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素手劫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1-13 14:05:5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10 10391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4 15:46
一五零

  任無心嘆息道:“人心難測,何況道長以誠待人,怎知江湖詭詐,在下昔日曾邀約此人,但他卻數次避而不見。”

  突聽院外傳來笑聲,任無心變色道:“無論如何,道長也不可令他知道在下雖然傷重,卻仍未死……”匆匆臥倒,合起了棺蓋。

  田秀鈴心中一動,立刻翻身跪倒在棺前,做出了痛哭之態。

  青雲道長呆了一呆,門外已有人朗聲笑道:“道兄此番真該好生謝謝小弟了。”

  青雲道長翻身掠出,上了雲床,門外已有黃衣高冠的頎長老人,朗笑而入,目光轉處,突然頓住笑聲道:“小弟只當道兄不願與女子動手,是以隱忍未出,哪知道兄卻受了傷了。”

  他言語清朗,神態灑脫,閃閃的目光中,更是顯然充滿了機詐。

  青雲道長苦笑道:“多日未見,徐兄風采依舊,但貧道卻已是險死還生了。”

  徐素白微微變色道:“此話怎講?”

  青雲道長下了雲床,揖客入座,口中嘆道:“此事說來話長,不知門外那女子……”

  徐素白朗聲一笑道:“非是小弟自誇,那女子武功雖不弱,卻還不是小弟對手,只是小弟也不願傷她,將她逐出下山去了。”

  他笑聲一頓,接口又道:“但道兄方才那般說話,可是小弟多日未來,這玄妙觀已生變故了嗎?”

  青雲道長嘆息一聲,道:“徐兄猜的不錯,昨夜……”

  當下將昨夜之事,全都說了出來,但卻終於忍住未將田秀鈴之事說出。

  徐素白面色大變,拍案而起,道:“有這等事,那南宮世家竟會如此凶殘狠毒,道兄,你只怕弄錯了吧!”

  青雲道長嘆道:“萬萬不會錯的。”

  青松道人突地在旁接口道:“今日上山來的那女子,只怕也是南宮世家小人。”

  他聽得任無心的言語,便故意如此說法,只因他深知掌門師兄惇厚木吶,若是被徐素白問起那位葉姑娘之事,青雲道長一時間必定無法自圓其說的。

  徐素白仰天嘆了口氣,道:“想我等這數十年來,對南宮世家是何等敬重,他們也風光夠了,為何還要做出此等情事?”

  青松道人也長嘆道:“只可惜那位任相公,仗義援手,卻為終南派喪了性命。”

  徐素白變色道:“小弟近日也曾聽得這位任相公的聲名,都說他武功之高,無與倫比,怎會被人一掌便喪了性命?”

  青雲道長道:“這個……只因……”他終是不善謊言之人,一時間果然不知該如何說法,只得做出傷痛之態,倏然住口。

  青松道人長嘆接口道:“想那任相公雖然武功入神,但終究也是血肉之身,以一敵眾,終宵劇戰之下,實已精力交瘁,再被人當胸擊了一掌,內腑經脈皆斷,便是大羅金仙,唉,也難以救治。”

  徐素白默然半晌,垂首道:“可惜可惜……道兄已將他厚葬

  了嗎?”

  青松道人嘆道:“自當厚葬,但卻無此迅快,任相公的靈木,此刻還停放在丹房中哩!”

  徐素白突地抬起頭來,道:“有時內家高手縱然被人傷了經脈,亦有救活之望,只怕道兄們不明醫理,是以瞧不出來,任相公的靈木既然停在此間,不如讓小弟再去探視探視,若是還有一線生機,小弟必當拼盡全力救回這位武林奇俠的性命。”

  青雲道長忍不住大喜道:“這……”

  但他話聲方出,青松道人已急地接口道:“貧道等雖不明醫理,但人之死活焉有看不出之理,何況貧道對任相公之事,更不敢有絲毫大意,早已再三檢視過了。”

  徐素白道:“但小弟實在心幕此人,還是要親眼瞧瞧才能放心。”

  口中說話,人已舉步向那邊門戶走了過去。

  青石、青松齊地變色,一時間不知該否攔阻,只得急急跟隨而入。

  只見徐素白已走到那靈木之旁,喃喃嘆道:“但願任相公還有—線生機,也好讓我為這位武林奇俠盡一分心力。”

  說話之間,手掌已向棺蓋伸了過去。

  青雲、青松,縱待喝止,已來不及了。

  忽然間,只見伏地痛哭的田秀鈴,已飛身而起。

  她本來雖是故做傷心痛哭,但想到自己的滿腹幽怨,淒涼身世,哭著哭著,只覺悲從中來,不能自己,假哭竟變做了真哭,此刻滿面俱是淚痕,口中輕叱道:“住手!”

  手腕震處,纖指疾劃徐素白腕脈。

  這一著看似平平無奇,其實卻暗藏三種變化,無論徐素白要向何處出手,去路俱已被封死。

  徐素白心頭一驚,只得縮回手掌,上下瞧了田秀鈴兩眼,咯咯笑道:“小管家好俊的武功,除了任相公外,想必再無人調教得出。”

  田秀鈴冷哼一聲。

  青松道人已搶著道:“不錯,這位少施主,正是相隨任相公同來之人。”

  徐素白道:“既是任相公門下,為何不願在下出手相救任相公?”

  田秀鈴怒喝道:“我家相公的靈木,任何人也侵犯不得。”

  徐素白笑道:“在下只是一番好意,焉有冒犯任相公靈木之理!”

  口裡說著話,手掌又緩緩向棺木伸了過去,接道:“在下只要看上一眼,便可知道任相公是有救還是無救的了。”

  語聲未落,田秀鈴已橫身擋在棺木前,出手三招,著著進攻,霎眼之間,便已連著點向徐素白中極、太元、玄機三處大穴。

  迅急的招式,凌厲的指風,竟將徐素白逼得後退數尺,幾乎到了牆角。

  田秀鈴方自頓住招式,厲聲道:“你若敢再往我家相公棺木上摸上一下,就打斷你的雙手。”

  徐素白面容已變,怒道:“好個不知好歹的小孩子,任家相公難道就未曾教你尊重長者嗎?”

  田秀鈴冷笑道:“我家相公只告訴我,若有誰無知妄動,只管狠狠地教訓於他,方才只不過是警告你,再出手便無那般便宜了。”

  徐素白大怒,喝道:“好個不講理的頑童,難道不知我的好意,竟……”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4 15:47
一五一

  田秀鈴厲聲道:“不准你動就是不准你動,不講理又怎樣,你若不服,不妨再動手試試。”

  徐素白面色鐵青,目光轉向青雲道長,冷笑道:

  “在下與道兄多年相交,是以才不願在道兄所在之地出手生事,但道兄,眼看著這無知稚子屢屢以無禮之詞相加於我,也不聞不問嗎?”

  青雲道長苦笑一聲,訥訥道:“這個……這個……”

  青松道人接口道:“任相公身後之事,自應由這位小施主全權料理,貧道們也過問不得。”

  徐素白目光轉處,只見田秀鈴雙手叉腰,狠狠在望著他,面上淚痕,猶自未乾,不禁暗暗忖道:“任無心若非真的身死,這童子怎會如此痛哭傷心……”

  此人心機深沉,目光敏銳,田秀鈴若非真的流淚,是瞞他不過。

  但他縱然目靈心巧,卻也猜不出田秀鈴的兒女情懷,怎知田秀鈴心頭另有傷心之事。

  此刻他心頭一念閃過,再見到田秀鈴方才出手數招,非同凡俗,實也不願與她動手,只因勝之不武,敗了卻大弱自己名聲。

  青松道人見他目光連連閃動,也不知他心頭在轉著什麼心思,當下賠笑道:“徐兄的這番好意,任相公在九泉下必已知道,依貧道看來,徐兄不如暫時歇歇,容貧道奉茶相待。”

  徐素白心念已定,此刻正好見機下階,冷笑道:“徐某一番好意,不想竟落得如此下場。”

  袍袖拂處,作色而出。

  青雲道長苦笑道:“徐兄留步,貧道……”

  徐素白冷笑道:“道兄的香茶,還是留待敬給那位小管家吧!在下被人如此屈侮,再也無顏留在此地了。”

  出了門戶,頭也不回地去了。

  青雲道長追到門外,大呼道:“徐兄……徐兄……”

  徐素白卻早已去得遠了,只見長衫飄飄,霎眼間已在林木間消失。

  青雲道長沉重地嘆息一聲,回轉身來,神色大有歉疚之意。

  青松道人卻向田秀鈴微微笑道:“若非姑娘在此,貧道們當真攔他不住。”

  青雲道長怫然嘆道:“他若真的是一番好意,貧道非但無故開罪了個方外之交,還令他傷心而去,教貧道如何安心得下?”

