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素手劫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1-13 14:05:5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10 10366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4 16:06
二五0

  任無心肅然道:“我意已決!大師三思之後,想必也會認為我說的不錯……”

  竟然再也不與百維答話,掉首不顧而去。

  百維目送他背影轉入門後,心下不覺又是氣惱,又是著急。

  他算定在侍聲驛與南宮世家暗通消息之人,關係必定十分重要。

  自己若是根本無法到傳聲驛去,又怎能探得其中之秘密。

  他暗中計算日子,明日夜間便是十五月圓之期。

  自己若不能及時趕至傳聲驛,這大好良機一去,勢將永不再來。

  直過了盞茶時分,百維身形仍然木立當場未動,整個人都似已呆住了。

  忽然間,對面一扇窗門啟開,妙法探首而出,雙目滿佈血絲,轉目瞧見了百維,強顏一笑道:“大師倒起得早。”

  百維應口笑道:“早。”

  心念一動,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暗暗忖道:“該死該死,我早該想起這一著的,怎地竟拖到此刻。”

  當下大步向妙法走去。

  妙法見他目光閃動,心中似在轉著什麼念頭一般,不禁脫口問道:“大師可是有什麼見教?”

  百維沉聲道:“正是,不知道兄可否啟開門戶,待貧僧進去說話。”

  話猶未了,門已開了。

  妙空當門而立,含笑道:“大師請進。”

  百維目光一轉,瞧見這室中只有妙法、妙空兩人,妙雨並不在此,暗中不覺又放了些心,忖道:“此人不在,我這計畫行來,想必更可事半功倍,”

  念頭轉動間,反手掩起了房門,沉聲道:“但請道兄關起窗子。”

  妙法見他行止這般神秘鬼祟,竟似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要說一般,面上不禁泛起遲疑之色,但百維卻已搶先一步,關起了窗戶。

  妙空亦不禁皺眉道:“大師莫非有什麼機密之言,要對貧道兄弟說嗎?”

  百維肅然道:“正是,此事實是機密已極,且聽我慢慢道來。”

  妙法、妙空對望一眼,不由滿腹狐疑。

  師兄弟兩人,各各尋了張凳子坐下,目光凝注著百維,要聽聽他說的究竟是何機密?

  百維之目光,也不住在他兩人臉上轉來轉去,沉聲道:“方才貧僧漫步院中……”

  當下將自己在院中所見所聞,一一說了出來。

  妙法、妙空俱不禁為之聳然變色。

  過了半晌,妙法方自沉吟道:“南宮世家如此大變方針,其中只怕又另有詭計。”

  百維道:“正是如此,道兄見識果是不凡。”

  妙法雙眉緊皺,沉吟半晌,長嘆道:“但其中究竟有何陰謀?有何詭計?弟子卻參詳不透。”

  百維亦自長嘆道:“南宮世家行事,又何止道兄參詳不透,便是任相公,又何嘗不是……”

  乾咳兩聲,頓住了話頭。

  妙法站起身子,在室中來來往往,走了兩圈,突又頓住腳步,仰天長嘆—聲,沉聲道:“以弟子之見,你我若是前去傳聲驛偵探一番,或許能探出一些真像亦未可知。”

  百維暗中大喜,但面上仍不露神色,轉向妙空,道:“不知道兄意下如何?”

  妙空沉吟道:“此事雖然冒險,但卻實是唯一之途徑,何況傳聲驛此刻已是各路英雄畢至,你我混雜其中,也未必會被別人看出身份。”

  百維早已算定妙法、妙空俱是年青熱血,對此事必然會有如此之判斷,他兩人此刻之答覆,實已早在百維意料之中。

  只見他突然啪的一拍桌子,仰天長嘆道:“可惜……可惜!”

  妙法、妙空俱都吃了一驚,訥訥道:“莫非弟子們說錯了嗎?”

  百維黯然半晌,方自緩緩嘆道:“兩位說的非但不錯,而且正確已極,只是……只是……”

  又自長嘆一聲,垂首住口。

  妙法、妙空忍不住脫口問道:“只是什麼?”

  百維黯然長嘆,垂首道:“只是任相公卻萬萬不肯答應。”

  妙法、妙空齊地一愕,再也說不出話來。

  過了半晌,妙法方自強笑道:“這自是任相公行事謹慎小心,是以不肯讓我等輕舉妄動,我兩人方才之言,實是太大意了。”

  百維冷笑道:“謹慎小心……哼!哼!局勢已然如此,你我還有什麼可謹慎小心的。南宮世家若是有心要取我等性命,你我還能活到現在?”

  妙法、妙空兩人面面相覷,閉口無言。

  百維將頭湊了過去,語聲壓的更低,—字字緩緩道:“這一場武林間空前未有之戰,自開始便非勢均力敵,中原四君子、蜀中唐門世家,此等在武林中久著威望之人物、在此役之中,首先遭了毒手,此後任相公雖以絕世之奇才,略為挽回一些頹勢,但力難持久,其將奈何?”

  妙法、妙空齊地一嘆,黯然垂首。

  百維緩緩接道:“自我等參預此役之後,更是正消魔長,雙方勢力,相差也更是懸殊,再經陰山後、回聲谷兩次慘敗,我方實已一蹶不振。”

  他語聲雖仍壓得極低,但神情卻越來越見激動,接著說道:“以我方目前之情況,無論如何,也難勝過南宮世家,而我方無論多麼謹慎小心,最多也只能保持現狀,但保持現狀,我方便休想取勝,我方若想取勝,便定要出奇制勝,我方若想出奇制勝,便不能放過任何—個機會,而我等若是太過謹慎小心,便勢必要有許多機會自眼前錯過。”

  這番話說的聲節鏘然,擲地成聲,當真是滔滔雄辯,令人難以駁倒。妙法、妙空雖仍垂首無語,但神情間已不禁露出贊同之意。

  百維語聲微頓,將妙法、妙空面上神情,仔細瞧了兩眼,目中不禁露出欣喜之色,沉聲接口道:“南宮世家此番將行事之方針,突然做了個變動,正無異給了我方一個機會,我等若不知乘此機會,有所舉動,卻將這大好良機,白白錯過……唉,良機一失,永不再來,那時後悔也來不及了!”

  他沉重的長長嘆息一聲,緩緩垂下頭去。

  口中雖不再說話,但眼角卻仍在不住閃動,留意著妙法、妙空兩人之動靜。

  妙法、妙空亦自垂首無語,但眉峰已緊緊皺起,顯見正在苦思。

  過了半晌,妙法方自抬起頭來,輕笑道:“不知大師要有何舉動?”

  百維目光閃動,沉聲道:“我等究竟要做何舉動,在目前猶不能驟下決定,必需要至那傳聲驛—探究竟之後,方能伺機而動,隨機應變,這正是知已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妙法、妙空交換了個眼色,口中雖無言,心下之意卻更是贊同。

  百維察言觀色,立時追問著道:“貧僧之言,不知兩位認為可有道理?”

  妙法訥訥道:“這個……”

  目光一轉,向妙空瞧了過去。

  妙空苦笑一聲,道:“弟子愚昧,怎敢對大師之言妄加置評。”

  百維冷笑道:“兩位心中有話,為何不敢說出口來?卻不知怕的是什麼?”

  妙法道:“這……這……”

  面上尷尬之情,溢於言表。

  百維絲毫不肯放鬆,緊緊逼問著道:“兩位是否覺得若是承認貧僧之言有理,便無異是任相公錯了,是以不敢說話?”

  妙法、妙空兩人,不約而同,輕輕咳嗽起來。

  百維厲聲道:“對即是對,錯即是錯,兩位名門子弟,豈能閃爍其詞,你我若真想為武林同道做出一番事業,更不能黑白不分,兩位若覺貧僧之言錯了,也該說出口來。”

  言詞之間,反覆雄辯,鋒芒更是銳利,當真是咄咄逼人,令人不得不答。

  妙法苦笑一聲,道:“弟子們實不覺大師之言,有什麼謬誤之處。”

  百維目光一閃道:“貧僧之言,若是對的,任相公堅決不令我等赴傳聲驛一行,便是大大錯了,這道理豈非簡單已極。”

  妙法沉聲嘆道:“任相公驟下如此命令,確是有欠考慮。”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4 16:06
二五一

  第二十三回 雞鳴狗盜

  百維厲聲道:“任相公之命既然錯了,你我便不該聽命於他,這道理亦是簡單已極。”

  妙法身子一震,訥訥道:“任相公為武林盡心盡力,至今實已心力交瘁,弟子們又何忍在此時期之中,違背於他?”

