宮世家或是任無心幾個字,多半三緘其口,耳畔縱然聞得什麼消息,口中也不肯說將出來。”

  這少林高僧不知是因敘述急切,還是因俗裝打扮在江湖行動慣了,是以說話之間,自稱我字之時竟較他自稱貧僧為多。

  任無心聽他這番言語,心中亦是怦然而動。

  他倒不是為了自己生死謠傳而關心,卻是為了聞得江湖中人竟不願提起任無心之事而皺眉。

  由此顯然可見,南宮世家之惡勢,在這短短一段時日之中,在武林裡又增廣加深幾分。

  觀其發展之速,顯見他們表面看來雖末發動,其實,暗中卻在加緊佈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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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而自己這段時日卻—無發展,豈非又落後許多。

  這心念—閃而過,只聽百代大師已自接道:“貧僧著急的第二件事,便是玄真道長既然與我有約,為何始終不見前來?玄真道長雖是玄門羽士,但輕生死,重信諾之風,卻是天下皆知,他若非遇著絕大之險阻,萬萬不會失約。”

  任無心肅然道:“正是如此。”

  百代大師長嘆一聲,接道:“貧僧心懷憂疑,自然四處探訪,哪知非但玄真道長之行跡,有如石沉大海,毫無音訊,便是敞師兄也突然與我失去聯絡。”

  語聲微頓,嘆道:“只因我等數人行蹤雖然分散,但早已商量好聯絡的暗記、平日還有定期聯絡之處,互換消息,哪知這段時期之中,所有聯絡消息,竟一齊斷絕,更找不到他們留下之暗記,貧僧這才慌了……唉!尤其是任相公你也一別多日,毫無音訊,貧僧想來想去,忽然想起任相公那日對貧僧師兄弟所敘之死谷途徑,這才匆匆趕來,想不到……唉,想不到貧僧一時魯莽,竟將關係那般重要之人驚的走了!”

  他平日胸襟那般豪放,此番短短一席話中,竟一連嘆氣數次。

  任無心雙眉也皺得更緊,俯首沉吟苦思,久久未說出話來。

  百代大師道:“此刻貧僧既已見著任相公,心中最最著急之事,便是玄真道長與我那師兄之安危下落了,他兩人雖是一代宗主身份,武功亦是武林屈指可數之人,但論起江湖歷練,比之貧僧尤有不逮,如今江湖宵小橫行,滿佈陷阱,只要稍有不慎,便難免墜入奸人詭計之中,他兩人……”

  長嘆一聲,黯然不語。

  任無心道:“在下方才已曾說過,吉人自有天相,邪終不能勝正,以百忍大師與玄真道長之亮節高風。遇事必可逢凶化吉。”

  百代大師展顏一笑,道:“無論如何,貧僧總算找著了任相公,一切事若有任相公做主,貧僧也就放心了。”

  欽服之心,溢於言表。

  任無心見他對自己竟這般信任,頓覺自身責任更是重大,暗嘆一聲,道:“只怪我太過大意,我若不曾受傷……唉……”

  陳鳳貞蒼白的面容,茫然的神態,出掌時的眼神,又在他心頭一閃而過。

  接著,他心頭便自泛起田秀鈴含情脈脈的眼神,楚楚可憐之神情,以及她被屏於石室外的幽哀與痛楚……

  百代大師見他語聲突然中斷,忍不住道:“貧僧今後行止,全憑相公調派。”

  任無心平定思潮,微微笑道:“大師說得太謙,調派兩字,在下如何敢當。”

  百代大師朗聲道:“調派也好,不是調派也好,時已至此,貧僧方寸已亂,任相公令我水裡去,便水裡去,火裡去,便火裡行。”

  這番話不但說的音節鏘然,而且悲憤耿耿,可質天日。

  任無心也不再謙,肅然道:“大師說的不錯,時已至此,萬事俱已迫在眉睫,萬萬拖延不得,其中尤有三事,更是急如星火。”

  百代大師道:“哪三件事?”