  只聽棺木中傳出任無心微弱的語聲,道:“道長毋庸歉疚於心,在下已可斷定,那徐素白必定是為南宮世家刺探消息而來。”

  青雲道長道:“何以見得?”

  只見任無心緩緩將棺蓋抬起一線,身子卻仍臥在棺中,沉聲道:“想那徐素白與道長多年相交,他見道長的傷勢,竟僅是淡淡提起一句,卻不再過問,反而對在下的傷勢,這般關心,豈非於情理不合,凡是不合情理之事,其中必有機詐。”

  青松道人撫掌道:“正是如此。”

  青雲道長卻垂首沉吟了半晌,方自緩緩頷首道:“不錯!”

  任無心又道:“年前任某為了要尋出南宮世家所使迷藥的解救之方,曾經奔走天下四方,邀集醫道知名之士,那時任某便曾再三拜訪這位徐素白,他避而不見,在下又誠誠懇懇地留下一封長函,詳細說明了有關南宮世家之事,只望他見了這封信後,能趕到約定之處與我相會。”

  青雲道長忍不住脫口問道:“他可曾去了?”

  任無心長嘆道:“自然未去,但卻令人捎來封便箋,簡單地推卻了。”

  田秀鈴冷笑道:“這樣的人,你本不該再三去尋求於他。”

  任無心道:“由此可見,他必已看過我那封長函,

  已知道南宮世家近年來的作為,但今日道長說出南宮世家之事時,他卻故做驚異,顯見得是心中有虛,再加以他既匆匆而來,

  又拂袖而去,是以在下方能斷定,此人八成已投入了南宮世家門下。”

  青雲道長合什長嘆一聲,垂下頭去。

  青松道人嘆道:“任相公不但心計過人,而且心細如髮,當真教貧道佩服的很,那徐素白此番回去,將任相公死訊說出,南宮世家中人,想必高興的很,防範只怕要大大疏弱了。”

  當日傍晚,晚霞餘輝中,—輛烏篷大車,自終南山急馳而下,車門車窗緊閉,趕車的雖然俗服粗裝,但神情俊朗,顯然是終南高足改扮。

  但大車還未走出山區,便有三條人影,遠遠躡在車後。

  這三人輕功俱自不凡,車馬奔馳雖急,但竟仍快不過這三人的雙足。

  這三條人影,兩人在前,一人在後,前面的兩人,黑衣勁服,黑巾蒙面,兩人同樣的裝束,互相呼應,顯見乃是一路同來。

  後面的一人,也以一方青帕,矇住了面目,但窄袖青衫,體態婀娜,縱在沉沉的黑色間,也可看出必定是個美豔的少女。

  她鬢髮甚是蓬亂,露在蒙面青帕外的一雙剪水雙瞳,雖充滿了焦急和憂鬱,卻仍掩不住她眼波的嫵媚與柔美,此刻她額上也微微沁出了汗珠,緊跟在前面兩個黑衣人身後,身形卻仍不帶半點聲息。

  前面的黑衣人注意之力,顯然已完全集中在那輛門窗緊閉的大車之上。兩人不時悄悄打著手勢,誰也沒有發覺身後的青衣少女。

  車馬出山西行,地勢仍甚荒僻,趕車的似是也發覺有人跟蹤,長鞭飛舞間,頻頻鞭打著馬股,健馬負痛,蹄聲更驟,馳騁更急。

  兩個黑衣人忽然齊地厲喝一聲,左面一人喝道:“前面車馬,快些停住,趕車的還可無事,否則便要冤枉地陪著車中人送命了。”

  此人身材高瘦,語聲淒厲,左面衣袖空空,紮在腰間的絲絛上,背後斜背著一柄烏鞘長劍,看來似乎正是南海幕容飛。

  趕車的呼嘯一聲,頭也不回,打馬更急。

  黑衣人對望一眼,但聽嗆啷一聲,獨臂人長劍已出鞘,拔劍之快,果然不愧為南海第一奇劍之風範。

  右面一人雙肩聳處,削瘦的身形,有如旗花火箭般衝天而起,凌空一個轉折,斜斜向那馬車黑篷急竄了下去。

  但見長鞭打馬,馬車前竄,黑衣人身形,似已堪堪落空,但掌緣在車篷上輕輕一搭,身子便已黏在車上,隨著車馬奔行了一段,雙腿突地一縮,翻身落在車篷上,身法輕靈,無與倫比。

  趕車的聽得車篷一響,面色大變,口中輕叱道:“下去!”回身一鞭,直擊而去,急銳的鞭風,斜劃黑衣人肩頭之間。

  黑衣人冷冷一笑,右掌急伸,反掌間已抓住了鞭梢,厲叱道:“撒手!”

  叱聲未了,長鞭果已落在他掌中,趕車的身形一倒,砰地撞在車篷上。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4 15:47
一五二

  只聽一聲清嘯,劍光匹練般飛來,正是慕容飛已趕到車旁:劍光回舞,喀地一響,竟生生將馭馬的車駕,一劍斬為兩段。

  健馬驚嘶,放蹄前奔,那輛烏篷大車,卻斜斜衝下道旁。

  後面的青衣少女,神色更是驚惶,伏身在三丈外一處樹木陰影間,疑注著車上的動靜。

  只見那黑衣人飛身躍下了車篷,厲聲長笑道:“任無心,此番無論你是活是死,都休想再逃脫太爺們的手掌了,活的要你性命,死了也要將你屍骨亂刀分屍,碎為萬段。”

  趕車的掙紮著爬起,戳指大罵,道:“任無心?誰是任無心,你們瘋了嗎?”

  慕容飛陰惻惻冷笑一聲,長劍展動,劍尖直逼趕車的咽喉。

  那趕車的絲毫不懼,大聲道:“你要殺就殺,堂堂的終南弟子還怕了你不成?”

  黑衣人狂笑道:“好一個終南弟子!”

  身形展處,雙掌突然插入車篷裡。

  只見他雙掌分處,嘶地一聲銳響,那浸油的堅實車篷,竟被生生撕了開來。

  陰影中的青衣少女,身子微微一震,突然自靴中抽出了柄匕首,正待飛身撲去。

  卻見那黑衣人呆了一呆,倒退三步,反身一把抓住了那趕車人的衣襟,暴怒道:“任無心在哪裡?”

  他算定了車篷中必是身負重傷,甚或真已身死的任無心。

  哪知這門窗緊閉的車篷中,卻只裝的是數十冊經書道籍,哪有任無心的人影。

  陰影中的青衣少女鬆了口氣,暗暗道:“我早該知道任相公的行事,萬萬不會如此大意的,但任相公究竟是生是死?他此刻究竟在哪裡?”

  任無心的行蹤不明,委實令她著急。

  這時,任無心與田秀鈴,卻早已遠離了終南山,直奔甘肅境中。

  就在那烏蓬大車狂奔下山之時,田秀鈴便已帶著任無心,自山陰處覓路而下。

  只因南宮世家知道任無心中了陳鳳貞一掌,縱然不死,也要身受重傷,勢難徒步而行,必將注意之力集中在車馬之上。

  是以任無心便偏偏捨棄了馬車,勉強徒步而行,如此行路,雖然遠較艱苦,但卻又必將大出敵方意料之外!

  夜色淒清,荒山寂寂,一個終南弟子,背負著任無心到了終南山腳,方自作別而回。

  青松道人本欲相送,但任無心生怕人數一多,反易引起敵方注意,是以再三婉卻了他。

  空曠的天地中,又只剩下田秀鈴與任無心獨自相對,也不知是憂是喜,長長嘆了口氣,道:“往哪裡走?”

  任無心沉吟半晌,嘆道:“此刻我也拿不定主意,是晝伏夜行,專走荒山僻徑,還是索性無事一般,投店打尖,行走官道?”

  田秀鈴也不說話,只是凝目望著他。

  任無心緩緩道:“這兩種方法,各有利弊,姑娘聰慧過人,何不代在下拿拿主意?”

  田秀鈴眼波轉動,輕輕道:“荒山僻徑,你可走得動嗎?”

  任無心苦笑道:“勢在必行,走不動也要走的。”

  田秀鈴道:“我們的目的之地,究在何處?”

  任無心道,“洮水之畔西崆峒山。”

  田秀鈴嘆道:“此間路途,賤妾實不熟悉,但以相公此刻的體力,無論如何,也不該走在荒山僻徑之道,萬一有了變故,豈非呼救無門?”

  她沉吟了半晌,又緩緩接道:“是以依賤妾看來,還是在官道上行走安全的多,一來道上行人紛擾,你我可混雜在行旅之間,便難被他們發覺,何況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你我縱被他們發現,他們也不敢立刻動手,你我還可有個緩衝逃走的機會。”

  任無心笑道:“姑娘分析事理,果然精闢入微,只是……”

  他目光突地一閃,接口道:“那南宮世家中人,若是也和姑娘同樣想法,豈非便要全力在官道之上,布下眼線埋伏?”