  百維沉嘆一聲,緩緩道:“道兄說的不錯,任無心此刻非但早已心力交瘁,而且……唉!而且神智也已有些迷亂,是以行事之間,便不免有錯,兩位俱是明眼人,此點想必早已看出。”

  妙法頭垂得更低,黯然道:“任相公究竟不是鐵打的身子,在如此內憂外患,重重煎熬之下,自難免積勞成疾。”

  妙空接口嘆道:“是以我等便該對他加倍體恤,怎可再刺激於他?”

  百維緩緩道:“任相公落到如此地步,貧僧又何嘗不是深覺悲痛。”

  語聲微頓,神情突變嚴厲,沉聲道:“但其情雖可憫,其理卻不可憫,你我若為大局著想,情理勢必無法兼顧。”

  妙法道:“這……”

  百維厲聲道:“此刻大局已是何等凶險,你我若是再因循情面,讓一個神智已迷亂之人來主持大局,便唯有滅亡之一途。”

  妙法、妙空對望一眼,身子已不覺顫抖起來,顯見是心情激盪,難以自制。

  百維面色漸漸緩和,柔聲道:“此時此刻,你我已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兩位無論選擇哪一條路,貧僧俱都一無異言。”

  妙法、妙空又自交換了眼色,情不自禁,齊地脫口問道:“哪兩條路?”

  百維沉聲道:“兩位若是不忍對任相公加諸任何舉動,便唯有令此情況,繼續發展下去,但這條路之後果,必然是淒慘不堪。你我一死,固不足惜,但事關天下武林道氣運,兩位卻不可不深加考慮。”

  語聲微頓,不見兩人答話,沉聲又道:“兩位若是為了天下武林同道著想,便應該捐棄那婦人之仁,從此之後,另定行事方針……需知大事猶非完全絕望,你我切切不可自暴自棄。”

  妙法雙拳緊握,妙空牙關緊咬。

  過了半晌,妙法方自顫聲道:“此事關系委實太過重大,弟子們不得不三思而行。”

  百維道:“正該如此。”

  又過了半晌,妙空亦自顫聲說道:“大師若令弟子們將任相公……唉!!弟子們實是不忍。”

  百維厲聲道:“兩位難道又忍心將天下武林同道,置於水深火熱,萬劫不復之地嗎?孰輕孰重,兩位難道從未想過?”

  妙法面色煞白,毫無血色,顫聲道:“依大師之意,又當如何?”

  百維沉聲道:“此後你我行事,必須自做主張,萬萬不能令任相公再做發號施令之人,此舉實乃萬不得已,兩位必需同意。”

  妙法長長嘆息一聲,黯然道:“大局既然如此,弟子們權衡其中利害輕重,看來也實是不得不如此了。”

  轉首望向妙空,接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妙空垂首長嘆道:“大哥之意既決,小弟自以大哥馬首是瞻。”

  百維暗中鬆了口氣,展顏道:“兩位果然明白事理,好教貧僧相敬……”

  妙法忽然沉聲接口道:“只是……不知我那三師弟,是否同意此事?”

  百維微一皺眉,沉吟道:“妙雨道兄—向通權達變,想來萬萬不致獨持異議,何況……此事既有你我三人讚同,想必已可做得主了。”

  妙空緩緩頷首道:“妙雨三弟那面,弟子定可說服於他,大師但請放心。”

  語聲微頓,突然又似想起了什麼,接口又道:“此事雖然已成定局,但……但任相公那面,卻不知大師要如何處置?”

  百維目光轉處,但見妙法、妙空兩人,面色俱是凝重已極,當下乾咳一聲,道:“任相公俠骨仁心,積勞成疾,如今落得這般地步,已是令人扼腕,我等自不能對他稍有無禮之言。”

  說到這裡,偷望一眼,妙法、妙空兩人,面色果然大見緩和。百維知道自己話未說錯,不禁暗道一聲僥倖。

  要知他若對任無心稍有無禮之言,妙法、妙空非但立時改變計畫,說不定還會和他翻面動手亦未可知。

  百維心念數轉,方自接道:“我等此刻不妨向任無心委婉進言,就說他實已心力交瘁,亟需好生歇息一陣,一切行動,都只好另請他人做主了。”

  妙法頷首道:“如此說法,實是上佳之策,要知你我言語間,萬不可令任相公稍受刺激,話需說得越是婉轉越好。”

  百維道:“正是此理。”

  妙空忽又接口道:“但這話不知該由誰去向任相公說呢?”

  百維怔了一怔,訥訥道:“這個……不如請妙法道兄……”

  妙法慌忙搖手,苦笑道:“弟子一向拙於口舌,面對任相公,更不知該如何措詞了,此事弟子實是萬萬承當不起。”

  百維皺眉沉吟半晌,面向妙空,道:“既是如此,不如就請道兄……”

  妙空亦自連連搖手道:“別的事大師如有吩咐,弟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這件事嘛……弟子亦實是無能從命。”

  百維苦笑道:“兩位如此推辭,此事卻又該當如何是好?”

  妙空道:“大師既有六祖釋謁之智,復具生公說法之能,此行舍大師其誰?”

  妙法接口道:“何況此議本由大師而起,大師自應有始有終,完成其事。”

  百維面上微微變色,訥訥道:“這……貧僧還需三思……”

  要知他雖是陰鷙沉猛之性,但對任無心實是心中有愧,不免心虛。

  若要他面對任無心說出那番話來,只怕他見了任無心後,一個字也無法出口。

  忽然間,一個人推門而入,大聲道:“此事又有何難出口,大師若不願說,不如就由弟子服其勞便是。”

  語聲清朗,正是妙雨。

  百維聳然變色道:“道兄莫非已將我等所議完全聽在耳裡?”

  妙雨微微笑道:“正是。”

  百維面色一沉,厲聲道:“道兄既然早已前來,為何不入內與我等共商大計,反而躲在門外,不嫌有些鬼鬼祟祟嗎?”

  妙雨神色自若,緩緩道:“弟子方才雖已早就前來,但聽得大師在屋內商談如此機密大事,門外竟無人看守,實是未免太過大意,此等事落入別人耳中,已不甚好,若是被任相公無意中走來聽到,大師豈非更難以面對任無心?”

  百維本待責難於他,哪知卻被他一頓數說,說得無言可對。

  妙雨微微一笑,接道;“是以弟子便只好守在門外,代大師做個防守使者,大師若還要以此相責,弟子豈非太委屈了嗎?”

  百維怔了半晌,苦笑道:“如此說來,倒是貧僧錯怪道兄了。”

  妙雨含笑道:“豈敢!”

  妙法沉聲道:“三弟既已將此事原委聽得清楚,又自告奮勇,願代百維大師去向任相公解說,想必是同意此舉的了?”

  妙雨長長嘆了口氣,道:“大局如此,除此之外,實無他途,百維大師高見雖然先人一著,但弟子實也早有此意,只是一直未便說出而已。”

  百維拊掌笑道:“貧僧早已說過,妙雨道兄對此舉必定絕無異言……”

  妙雨接口道:“事不宜遲,弟子此刻便該去向任相公進言,但大師與師兄們也該在一旁幫著解說才是。”

  百維道:“自當如此。”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4 16:06
二五二

  當下妙雨先行,百維、妙法、妙空三人相隨在後,拍開了任無心居室門戶。

  只見任無心木然坐在一旁,正面對著病榻上之玄真道長,呆呆的出神,

  妙法瞧得心中暗暗嘆息一聲,脫口道:“不知相公何時準備啟程?”

  話方出口,便知錯了,只因自己若是如此問法,自然又要任無心做主,豈非違背了此行的目的?

  當下乾咳兩聲,退入角落之中。

  只見任無心茫然回過頭來,目光在百維等四人面上一掃。

  百維等四人見到任無心憔悴之神情,心中不覺有愧,情不自禁,俱都垂下了頭去。

  但聞任無心長嘆一聲,緩緩道:“本當早已啟程了,只是……唉!我見各位實是太過勞累,不忍驚動,是以一直在此相候。”

  妙法見他全然不顧自身之憔悴,只是孜孜為他人著想,心下不禁更是感愧,一時之間,哪裡還能抬起頭來。

  別人似乎與也他同樣心思,俱是垂首不語。

  過了半晌,還是百維忍不住了,緩緩移動腳步,走到妙雨身旁,悄悄地拉了拉他衣袂。

  妙雨這才輕咳幾聲,強笑道:“弟子們縱然辛苦些,也還有限,而凡事無論大小,都要相公你來*心…唉!相公你才是真正的累了。”

  任無心喃喃地說道:“累了……不錯,在下當真是有些累了,但…”

  語聲微頓,黯然道:“但縱然累了,又當如何?只要不被累死,我活著一日,便得掙扎一日,萬萬不能退縮!”

