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素手劫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1-13 14:05:5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10 10367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5 13:41
二九0

  任無心道;“這些人武功有限,且無可死之理,依在下的意思,就讓他們躺到穴道解開之時,自回南宮世家去吧!”

  玄真道長微—頷首,移目朝歐陽亭望去。

  歐陽亭道:“此事無關緊要,倒是今後的行止,還得早早議定才是。”

  任無心沉吟半晌,道:“南宮世家新遭挫敗,必然改弦易轍,另做部署,依在下之見,與其放任敵人坐大,不如直搗黃龍,早日與其決一死戰。”

  坐山虎吳德接口叫道:“任相公說得對,大夥立即動身,打到南陽,與南宮世家決一死戰!”

  在場之人,全是江湖豪俠,十九是大刀闊斧,說幹就幹的性子。

  若說慎重從事,謀定後動,反而不為眾人所喜。

  但說直搗黃龍,決一死戰,卻正投合大夥之意。

  因之吳德一嚷,四外之人頓時紛紛響應,擁護贊成之聲,吵做一片,竟無一人異議。

  歐陽亭毫不思索,道:“老朽兄弟早就主張硬拚一場,但不知道長有何高見?”

  玄真道長道:“貧道和武當門下的弟子,唯任相公馬首是瞻。”

  任無心抱拳道:“多謝道長抬愛。”

  微微一頓,接道:“白大先生,唐老太及眾位高僧,他們新傷未癒……”

  為首那黃衣喇嘛倏地一躍而起,笑道:“相公不必掛慮,我等雖然有傷在身,到了南陽,必可痊癒大半,衝鋒陷陣,絕不後人。”

  任無心滿臉感激之色,道:“尚未請教大師的法號?”

  那黃衣喇嘛道:“貧僧音伽。”

  任無心大喜道:“敢問大師,摩伽法王……”

  音伽喇嘛道:“那是貧僧的師兄。”

  任無心心頭激盪,道:“大師等萬里奔波,為中原武林謀命,在下等不知何以為報,才能酬答諸位的盛情?”

  音伽喇嘛朗聲一笑,道:“武林一脈,任相公若要客氣,那就見外了。”

  微微一頓,接道:“不知任相公可曾見到貧僧的師兄?”

  任無心道:“令師兄受在下之托,隱跡在南陽附近,探究南宮夫人的一種武功,我等此去即可遇上。”

  說話中,十餘名喇嘛業已相繼起身,悄然立在音伽身後。

  忽見唐老太振衣而起,手提竹杖,緩步走了過來。

  任無心急忙迎上,道:“唐老太貴體如何?”

  唐老太淡淡一笑,道:“傷勢雖重,倒還可以行動,老身自有從人服侍,不勞相公*心。”

  白大先生雙目一睜,苦笑道:“老朽是不行了,五弟去找一個軟兜,另外雇兩名腳伕,抬著為兄上路。”

  任無心道:“腳伕倒不必找,只是須得趙老前輩一路照應。”

  說罷之後,選了南宮世家的兩名黑衣男子,拍活了二人的穴道。

  趙烈彬走了過去,一手抓起一人,去尋找軟兜。

  任無心又在地上選出兩名青衣小婢,解開穴道,命二人看顧蓮兒。

  未牌時分,任無心、玄真道長師徒,丐幫三老和音伽喇嘛,這批人首先登程。

  唐老太乘坐一頂黑絨小轎,帶著幾名從人,隨後上道。

  長白四虎及關東破雲七鞭等,百餘名江湖豪傑,分做七批,陸續出發。

  眾人浩浩蕩蕩,直奔南陽。

  這日夜間,任無心等在山野之間露宿。

  眾人用過乾糧,閒談數語,不覺又說到這一場即將到來的決戰上面。

  音伽喇嘛突然問道:“任相公,那南宮夫人的真實武功,到底怎樣?”

  任無心道:“在下未曾見過南宮夫人的真實本領,唐老太與她動手相搏,或許知道一點眉目。”

  唐老太赧然笑道:“不怕諸位見笑,老身雖曾與她動手,但也僅只三招兩式,就已敗在她的手下,她那武功究竟高到何等程度,老身不敢妄加評論。”

  音伽喇嘛容色聳動,道:“唐老太的武功,貧僧曾經目睹,若是三招兩式便已落敗,她那武功豈非高不可測了?”

  任無心道:“南宮夫人的武功高到何等境界,確是難以揣測,但她武學淵博,所知極多,那卻是毫無疑義之事。”

  音伽喇嘛道:“任相公自量,比起南宮夫人如何?”

  任無心沉吟道:“這個……在下也無法判斷。”

  但聽玄真道長道:“那南宮夫人武功再高,諒她也高不過任相公的令堂,任相公縱然無法勝她,她卻絕非任相公令堂的敵手。”

  白大先生微微一笑,道:“這是不言而喻之事。”

  群豪都是在蘭姑手下死裡逃生之人,每人都還帶著沉重的內傷。

  想到那場搏鬥,若非蘭姑記憶業已恢復,且是任無心的母親,只怕再無一人,有膽量朝南陽走去。

  音伽喇嘛突然問道:“南宮世家之內,除了那位南宮夫人,不知尚有哪些高手?”