  田秀鈴呆了—呆,轉目四望,幽幽嘆道:“但這裡山脈綿亙,道路實在太過艱險,看相公的身子,只怕難以度過。”

  要知此地便是綿延陝南的秦嶺山脈,霜凝路滑,雲積峰巔,道路當真是艱險已極,何況任無心此刻重傷未癒,這千里關山,怎堪飛渡?

  任無心轉眼望處,目光也變得十分沉重,默然尋思半晌,長嘆道:“無論如何,你我也要走一段再說,若是體力真個不支時,也只有出山而行了。”

  微一振衣,昂首而行。

  只見他雖然挺胸昂首,勉力支持,但腳步間仍不可掩飾地帶著踉蹌之態。

  田秀鈴默然跟在他身後,奔走了一段路途,心中實是不忍,忍不住要伸手攙扶於他,但方自伸出手掌,又不禁嘆息著縮了回來。

  忽然間,只見任無心腳下一個踉蹌,撲面跌倒了下去。

  田秀鈴驚呼一聲,趕過去扶起他。

  只見他雙目緊閉,嘴角鮮血一片,氣息已甚是微弱,易容之後,雖瞧不出他的面色如何,但探手一摸,十指冰涼。

  顯見他重傷之後,又經過方才一番奔走,體力已再難支持了。

  剎那之間,田秀鈴只覺心弦一陣震動,目中已不知不覺流下淚來,顫聲道:“誰教你如此好強,明明體力不濟,還要獨力支持,如今……如今卻教我怎麼辦呢?”

  荒山夜色,淒清寒冷,風吹寒草,天地間充滿了肅殺蕭索之意。

  田秀鈴緩緩抱起了任無心的身子,茫然而行,口中喃喃道:“你不能死的……你不會死的……”

  晶瑩的淚珠,一連串落在任無心面上。

  天地迷茫,陰暗的蒼穹,沉重的壓在群山峰頭,那種孤獨無助的寂寞,使得她心頭充滿了寒意,她第一次發覺自身竟是如此渺小而懦弱。

  俯首望去,懷中的人兒,仍然昏迷不醒,雙目仍然緊閉,十指更見冰冷,若不是還有微弱的氣息,看來真是已毫無生機。

  也不知走了多少時刻,多少路途,她心中索性什麼也不去想了,任無心的生死,便是她的生死,任無心是生,她便伴他同去西崆峒,任無心若是死,她便追隨任無心於地下。

  要知她本也是生性偏激之人,竟將此等生死大事,茫然之間,便匆匆下了決定,似是全然未將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決心既下,她心中反覺一片坦然,垂首望著任無心的面目,淒然—笑,道:“我陪你死,便不必忍受你死後的悲痛,你黃泉路上,也可不再寂寞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4 15:47
一五三

  抬眼望處,只見一處荒僻的山坳間,依山築著間小小的祠堂,如此荒山深夜,這祠堂中竟還有著昏黃的燈光,透窗而出。

  這本是可驚可奇之事,但田秀鈴卻根本未曾去推究其中的蹊蹺,幽幽長嘆一聲,道:“你若真的傷重難支,這祠堂便是你我的葬身之處了……”

  輕輕撫了撫任無心的鬢髮,舉步向祠堂走了過去。

  但見那荒涼頹敗的祠堂中,簷下蛛網密結,石階上也生滿了厚重的青苔。

  昏黃的燈光照耀下,青苔上竟有幾隻鮮明的足印,若是仔細望去,便可發覺這足印竟只有一隻左腳的痕跡,宛如獨足往來的山魅木客所留。

  荒山裡,寒夜中,任何人見了這奇異的足印,心底只怕都會生出一股刺骨的寒意。

  但田秀鈴卻連望也未望一眼,便舉步走入了祠堂。

  寒風過處,火光搖曳。

  田秀鈴只覺一股陰暗潮濕的氣味,撲鼻而來,但似竟比南宮世家那停放棺木的石屋密室還要陰森可怖。

  祠堂神幔頹敗,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澤,屋角裡塵封土積,但幔前的一張神桌,卻收拾得乾乾淨淨。

  桌上點著半截白燭,已結下一段長長的燭花,隨風搖曳,乍明乍暗。

  白燭旁,放著半隻吃殘的饅頭,一堆吃剩的雞骨,和一柄晶瑩的匕首。

  木桌邊,竟真的駭然停留著一具棺木,棺蓋已然不見,棺木裡竟鋪著床凌亂的棉絮,顯然棺中竟然常有人坐臥,卻不知是人是鬼?

  棺木邊還有半堆殘火灰燼,被寒風一吹,捲得人眼前灰霧迷濛,使這本已陰森可怖的祠堂,更平添了幾分森森鬼氣。

  田秀鈴目光轉處,卻只是淒然一笑,喃喃道:“難道我們今日當真該死在這裡?這棺木竟是為我們留下的?”

  竟緩緩將任無心放在棺木中。

  要知本已決心一死之人,縱然見了世上任何驚奇恐怖之事,也都不會放在心上。

  木桌下還有只被煙火熏得黝黑的銅壺,壺中還有半壺殘水。

  她撕下塊衣角,沾了些冷水,敷在任無心的額角之上,口中輕輕道:“你還能醒過來,和我說一句話嗎?只要一句……”

  晶瑩的淚珠,忍不住又奪眶而出。

  淚眼模糊中,任無心竟真的緩緩張開了眼簾,目光緩緩轉動了一圈,嘴角掙紮著露出一絲淒涼的笑容,緩緩道:“你……你還在這裡—…”

  田秀鈴輕輕點了點頭,黯然笑道:“無論你到哪裡,我都不會舍你而去。”

  任無心呆了一呆,默然良久,方自長嘆道:“我低估了陳鳳貞的掌力,卻對自己太過自信了,我……我……”

  黯然一嘆,頓住了語聲。

  田秀鈴顫聲道:“此刻……此刻你……”

  任無心凝目望著她,目中忽然流露出傖痛之色,口中卻微微笑道:“此刻,我……我覺得很好,歇過半晌,就可上路了!”

  田秀鈴呆呆地瞧了他半晌,緩緩搖了搖頭,道:“你騙我。”

  任無心身子震了一震,匆匆移開了目光。

  他心中又何嘗不知道自己的傷勢是多麼沉重,若能及時得到醫道高手的解救,定能無妨,但此時此刻……他暗中沉聲一嘆,不願再想下去。

  只聽田秀鈴夢囈般喃喃自語道:“蒼天呀蒼天,你能將我的生命,換做他的生命嗎?我死了無妨,但是他……他還有許許多多事要做,還要許多許多人在等著他,他……他不能死的!”

  任無心心頭一震,所有不願去想的事,卻被這幾句話引上心頭。

  一時之間,他只覺心中千頭萬緒,紛至沓來,口中喃喃道:“我的確不能死的……不能死……”

  突覺喉頭一甜,鮮血上湧,嘴角又自嗆出了一口鮮血,人又暈了過去。

  田秀鈴忍不住放聲啼哭了起來。

  昏黃的燈火,映著她晶瑩的眼淚,荒山寂寂,天地間的寒意似乎更重了。

  忽然間,只覺一陣飄緲的歌聲,自祠堂外遙遙傳送了過來。

  一個雄渾的男子聲音,沉聲歌道:“蒼天不憫兮,天降凶冥,悲淒身世兮,天涯飄零,斷腸人天涯難尋夢,更長夜沉兮,身世難言,風雨淒淒……”

  雄渾低沉的歌聲中,充滿了悲壯蒼涼的沉痛之意,風中聽來,當真令人斷腸。

  田秀鈴不知不覺間,似是聽得痴了,喃喃低誦道:“身世難言,風雨淒淒……”

  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更是悲從中來,情難自禁,忍不住又自伏身在棺木上,低低啜泣了起來。

  突聽門框吱地一聲,歌聲頓絕,沉寂中充滿了難言的悚粟!

  田秀鈴緩緩抬起頭來,轉目望去,眼前已多了條黑色的高大人影!

  只見他亂發披肩,似是已與頷下的虯髯連做了一處,掩去了大半面目,只留下一雙灼亮的眼睛,散發著令人不可逼視的光芒,那寬闊的肩頭,當門而立,更似能隔斷門外的寒風。

  田秀鈴仰首望去,更覺他身形有如山神一般高大,但這高大的人影,卻只剩下一條右臂,一隻左足。左臂右腿,竟已齊根斷去。

  他左肋下夾著一大捆木柴,手中卻提著只碩大的酒葫蘆,目光閃閃,瞧了田秀鈴一眼,也不說話,單足跳躍,走了進來,拋下了滿地木柴,咬開丁葫蘆木塞,痛飲了幾口烈酒。

  田秀鈴瞧了他兩眼,竟也不再瞧他,深夜荒山中,突然出現—個如此怪異之人,她居然也未曾將之放在心上,伸出手掌,輕拭著任無心嘴角的血痕。

  只聽砰地一聲,那獨臂之人將葫蘆重重放在木桌上,又自放聲高歌道:“蒼天不憫兮,天降凶冥,悲淒身世兮……”

  田秀鈴霍然轉過身子,厲聲道:“有傷病之人在此,你難道未曾瞧見嗎?”