  妙雨長嘆道:“為武林盡瘁如相公這般人,古往今來,只怕是絕無僅有的了,但……相公不知可曾想過,如此掙紮下去,要到哪一日為止?”

  任無心動容道:“這……這個……唉!這一場戰爭不休,我掙扎便不能停止!”

  妙雨道:“但這一場戰爭,無論雙方是誰勝誰負,—時間都難以結束,我方若要致勝,更需辛苦奮鬥,只怕至少還得三五個月之時日。”

  任無心接口笑道:“豈只三五個月,只怕還要三五年亦末可知。”

  妙雨道:“這就是了,既然還有如此漫長之一段艱苦歲月在後,卻不知相公又可曾想過,似相公這般掙紮下去,終有倒下的一日。”

  任無心黯然垂首道:“不錯,但事既如此,也只有過得一日算一日了。”

  妙雨道:“但戰爭如未結束,相公便已倒下,那又當如何是好?”

  任無心道:“這……”

  妙法沉聲接道:“無論任何一場戰爭,到了最後關頭,總是最最吃緊之時,那時相公若是突然倒下,我方軍心必然潰散,而以此刻情況看來,相公你實已隨時隨地都有倒下之可能,相公你行事一向謹慎,這一點不知可曾三思?”

  任無心黯然道:“我自也仔細想過,但……”

  語聲一頓,突然抬起頭來,目光凝注著妙雨,良久良久,又自移注妙法。

  他在每人面上,都仔細瞧了一陣,方自沉聲道:“你等可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妙雨囁嚅道:“不錯。”

  任無心目光一閃,道:“既是有話,便快快說吧,不必繞彎抹角。”

  妙雨瞧了百維、妙法、妙空三人一眼,訥訥道:“弟子們與百維大師經過一番慎重之商議,都覺得相公……相公你目前還是靜養一時的好,在這一段時間中,相公你最好……最好……”

  他說來期期艾艾,自是心中實也有些畏懼慚愧之意。

  任無心面色已變,長嘆一聲,道:“最好怎樣,你只管說吧!”

  妙雨乾咳一聲,接口道:“在目前這一段時期之中,相公你最好完全莫要勞神,全心全意,安心靜養,無論什麼事……”

  任無心身子早已輕輕顫抖起來,此刻突然一揮手掌,打斷了妙雨之言,顫聲道:“你……你是要我無論什麼事都莫要管了,是嗎?”

  妙雨垂下頭去,不敢去瞧他那悲憤交集之目光,訥訥道:“這個……這個……弟子們全都是為了相公著想,只因到了那最後關頭……”

  任無心霍然長身而起,蒼白的面容,已泛起一陣激動之紅暈。

  目光又分別在百維、妙法、妙空、妙雨面上個個瞪了半晌,一字字緩緩道:“你毋庸說了,你等要說什麼、我都已知道!”

  語聲微頓,但見妙雨等人俱都不敢開口,便又緩緩接道:“我知道你等俱都認為我已再無指揮大局之能,而近日以來,我方實也是屢戰屢敗,這……這自也怪不得你們。”

  他胸膛不住起伏,語聲漸漸嘶啞,咬一咬牙,強忍著心頭之悲痛,才接道:“我所創下之基業,大多已在我手中毀去了,我所指揮之戰爭,十有九敗,我……我實也再無面目領導各位,自今日起,我只是此次戰爭中一名小卒,無論任何事,我絕不再下定奪之議,

  自今日起……指揮大局,何去何從之大權,已屬於你們幾位了……”

  語聲方了,便已頹然坐到椅上,低垂著頭,再也不願抬起。

  他那沉痛的語聲,已足令人酸鼻,他這頹然之神情,更是令人心碎。

  絕世的英雄,如今已到日暮窮途處。

  耀眼的光輝,如今已黯然失色。

  古往今來,世上又有什麼事能比得上失敗英雄之悲哀?

  而任無心此刻之心情,世上又有什麼詞語能形容其萬一?

  百維雖未料到自己所謀之事,竟能如此順利便達到目的,而忍不住心下暗喜。

  但他瞧見任無心如此神情,如此落寞,心頭卻又不禁泛起一陣兔死狐悲之黯然。

  只因他自己畢竟也是個人中之傑,對英雄窮途時之蕭索與沉痛,自也能深深體會。

  妙法、妙空等人,目中更已不禁泛起了淚光。

  過了半晌,妙法終於囁嚅著道:“相公今日雖因體力之勞瘁,而不得不做退休之舉,但此舉卻只不過是個過渡時期……”

  妙空立刻接口道:“不錯,一等相公精神體力恢復正常,這千鈞重擔,還是要請相公來擔當的,弟子們仍願受相公指派。”

  妙雨亦自接口道:“除了相公之外,這千斤重擔,也實無他人能以承當。”

  任無心淒然一笑,喃喃道:“各位心意,在下已知,但從今之後,在下是否還能恢復……恢復昔日之一切,又有誰能知道?”

  妙法等三人心頭不禁又是一陣酸楚,黯然垂首,無法言語。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4 16:07
二五三

  任無心突然長身而起,緩步起立到窗口,伸手推開了窗子。

  只見窗外斜風細雨,不知何時竟已下起雨來。

  紛亂的雨絲,正有如人們心中之愁緒,剪不斷,理不清,不知何時才能了斷。

  任無心默然半晌,喃喃低語道:“風雨如晦,不聞雞鳴,江湖風雨,何時方休?”

  突有兩顆英雄之淚,奪眶而出。

  但他並未回頭,妙法等人自然也未瞧見。

  只聽百維乾咳一聲,忍不住沉聲道:“從今而後,不知相公要去何處?”

  妙法勃然變色,接口道:“要去何處?大師這話豈非問得太妙了嗎?我等難道還能讓任相公孤身一人離去不成?”

  妙空亦自變色道:“正是如此,任相公在此一段時期中,縱然不問大事,安心休養,但還是不能離開咱們的,而咱們好歹也得為任相公盡一番心意。”

  百維強笑一聲,訥訥道:“貧僧問這句話,並無他意,道兄們切莫誤會了,貧僧這只是……唉!只怕任相公離去,是以試探一句而已,在此一段時期中,咱們自該好生照料著任相公……”

  妙法面色立和,嘆道:“這樣才是道理。”

  任無心默然凝聽著他們之對答,目中突然閃起一絲久已未見的明亮光芒,隨手拭去了淚痕,轉首道:“在下實也不願離開各位,但……”

  妙法惶然道:“但什麼?”

  任無心長長嘆息一聲,道:“但我若隨各位往來奔波,遇事縱不做主,也難免為之焦心積慮,又怎能談得上靜養兩字?”

  妙法怔了一怔,訥訥道:“這……這又該當如何是好?”

  任無心緩緩道:“各位若真是要在下安心靜養,便該由得在下自去。”

  妙法駭然道:“相公你…你莫非真的離開我等不成?”

  任無心長嘆道:“在下方才早已說過,此事情非所願,只是事不得已。”

  他再三自稱在下兩字,顯然已不再將妙法等人視為自家兄弟子侄。

  妙法等人聽在耳裡,口中縱不言,暗中實是心碎。

  過了半晌,妙法方自顫聲道:“在此一段時期中,不知相公要去哪裡?”

  任無心沉吟半晌,望著榻上的玄真,緩緩嘆道:“各位投身於這一場空前悲慘之戰役中,每一份精神力量都不容他顧,

  自不宜將玄真道長帶在身邊,以免分心,也免得各位萬—因急事照顧不周,而使玄真道長受了損傷。”

  妙法亦自沉吟半晌,道:“依相公之意,是要將弟子們之掌門真人帶在身旁嗎?”

  任無心道:“不錯!”

  妙法垂下眼簾,嘆道:“相公自身亦需靜養,又怎能照顧他人?”

  任無心一嘆,道:“玄真道長被我邀請出山,而致如此,正是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實因我而死,我又怎能不負起這道義之責。是以無論在任何情況之下,我都要以治好玄真道長之傷勢為第一要務。”

  妙法動容道:“相公之仁心與道義,實已可上追古人。”

  任無心感覺似已有些麻木,對別人稱讚之言,既不謙謝,亦無反應,只管接口道:“是以在下與各位分別之後,便要陪伴玄真道長同去瞿式表等名醫之處,然後……唉!”

  嘆息一聲,住口不語。

  百維忍不住接口問道:“然後如何?”

  任無心目光凝注遠方,緩緩道:“此行若是順利,瞿式表諸人都還在原地,而能將玄真道長立時治癒,

  自是天幸,在下必當陪同玄真道長同返此間,相候各位,如若不然……”

  妙法、妙空、妙雨等三人,情不自禁,齊地脫口問道:“如若不然,又當如何?”