  任無心道:“首要之事,自是先要探訪出令師兄與玄真道長之下落,決戰之期在即,我方是萬萬少不得這兩人的。”

  百代大師憤然道:“相公說的不錯,師兄若有不測,貧僧也不想活著再回少林了!”

  任無心知道別人若是說出此話,或許只是一時激憤之言,但百代大師生性剛毅,他既說出此話,便永生再也不會更改!

  當下喟然一嘆,接道:“那第二件事,便是在下昔日在江湖中,曾經設下許多佈置,秘窯中那些當代神醫,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在下與他們也有多時未曾聯絡,此刻必需趕急前去。”

  百代大師道:“不錯,萬萬遲不得了。”

  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一事,接口又道:“他們若也聞得任相公的死訊,不知該如何著急?”

  任無心身子一震,脫口道:“哎喲,不好!”

  百代大師從未見過他如此驚慌,不禁也為之變色道:“什麼不好?”

  任無心凜然道:“他們若是聞得在下死訊,而信以為真,只怕必然有變!”

  百代大師倒抽一口涼氣,暗暗忖道:“我聞得任相公死訊之際,亦曾頓覺茫然失措,有如失去重心一般,竟然豁出性命,與南宮世家一拚生死,我若真的那樣做了,豈不是無謂的犧牲死得冤枉已極,他們……他們莫要和我一樣,那就……那就……”

  當下不敢再想,改口道:“那第三件事呢?”

  任無心黯然良久,方自緩緩接道:“那第三件事嗎……便是田秀鈴姑娘,如今也已不知下落,她若是不幸又落入南宮世家手中,將要受到何等酷刑……唉,在下不說,大師也該知道。”

  百代大師思及南宮世家手段之毒,刑罰之慘,不禁心頭一寒,道:“田……田姑娘不是與相公一路同行而來的嗎,怎會又與相公失去聯絡?”

  任無心長嘆一聲,黯然良久,方自緩緩道:“她之離去,在下亦似無能為力,但她若真的落在南宮世家手中,非但在下永生難以自恕,而且……唉,我方不知又有多少機密,要被南宮世家知道了。”

  百代大師濃眉一皺,道:“這三件事,任相公說來雖有先後,但以貧僧看來,三事俱是迫在眉睫,稍遲片刻,便將生變。”

  任無心頷首道:“大師說的是。”

  百代大師道:“既是如此,你我兩人還等在這裡做什麼,快快動身才是。”

  任無心道:“大師奔波千里,歇息歇息!”

  百代大師接口道:“此等大事,貧僧便是死,又有何妨,若因貧僧而誤了大事,貧僧便當真是百死不足以贖罪了。”

  任無心精神一震,道:“俠義道中有大師此等人物,何愁大事不成。”

  長身而起,仰視天際,沉吟半晌,又道:“你我先走那金盆居一帶,既可看看玄真道長是否去得遲了,有未留下訊息暗記,亦可看看那鎮上居民,為大師解圍之後,安危如何?”

  說話之間,他已換下皮製山帽,兩人匆匆下山,又置了些最不易惹人起眼之普通衣衫。

  這時日已西斜,又是黃昏時分,正是旅人們結束一日行程,打尖投宿之時,但兩人心急如火,誰也不願再耽誤一日,當即連夜就道。

  待天色將要黎明。兩人已奔出兩百里路途,任無心道:“你我體力,也不可消耗太多,免得事到臨頭之時,真力不濟,總該尋個客棧略為漱洗飲食才是。”

  百代大師道:“何需客棧,隨便尋個荒祠穴洞,也就是了。”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荒祠穴洞,俱都可能是南宮世家注意所在,你我正當投店打尖,反倒不易引人注意。”

  百代大師嘆道:“貧僧識見,確是不如相公甚遠。”