  獨臂之人頭也不回,曲腿坐了下來,背對田秀鈴,只顧引發柴火,似是根本未曾聽到田秀鈴的言語一般。猶自歌道:“悲淒身世兮,天涯飄零……”

  田秀鈴勃然大怒,霍然站了起來,出手向他肩頭抓了過去。

  但掌到中途,她忽又轉念忖道:“我已是將死之人,何苦與他爭氣!”

  輕輕長嘆一聲,道:“只要你輕些作歌,莫要驚擾了這傷病之人,我也不願趕你出去。”

  那獨臂之人忽然仰首大笑了一聲,道:“好,好,多謝盛情。”果然不再唱了。

  田秀鈴輕輕嘆了一聲,道:“外面風寒露重,你就在這裡歇一晚吧,但請坐在那邊,莫要擋住了火。”

  緩緩坐了下去,再不瞧他。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4 15:47
一五四

  那獨臂之人竟也站了起來,坐到一旁,灼亮的眼睛,呆望著田秀鈴,目中竟充滿了驚異之色。

  取下葫蘆,又痛飲了幾口酒,反手一抹嘴唇,突然搖頭大笑道:“奇怪奇怪!”

  田秀鈴輕輕皺了皺雙眉,道:“要你聲音輕些,你又忘了

  嗎?”

  那獨臂之人道:“是是……”

  但還是忍不住大笑道:“奇怪奇怪……”

  田秀鈴回首怒道:“你奇怪什麼?”

  獨臂之人道:“老夫要說的話,竟全被你先說了去,老夫為何不奇怪?”

  田秀鈴道:“你有什麼話要說?”

  獨臂主人笑道:“老夫出外取柴沽酒一趟,居處床鋪,都已被你佔了,老夫未說將你趕走,你反要趕走老夫,這豈非是天大的怪事?”

  田秀鈴呆了一呆,道:“哦……這原來是你的地方……”

  又待轉過身子。

  獨臂之人道:“你此刻已知此地乃老夫所有,便該怎樣?”

  田秀鈴似是茫然不解,眨了眨眼睛,道:“要怎樣?”

  獨臂之人呆了一呆,失笑道:“你莫非是呆子不成?此地既是老夫所有,你縱不讓將出來,也該向老夫求借才是,哪知你卻仍心安理得地坐在那裡,莫非你就不怕老夫趕走你嗎?”

  田秀鈴輕輕一嘆道:“你趕不走我的。”

  獨臂之人大奇道:“此話怎講?”

  田秀鈴緩緩嘆道:“老實告訴你,我看來雖然文弱,其實卻身懷武功,你若出手來趕我,便要吃虧了。”

  獨臂之人笑道:“真的嗎?”

  田秀鈴又自輕輕長嘆了一聲,道:“我為何要騙你,你若不信,不妨來試試……唉!但我勸你,還是莫要試的好,我也不忍向你動手。”

  獨臂人哈哈一笑,道:“想不到你倒有如此善良的心腸,看來老夫那床鋪,只得讓給你了。”

  身子一縮,鑽入了神桌之下。

  田秀鈴先還是聽得他在咕嘟咕嘟地喝酒,但過了半晌,便已呼聲大作,竟已睡了。

  這時,寒風過處,門外竟颼颼的下起雨來。

  中宵風雨,最是令人斷腸,田秀鈴望著暈睡著的任無心,目中又不禁滾滾流下了淚珠。

  一絲絲寒雨,隨風飄了進來,打得那初生的火堆,又將熄滅。

  田秀鈴也無心去架柴添火,只是呆呆地望著門外無邊的夜色,斷腸的風雨……

  忽然間,風雨中竟又遠遠飄來了兩條頎長枯瘦的黑衣人影。只聽左面一人嘆道:“你我兄弟真是時乖運蹇,總是遇著這樣的差使,老天也不幫助,偏偏又下起雨來,像我們這樣孤魂野鬼般在風雨中亂闖,連鬼影子都見不著,莫說找人了。”

  右面一人道:“無論尋不尋得著,也要四下看看的,你看,前面火光閃動,你我先去避避雨再說吧!”

  話聲之中,飛掠而來。

  這兩人語聲俱是尖銳冷漠,雖在風雨中,遠遠便聽得十分清晰。

  田秀鈴心中方自傲微一驚,兩條人影已並肩掠入了祠堂,一面抖落著身上的雨珠。

  只見這兩人俱是同樣的裝束,同樣的頎長枯瘦,只是左面一人,背後多了柄長劍,卻有一隻衣袖空空束在腰畔絲絛上,竟也是個獨臂之人。

  田秀鈴見到這兩人的裝束,神色便為之一變,而兩個黑衣人的目光,也恰巧掃在她身上。

  只見這兩人面色冷漠,目光卻銳利如鷹,閃電般掃了田秀鈴一眼,神色也為之一變。

  田秀鈴卻已轉過了頭。

  她此刻雖然故作鎮定,心頭卻不住怦怦跳動,只因她此刻已看出這兩人俱是南宮世家七十二地煞中人,也已認出那獨臂漢子正是南海慕容飛。

  原來慕容飛與那黑衣人截住了馬車,發現車裡竟只是一堆經書之後,驚怒之下,竟揮劍傷了那趕車的終南弟子!

  兩人本是奉命探聽任無心之行蹤而來,不得任無心的真實消息,無法回去交差。

  要知南宮夫人早已將任無心視為心腹之患,縱然明知任無心已死,但若無人看到任無心的屍身,她仍是放心不下。

  慕容飛與那黑衣人,雖都是江湖中久著凶名的角色,但對南宮夫人,卻都畏如蛇蠍,兩人商議之下,竟真的不敢回去,反向終南後山搜尋而來。

  任無心若是未曾不支,此刻早已走得遠了,這兩人縱然心中畏怯,也只有空手而歸。

  怎奈任無心不支而倒,而他兩人又偏偏發現了這荒祠中的火光。

  夜雨荒山,驟見火光,驚喜之下,自就直奔而來。

  此刻兩人對望一眼,悄悄打了個眼色,黑衣人忽然笑道:“荒山失路,來到這裡,主人可否行個方便,借個地方給我兄弟烘烘火?”

  田秀鈴不敢回頭,沉聲道:“請便!”

  黑衣人笑道:“多謝了!”

  緩緩蹲下身子,果然烘起火來,但一雙目光,卻在四下轉

  動,忽然抬起手來,向慕容飛打了個手勢。

  慕容飛身形一轉,嗖地竄到那棺木旁。

  田秀鈴情不自禁,霍然長身而起,目光凜然凝注著慕容飛,只要慕容飛稍露動手之意,她拼卻性命,也要搶先出手了。

  哪知幕容飛僅是微微一笑,道:“這位朋友睡得倒頗安穩”,轉身走回火堆旁,加了幾枝柴火,竟安安穩穩地烤起火來。

  田秀鈴不禁暗道—聲:“僥倖!”

  悄悄擦乾了面上淚痕,面對火光,坐了下來,心中暗道:“我不如索性故作大方,免得這兩人懷疑於我。”

  思忖之間,突見慕容飛反腕拔出了長劍,田秀鈴暗中又是一驚。

  哪知慕容飛只是伸出長劍,撥動著火堆,口中喃喃笑道:“好火!好火……若非這堆柴火,我兩人只怕要在風雨中奔行一夜。”

  那黑衣人咯咯笑道:“不錯不錯,確是好火。”

  田秀鈴只覺一顆心忽上忽下,忐忑難安,她雖然已將自己生命置之度外,但任無心只要有一息尚存,她便不能讓任無心落入敵手。

  異樣的寂靜,沉重得令人窒息。又過了許久,慕容飛與那黑衣人,卻仍安坐烤火,似是全未窺破田秀鈴的行藏。

  田秀鈴暗嘆一聲,回顧門外,只望風雨早些停頓,好教這兩人快快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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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第十四回 獨臂怪客

  突聽慕容飛又自乾笑一聲,道:“古往今來,成語俗話雖多,但小弟卻只對其中一句,佩服的很。”

  那黑衣人彷彿已昏昏將睡了,此刻方自抬了抬眼皮,道:“哪一句?”

  慕容飛哈哈大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宋兄,你火烤夠了嗎?”

  田秀鈴心頭方自一震,慕容飛與那黑衣人已長笑著飛身而起。

  兩人一左一右,但見劍光一閃,左面的慕容飛,已飛身攔在門前,陰惻惻獰笑道:“任無心,莫要裝死了,快起來與大爺鬥上—鬥!”