  任無心長長嘆息一聲,默然道:“如若不然,在下便要陪伴著玄真道長,走遍天涯海角,尋訪名醫,直到將他病勢醫好為止。”

  百維一直不曾開口,此刻忽然接口道:“若是這療治玄真道長病勢之名醫尋找不得,相公你難道便永遠不回來了嗎?”

  任無心黯然道:“這……這只怕……”

  百維大聲道:“相公,你大大錯了,玄真道長病勢如此,貧僧縱非武當弟子,見之也覺悲痛,但以玄真道長之病,與今日武林之危機相較,其中輕重利害,相信仍然十分懸殊。”

  語聲微頓,轉向妙法等三人,接道:“貧僧直言,但望三位道兄莫要見怪。”

  妙法、妙空、妙雨三人一齊垂首,默然道:“大師說的乃是正大之言,弟子們何敢怪罪?”

  百維慨然道:“是以無論瞿式表瞿大俠等名醫是否還在原處,無論玄真道長之病勢有無起色,相公於一個月裡,還是必需回到這裡,只因以貧僧忖度,大局在此一個月之中,必有變化,那時我等還是必需任相公前來主持大局,此點三位道兄想必也該同意。”

  他這話自是說的光明正大,無懈可擊,卻不知其中又有陰謀。

  只因他雖然不願玄真道長神智清醒,以免洩露他的秘密,但他也深信瞿式表等人必定已遭南宮世家之毒手。

  是以任無心此番將玄真道長帶去尋訪瞿式表等人,他自然十分放心。

  但任無心若將玄真帶往江湖流浪,紅塵中每多奇人,若真有一人能療治玄真之疾,則玄真病勢痊癒,百維的生命便將難保。

  此刻百維再三請求任無心於一個月中,回到此間,便是不願任無心尋得能療治玄真病勢之人。他這番秘心,妙法等人自然全不知曉,反而異口同聲道:“大師說的不錯,務求相公答應。”

  任無心沉吟半晌,緩緩道:“各位既然如此誠意,在下若是再不答應,豈非矯情……但在下也要相請百維大師答允一事。”

  百維心頭一跳,故作鎮靜,道:“無論何事,但請相公吩咐。”

  任無心目中光芒一閃,宏聲道:“在下離去之時,務必要請大師代在下挑起這副擔子,無論何事,大師都必定要拿個主意。”

  百維鬆了口氣,暗中又不禁大喜,但面上卻故意做出謙辭惶恐之狀,惶聲道:“貧僧才疏智淺,怎能擔此重任?”

  任無心緩緩道:“大師臨危不亂,隨機應變,此事自非大師莫屬。”

  百維道:“還是妙雨道兄……”

  妙雨趕緊接口道:“大師無論江湖歷練,計謀鎮靜,無不勝過弟子百倍,大師若是要弟子自代,弟子便真要無地自容了。”

  百維道:“但貧僧委實……”

  任無心沉聲接口道:“大師也毋庸太謙,在下深信若由大師主持大局,妙法、妙空、妙雨三位道兄,必定俱都心悅誠服。”

  妙法應聲道:“若由大師指揮大局,無論何事,弟子們必當言聽計從,若有一事不從大師之令,有如此杯……”

  舉手一擲,將掌中茶杯擲得粉碎。

  任相公道:“這就是了,大師若再謙謝,在下也要不從大師之言了。”

  百維這才長長嘆息一聲,道:“各位如此……唉!貧僧還有什麼話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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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四

  任無心目光一轉,道:“既是如此,今後何去何從,從此刻起便請大師做主,為免在下有所影響,四位還是到鄰室去商議的好。”

  百維心頭一動,還想說話,但妙法等三人已轉身而出。

  任無心也已又坐在榻邊,望著玄真,呆呆的出起神來。

  百維只有默然退出。

  到了鄰室,百維自又有一番惺惺做作,長吁短嘆,然後方自轉入正題,沉聲道:“今日貧僧雖然被諸位推舉主持其事,但此後我等一切行事,還是該由大家一齊商議之後,再做決定的好,常言道:眾人同心,其利斷金,三位想必也能明了貧僧之意?”

  妙法沉吟道:“大師若是執意如此,弟子們自然不敢不從。”

  百維道:“今日我等離此之後,要去哪裡,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妙法還未說話,妙雨已搶先道:“傳聲驛風雲際會,我等該去之處,非此莫屬。”

  百維正是要他說出這番話來,聞言自是大喜。

  他一切計謀均都順利完成,毫無阻礙。

  此時此刻,心中當真是躊躇滿志,得意非凡。

  而鄰室的任無心,卻是書空咄咄,難以自處。

  昔日的伴友,今日卻已有的流離失蹤,有的積鬱成瘋,有的更已身入黃土!

  到如今本還剩下妙法、百維等四人,相伴於他,為他解除寂寞,分擔憂苦。

  但此刻就連這四人也要離開他而去,只剩下病榻上的玄真相伴於他。

  只可惜玄真亦是囈語喃喃,又怎能與他相訴江湖的無情,人間的寂寞。

  此後漫漫永日,迢迢長途,唯有任無心一人踽踽獨行,獨承顛沛。

  此後生老病死,酸甜苦辣,無論是成功,是失敗,也唯有他一人承受。

  而成功與失敗的取決,此時此刻,他竟完全無力選擇,只因以目前的情況看來,他除了走向失敗之外,實已別無他途!

  等到百維、妙法等四人計議完畢,再去任無心室中,任無心已悄然而去,床上的玄真道長自也不知去向、卻在桌上留下一張字柬:

  “下月月圓,在此相候。”

  雖是短短八個字,但妙法、妙空、妙雨等三人看完這短短八個字,已是熱淚盈眶。

  妙法平日看來雖然最是冷靜,但此刻別人眼淚還未流下,妙法已是淚下數行。

  任無心如此猝然而去,百維本該最是歡喜,但不知怎地,百維雖在歡喜之中,也不免有一種愀然之感,雙目之中,也不覺泛起了淚光。

  此情此景,雖是世上最為通常之事,但那一種悲傷落寞之感,卻是世上任何一種言語所難形容。

  百維縱然心腸狠毒,但仍覺一股熱血沖上心頭,竟是不能自制。

  也不知過了多久,妙空方自長長嘆息一聲,道:“任相公去的好快……”

  這七個字雖然也是普普通通,平凡已極,但聽在妙法、妙雨、百維等人耳裡,卻又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又不知過了多久,妙法亦自長長嘆息一聲,道:“月圓……月圓……月圓之時,人事為何總是常缺,下月月圓,又有誰知道是何光景?”

  百維心頭驟然一冷,暗暗忖道:“月圓?今夜難道已是月圓了嗎?”

  月圓之夜,傳聲驛外,槐樹下,紅衣綠褲人……此約百維自是常記心頭。

  轉眼望去,但見妙法、妙空、妙雨三人,俱是黯然垂淚,默然無語,此刻縱有驚天動地之事發生,他三人只怕也不會去瞧上一眼。

  百維卻不能不說話了,乾咳一聲,道:“任相公縱然已去,但此去並非後會無期,一月之後,便將重會,三位又何必太過悲傷?”

  妙法目中淚下,口中道:“弟子也知任相公此去,並非已無後會之期,但……但弟子卻……卻總覺對任相公有些歉然之情。”

  百維嘆道:“道兄如此,貧僧又何嘗不然,但我等此刻縱然悲傷至此,對任相公亦是不能稍補歉疚,我等唯有全心全力,為此次戰役獻出全部心力,以期此戰,能不負任相公之一番苦心,也可報任相公之情於萬一。”

  妙雨應聲道:“大師之言,字字金玉,弟子們聞之更覺汗顏。”

  百維道:“是以我等此刻必需化悲哀為憤怒,化傷感為力量。”

  妙雨肅然道:“正是。”

  百維目光四轉,一字字緩緩道:“是以我等此刻萬萬勿再於此地浪費時間,立時便該趕往傳聲驛,莫要叫任何機會錯過。”

  妙雨振臂而起,道:“走!”

  於是套車備馬,結算店錢,又詳細問明了往傳聲驛之路途,便即匆匆啟程。

  一路之上,妙法、妙空自是鬱鬱寡歡,百維也不得不做出沉鬱之態。

  唯有妙雨,反似興高采烈。

  但覺道路之上,雖也有鞭絲馬跡,但策馬飛馳之武林豪傑,卻並不如想像中之多。

  百維忍不住問道:“今夜便是十五月圓之期了嗎”

  妙雨道:“今夜月雖已圓,卻是十四。”

  百維仍是不甚放心,又道:“不知道兄記得可清楚?”

  妙雨道:“弟子萬萬不致記錯。”

  過了半晌,忽然又道:“大師如此關心時日,莫非在十五月圓之時,有什麼約會不成?”