  任無心肅然道:“事已至此,你我必需加意謹慎,萬萬不能再走錯一步,若是遇著行跡可疑之人,也該先下手為強,將之制住,為了大事之成功,你我甚至寧可冤枉百人,也不能放過一個歹徒。”

  他平日說話俱是和氣帶笑,令人聞之,如沐春風,這番話卻說得謹重已極。

  只因他深知百代大師性情豪放,又且慈悲心腸,而此兩事,卻正是最易為南宮世家利用之弱點,是以才如此叮囑,百代大師自是唯唯受教。

  當下兩人便尋了個客棧住下。

  兩人晝伏夜行,不二日便又到那金盆居所在之地。

  這時正值夕陽西落,家家戶戶,晚炊正香,本該是炊煙四起,與夕陽互爭風姿的風景。

  但兩人放眼望處,那一片櫛比鱗次的屋脊之上,竟全無一縷炊煙,甚至連雞犬之聲,都寂無所聞。

  百代大師濃眉一皺,沉聲道:“瞧這景象,莫非……”

  任無心道:“大師先莫下定論,你我進去瞧瞧再說。”

  兩人此刻已換過一身粗布衣杉,路上又置了頂遮陽竹笠,戴在頭上,一眼望去,正是尋常行腳趕路人的打扮。

  這時兩人俱將竹笠戴的甚低,夕陽照在竹笠之上,笠下的陰影,遮去下兩人大半面目。

  百代大師心情焦急,當先而行。

  走入鎮中之後,腳步突然變得十分澀重,似是舉步艱難,竹笠陰影下之面目,更變的鐵青一片。

  原來這昔日本甚熱鬧的小鎮,此刻街道上竟看不到一個行人,街道是干乾淨淨,顯見方經洗滌打掃。

  百代大師、任無心對望一眼,心底都不禁泛起寒意,不約而同地暗暗忖道:“這鎮上之人為何要洗滌街道?莫非是要洗去道上的血跡?”

  再看街道兩旁,家家戶戶,俱是門窗緊閉,最令人吃驚的是,十戶之中,倒有五六戶門上掛著白布喪幡,在風中亂雲般舒捲。

  偌大的村鎮,竟聽不到半點聲音,只有風吹白幡,獵獵作響。

  夕陽將落未落,兩人頓覺心中泛起種說不出的寒意。

  忽聽一陣輕微的哀哭之聲,自風中隱約傳來,為這淒涼的景象,更平添幾分悲慘。

  兩人情不自禁,向那哭聲傳出的方向,走了過去,但方自走了幾步,哭聲又自消寂。

  百代大師忍不住便伸手拍門,卻被任無心一把握住。

  百代大師著急道:“這村鎮眼看已為貧僧遭了大禍,貧僧怎能不聞不問?”

  任無心黯然道:“瞧這情況,大師似乎猜的不錯,但……事已至此,你我定要從長計議,總得要生者節衰,死者瞑目,大師此刻若是魯莽從事,非但於事無補,只怕更動人哀思。”

  百代大師默然半晌,垂首嘆道:“貧僧想的實無相公你這般周到,但如何才能使生者節哀,死者瞑目,相公快些說出。”

  任無心眼望著兩旁在風中飛舞的白幡,心情也不禁十分沉重,緩緩地道:“自大師離此之後,這村中必有多人遭了毒手,而且……”

  語聲突頓,似是聽見了什麼,一把拉住百代大師,飛上屋脊,隱身屋簷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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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第十七回 天地俱焚子

  百代大師卻仍一無所見,忍不住問道:“相公可是發現什麼?”

  任無心沉聲道:“大師聽聽你我來路之上的動靜。”

  百代大師屏息靜氣,凝神聽去。

  過了半晌,才聽得風中隱約傳來馬嘶之聲,馬行顯然並不甚急。

  又停了半晌,馬嘶方自漸響,但卻已可斷定是向這村鎮而來。接著便可聽得馬蹄聲,呼喝聲。

  百代大師不禁暗暗佩服任無心的耳力,口中卻道:“來的這行人馬是何來路,相公你莫非已猜到了?”