  右面的黑衣人,卻突然飛起一足,踢翻了供桌,厲聲笑道:“朋友還不出來!縮在桌子下,我兄弟難道就瞧不見了嗎?”

  那獨臂人翻了個身,似是方自睡夢間醒來,揉著眼睛苦笑道:“今日當真是倒了老黴了,先有人佔去我床鋪,如今又有人連桌子都踢翻了。”

  黑衣人見他手足殘缺,不禁呆了一呆,冷笑道:“你若與那兩人無關,就莫要多事。”

  獨臂人道:“小人只是個殘廢,哪裡敢多事!”

  遠遠爬到角落中,縮做一堆。

  黑衣人回轉身子,亦自獰笑道:“任無心,你裝死又有何用?還不快起來受死!”

  田秀鈴守護在棺前,掌上已滿聚真力。

  只見這兩個人雖是在獰笑惡罵,卻是色厲內荏,仍不敢輕舉妄動。

  當下心念一轉,暗暗忖道:“難怪這兩人先前裝腔作態,不敢動手,原來他兩人懼於任相公的武功,生怕他功力未失,是以兩人明在烤火,暗中卻在調息行功,直等體力恢復後,才敢發作,而此刻兩人還是生怕任相公出手一擊,

  自己難以抵擋,還在試探著……”

  —念閃過,忽然冷冷笑道:“你兩人在此打打鬧鬧,若是真的吵醒了任相公,哼哼!只怕你兩人誰也休想活著出去了!”

  她若是驚慌否認,幕容飛是何等人物,察言觀色,再也不需遲疑試探,立時便要出手了。

  但她此刻這般說話,慕容飛與那黑衣人身子卻不禁齊地一震,腳下不由自主,退了半步,面上也不禁微微變了顏色。

  他兩人也是那日在終南山中,與任無心交手之人,只是武功較高,是以僥倖逃生。

  但此刻想起任無心的赫赫神威,驚人武功,暗中仍不禁悚然色變!

  田秀鈴見了他兩人神色,心頭暗喜,神色卻更是冷漠,竟不理睬他兩人,緩緩坐了下來。

  慕容飛與那黑衣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妄自出手,但卻也不便逃跑。

  田秀鈴神色越是冷漠,心頭跳動卻越是急劇,終於忍不住冷笑道:“依我良言相勸,你兩人還是莫等任相公醒來,快快走了吧!”

  縮在角落中的獨臂人,目中一直閃動著笑意,屏息旁觀,此刻卻忽然皺了皺眉頭,口中似乎在喃喃自語:“糟了!糟了!”

  只見慕容飛突又仰天狂笑了起來,這笑聲似是在那獨臂人意料之中,卻大大出了田秀鈴意料之外。

  慕容飛仰天笑道:“古往今來,傳說故事何止千萬,但小弟卻只對其中之一,深覺欽佩。”

  那黑衣人嘴角亦自露出一絲冷酷而狡黠的笑容,道:“什麼故事?”

  慕容飛狂笑道:“三國時蜀魏相爭,死諸葛卻嚇退了真司馬,只可惜……”

  他笑聲突頓,

  目光霍然尖銳地轉向田秀鈴面上,緩緩道:“只可惜你方才那話,卻說得太快了些,你若是真的聰明,真能忍住不說,我等此刻只怕也要真的被這不能動的任無心駭走了!”

  那黑衣人冷笑接口道:

  “任無心的奴僕,竟會有如此好心,勸我等快快逃生,這豈非是天大的笑話,但這笑話卻有用的很,幾乎和這堆柴火同樣有用,若不是這笑話,只怕我兩人又得奔逃於風雨中了。”

  田秀鈴心頭又是驚惶,又是自責,又是失望。

  但這些混亂的情況,卻在—瞬間完全消失。

  她忽然想起了她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那麼世上還有什麼可使她驚惶失措之事!

  就在這一瞬間,慕容飛手中劍光暴長,那黑衣人亦自振臂而起。

  兩人身形同時展動,那黑衣人卻搶先喝道:“慕容兄只請在旁為小弟掠陣,這廝豈值得你我兩人同時出手!”

  喝聲中雙掌已自擊出,左掌橫截,右掌直擊,掌影閃動間,分打田秀鈴前胸下腹。

  慕容飛只得倏然頓住身形,旋身擋住了門戶,心頭卻在冷笑暗忖:“此人平日與我稱兄道弟,想不道事到臨頭,他卻要與我搶功來了,哼哼!我倒要看看你那浮雲七十二掌,是否是這任無心門下弟子的對手?”

  劍光一垂,索性袖手旁觀起來!

  這時,那黑衣人迅快地擊出七掌,掌勢連綿,急如飄風。

  但一眼望去,那般迅急的招式間,竟不帶絲毫風聲。

  慕容飛不禁暗中動容,想不到他竟已將此等陰柔之掌力,練到如此火候。

  要知那黑衣人掌勢看來雖似飄飄無力,其實卻霸道已極,對方只要沾著他一根手指,便再也休想自他掌下逃生了。

  心念一閃間,黑友人又自攻出了七掌。

  連綿的掌勢,當真有如浮雲飛絮般,一重重捲向田秀鈴身上,但田秀鈴卻仍未還手。

  十四掌過後,她身形已顯得有些呆滯,閃避也大見吃力,目中更滿現驚惶之色!

  黑衣人目中光芒閃動,出掌更是迅急,慕容飛雙眉卻皺得更緊。

  那縮在角落陰影中的獨臂人,似也輕輕嘆息了一聲,他看來雖似對田秀鈴極為同情,但目光中卻仍帶著那種完全袖手旁觀神色。

  世上無論發生了什麼事,無論是任何人的生死,似是都與他毫無關係。

  他似乎早已置身世外,只不過是個孤獨的幽靈而已!

  只聽黑衣人朗聲大笑道:“任無心門下,也不過如此而已,你再能接得住我七掌嗎?”

  笑聲未了,田秀鈴突然冷笑一聲,出手劈出一掌。

  她目中的驚惶之色,也在這剎那之間一掃而空,換作了逼人的光芒。

  原來她方才故做驚惶,只是誘敵之計,只因她心頭早已全然拋去了生死之念,變得出奇的冷靜,是以能在這生死關頭中,冷靜地決定對敵之策。

  而那黑衣人對敵經驗,雖然遠勝於她,但卻遠不及她鎮定,大意之下,便著了她道兒。

  她掌勢本已蓄勢待發,此刻出手一擊,當真是奇詭迅急,無與倫比。

  黑衣人輕敵太甚,笑聲未絕,對方奇詭的攻勢已至。

  他大驚旋身,卻已不及應變,只覺肘下一陣麻木,左臂再難提起。

  慕容飛心頭亦自一凜,亦不知是驚是喜。

  他本存幸災樂禍之心,只望黑衣人敗在對方手下,他再出手取勝。

  但此刻他見到田秀鈴招式竟是如此奇詭辛辣,卻又不禁暗暗擔心。

  角落中那獨臂之人,神色竟也突然起了急劇的變化,有如突被雷擊一般。

  霍然長身而起,目光灼灼,凝看著田秀鈴的身法。

  田秀鈴一招得手,佔得先機,下手再不容情,招式連綿,跟著又是四掌拍出。

  她出招越來越是奇詭難測,掌影飛幻,招招俱是對方未聞未見之學。

  那黑衣人縱然也是浸淫掌法多年的武林一流高手,天下掌法,均有涉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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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但此刻卻認不出她掌勢的路數,眼見她一掌自左向右斜擊而來,哪知中途突然一折手腕,斜斜攻向左方。

  此等詭異難測的招式變化,當真是令人防不勝防,何況那黑衣人一條左臂,已完全失去作用,左方自然門戶大開。

  要知田秀鈴此刻施展的武功,正是南宮世家的秘傳獨門掌法,除了南宮世家的子媳之外,江湖中再無旁人得知。

  而武林中曾經與南宮世家動手相搏之人更是少之又少,是以饒是慕容飛與那黑衣人見多識廣,也認不出她的武功路數。

  更連做夢也未想到,這任無心的弟子,竟是南宮世家的第五代夫人!

  四招過後,那黑衣人已是左支右絀,險象環生,他心中更是大見驚駭。

  只見慕容飛手橫長劍,竟仍無出手相助之意。

  而對方舉臂揮腕之間,不但暗勁極強,而且招招俱是立可致死的煞手。

  霎眼間又自拆了三招,黑衣人額上已是滿頭大汗,涔涔而落。

  忍不住脫口大呼道:“慕容兄,小弟已不行了,兄台還不快來相助?”

  慕容飛顯然已被田秀鈴奇詭的招式驚得呆了,此刻心頭一震,暗道一聲:“慚愧!”