  百維心頭一跳,強笑道:“貧僧只是日子過糊塗了,哪有什麼約會?”

  放眼望去,但見前途炊煙四起,顯見有個人煙稠密之村鎮,到了村中,又見到傍溪之處,有個莊院,規模氣象,雖不甚雄偉豪闊,但瓦固磚堅,門上油漆嶄新,卻又顯見乃是村中殷實富戶所居。

  百維朝這莊院仔細打量了幾眼,忽然吩咐停車打尖,又道:“今夜我等便在這村中歇下,明日一早動身,午時便可趕到傳聲驛了。”

  他只要十五月圓時能趕至傳聲驛,探出那不可知之秘密,別的事並未放在他心上。

  妙法自然不知他心意,忍不住問道:“大師既然急著—窺傳聲驛動靜,為何不在今夜便趕到傳聲驛去,反而在此耽誤一夜?”

  百維沉聲道:“我等今夜必須在此養精蓄銳,待明午到了傳聲驛才有氣力做事,何況……我等今夜在此間也有些事要做的。”

  妙法自忍不住問道:“什麼事?”

  百維微微一笑,道:“晚間再做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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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五

  到了晚間,百維果然將妙法、妙空、妙雨等三人俱都請到一處,將燈芯撥至最小處,又仔細望瞭望四下動靜,然後緊緊關起門戶。

  妙法等三人見他行事突又如此鬼祟神秘,心中不免又是大感不解。

  只聽百維沉聲道:‘以你我此刻之裝束,若是混入傳聲驛之武林豪傑中,必被發現破綻,是以你我明晨必須換過服裝才能動身。”

  妙法等三人相顧一眼,但見自己一身衣衫,果然已是狼狽不堪。

  若是想混入那些一心前去招親,內外裝飾過的武林豪傑中,而不被發現,實是絕無可能之事。

  妙法不禁嘆道:“大師果然心細如髮。”

  百維微微一笑,接口道:“但我等購置衣衫,固需花費銀兩,明日到了傳聲驛,也必有許多用度,而我等囊中,卻已所剩無幾了。”

  妙空乃掌管財物之人,聞言不禁苦笑道:“我等囊中所剩,只怕連十兩銀子都不夠了,若不購置衣衫,還可維持數日……”

  百維接口道:“若是購置可與那些鮮衣怒馬的武林豪傑相襯之武士衣衫,這十兩銀子,只怕連一套都買不到。”

  妙法雙眉緊皺,嘆道:“這便當如何是好?”

  百維道:“自有法子。”

  妙法苦笑道:“大師既無煉金之術,弟子們亦無致財之方,哪有什麼法子?”

  百維微微笑道:“貧僧雖無煉金之術,卻有致財之方……”

  語聲微頓,目光緩緩自妙法等三人面上掃過,口中緩緩接道:“今日我等入村之際,曾經路過一座莊院,三位想必也曾見到了。”

  妙法遲疑道:“不錯。”

  直到此刻為止,他實還不知百維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百雄緩緩道:“瞧那莊院模樣,必是村中首富所居,此等鄉紳人家,臥室床下的箱子裡,放的黃白之物必定不少。”

  妙法心念一動,駭然道:“大師莫非……莫非要弟子們前去效那空空妙手兒之行徑不成?”

  百維道:“正是。”

  妙法變色道:“弟子們雖不才,但畢竟也是名家子弟,武當一門,更是武林中之泰山北斗,弟子實想不到大師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百維冷冷道:“既是如此,你我便不妨這般模樣前去,被那南宮世家門下發現破綻,一戰而亡,也好一了百了。”

  妙法面上陣青陣白,呆呆地出了會神,方自長長嘆息著道:“但……但若要弟子們效……效那江湖下五門盜贓之行徑,弟子實是……”

  百維微一揮手,截斷了他的言語,肅然道:“道兄這就大大錯了,道兄豈不知古人有言: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句話實是貧僧生平最為信仰之至理名言,道兄不妨瞑目而思,

  上溯古人,試想古往今來,多少成大功,立大業之帝王名將,又有幾人未曾在立業成功前,做過盜賊之事業?”

  妙法以乎已被他雄辯駁倒,一時之間,竟再也說不出話。

  又過了半晌,妙空方自嘆息—聲,道:“大師之言,實有至理,但……”

  百維又一揮手,截斷了他的話聲,沉聲道:“何況此等鄉紳人家,財富多為不義之財,取之又有何傷!”

  妙雨突然啪的一拍桌子,大聲道;“不錯!你我取於此等不義之財,而去做一番挽救江湖同道之事業,正是大英雄、大豪傑之行徑,二位師兄若再堅持己見,不肯應允,便是食古不化了。”

  妙法、妙空對望一眼,不再言語,面上卻已不再有方才那等激厲之色,顯然已被說服了。

  妙雨道:“兩位師兄既然不再說話,想必已覺大師之言說的有理,那麼……今夜我等該如何行動,全憑大師指示了。”

  百維目光凝注妙法、妙空,說道:”兩位真的再無異議了嗎?”

  妙法、妙空長嘆一聲,無言頷首。

  百維沉吟半晌,緩緩道:

  “方才貧僧已將那莊院略做查勘,雖還略欠周密,但大致說來那莊院乃是坐北朝南而建,大門面向南方,東西兩方,各有一個小小門戶,依常理說來,這兩道小門,必有一道通向花園,另一道自是通向廚房。”

  妙雨接口道:“方才弟子也曾瞧過兩眼,似乎瞧見東面那扇小門,油漆嶄新,西面那道小門,卻已有了煙燻烏黑之痕,是以弟子忖度,東面的門戶,必是通往花園,西面自是通向廚房。”

  百錐微微一笑,道:“道兄果然是觀察入微,非人能及,今日你我行事,必需由兩人入去動手,另兩人守候在小門外以做接應。”

  妙雨道:“自當守在東面花園之門外,園中林木山石,俱可避人耳目。”

  百維自又一笑,面泛得色,緩緩道:“林木山石,雖然也都可以藏身形,但總不如廚房左近之柴屋煤堆,火灶水桶等物,更不致動人疑心,何況以此時天氣,此等人家,花園之中總難免有些丫頭小廝,在做些不可告人之事,此等人又必是躲在暗處,萬一被我等無意撞著,難免發出驚呼,而此等鄉紳人家,平時節省成性,晚間必然不會浪費宵夜,是以晚飯之後,廚房中必定不再舉火,廚房中廝役也必定到別處去賭博鬼混去了,四下無人,正宜我等行事。”

  他壓低語聲,滔滔不絕說完這番話,妙法等人卻已不禁聽得目瞪口呆。

  要知妙法等人智慧雖超人一等,但此等名家子弟,自然做夢也想不到那些江湖下五門黑道中之雞鳴狗盜勾當。

  妙雨更是滿面欽服之色,嘆道:“大師不但觀察入微,勝人百倍,如此練達人情,通悉世故,竟能將一切可能,俱都考慮周詳,當真可說是算無遺策……唉!此刻便是任相公亦在此間,也未見能如大師,更遑論弟子們了。”

  百維暗笑忖道:“老夫昔日本就是上線開扒的綠林大盜出身,對這些月黑殺人,風高放火的勾當,自比任無心那小毛孩子熟悉多了。”

  心中雖暗暗得意好笑,面上卻是滿面肅然,沉聲道:“貧僧此刻不過只是個粗略之計而已,若是只憑這粗陋簡單的計畫,便貿然行事,要想事情成功,實不啻緣木求魚。”

  妙法再也忍不住愕然道:“此計已如此周密,還要什麼?”

  百維沉聲道:“此等鄉紳人家,貯財之地必在主人之臥室中,但此莊院主人的臥室在哪裡,各位可有誰知道嗎?”

  妙法怔了一怔,苦笑道:“人家的臥室,弟子們怎會知道?”

  百維道:“這就是了,我等若是根本不知別人臥室所在,卻教我等從何下手?”

  妙法道:“這……這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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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六

  百維微微—笑,揮手截斷了他語聲,道:“但此等困難,我等輕易便可克服,各位只要如此……便可成事了。”

  妙雨拊掌道:“大師果然妙計,此番我等一切盤纏,想必已可手到擒來了。”

  當夜二更已過,不到三更時,那院落已是黑暗沉沉,寂無人聲。

  只因鄉下人家,節省燈油,雖是如此富戶,但偌大的莊院中,也不過只有三兩盞燈火而已。

  就在這時,莊外掠來四條人影。

  這四人到了莊外,各各打了個手勢,兩人向東,兩人向西,剎那間便已越牆而入。

  過了半晌,廚房左邊突然冒出了火花,赤紅的火焰,在黑暗中分外觸目。

  俄頃間,便有人發出大聲驚呼,道:“走火——走火……廚房走火了……”

  寂靜的莊院,立刻起了騷動,廚役、家丁、丫頭……衣衫不整,滿面驚慌,自四面八方,不同的角落裡奔了出來。

  一個年紀較長之人,顯見是這座莊院中的管家,一面掩扣衣襟,一面嘶聲大呼道:“下面的人快去救火,我去通報員外。”

  這時自東面掠入的兩條人影,正悄悄隱伏在屋脊陰影中,此刻又各各打了個手式,在暗中隨著這管家,奔向後院。

  後院中一扇窗裡,正探出個麵糰團的人頭,失色呼道:“張義,什麼事?”