  任無心道:“我此刻雖尚不知,但此時此刻,你我總以鎮靜為妙,千萬要沉住氣,靜窺動靜,待看出來的是何路人馬,再做打算!”

  百代大師自是唯任無心馬首是瞻,心裡雖恨不得迎上前去,看個明白,但卻終是伏在那屋簷暗影之後,不敢稍有動靜。

  這時,百代又已聽出,馬蹄聲中,還夾雜著一陣陣沉重的腳步聲。

  可見來人有的騎馬,有的步行,是以來勢才會如此緩慢。

  百代大師忍不住暗暗忖道:“聽這聲音,來人也不過只是過路的行旅客商而已,任無心如此做法,未免顯得謹慎太過了。”

  心念雖然如此,但目光不由自主的凝視著來路。

  只見滿天晚霞中,果自冉冉出現一列人馬的影子,但猶自看不清他們的身形面容,只等人馬來到鎮外,微—逡巡,終於魚貫而入。

  百代大師心頭—驚,這才瞧見當先四人,駭然竟是滿身黑衣。

  肩頭抬著兩隻箱子,箱子顯然十分沉重,壓得扁擔都彎彎墜下。

  這四人之後,另有四條黑衣大漢,抬著頂綠絨軟轎,轎簾深垂,也瞧不清轎內是何人?

  轎後又是四條步行之黑衣大漢,腰佩長刀。

  卻還有兩條頎長枯瘦的黑衣蒙面人,各自騎著匹渾身全無雜色的黑馬,緊跟在軟轎兩側。

  黃昏日落,小鎮死寂,兩旁喪幡招展中,突然來了這一行人馬,端的更顯得奇詭恐怖已極,教人忍不住不寒而慄!

  百代大師暗道一聲:“慚愧!”

  他方才還在暗怪任無心謹慎太過,此刻卻已知道並非任無心太過謹慎,只是自己太過粗心。

  只見這行人馬到了街道中央,便一齊站住,前面四條大漢,放下了肩挑之物,左面馬上的黑衣人,嗖地躍下馬來,身法之輕靈巧快,無法形容。

  他走到軟轎之前,低低說了兩句話,轎中似也說了幾句囑咐之言。

  但兩下語聲俱都十分輕微,屋脊上的任無心與百代大師都未聽到。

  黑衣人已大步走到前面,一字字緩緩道:“本鎮父老兄弟請了,武林第一家南宮世家,特來拜候。”

  言語清晰,中氣充沛,在晚風中一個字一個字傳送出去,這小鎮最遠的人家都可聽得清清楚楚。

  任無心聽得這語聲,心頭不覺又是一震,暗道:“原來此人竟是皇甫少虹。”

  他記憶之力,可稱驚世駭俗,只要聽過一遍之聲音,便永生再也不會忘記。

  只見兩旁緊閉的門戶中,寂無應聲,毫無動靜。

  百代大師忍不住暗忖道:“鎮中之人莫非已走了不成?”

  那黑衣人抱拳卓立,等了半晌,將方才說過之話,緩緩又說了一遍。

  這次他語聲說的更是平和,若非中氣充沛,直似萬里遊客,前來拜訪故人一般。

  若非任無心印象特深,竟難相信此人便是那凶惡奸狡的皇甫少虹。

  突聽街尾一扇緊閉的門窗之中,傳出一陣語聲,道:“武林第一家,哼!你們又來做什麼?”

  聲音嘶啞,滿含悲憤怨毒之意。

  這句話問的正是任無心與百代大師心中疑惑之事,兩人心中本在不約而同地暗暗忖道:“南宮世家已將此鎮造成這般悲慘局面,此番又自前來做甚?莫非真的想趕盡殺絕不成?”