  手腕一抖,震起朵朵劍花,便待揮劍攻上。

  田秀玲知道自己此刻雖然佔得上風,但卻不過只是一時僥倖得計而已,他兩人若是左右夾擊而來,以自己的武功,絕非敵手!

  動念之間,慕容飛長劍已長虹般斜劃而來,劍鋒破空,劃起了嘶嘶劍風!

  黑衣人喘了口氣,突然後退了三步,探手入懷,撤下了一條長達四尺以上的烏鞘軟鞭,迎風一抖,筆直點向田秀鈴肋下三處大穴。

  只見激盪的鞭風中,夾雜著絲絲劍氣。

  慕容飛辛辣迅急的劍招,久已馳名江湖,此刻蓄勢而發,自然是招式凌厲,銳不可當。

  那黑衣人先前大意輕敵,未用兵刃,後來更一直被逼得無暇抽鞭。

  但此刻長鞭在手,精神大震,配合著慕容飛的劍招,不時以辛辣的招式攻向田秀鈴後背、肋下的空門之處,鞭長及遠,更見威力。

  田秀鈴赤手空拳,以一敵二,數招過後,已是遠居下風,但她早已忘卻生死之事,每遇險招,便施展出與對方同歸於盡的招式,逼得對方不得不回招自救,是以一時間還可勉強支持。

  但此等打法,卻是最為吃力之事,縱是武功再強之人,也難持久。

  慕容飛是何等人物,相搏數招,已然瞧出田秀鈴的弱點,長劍一旋,縱聲長笑道:“再打下去,累也累死了他,你我何苦急著搶攻?”

  田秀鈴暗咬玉齒,轉身一招星移斗換擊了出去,正是與敵同歸於盡的招式。

  但是她轉身之間,

  目光突然觸及了棺木中的任無心,剎那間,她只覺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暗暗忖道:“我若死了,他又如何?只怕……只怕他屍身都難以保全了。”

  一念至此,只覺心如刀絞,忽然大喝一聲:“住手!”身形急退了三尺。

  那獨臂人凝望著她的身法,目光中竟充滿了矛盾與痛苦之意,似是心中正有著一些難以解決之事,此刻聽她一聲大喝,神情不禁一怔。

  慕容飛與那黑衣人冷笑一聲,齊地住手,左右分立在田秀鈴身側,截斷了她的逃路。

  慕容飛冷笑道:“你若要不戰而降,倒也不失為聰明之舉。”

  田秀鈴銀牙都已將咬碎了,顫聲道:“我此刻若要逃走,你倆人也無法追得上我,是嗎?”

  慕容飛目光轉處,只見祠堂四面,窗戶頹敗,看她飄忽的身法,若是穿窗而出,自己實無追及的把握,沉吟了一陣,冷冷道:“不錯……”

  忽又仰天大笑一陣,接道:“但任無心卻是萬萬逃不走的。”

  田秀鈴道:“不錯,他……他已不行了,但你們若肯放過他,我便不逃,聽憑你們將我發落。”

  慕容飛仰首狂笑道:“可笑呀可笑,你算什麼,竟要以自己來換取任無心的生命,十個你也抵不過任無心的一根手指。”

  田秀鈴暗咬銀牙道:“你……你可知道我是誰?”

  這句話她似是費了許多氣力才能說出,只因她本不願瀉露自己的身份。

  因此時此刻,她實已束手無策,企望自己若是說出身份,或可能換取任無心的生命,亦未可知,情急之下,只有姑且—試了。

  慕容飛果然呆了一呆,繼爾哈哈一笑道:“你是誰?莫非你也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田秀鈴胸膛一挺,神色立刻變得凜然不可侵犯,一字字緩緩道:“我便是……”

  我便是這三個字,方自出口,突聽耳畔竟響起了一陣奇異之聲。

  這語聲輕微柔弱,飄渺飄忽,但卻有如細抽長絲,連綿不絕,正是傳音入密之內家絕學。

  一字字在她耳畔說道:“這兩人縱然將你擒去,也萬萬放不過任無心的!”

  田秀鈴微微一怔。

  目光四轉,只見風吹燭動,殘窗輕曳,祠堂內外,並無突然現身之人。

  只有那獨臂怪客,仍卓立在屋角。

  她心頭不禁大是驚奇,暗驚忖道:“這獨臂之人,莫非也是隱跡風塵的內家高手?這語聲難道是自他口中發出來的?”

  心念一轉間,只聽這語聲又自緩緩道:“老夫昔年發下重誓,絕不與世人動手相搏,是以此刻也不能出手相助於你,但天助自助之人,你為何不再放手與他兩人相搏,焉知絕無致勝之機!即便落敗而死,也該死得堂堂正正,一無遺憾。”

  田秀鈴只覺心頭一股熱血上湧,神色一凜,大聲道:“謹遵前輩教訓!”

  慕容飛與那黑衣人本在等她說出自己的身份,此刻不禁齊地呆了一呆,脫口喝道:“你究竟是准?在對誰說話?”

  田秀鈴厲聲大喝道:“你死!”

  聲發掌發,出手一舉直取慕容飛胸膛。

  慕容飛長劍一展,封住了她的掌勢,怒喝道:“好啊,方才原來使的是緩兵之計,大爺們就容你多喘口氣,又有何妨?”

  幾句話功夫,已急風般攻出七劍。

  田秀鈴掌勢尋找劍隙,屹立中流,寸步不退。

  突聽黑衣人一聲冷笑,一縷銳風,斜擊而來,直點田秀鈴左肘曲池大穴!

  鞭劍夾擊,片刻間,田秀鈴便又落在下風。

  她心頭暗嘆一聲,忖道:“無論如何,今日我總算能與任無心死在一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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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雙掌斜分,方待施出一招搏龍擒鳳,右掌直點慕容飛持劍之腕脈,左掌迴旋,反抓那黑衣人之鞭梢。

  哪知就在這剎那之間,她一招還未施出,突聽耳畔有人輕語道:“不可使搏龍擒鳳。”

  田秀鈴呆了一呆,頓住掌勢,那人又已說道:“蓮台拜佛,斜走七星,直搗黃龍。”

  這蓮台拜佛一招,守而無攻,斜走七星更是退敗之式,但第三招直搗黃龍,卻是猛攻之勢。

  三招性質,迥然不同,本難連綿施出,何況這蓮台拜佛一招,本來只能對付一人,此刻鞭劍夾攻之下,若是施出此招,實是凶多吉少。

  若是換了常人,在此生死存亡,懸於一線的危急之時,怎肯隨意聽從他人之言,施出這有敗無勝,莫名其妙的三招。

  但田秀鈴此刻已不再顧及生死勝負。

  竟毫不遲疑,雙掌回收,雙膝微曲,合掌當胸,使的正是一招蓮台拜佛之式。

  只見眼前光華閃動,耳畔風聲急響。

  慕容飛與那黑衣人一劍一鞭,那般凌厲的攻勢,果然俱未粘到她一片衣袂,俱都堪堪自她身畔擦過。

  但這時她這蓮台拜佛之勢,仍是守而無攻,去路似已全為對方封死,哪裡能跟著施出斜走七星。

  田秀鈴方自暗驚,突聽慕容飛冷笑叱道:“你這是找死!”

  長劍夾風,劍風雖然激厲無儔,但劍身直擊,左下方便微微露出一絲空門。

  田秀鈴大喜之下,腳步微錯,便已自對方劍風中竄了出去,正是一招斜走七星,慕容飛那招毒蛇尋穴方自施出,她已繞到慕容飛身後。

  那一招毒蛇尋穴,乃是出劍前攻,後心空門大露。

  他本以為這一劍之下,對方前路被封,後路被擋,實已無法避過。

  哪知田秀鈴竟在間不容髮的剎那之間,使出了那一招本來萬萬無法施出的斜走七星,不但由死而生,而且反客為主。

  他大驚之下,田秀鈴第三招直搗黃龍已跟著使出,慕容飛哪裡還躲得開。

  只聽砰的一聲,他後心已被田秀鈴雙掌擊中,口吐鮮血,撲地而倒!

  田秀鈴一招得手,心頭怦怦跳動,連自己都未想到能如此輕易得手。

  那黑衣人更似駭得呆了,呆呆地怔了半晌,突然大喝一聲,揮鞭撲來。

  他驚駭之下,亦已使出了拚命的招式。

  田秀鈴信心已生,又待施出—招三環套月一招三式,節節搶攻而上。

  哪知剎那間,她耳畔竟又響起了那神秘的語聲,沉聲道:“不可使三環套月,先避他三招再說。”

  田秀鈴自然依言頓住掌勢,避了三招。

  但心頭卻忽然一驚,這神秘的語聲,不但能窺破對方的招式,令自己佔得先機。

  竟還能將自己將施未施的招式,先行喝破。

  但自己所使的招式,卻乃是南宮世家之秘傳,江湖中從未得見,此人怎會知道?