  那管家張義奔到窗前,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喘息著道:“不好了,走火……”

  走火這兩個字方自出口,一個身材已略顯臃腫的中年婦人,奪門而出,身上只穿著件月白中衣,手裡抱著個週歲大小的孩子,哭哭啼啼,大呼大叫道:“快來救火呀……快……屋子燒光了,那……那怎麼辦……”

  話未說完,已哭得聲嘶力竭。

  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漢子,跟在她身後,連聲道:“孩子的媽,莫哭莫哭……”

  口中雖叫別人莫哭,自己卻也是淚眼漣漣;

  兩個人攜攜扶扶,跌跌撞撞的奔向失火之處。

  黑暗中的兩條人影,一掠而入,閃身入房。

  房中立刻響起了一陣砰砰之聲。

  約摸半盞茶時分,兩條人影又自屋中一閃而出,手中卻已多了兩隻沉甸甸的包袱。

  其中一人顫聲道:“我……我等只……只怕拿的太過多了些吧!”

  此人正是初次做出此等無行之事的妙空,此刻雖已得手,但心中仍是充滿驚惶之情,是以說話之間,連語聲也不免有些顫抖。

  另一人手裡提著的包袱更大,悄聲道:“一不做,二不休,既已來了,就索性多拿些……”

  忽然微微一笑,接口又道:“縱然如此,百維大師必定還是要嫌我等拿的太少了。”

  此人正是妙雨。

  妙空道:“莫在背後論人長短,這句話你莫非已忘記了嗎?”

  妙雨含笑道:“二師兄如今已越來越像大師兄了……但若是百維大師自己來動手,必是要將箱中物盡取而去,萬萬不會還為他們剩下大半。”

  妙空肅然道:“百維大師乃是得道高僧,你豈能以盜賊視之?”

  此時院中雖然燈火已起,有人群往回奔來,但以妙空、妙雨兩人之輕功,自然未將這些人瞧在眼裡,身形飛掠間,已遠離著火之處。

  妙雨身形展動,口中說話亦未停,沉聲道:“少林寺達摩堂護法大師,自是得道高僧,但這件事中,卻有點玄妙難解之處。”

  妙空道:“你且說來聽聽。”

  妙雨突然一把將妙空拉在屋脊之後,隱身伏入,沉聲道:

  “此次我等行事,如此容易得手,師兄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妙空道:“自是因百維大師籌劃周密。”

  妙雨微微一笑,道:

  “不錯,此次計畫可說乃是十全十美,絕無瑕疵,若是換了師兄…甚或換了任相公來主持此事,決定無法使此事進行,如此順利,師兄你說是嗎?”

  妙空嘆道:“自是如此。”

  妙雨道:“師兄與任相公智慧決計不在百維大師之下,但辦起此等事來,便要自愧不如,師兄你又知這是為了什麼?”

  妙空怔了一怔,長嘆一聲說道:“任相公自是人間奇才,只是……只是……”

  妙雨接口道:“這只因師兄與任相公,雖然智慧過人,但畢竟久離紅塵,對世道人心,已不能深入瞭解,更因為師兄與任相公俱是正人君子,要君子行盜賊之事,

  自不相宜。”

  妙空頷首道:“不錯,只要任相公統率大軍,面臨強敵,運籌帷幄,任相公必能指揮從容,決勝於那千里之外,但若要任相公行此雞鳴狗盜之事,他自不熟悉……看來你說的果真不錯,此情此事,實與智慧高下,沒什麼重大關係,只要經驗豐富,必能得心應手。”

  妙雨微微一笑,道:“這就是了,百維大師若是自幼投身少林,入了少林之後,又從未在江湖走動,他又怎會對世道人心,如此瞭解,又怎會對此等雞鳴狗盜之事,經驗如此豐富。”

  妙空又自—怔,呆呆的出了會兒神,喃喃道:“是呀……這問題不想也罷,想將起來,實有些奇怪之處。”

  妙雨道:“師兄你最好仔細想想,但見了百維大師,卻千萬莫要提起。”

  妙空喃喃道;“如此說來……百維大師投身少林之前,莫非是黑道中人?”

  隨著妙雨長身而起,橫空掠過屋脊。

  只聽遠處答的一聲輕響,在火焰餘光映照下閃了一閃。

  妙雨、妙空再不遲疑,向那兩條人影掠去。

  四人會合後,一言不發,前後掠回客棧。

  這時莊院中火焰已被撲滅,但蒼穹仍有星光閃耀,自開始動手,到事成之後,總計也不過只有一個時辰。

  次日清晨,一輛裝飾得極為華麗之大車,直奔傳聲驛。

  趕車的乃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滿面俱是精幹之色,手提絲鞭,意氣洋洋,十足一副閥閱門弟中的豪奴模樣。

  車廂中坐的乃是兩個錦衣華服之英雄少年,只要瞧上一眼,便可瞧出這兩人必是少年得志的武林豪傑。

  只不過較為年長之一人,神色間卻有些拘束難安,不時悄悄伸出手來,拉一拉他嶄新的衣衫,似是在此之前,他從未著過如此華麗的衣衫。

  還有個滿身錦衣,頭鼓珠冠的殘廢老人,一條手臂竟已完全不能動彈,但神情之間,亦是洋洋自得,似是方曾做過些極為得意之事。

  這二人不問可知,也就是妙法、妙空與百維,那趕車的自是妙雨。

  這華麗的馬車,嶄新的衣衫,自也就是用莊院中盜得的金銀購來。

  妙雨揚鞭打馬,車行如飛。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5 13:35
二五七

  走了不到一個半時辰,已可隱隱望見傳聲驛外那株膾炙人口之槐樹。

  枝葉亭亭,濃密如蓋,一眼望去,氣派果然不小,有如人中之帝王一般。

  遠在百丈之外,百維已忍不莊探身而出,瞧見這株槐樹,不覺長長鬆了口氣。

  就在今夜,就在這槐樹下,他便要探聽出一個絕大之秘密。

  此時雖然仍是清晨,但傳聲驛中已是人聲喧嘩。

  小小的青石街道上,排滿了各式各樣的吃食攤鋪,較之趕集時的熱鬧,猶有過之而無不及。

  每個攤位旁,都有三五個神情剽悍的人物在放懷吃喝,高談闊論,但吃完之後,無一人付出銀錢。

  原來這些攤位全都是南宮世家擺下招待來自四方之賓朋豪傑的。

  那大槐樹下,卻坐著四五個青衣灰髮,目光銳利,打扮的雖樸素,但神情間卻自有一種尊貴之氣的中年婦人,面前長桌之上,整齊的放著些筆墨、紙張。

  一個年紀較輕之青衣婦人,正在捉筆書寫,另四人只是端坐在那裡,動也不動,甚至絕無一人抬起目光來瞧上—眼。

  走到近前,才看出那些桌椅攤案,雖然極其簡陋,但攤上食品菜餚,卻無一不是極為精緻之物。

  樽中美酒,更是清洌芬芳。

  百維等車馬還遠在十丈之外,便聞得一股酒香撲鼻而來。

  百維自窗內將四下情況瞧得清清楚楚,不禁皺眉道:“這整個傳聲驛,此刻看來已似個偌大的酒樓茶館一般,豈非可惱。”

  他想到晚間南宮世家既然有秘密在這槐樹之下,卻又偏偏令此地如此喧鬧,心中不覺大是奇怪。

  只覺南宮世家這豈非自己向自己搗亂嗎?

  又想到此地既然如此喧鬧,自己夜間行事,必定大為不便,是以口中不覺的說出可惱。

  妙空、妙法自不知他心意。

  妙法微微笑道:“比武招親之會,本該是如此熱鬧的,只是不想我等也能恭臨其盛。”

  妙空亦自悄聲說道:“南宮世家如此招搖,於其自身只有百害而無一利,我等見了本該歡喜才是,有何可惱?”