  只聽皇甫少虹抱拳道:“前番敝門中有些不肖徒眾,在貴鎮滋事生端,以致貴鎮朋友,有些不幸傷身,敝門座上南宮夫人知道之後,心裡十分過意不去,是以令在下等兼程而來,向各位深致歉意,並敬上些許奠儀,雖不成敬意,只是略表敝門上上下下,數百子弟之抱憾於萬一。”

  這番話說的更是詞意懇切,委婉動聽,卻聽得百代大師在暗中不住冷笑,暗道:“這豈非貓哭老鼠,假慈假悲,傷了人家的性命,區區幾兩奠儀就可補償了嗎?”

  只見皇甫少虹話一說完,立刻將左面一隻箱子打開,箱子裡一封封銀子,俱以白絹包好,疊得整整齊齊。

  皇甫少虹微一揮手,轎後那四條大漢立刻急奔而來,每人手裡捧起十數封銀子,見到門前掛有喪幡的人家,便在階前放下一封。

  但聞銀封落地之聲,叮噹作響,顯見每封銀子份量俱都不輕。

  皇甫少虹道:“在下等不敢驚動各位,已將奠儀敬置各位門前,但望各位節哀順變,以此區區奠儀,好生為死者料理喪事。”

  話猶未了,街頭街尾,突有幾扇緊閉的門戶,豁然而開,門前窗畔,現出十餘條人影,俱是喪衣喪服,又悲又憤,雙雙滿佈血絲的眼睛之中,散發著悲憤怨毒之光,齊地瞪住皇甫少虹。

  皇甫少虹抱拳道:“區區奠儀,萬望……”

  突見一人俯下身去,取起一封銀子,厲聲道:“誰要你們的臭銀子!”

  舉手一擲,竟將銀子遠遠擲了過來。

  他臂力竟是不小,那封看來甚是沉重的銀子,被他舉手一擲,竟拋出三丈開外,當地落在皇甫少虹足下。

  皇甫少虹也不動氣,足尖一挑,將銀子挑在手中。

  只聽街旁眾人紛紛怒喝道:“誰要你的銀子……拿回去……滾吧,咱們再也不願見著你們……咱們街道才洗得乾乾淨淨,莫被你們的臭腳踩髒了……”

  怒喝聲中,竟將銀封雨點般擲了過來!

  百代大師暗中不禁喝彩:“好!有骨氣!”

  但卻又不禁暗暗為他們擔憂,知道皇甫少虹此番惱羞成怒,只怕又要怒下毒手!

  哪知皇甫少虹依然笑道:“各位這是何苦……”

  雙手連招,竟將驟雨般拋來的銀封,一一接在手中,一封疊著一封,寶塔般高高疊在手掌之上。

  只聽—人喝道:“這裡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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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

  皇甫少虹手碗一沉,那最後一封夾帶風聲而來的銀子,便恰巧落在寶塔尖頂之上,他掌中那十餘封高高疊起的銀子,竟是紋風不動,穩如泰山,若非掌上功夫,妙到毫巔,怎露得出這一手來?

  皇甫少虹笑道:“覆水難收,送出之禮,怎能收回,各位還是收下吧!”

  身子突然滴溜溜一轉,手掌連連震動,竟將掌中銀子,又自拋了回去。

  眾人只聽一連串叮噹聲響,那些銀子不偏不倚,竟又落在原來之處。

  這一手力道拿捏之恰到好處,且不去說它。

  最難是頃刻之間,便將二十餘封銀子一齊送回,別人竟看不出他是如何出手的,手法之巧,目力之準,勁力之穩,三樣缺一不可。

  只聽皇甫少虹又自笑道:“除了這區區奠儀之外,本門主人還有一物奉贈各位。”

  身子平轉揮手道:“抬過來!”

  他話聲未了,便有兩條大漢將右面一隻箱子,抬在皇甫少虹面前。

  兩人啟開箱蓋,眾人只覺一股強烈之石灰氣味,自箱子裡直衝而出!心裡不禁暗地驚詫:“這箱子裡又是什麼?”

  皇甫少虹已自叱道:“倒出來!”