  心念一閃,三招已過。

  那語聲道:“斜走偏鋒,鳳凰展翅,雙風貫耳。”

  這前兩招猶自罷了,但第三招雙風貫耳,卻是近身而搏的招式,那黑衣人長鞭在手,怎容田秀鈴近身施出這一招來!

  田秀鈴心頭又不禁大是驚異,但腳下卻不由自主,斜走偏鋒,滑向黑衣人左側。

  黑衣人大喝一聲,鞭勢回施,風捲落葉,猛地抽向田秀鈴左肩。

  田秀鈴身子還未站穩,雙掌便已施出鳳凰展翅之勢,左掌恰巧迎上了黑衣人的鞭梢,她乘勢一抓,便已將鞭梢捏在掌中。

  黑衣人大驚之下,身形一轉,便已面對著田秀鈴。

  田秀鈴再不遲疑,左掌雖捏著鞭梢,但雙掌已斜分而起,左右劃了個半弧,合擊而來,恰巧又將那一招本自明明無法施展的雙風貫耳施了出來。

  黑衣人一聲驚呼還未喊出,只覺耳畔嗡的一聲銳響,頭腦已被田秀鈴生生擊碎,鮮血飛濺間,他身影便已倒臥在慕容飛屍身之旁。

  田秀鈴呆呆地木立當地,心頭亦不知是驚是喜。

  只覺方才那一場搏鬥,直如做夢一般,自己竟能在片刻之間,反敗為勝,三招兩式,便擊斃兩個武林一流高手,當真令人難以相信此乃真實之事。

  轉目望處,那獨臂人已自室角陰影中移動而出,一雙銳利的眼神,正瞬也不瞬,凝注著她。

  目光中竟帶著奇異之色,令人也看不出是驚、是喜,抑或是傷感,是悲痛,還是憐惜。

  田秀鈴直被他如此奇異複雜的目光,看得情不自禁,垂下頭去,芳心之中,微生驚駭,略一怔神,道:“方才可是前輩惠於指點?在下……”

  獨臂人目光仍然遇視著她,嘴角微泛笑容,接口道:“不錯!”

  田秀鈴輕輕嘆了口氣,躬身道:“前輩救命之恩,在下真不知該如何相謝。”

  獨臂人又自凝目望了她兩眼,忽然大笑道:“謝什麼?你只要莫將老夫趕出去,也就是了。”

  田秀鈴垂頭一笑,嬌靨上不禁微微露出嬌紅之色,道:“在下有眼不識高人,前輩……”

  獨臂人忽然頓住笑聲,微一擺手,打斷了她的話頭,大聲道:“你今年多大了?”

  田秀鈴聽他問得奇怪,不禁又為之怔了一怔,道:“在下……在下……”

  獨臂人道:“可是屬虎的?”

  田秀鈴本不應說出自己年齡,此刻隨口道:“不錯!”

  心頭忽又—動,暗奇忖道:“此人為何如此關心我的年紀,這倒怪了!”

  忍不住抬眼望去,只見獨臂人眉宇間雖似滿溢著淒涼黯然之意,但胸膛起伏,又似極為激動,口中喃喃道:“果然不錯……不錯……”

  田秀鈴越看越是驚奇詭異,木立當地,也不知該如何答話。

  那獨臂人有如呆了一般,茫然自語了半晌,又自拾起頭來,瞧了田秀鈴幾眼,黯然笑道:“你很好……很好!只是武功失之柔弱,還需再多練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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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田秀鈴強笑道:“多承前輩指點,不知前輩高姓大名,可否見告?”

  哪知獨臂人雙目凝注著遠方,卻生像完全沒有聽到她言語一般,呆呆出了一會神,忽又大聲道:“令堂大人,近年好嗎?”

  田秀鈴更是驚詫,睜大了眼睛,訥訥道:“還……還好!前輩你……你可是……”

  獨臂人大笑道:“老夫只是隨口問問而已,並不認得她。”

  他不住仰天長笑,似是要借這大笑之聲,遮掩了心中激動之情。

  田秀鈴只覺他每一句話,都問得奇奇怪怪,不禁睜大了眼睛望著他,一時也忘了說話。

  獨臂人仰天大笑了許久,忽然縱身躍到那棺木邊,道:“這任無心是你什麼人?”

  田秀鈴略一沉吟,強做笑容,說道:“乃是小人的公子……”

  獨臂人忽然回過頭來,怒喝道:“胡說!南宮世家子弟,豈有為人奴僕之理?”

  田秀鈴只覺一股寒意,直湧上來,身子微微一顫,道:“前輩怎會知道?”

  獨臂人似也呆了一呆,訥訥道;“老夫自然知道……”

  忽又仰天大笑數聲,接道:“世上之事,又有幾件瞞得過老夫?”

  田秀鈴長長嘆息一聲,道:“任無心與我情如兄弟,義共生死。”

  獨臂人垂首凝注著棺木中任無心死一般的面容,冷冷道:“真的是義共生死?”

  田秀鈴道:“不錯,前輩方才雖然救了我的性命,但……但任無心若是傷重不治,在下也……也只有相從於地下了……”

  說著說著,只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目中清淚,又自奪眶而出。

  獨臂人目光疑注著任無心,呆呆地望了半晌,忽然俯下身子,翻起任無心眼皮看了兩眼,又探他的脈息,仰首向天,默然無語。

  田秀鈴心中一動,脫口道:“前輩武功絕倫,醫道想必也是不錯的了?”

  獨臂人道:“不錯。”

  田秀鈴大喜道:“前輩看來,他……他的傷勢可還有救嗎?”

  獨臂人長長嘆息一聲,道:“此人平時積勞積瘁,體內早已伏下病根,只是仗著深湛的內功,勉力還可支持,是以外表也看他不出……”

  回身瞧了田秀鈴一眼,道:“我說的可對嗎?”

  田秀鈴黯然長嘆道:“前輩雖末目睹,但說來卻有如眼見一般。”

  獨臂人接道:“他此番中了別人一掌,若以他內功看來,本不致十分嚴重,怎奈他早已心力交瘁,此刻內外交攻,便是鐵打的漢子,也禁受不得。”

  搖首長嘆一聲,倏然住口不語。

  田秀鈴心頭一凜,宛如當胸被人擊了一掌,身子已不禁微微顫抖起來,目中更是淚如泉湧,一時之間。只覺雙膝發軟,踉蹌後退了兩步,顫聲道:“如此說來……他……他是無救的了?”

  獨臂人雙目一瞪,大聲道:“誰說他是無救了,有老夫在此,他怎會無救?”

  田秀鈴悲痛之中,忽又驚喜,這乍悲乍喜,情感的衝激,使得她身子再也禁不住,撲地跌坐地上,目中淚痕未乾,口中大喜道:“老前……前輩你……你老人家真的要出手救他?”

  獨臂人緩緩道:“老夫自能救得活他,但……”

  仰天一笑,接口道:“但老夫平生,從不願平白出手救人,若是救活了他,你又當怎樣?”

  田秀鈴流淚道:“前輩若是肯出手救他,便是要我赴湯蹈火,我也願意的。”

  獨臂人目光凝著,緩緩嘆道:“方才老夫救了你的性命,你看來並未十分感激,而老夫此刻還未見能救得活他,你已肯赴湯蹈火了,唉,看來他能交著你這樣的朋友。當真是幸運的很。”

  語聲頓處,微微一笑,接口道:“老夫救活了他後,只要你肯跪下叫我兩聲爹爹,也就是了。”

  田秀鈴呆了一呆,道:“就……就只是這一件嗎?”

  她做夢也未曾想到,這獨臂人提出之條件,竟是如此怪異,又是如此簡單。

  只見獨臂人仰天—笑,道:“不錯,就只這件事,你肯答應嗎?”

