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零
素手蘭姑道:“老婦人天性難改,幸而小兒拜在太乙上人門下,自己又未收徒傳藝,未曾流毒人間,倒也差堪自慰。”
任無心暗暗叫苦,只怕母親與天心神姥一言不合,要翻臉動手,但徒自急煞,卻又不敢插嘴。
只聽天心神姥敞聲一笑,道:“我這徒兒雖然作惡多端,卻命你多活了一二十年,令你母子二人有聚首之日,你母子得享天倫之樂,全是拜我徒兒之賜,飲水思源,還該感激才是。”
任無心急忙岔口道:“神姥說得對。”
連連叩首拜謝。
天心神姥冷冷一哼,道:“統統滾在一邊。”
任無心聞言,連忙站起,拉著母親退向一旁。
常素玉與田秀鈴拜了一拜,雙雙起立。
南宮夫人朝師傅望了一望,心頭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天心神姥冷然道:“玉萼,我想你也活夠了。”
南宮夫人垂首道:“弟子知罪,只求師傅開恩。”
天心神姥淡然道:“我也有心開恩,可惜我已不久人世,不能將你留下。”
南宮夫人道:“師傅要殺弟子,早年就該殺掉。”
天心神姥冷笑道:“那麼倒是我的錯了。”
南宮夫人道:“弟子該死,只是死在師傅手下,難以瞑目九泉。”
雙目之內,倏地滾落兩行熱淚。
天心神姥冷冷一笑,道:“好吧,我就不信,除我之外,此處再無殺你之人。”
目光一轉,朝素手蘭姑望去。
素手蘭姑冷冷一笑,道:“神姥講過,你這高足於我母子有恩,老婦人是不願殺她的了。”
言外之意,隱然指斥天心神姥,根本沒有殺徒的誠意。
天心神姥只作不懂,目光一轉,朝任無心望去。
任無心暗暗忖道:神姥顯是護犢之人,恩師與神姥是合籍雙修的道侶,連他老人家也不願意出手,我怎能越俎代庖。
心念一轉,避開天心神姥的目光,朝一旁望去。
天心神姥環顧左右,朝二夫人說道:“你們都是晚輩,總不能以下犯上,問問那批天罡地煞,可有出頭殺人的?”
二夫人垂首黯然道:“那批人記憶已失,不辨賢愚,連話也不能講,諒必沒有出頭之人。”
天心神姥點一點頭,一望南宮夫人道:“算你福大命大,我讓你再活……”
忽聽一個少女的聲音怒道:“慢點,我來殺!”
眾人齊齊一驚,循聲望去。
一個容顏絕世的青衣少女,手提一柄寶劍,飄身下屋,疾步走了過去。
天心神姥雙眉一皺,朝二夫人道:“這女孩子好美,是誰的門下?”
二夫人伸手一指三十六天罡的第五人,道:“此人是中原四君子之首,姓葉名長青,這是他的女兒葉湘綺,她一心救父,曾經投入我家為婢,在鳳貞手下甚久。”
天心神姥冷笑道:“志行可嘉,膽氣也足,只是太不量力。”
說到此處,臉色一沉,喝道:“葉湘綺,你憑著什麼殺老身的徒兒?”
葉湘綺滿臉寒霜,一抬手中的寶劍,冷冷說道:“就憑這一柄寶劍。”
天心神姥冷笑道:“殺得了嗎?”
葉湘綺憤然道:“你枉為世外高人,這種為禍人間的孽徒,不親手剷除倒也罷了,難道連武功也不追回嗎?”
天心神姥臉色—變,神情窘困,默然不語。
南宮夫人剛剛捕捉到一線生機,忽被葉湘綺打斷,心頭之怨毒到了極處,恨不得揮手一掌,將葉湘綺立置死地,但她探知師傅的武功厲害,強行忍耐,終究不敢輕動。
天心神姥突然寒聲一笑,道:“葉湘綺,老身倒願追回武功,讓你殺死我這孽徒,但我那殺徒之仇,卻是非報不可。”
葉湘綺傲然道:“何必多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葉湘綺武功不敵,認命就是。”
天心神姥怒喝道:“好!”
語音甫落,霍然到了南宮夫人身前,右掌前伸,按在南官夫人的頭頂上面。
只聽南宮夫人慘嗥一聲,身軀猛然一陣扭動,渾身顫抖,機靈靈亂打寒顫。
眾人心搖神駭,無不色變。
想不到天心神姥說做即做,南宮夫人那近百年的功力,竟然毀在她舉手之間!