  兩條大漢手腕一提一抖,果然將箱中之物,盡數倒出,滴溜溜滿街滾動。

  驟眼望去,似是許多只灰白色的西瓜。

  仔細一瞧,駭然竟是十數個以石灰醃的好好的人頭,除了面泛黑紫之外,眉目宛然,面容如生,只是雙眼厲凸,顯是臨死前胸中猶有一股冤厲之氣!

  眾人只覺一股寒氣,自足底升起,雖是極力壓制,但指尖卻不由自主微微顫抖,有幾人甚至忍不住脫口驚呼出聲。

  皇甫少虹語聲似是平靜如常,緩緩道:“各位可認得這些人頭是誰的嗎?”

  眾人昔日雖是闖蕩江湖,刀尖黏血的朋友,但見到滿街人頭,一時之間,仍不禁為之噤如寒蟬,竟無一人說得出話來!

  皇甫少虹目光四掃,微微一笑,突然自地上拾起一顆人頭,雙手高舉:身子轉了一圈,大聲道:“各位可認得這是誰嗎?”

  眾人目光,不由自主的瞧了過去,立得最近一人,忽然失聲驚呼道:“這……這不是田大哥的……的兒子嗎……”

  眾人淒然一驚。

  皇甫少虹笑道:“不錯,這人頭正是田威的!”

  笑聲一斂,厲聲道:“但他不孝父母,煽動是非,為惡鄉里,作惡事端,實是本門中之敗類,南宮夫人對屬下雖然愛如子弟,寬宏大量,卻也容不得此等害群之馬,來敗壞本門名聲,是以才將這些不肖子弟正了家法,以向各位謝罪。”

  這話不但說的音節鏘然,落地成聲,而且滿口仁義道德,端的是義正詞嚴,叫人不得不信。

  百代大師、任無心對望一眼,這才知道南宮世家此番舉動,竟是為了要在江湖間洗脫惡名,在武林中收服民心。

  要知道村鎮之中俱是歸隱江湖之豪士,名聲雖然不大,但聲息卻甚廣。

  南宮世家今日這般做作,他日傳將出去,江湖中必道南宮世家知過能改,門規森嚴。

  百代大師忍不住切齒喑罵:“好歹毒的南宮夫人,連自己門下爪牙都下得毒手,何況他人,但望這些人莫要中了她奸計才好!”

  但他心念一轉間,那些緊閉的門戶竟全都開了,眾人面上的怨毒之色,也自稍減,竟是全已被皇甫少虹這番話說的心動。

  任無心瞧在眼裡,心頭方自暗嘆一聲。

  忽自那軟轎重簾之中,伸出只瑩白如玉的纖纖玉手,五指尖尖,輕輕一招!

  皇甫少虹一眼瞥見,嗖地竄了過去,在轎前輕輕說了句話,那纖手方自緩緩縮回重簾之中。

  皇甫少虹似是鬆了口氣,緩步走回。

  任無心見了,更是大驚,睹忖道:“這轎中坐的又會是誰,瞧她身份,似是高於皇甫少虹等人,她……她莫非是陳鳳貞?”

  轉目瞧去,只見百代大師竟已做勢欲起。

  任無心大驚之下,連忙一把拉住。

  百代大師以傳音之術道:“眼看這些人已墜入南宮世家彀中,你我怎能坐視,好歹也要揭穿他們陰謀。”

  任無心道:“等他們走了,再下去揭穿也不遲。”

  他自己也不敢出聲說話,用的也是傳音之術。

  百代大師道:“他們若是不走了,又當如何?”

  任無心道:“他們目的已達,怎會不走?”

  忽然間,只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踉蹌著飛奔而出,撲地倒在街心,掙紮著爬了幾步,自地上拾起那田威的頭顱,嘶聲悲哭道:“威兒,你爹爹撇下我,你是不能死的呀,你們老少兩人都走了,叫我這老太婆去依靠什麼人?”