  田秀鈴破涕一笑,道:“前輩對我兩人,本已恩同再造,何況前輩之年齡:也本可做我爹爹了,莫說前輩只要我呼喚兩聲,便是要我呼前輩千聲萬聲,我也願意的。”

  當下翻身而起,便待拜倒。

  獨臂人揮手道:“且慢且慢,等老夫救活了他,你再拜也不遲。”

  突然伸出獨臂,笑道:“此刻你先替老夫挽起袖子。”

  田秀鈴喜出望外,舉手拭了拭面上淚痕,將他那隻破爛的衣袖,整整齊齊,扭了起來。

  獨臂人望著她為自己整理衣袖,眉宇間似又泛起一陣悲愴之意。

  過了半晌,方自輕嘆一聲,道:“過去加添柴火,莫要使火堆滅了,也莫要回過頭來,天亮起來,老夫便將活生生的任無心交給你。”

  田秀鈴只覺心中充滿感激之情,只是喉頭哽咽,反而說不出話來。

  躬身一禮,轉過身子,蹲在火堆旁,默默地添加柴火。

  只聽身後傳來一陣陣輕微的響聲,接著是一連串骨節響動聲,密如珠炮,歷久不絕。

  忽然間,所有聲息,俱不再聞,身後竟變的死一般寂靜。

  夜色越來越深,寒風吹窗,吱吱作響,寒意也越來越重,但田秀鈴身後,仍然寂無聲響。

  她心頭突覺一凜,忍不住機靈靈打了個寒噤,暗暗忖道:

  這獨臂人行蹤這般奇詭怪異,

  與我本是萍水相逢,我先前亦未對他有恭謹之態,多禮之言,他為何要如此善待於我,這……這一切莫非只是他用出的手段不成,為的只是要殺害任無心,此刻他或許已將任無心劫走,或是殘害而死……”

  一念至此,她忍不住便要回頭去望上一眼,但心念轉處,又不禁暗嘆忖道:“以他的武功,要加害我等,豈非易如反掌,又何必用這些手段,人家如此相待於我,我豈能懷疑於他……”

  暗咬銀牙,加了塊木柴,立下決心,絕不回頭。

  但她越是不願對那獨臂人有懷疑之心,心中的疑難便越多,她越是立心絕不回頭,便越是忍不住要待回頭去望上一眼。

  要知事不關己,自是安閒,若是關心太甚,誰都難免要患得患失,心緒大亂。

  田秀鈴縱是聰慧絕頂之人,也未能例外。

  一時之間,她心頭當真是充滿了痛苦與矛盾,不知不覺間,將掌中木柴,搖得片片碎裂。

  但是她終於忍住未曾回頭。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4 15:48
一五九

  焦急等待中的時光,似是過得分外緩慢,凝目望處,祠堂外風雨已歇,遠處東方,已微微露出一絲魚青之色,群山之巔,已現曙光。

  突聽身後傳來一陣呻吟喘息之聲。

  那呻吟聲似是發自任無心,而那喘息之聲,赫然竟是那獨臂人發出來的。

  田秀鈴雙眉微皺,心頭大是驚異。

  只聽那呻吟喘息之聲,延續了許久,呻吟越來越見微弱,那喘息之聲卻越來越見粗重。

  忽然間,只聽那獨臂之人一聲大喝,喝聲有如霹靂般震人耳鼓。

  田秀鈴心頭又一震,獨臂人已大聲喝道:“好了!回過頭來吧!”

  話聲未了,田秀鈴已翻身躍起。

  轉身望處,只見那獨臂人立在棺木之畔,身上衣衫,竟已被汗水濕透,額上已佈滿了黃豆般大小的汗珠,胸膛不住起伏,猶在喘息。

  趕上一步望去,棺中的任無心,雖仍緊緊閉著雙目,但呼吸已自甚是安適均勻,看來有如熟睡一般,探手摸去,掌心也有了溫熱。

  田秀鈴知道那獨臂人方才顯然不惜損耗自身功力,來為任無心療治傷勢,此等舍已救人的俠義之情,使得田秀鈴喉頭又為之哽咽難語。

  她心中雖在為任無心復生而驚喜,但對那獨臂人之感激,更是難以言喻。

  忽然伏身拜倒在地,顫聲道:“前輩大恩大德……”

  獨臂人雙目一張,大聲道:“你怎地還要以前輩兩字呼喚於我?”

  田秀鈴目中充滿驚喜感激之淚珠,淚眼模糊間望去,只覺眼前這衣衫褸襤,形容醜怪的殘廢之人,當真比世上任何男子都要崇高偉大,自己若能做此人的女兒,當真可算是今生最最光榮之事。

  當下反手一抹面上的淚珠,伏身喚道:“爹爹,爹爹……”

  她這兩聲呼喚雖然輕微,但呼聲卻當真乃是發自內心,絕無絲毫勉強之意。

  獨臂人呆呆地望著她,有如鷹隼一般的雙目之中,似是也自隱隱泛起了淚珠,口中喃喃低語,似在說道:“兒子,兒子…—今日我終於聽到你的呼聲了……”

  忽然仰首大笑數聲,獨臂向天揮舞,嘶聲大呼道:“我好高興……我好高興。”

  田秀鈴抬起頭來,大驚道:“爹爹,你……”

  獨臂人仍自大笑著道:“我好高興……”

  飛起一足,將那酒葫蘆踢出門外。

  他魁偉的身形,亦自凌空翻了個身,追著那酒葫蘆,嗖地掠出門去。

  他雖是殘廢之人,但身法卻快如閃電。

  田秀鈴大驚躍起,追到門外,只聽四面群山回應不絕,似乎都在大笑著高呼:“我好高興,他終於喚了我爹爹……”

  但淒涼的曉色中,那神奇的獨臂人與他那朱紅的酒葫蘆,卻早已失去蹤影。

  田秀鈴遙望群山,呆呆地怔了半晌,目中突又流下淚來,顫聲低語道:“爹爹,我……我連你老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老人家便去了嗎?”

  四山回應寂絕,又不知過了多久,她方自緩緩轉過身來,緩步走到棺前。

  任無心睡得仍然十分香甜,田秀鈴怎忍驚動於他,流淚低語道:“你的確該好生睡睡了。”

  倚著棺木,斜坐了下去。

  火光未滅,閃動的火焰,烤得她微生暖意。

  她忽覺一陣濃厚的倦意襲來,眼皮變得十分沉重,不禁緩緩合起眼簾,斜坐在棺邊,聽著任無心安詳的呼吸,她也漸漸入睡了。

  陰霾密佈的蒼穹,竟漸漸露出陽光。

  伏屍在地上的慕容飛,突然悄悄移動了一下身子,側首偷偷望了一眼。

  田秀鈴也未想到事變又生,幕容飛竟未被她一掌震死。

  連日的勞累下,她此刻睡得更沉,嘴角帶著一絲微微的笑意,似是正在做著好夢。

  而此刻,慕容飛已悄悄爬了過來。

  他嘴角卻帶的是一絲獰笑,目中更充滿了殺機,一分分,一寸寸,爬向田秀鈴。

  田秀鈴睡得仍沉,棺木中任無心的睡意,也仍然十分均勻。

  慕容飛手掌已觸及那柄長劍,漸漸抓起了劍柄。

  門外陽光滿地,已曬乾了昨夜的雨水。

  田秀鈴夢中帶笑,睡得更甜。

  慕容飛手掌緊緊捏著劍柄,撐著長身而起,充滿殺機之目光,望瞭望田秀鈴,又望瞭望棺木中的任無心,似是未能決定先向誰下手!

  他只覺掌中長劍,似是十分沉重,知道自己雖然僥倖未死,但真力卻已所剩無幾,這一劍刺下,是否能致人死命,已成疑問,能否在剎那之間將兩人一齊在睡夢中刺死,更無把握。是以這一劍究竟是先刺向誰人,便成了他心中絕大問題。

  只見任無心鼻息沉沉,胸膛起伏,果真是未曾身死的模樣。

  他這一劍若是先向田秀鈴下手,任無心醒了,他還能逃得走嗎?

  他這一劍若是先向任無心下手,田秀鈴醒了,又當如何?

  一時之間,慕容飛心頭當真是左右為難,這一劍竟刺不下去。

  他雖是凶險狡猾之人,卻無當機立斷之心。竟生生將大好機會錯過。

  他這一劍若是毫不遲疑,便向田秀鈴下手。

  任無心重傷方愈,氣力尚未恢復,怎會是他敵手?

  但良機稍縱即逝。

  陽光穿窗而入,映照在慕容飛掌中斜舉著的長劍之上,劍鋒反光,映上田秀鈴雙目。

  閃光耀眼,田秀鈴只覺雙目一陣刺痛,霍然張開了眼來。

  眼簾方開,便瞧見了身前那面帶獰笑,高舉長劍,鬼魅般的人影!

  慕容飛驚喝一聲,長劍直刺而下。

  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之間,田秀鈴和身一滾,滾開了數尺。

  左肩雖被劃破一道血口,但卻已避過要害之處。

  慕容飛一劍不中,還待追擊,怎奈心雖有餘,力卻已不足。

  回身一劍划去,劍尖不住顫動,顯然毫無力道,哪裡還能傷人?

  田秀鈴驚惶之下,雖然閃避不及,但她不退反進,微一側身,左手奮力一拂,拍出一股潛力,人卻已從那顫動的劍光之中,閃穿過去。

  這等奇奧之學,正是南宮世家秘傳救命三招,舉世也沒有幾人能夠破解。

  慕容飛微微一怔,田秀鈴已到身側,右手連綿而出,直向慕容飛左胸乳、玄機兩處大穴拍出。

  慕容飛右手長劍,早已被她一拂之勢盪開,左臂更早已齊根而斷,此刻眼見田秀鈴一掌拍來,哪裡還能閃避,情急之下,忽然觸動靈機,大喝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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