  百維自不能說出自己的心意,只得苦笑道:“貧僧久離紅塵,見到如此喧嚷之地,不覺有些煩厭之感而已。”

  語聲微頓,忽又一笑,壓低聲音道:“我要兩位莫忘了此後該以弟兄相稱,不想自己卻先將貧僧這兩字說漏嘴了。”

  這時車馬雖已放緩,但兩匹健馬猶在前行。

  忽然間,四條黑衣大漢,自道旁一閃而出,齊地出手勒住了健馬轡頭。

  健馬猝然受驚,仰首一聲長嘶。

  車伕打扮的妙雨故意做出勃然大怒之態,揚鞭怒喝道:“四位是干什麼的,快些放手!”

  那四條大漢中有一人包頭黑巾上,繡著道黃線,沉聲道:“我四人俱是南宮世家門下,朋友們若是過路的,請繞道而行。”

  妙雨面上猶自憤憤不平,滿臉俱是仗勢欺人的豪奴之態,打著官腔道:“哥子們也不瞧瞧,咱們這副模樣像是過路的嗎?”

  那大漢濃眉微軒,厲聲道:“朋友們若是特地前來赴會的,更該早些在此下車,到咱們內府帳房那裡去登記登記。”

  妙雨暗中吃了一驚,忖道:“果然不出百維所料,這裡端的不是輕易可入之地,幸好咱們早有商量,否則恐難以闖入傳聲驛一步。”

  口中卻仍然大聲道:“還要登記,登記什麼?”

  那大漢神情更怒,大聲道:“你當咱們南宮世家集會之地,是任何人都可來的嗎?嘿嘿,那朋友你可大大的錯了。”

  妙雨猶自抗聲道:“但咱們大爺也是……”

  突聽一聲輕叱:“好大膽的奴才,還不住口!”

  百維隨身下了馬車,神情威嚴,氣派大變,果然是雄峙一方之江湖豪傑的模樣。

  妙法、妙空跟在身後,神情雖然難免有些拘謹不安,但恰巧正是武林名家,深知規矩之後輩子弟,與父兄輩同行之神態一般。

  妙雨瞧了他們三位—眼,果然不敢再發一言。

  連神色間那種畏縮之態,都裝做的唯妙唯肖,雙手垂下,退到一邊。

  百維向那大漢微一抬手,嘴角露出一絲十分莊嚴之微笑,沉聲道:“家奴無禮,朋友又何必與他一般見識,兄弟在此有禮了。”

  他話雖說的謙恭,但隱隱仍有鋒芒露出。

  那大漢見了他如此氣派,聽了他如此言語,氣焰頓時也弱了下去。

  不知不覺,放開了抓住轡頭的手掌,賠笑道:“莊主如此客氣,反令小的們不安了。”

  妙雨聽他脫口喚出莊主兩字,心中實覺有些暗暗好笑。

  但想到一位久隱山林的少林高僧竟能做出莊主之神態,那懷疑之心不覺更重。

  只見百維微微一笑,道:“好說好說,我等可是要去那邊留下名姓嗎?”

  那大漢道:“莊主若是不嫌麻煩,便請進去,此乃咱們太夫人訂下的規矩,為的是防止不三不四之人混來冒數而已。小的們奉令行事,但望各位能原諒小的們的苦衷。”

  百維頷首微笑道:“自當如此……自當如此……”

  當下舉步而行。

  那邊的青衣婦人,雖然仍似全未留意到這邊發生的情況,但幾雙明銳的眼神,已有意無意間向這邊瞟了過來。

  不等百維來到近前,那年紀最輕,方才猶在提筆書寫之中年婦人,已緩緩站了起來,含笑道:“各位遠道而來,此間還要令各位如此麻煩,非但賤妾們心不能安,家主人日後亦將親來謝罪。”

  妙雨見這婦人不過只是南宮世家中之奶母管家之身份,但言語得當,神情安詳,縱是別的大戶人家之主母,也不討如此,一時之間,不禁對南宮世家之潛力,微微起了些敬佩之心。

  百維抱拳謙遜數語,其餘的青衣婦人,目光俱都在含笑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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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八

  只見那最年長之婦人微笑接道:“賤妾不嫌冒昧,妄自猜測,各位必定是江湖中大大有名,也必定是賤妾們素仰已久的人物。各位如能將大名見示,好教賤妾們也能瞻仰瞻仰武林名家之真面目,賤妾們定是感激不盡。”

  明明是要盤問人家姓名,但她話偏偏說的如此客氣,教人無法拒絕。

  百維含笑道:“在下馮維,舍侄馮法、馮空,俱是山野之人,在武林中從來籍藉無名,怎當得嬤嬤們如此謬譽。”

  那青衣婦人含笑萬福,道:“原來是馮老英雄,失敬失敬……許二娘,這位老英雄之高姓大名,你可聽清楚了嗎?”

  她身左一人,年紀也已不小,兩鬢華發蒼蒼,神情看來最是凝重,枯澀的面容上,絕無絲毫笑容。

  此刻垂下頭來,將膝上一本又厚又大,形如帳簿般之紙本,極為迅快地翻動了一遍,口中沉聲說道:“馮老英雄原來從未入過綠林?”

  百維哈哈一笑,道:“寒宅子孫,雖然多有不肖,但幸好尚知禮法,上線開扒,殺人越貨之事,是從來不敢做的。”

  那青衣婦人許二娘目光下垂,手翻紙本,接著又說道:“馮老英雄原來也未曾做過鏢局生意,更未曾設場授徒?”

  百維微微笑道:“寒舍子弟稍能溫飽,無論明鏢暗鏢,俱未曾保過,更不敢以此一身拙劣之武技授徒,誤人子弟。”

  許二娘雙手不停,口中亦不停,接著又道:“馮老英雄可是來自涼州?”

  百維微一沉吟,搖頭道:“不是!”

  許二娘啪的一聲,合起了帳簿,霍然抬起頭來,目光*視著百維,一字一字地緩緩道:“馮老英雄既非黑道豪傑,亦非白道英雄,也不是涼州馮康世家中的親戚子弟,更未曾在江湖中留下任何事蹟,黑、白兩道中,根本沒有馮老英雄這號人物。”

  她目光雖然咄咄*人,但語聲卻說的平和沉靜已極,似乎只是在敘述一件與任何人俱都毫無關係之事,說完了便又垂下目光,不再言語。

  百維心中暗暗吃驚,但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反而哈哈大笑道:“在下早已說過,寒舍子弟,全是無名之輩……”

  那年紀最長之青衣婦人接口道:“以馮老英雄這樣的氣派武功,卻在江湖上毫無名姓……吳四娘,你不覺太奇怪了嗎?”

  她身右一人,年紀似是最輕,面上笑容也最是溫和動人,笑將起來,梨渦微現,齒如編貝,想當年必是個美人胎子。

  但她那一雙目光,卻是冷峻銳利,與她動人之容貌顯得極不相稱。

  百維瞧了她一眼,便知這女子無論心計武功,俱未見在自己之下,心中又不禁加深了幾分戒備,暗暗忖道:“不想南宮世家內院之中,還有如此厲害的人物,可嘆我昔日竟不知情。”

  只見吳四娘盈盈一笑,緩緩道:“多年不見,三位竟忘了我嗎?”

  百維暗中又吃了一驚,乾咳一聲,道:“嬤嬤原來認得在下嗎?請恕在下眼拙,卻忘了何時曾與嬤嬤見過面了。”

  吳四娘咯咯笑道:“道長當真是貴人多忘事,多年前在武當山上,賤妾便曾見過道長數面,道長今日雖然換做俗家打扮,賤妾還是認得的。”

  她衝口說出道長兩字,妙法、妙空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

  但聽到後來,他兩人卻漸漸放下了心事,只因百維並非武當門下、她如此說法,顯然是在以言語相詐。

  只是這女子居然能想到自己可能乃是出家人喬裝打扮,這一點已實足以驚人。

  只見百維面帶微笑,道:“不錯,不錯,我倒險些忘了……”

  妙法、妙空做夢也想不到他居然承認,又不覺大大吃了一驚。

  哪知百維卻接著說道:“不知師姑何時還俗的,當真可賀可喜。”

  吳四娘先是一喜,又是一怔,繼而咯咯笑道:“哎喲,聽道長如此說來,莫非竟將賤妾們當做姑子嗎?”