  皇甫少虹俯身道:“老夫人你何必……”

  那老婦人,痛哭大罵道:“你們殺了他爹爹,還不夠?還要殺他?他……他還不是你們教壞的!”

  突然—頭向皇甫少虹撞了過去。

  皇甫少虹怎會被她撞著,微微一閃身,便自避過。

  那老婦人一頭撞在地上,又自爬起,拾回他愛子的頭顱,大哭道:“威兒,你本是好孩子,娘知道的,若不是這些惡徒,你怎會變壞……”

  哭聲淒厲,慘不忍聞,兩旁眾人面上又自激動。

  皇甫少虹瞧的暗怒:忖道:“莫要被這老婆子壞了咱們的大事。”

  心念一轉間,那老婦人竟和身滾了過去,一把抱住了他腿,張口咬了上去。

  皇甫少虹猝不及防,竟被她咬個正著!

  這老婦人年紀雖大,牙口卻甚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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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此刻滿心恨毒,一口牙俱都咬入皇甫少虹肉裡,鮮血沿著嘴角流出。

  皇甫少虹痛極之下,怒喝道:“老乞婆,滾……”

  真氣下沉,滿佈腿間,輕輕向外一踢。

  那老婦人怎禁得起這千百斤內家真力,只覺胸前如被鐵錘痛擊,慘聲還未出口,便已仰天跌了出去,恰巧跌在她愛子頭顱邊。

  她伸出五隻槁枯的手指,似是要去觸摸那頭顱,但手掌伸出一半,突一抽動,已是氣絕而死。

  這變化發生的十分突然,兩旁眾人援救已自不及,驚喝怒罵之聲四起:“好毒辣的手段……滿口仁義,卻對婦人也要下這般毒手……”

  皇甫少虹大聲道:“各位休得這般說話,她自尋死,怎怪得在下?”

  眾人紛紛怒喝道:“放屁……惡徒……”

  皇甫少虹雙手分張,呼道:“南宮世家為了替各位洩憤,不惜將弟子正以家法。”

  語聲未了,又有人嘶聲喝道:“那不過只是沽名釣譽,惺惺做態而已,若是真的,你為何此刻竟殺死田大嫂?”

  皇甫少虹又是驚怒,又是著急,頓足大喝道:“各位,這……這……”

  那一直石像般端坐在右邊一匹馬上的黑衣人,始終連目光都未曾眨過一眨,此刻突然冷冷道:“莫要說了,這些奴才顯然不知好歹,便將第二個法子對付!”

  語聲冰冰冷冷,直似墳墓中發出。

  眾人聽得心底一寒,驚呼怒罵之聲突然一齊住口。

  百代大師、任無心也不禁暗驚忖道:“這第二個法子是什麼?莫非軟的不成,便來硬的……”

  只聽那黑衣人冷冷接著:“這村中反正連老帶幼,已只剩下五十九人,一齊料理了,反而清靜……”

  眾人忍不住機靈靈打了個寒噤。

  原來這村中雖有三百餘人之多,但經過前次變亂之後,大半多已離去,再加上喪亡之人,此刻剩下的不多不少,恰是五十九人。

  眾人見到南宮世家竟將村中人算得如此清楚,顯見得早有滅絕全村的打算,心頭雖都不禁怒憤填膺,又不禁自心底泛起一陣寒意。

  百代大師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道:“貧僧再也忍不住了,只要他們一出手,貧僧縱然血濺此間,也要出手了!”

  任無心長嘆頷首道:“別無選擇,只得如此!”

  只見那黑衣人緩緩下馬,刀一般眼神,四下緩緩掃動,被他目光掃及之人,情不自禁,向後退步,黑衣人雙掌不住搓動,一步步走了過來……

  突然間,只聽砰地一聲大震,兩扇緊閉的門板,被震得直飛街心。那兩匹健馬雖然訓練有素,此刻也自驚嘶一聲,揚蹄奔出!