約摸半盞茶的時光,南宮夫人全身功力盡毀,臉如死灰,萎頓在地。
天心神姥縮回手掌,—步一頓的向後退去,臉色之難看,較之南宮夫人也差不了多少。
一個造劫江湖,鬧得武林天翻地覆的魔頭,就這樣毀了。
天心神姥痛心已極。
其餘的人則感到目眩神搖,心悸不已。
庭院內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良久之後,始聽天心神姥冷冰冰的聲音道:“好啦!你可以動手了。”
葉湘綺微微一愣,暗道:事已至此,也管不得許多了。
心念一決,頓時銀牙一咬,伸手探入南宮夫人懷內,摸出一個高約五寸,形如葫蘆的玉瓶。
葉湘綺手持玉瓶,不覺一陣猶豫,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天心神姥忽然將手一抬,那玉瓶掙出葉湘綺之手,直向天心神姥飛去。
天心神姥接住玉瓶,冷冷笑道:“也好,老身索性成全你,天罡地煞,統統放掉。”
葉湘綺高聲道:“且慢,等你報過殺徒之仇以後,再將他們救醒,省得引起無謂的紛爭。”
天心神姥冷笑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倒光棍得很。”
葉湘綺恍若未聞,低頭一望南宮夫人,道:“此刻你有如廢人,我若殺你,算不得英雄,但若留你活在人世,那些屈死的冤魂,又不能瞑目於地下。”
南宮夫人萬念俱灰,恨聲道:“你若不殺死老身,那就是害怕我師傅報復,貪生怕死了。”
葉湘綺暗暗忖道:我這一劍刺下,她是非死不可,但她那師傅絕對不會饒我,我也活不下了。
心念一轉不禁黯然神傷,美眸—抬,朝任無心望了過去。
任無心見她望向自己,不覺六神無主,暗道:若論魄力、膽氣、與俠義之心,我是不如她了。
葉湘綺倏地將心一橫,敞聲道:“噫!旁人死得,難道我死不得。”
寶劍一探,猛然刺去。
只聽南宮夫人悶聲一哼,那寶劍貫心而過。血光迸現,蓋代魔頭,就此長逝。
葉湘綺的決斷太快,天心神姥又站在一側,旁人雖有不忍之心,卻未想到阻止,眼看劍下人亡,不禁齊齊一驚。
南宮世家的四代夫人,以及南宮毅、南宮壽,這南宮一門冤仇糾結,下延五代,目睹殘害子孫、殺人如麻的老祖婆死在外人劍下,每人的心頭,仍舊一陣酸楚,紛紛垂下淚來。
驀地,葉湘綺寶劍一翻,猛然朝頸上刎去,她竟不待天心神姥出手,自己下起手來。
天心神姥是何等身手、舉手之間,隔空抓住了葉湘綺的皓腕,將她拉到了面前。
葉湘綺雙眼一紅,怒道:“殺人不過頭點地,我賠你一命,還要怎樣?”
天心神姥嘿然一笑:“老身只有一個弟子,被你一劍殺死,豈是你的一命抵得了的?”
葉湘綺冷冷怒道:“你待怎樣?”
天心神姥說道:“老身要仔細的折磨你,直到我雙眼閉上為止。”
任無心大為不忍,想要勸解幾句,卻又不敢開口。
適在此時,耳畔忽然聞到一陣細若蚊蚋的語聲,道:“這女娃兒是唐通未過門的媳婦,老婆子想要收她為徒,傳授衣缽,你風馬牛不相及,兩面不討好,還不快點滾蛋!”
這語聲雖然細微。任無心卻聽得清清楚楚,不禁心頭狂跳,暗道:這是恩師的聲音啊!
他東張西望,搜尋師父的蹤影,忽然接觸到田秀鈴的目光,四目交投,不禁齊齊一震!
忽聽那細若蚊蚺的語聲怒道:“小畜生,這是人家過了門的妻子,你真有膽量勾引?”
任無心朝那南宮壽—瞥,轉眼再望天心神姥,不禁心頭一寒,拉起母親撒腿就跑。
耳內恍惚聽到有兩個少女在嬌聲呼喚自己,不禁大急,道:“娘,兒子跑不動,您帶我一把。”
素手蘭姑莫名其妙,但愛子情深,當下腳步一緊,母子二人風馳電掣,疾奔而去。
(全書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