  百維微微笑道:“在下若是道士,嬤嬤自然就是尼姑了。”

  話未說完,兩人已相對大笑起來。

  表面看來,似是良友重逢,兩情融洽已極,暗中卻是勾心鬥角,誰都恨不能一下揭破對方之心事。

  吳四娘嬌笑道:“說真個的,我雖或瞧錯了,但以馮老英雄如此英雄,會在江湖毫無任何事蹟,此點賤妾們委實不敢相信。”

  百維亦自斂去笑容,道:“不瞞嬤嬤們說,在下們本是長白山中采參人,終年在那深山峻嶺之中,終日與那惡獸毒蛇為伍,免不了要學些武功防身。但寒舍子弟,卻當真從未在江湖走動,此番若非貴府有此千載難逢之機會,在下等也不會前來。”

  要知長白山之采參人,十人中有九人俱是武功高強之輩。

  而且此輩采參人,平日獲利甚豐,衣著起居,俱都是十分考究。

  因此以百維等人此刻之行動氣派,來偽冒長白山中之采參人家,正是唯妙唯肖,絕無破綻。

  這番謊言,也正是百維與妙雨等人挖空心思,費了半夜工夫編造出來的。

  吳四娘眼波一轉,頷首道:“這就難怪了,原來馮老英雄竟是長白山中采參大豪……但馮老英雄這條手臂,卻似被人以重手法所傷,馮老英雄昔日未在江湖走動,又怎麼與人惡鬥?”

  百維長嘆了口氣,道:“此條手臂乃是在下半年前與人爭奪一枝千年參王時所傷,那參王雖被在下等奪得,但在下卻不免終生成了殘廢。”

  長白山中,為了爭奪價值不菲之老參而發生惡鬥,亦是尋常已極之事,百維這番謊言,又是編造得十全十美,天衣無縫。

  許二娘與吳四娘交換了個眼色,以她們目光中之神情看來,顯然已對百維之言語深信不疑。

  坐在吳四娘身旁的一個形容最是枯瘦,面色最是陰鬱,雙眉似是終年愁鎖,使得眉心都有了兩三道深深溝紋之青衣婦人忽然乾咳一聲,道:“賤妾也有一事相詢,不知可以嗎?”

  百維滿面俱是坦然之態,含笑問道:“但請嬤嬤相問,在下知無不言。”

  那愁眉苦臉之婦人輕言細語,緩緩道:“各位既是久居長白深山之中,卻不知怎會知道南宮世家此間盛會之消息?”

  她言語說來,有氣無力,似是大病初癒一般,但問出來的話,卻是犀利無比。

  幸好百維早已料到有此一問,聞言毫不遲疑,含笑隨口答道:“采參雖然終年俱在深山之中,但賣參卻必須前往大城,方能賣得高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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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九

  那愁眉苦臉之婦人冷冷接口道:“馮老英雄若是時常往大城大鎮之中賣參,江湖中也必該早知道馮老英雄之名聲。”

  百維顯然早已成竹在胸,還是不動聲色,頷首道:“嬤嬤問得好……但我馮家賣參,從來不出長白山區百里之外,一來免得麻煩,二來也免得子弟們惹事,所以賣參之事,也俱都另有專人負責……”

  那愁眉苦臉之青衣婦人又自冷冷接口道:“馮老英雄方才還說賣參需在大城,又是親身而出,但此刻卻說賣參從來只在長白山區百里之內,另有專人負責,這豈非前後矛盾?”

  百維暗嘆一聲:“好厲害的婦人。”

  口中卻應聲接道:“以前我等所持之參,雖然不乏價值高昂之物,但終究俱是凡品,縱在山區賣出,價值相差亦有限,更何況前來山區買參之客戶,卻也沒有什麼人敢對我馮家子弟存有欺騙之心。”

  那愁眉苦臉之青衣婦人嘴角初次露出一絲微笑道:“此點賤妾們自可想見,但……既是如此,馮老英雄這次又何必……”

  百維也揮手截斷了她的話,道:“此次在下出山,其原因也與斷臂之故完全一樣,便是為了那株千年參王。”

  青衣婦人道:“此話怎講?”

  百維道:“只因那千年參王,價值委實太高,入山買參之客戶,資金畢竟有限,縱然有心購買,也出不了那等高價。再加上在下困居深山多年,悶極之下,實也思動,是以便趁著這機會,帶著兩個侄子出山來見見世面。”

  青衣婦人們不約而同,齊地向他身後之妙法、妙空瞧了一眼。

  只見這兩個少年衣衫雖然奢侈華麗,但神情卻顯得拘謹赧顏已極,甚至連別人瞧他一眼,他都會情不自禁,垂下頭去。

  這模樣果然與久居深山,從未見過世面的富家子弟一般。

  普通的江湖少年,縱然要學,也是萬萬學不像樣的。

  青衣婦人們自然不會想到這兩個少年,自幼便在武當山出家,而非困居長白。

  見了他們的模樣,互相交換了個眼色,對百維此番所說的話,又更減去了幾分懷疑之心。

  百維瞧見她們之神色,微微一笑,接口又道:“凡事俱有個因緣湊巧,在下此次帶著法兒與空兒出山,本還為了替他們兩人尋個佳偶,哪知出山未久,便聽得南宮世家在此盛會招親之消息,是以便不遠千里,專程趕來了。”

  那愁眉苦臉之婦人終於展顏一笑,道:“賤妾問話太多,閣下且莫見怪。”

  百維暗中鬆了口氣,笑道:“本應理當如此,有何見怪之理。”

  吳四娘嬌笑道:“但無論如何,賤妾們總是將各位的時間,耽誤了這麼久……”

  忽然微一揮手,道:“奉酒來。”

  那四位黑衣大漢,立刻托來四面木盤,一隻托盤上,裝的是大曲名酒,酒味香冽,遠遠便撲鼻而來;另三隻托盤,放滿了雞鴨魚鮮,牛羊豬肉,無一不是出家人最最忌諱之大葷大腥之類。

  吳四娘持瓶倒酒,一面笑道:“些須酒菜,不成敬意,只是聊表賤妾們一番歉疚之忱而已,但望三位多少用一些。”

  百維雖然並非真的佛門子弟,但多年茹素已慣,見了此等大葷大腥,已是暗暗皺眉,更何況妙法、妙空等嚴受戒律之武當弟子,聞得一股酒肉之味,已不禁為之面目變色。

  三人竟不約而同,齊地脫口道:“酒茶在下委實不敢奉領,但請……”

  那愁眉苦臉之青衣婦人冷冷接口道:“三位莫非是瞧不起賤妾們嗎?”

  百維訥訥道:“焉有此理,只是……”

  那青衣婦人面目越發陰沉,緩緩道:“三位既非瞧不起賤妾們,又非出家之僧道,卻又為何偏偏不肯賞臉用些酒菜?”

  百維聽得“出家”二字,趕緊強笑一聲,道:“既是如此,在下便拜領一杯。”

  舉杯一飲而盡,又割了塊肉嚼起來。

  吳四娘咯咯嬌笑道:“這才是呀……聞得白山黑水間之男兒,酒量最豪,將門出虎子,兩位少年英雄想必亦是酒中健者,但請滿飲一杯,賤妾在此先乾為敬了。”

  果然舉起酒杯,—飲而盡。

  妙法、妙空相顧之下,俱都愕然。不但面目變色,而且手足都已不安。

  他兩人自幼出家於戒律森嚴之武當山,十餘年來,從來未敢破戒,如今要他大杯飲酒,大塊食肉,實比砍了他們的腦袋還要困難。

  但他兩人此刻若不舉杯,又勢必要引起對方之疑竇,若因此被人發現他兩人乃是武當弟子,那時不但前功盡棄,連性命都難保全。

  換而言之,他兩人此刻若不飲酒,便要被人窺破真像。

  這抉擇在別人眼中看來固是容易簡單之極,但在他兩人眼中卻是難如登天。

  酒杯還未送到妙法、妙空面前,他兩人額上,已不禁沁出了汗珠。

  那—陣陣濃烈的酒香,更已刺激得他兩人頭腦暈眩,胸口作嘔。

  吳四娘微微笑道:“常聞人言,長白山采參男兒,最是勇健,有時甚至連死都不怕,今日兩位怎地會對區區一杯酒都怕了起來?”

  妙空乾咳一聲,強笑道:“在……在下兄弟,委實不會飲酒。”

  那愁眉苦臉之青衣婦人冷冷道:“只怕並非不善飲酒,而是別有原因吧?”

  百維乾笑—聲,道:“這個嬤嬤卻未免多心了,寒舍雖是蓬門小戶,但自先祖以來,對後輩子弟,管的甚是嚴格。”

  那青衣婦人道:“武林世家,多對子弟管束嚴格,但除了武當、少林等方外門派外,賤妾卻從未聽過還有什麼門戶不准子弟喝酒的。”

  她這話不但說的言詞鋒利,而且含意也更為明顯,簡直無異在說:你兩人若不喝酒,想必就有七成是武當、少林門下之弟子。

  百維面上居然還能現出笑容,含笑說道:“先祖因恐後輩少年子弟淪於酒色,是以確曾嚴令子孫未成親之前,不得飲酒,若有人犯了家法,必將從嚴責處,在下未成親前,便未嘗過滴酒滋味,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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