  皇甫少虹、黑衣人也不禁齊地一驚,四道眼神,電一般向那扇門瞧了過去。

  只聽門裡一個沉重之語聲緩緩道:“南宮世家毒手蛇心,人所共知,你們軟的不成,想來硬的,卻不知咱們早已在這裡等著你哩!”

  皇甫少虹厲聲喝道:“什麼人?”

  門裡雷般傳出一聲大喝,道:“專和南宮世家作對的人!”

  喝聲中氣充沛,顯見是武林高手。

  這一著又大出任無心與百代大師意料之外。

  任無心道:“看來還不需你我出手!”

  皇甫少虹與黑衣人亦暗中吃驚。

  喝聲餘音未歇,那門戶之中已魚貫走出十餘條大漢,手持利刃,腳步凝重,竟全都是一身雪白的衣衫,白巾蒙面,只露出十餘雙灼灼生光的眼睛。

  皇甫少虹、黑衣人對望一眼,皇甫少虹突然仰天狂笑道:“我當是誰?原來又是你們!”

  黑衣人冷笑接道:“只可笑你們這些殺不光的蠢才,任無心屍骨俱已腐朽,你們卻還要為他拚命,世上愚人雖多,卻少有人似你等這般愚不可及!”

  那為首之白衣人,似極沉得住氣,饒是對力百般辱罵,卻仍是凝神卓立,不動聲色,只是緩緩道:

  “我們為武林剷除敗類,只求能維護武林同道,不遭浩劫,任相公縱然已死,我等此志不渝!”

  語氣仍是極為沉穩,但言下之意,已無異承認自身乃是任無心之同道。

  百代大師暗暗忖道:“這些白衣壯士,想必便是任相公暗中召集之英雄豪傑,是以全都身穿白衣,以示與滿身黑衣之南宮世家黨羽對立之意!”

  他自覺這猜忖合情合理。

  哪知轉目瞧去,任無心面上卻滿是茫然之色,似是對這一切俱不知情。

  百代大師心頭一動,傳音問道:“任相公為何……”

  任無心瞧他面上神情,已早知他想問的是什麼,當下也以傳音之術道:“在下還未認出這些白衣人是何來歷,皇甫少虹卻已先喝破,是以在下甚覺驚奇。”

  百代大師奇道:“他們滿身白衣,莫非竟不是任相公所召集壯土之標誌?”

  任無心苦笑搖頭道:“南宮世家威力如此巨大,我行事但求隱秘,若是要他們身穿白衣,自表身份,便當真是愚不可及了。”

  百代大師更是驚詫,道:“莫非連這些人是誰,任相公都不知道?”

  任無心道:“在下非但絲毫不知,而且……我若猜的不錯,這些白衣人的行動之中,還藏有極大之陰謀,說不定又是南宮世家的陷阱,亦末可知。”

  百代大師早知南宮世家詭計百出,無所不用其極。

  聞言呆了一呆,立將出手之意壓了下去,屏息靜氣,靜觀待變。

  他兩人這幾句問答之間,那黑衣人也又已冷嘲熱諷了幾句,似是要挑起對方怒火,使得對方心浮氣躁,才好乘機出手!

  哪知白衣人仍是平心靜氣,緩緩道:“事已至此,多言無益,還是武功上見輸贏,是單打獨鬥還是群毆,還請示下。”

  在這般危急情況之下,此人居然還在和對方講武林過節,直似與人比武一般,不但令人啼笑皆非,簡直乃是聞所末聞之事。

  百代大師暗罵道:“此人怎地這般迂法,你講江湖過節,別人和你拚命,你莫非還要點到為止嗎?”

  心念一閃間,只聽任無心的聲音在耳畔響道:“此人這般說話,實在裝模做樣,兩人一搭一唱雙簧,好教別人上當!”

  百代大師道:“不錯,不錯!否則世上哪有這般迂執之人。”

  只聽那黑衣人道:“既是如此,我們兩人就請朋友賜教!”

  想是那黑衣人與皇甫少虹雙雙出手,是以出言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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