  玄真道長道:“三夫人名叫常素玉,貧道曾與她搏鬥過一陣,她那武功或者高於貧道,但卻絕非任相公之敵;那二夫人是常素玉的婆婆,照理來講,武功應在兒媳之上,究竟如何,也是頗難判斷;至於四、五兩位夫人,倒似不足為慮。”

  音伽喇嘛道:“除掉這五個婦女,另外還有哪些高手?”

  玄真道長道:“還有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這……”

  他似是不願深說,倏地嘆一口氣,停了下來。

  歐陽亭朝任無心一望,道:“咱們久未留心江湖大事,但不知那天罡、地煞之內,都是些何等樣人?”

  任無心一聽問到此事,不禁憂形於色,道:

  “中原四君子,辰州言家掌門人言鳳剛及屠南江、神拳魯炳等等,這些名噪一時之人,全已歸到了三十六天罡之列。唉J似少林掌門百忍大師、百代大師等,凡屬突然失蹤,下落不明的武林高手,八成是落在南宮世家掌握之內,淒成了三十六天罡之數。”

  音伽喇嘛大吃一驚,道:“連少林掌門人也在其內,那還得了!”

  玄真道長仰臉嘆息一聲,道:

  “倘若這批人僅是武功高強,那還好辦,可嘆的是,其中大半是俠義道的知名之士,有的更是我等的知交好友,他們記憶已失,不復認識我等,但我等卻認識他們,一旦動手相搏,他們不知死活,但知為南宮世家效命,我等卻無法狠下心腸,對他們加以殺戮。”

  微微一頓,接道:“唉!無論哪一方傷亡,都是我等的損失,南宮世家達到了毀滅武林的目的,於願已足。”

  白大先生眉頭一蹙,道:“此事確實討厭,任相公對此,可有解救之道?”

  任無心道:“令堂久困南宮世家之內,對於此事,必有高見。”

  任無心點了點頭,道:“咱們按程前進,在下傷勢稍愈,立即尋找家母,向她老人家請教。”

  語音微頓,接道:“諸位老前輩,咱們乃是為武林正義而戰,因而在下想,最後決戰之期既已來到,咱們還該傳柬江湖,約集各門各派,以及天下各路英雄才對。”

  白大先生道:“相公說得不錯,如此既可增加勝算,又可昭示此番決戰崇高的意義。”

  玄真道長沉聲一嘆,道:“可惜各門各派的為首人物,不是下落不明,就是遭了南宮世家的毒手!”

  任無心接口說道:“咱們目的是在昭示此番決戰的意義,效果如何,在所不計。”

  當下眾人議定,在場諸人聯合具名,傳柬江湖,邀約天下英雄,於下月望日,在南陽集合,同赴南宮世家,解決此一關係整個武林的爭端。

  時間僅只一月,說來是過於倉促了。

  計議已定,任無心將那蓮兒提到場中,虛拍一掌,震開了她的穴道。

  蓮兒暗提一口真氣,活動四肢,隨即一躍而起,嬌聲笑道:“相公釋放了所有的人,單單留下小婢,倒使婢子受寵若驚,深感榮幸了。”

  任無心臉色一沉,道:“你賣弄美色,興風作浪,罪過重於旁人,我決定嚴懲於你,以儆傚尤。”

  蓮兒嬌聲笑道:“婢子所作所為,都是奉了我家五夫人之命,婢子乃是下人,身不由己,自忖尚無過惡,相公若要懲罰小婢,只怕有欠公允。”

  唐老太怒道:“這賤婢伶牙俐齒,無上無下,顯然不是個好東西,任相公若無問話,老身就一杖將她斃了。”

  蓮兒雙眉一挑,冷笑道:“我看你除了落井下石之外,也沒旁的本領。”

  唐老太勃然大怒,喝道:“老身拼受江湖朋友恥笑,就打一次落水狗試試。”

  竹杖一揮,劈頭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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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一

  蓮兒冷冷一哼,飄身五尺,避過了這一擊。

  她抖定任無心不會傷她的性命,心中有恃無恐,笑道:“任相公,你若有話,只管詢問小婢,否則小婢倒有幾句話,須得稟告相公。”

  任無心淡然道:“南宮世家的隱秘,僅只剩下一樁了,那點隱秘非你所能知曉,因之我沒有話問你,你的話我也懶得去聽。”

  蓮兒微微一怔,道:“剩下一樁什麼隱秘?或許婢子略知眉目,對相公未必全無助益哩!”

  任無心冷然道:“那醒神湯是由一些什麼藥物配成,難道你也知道不成?”

  蓮兒聞言一呆,道:“那是南宮世家的第一機密,別說婢子,便是我家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她們也未必知曉。”

  任無心道:“所以我講,你不必多逞口舌之利。”

  移步走了過去。

  蓮兒急退數步道:“相公打算如何處置小婢?”

  任無心道:“念你是聽命於人,我饒你一條性命,毀去你的武功,使你再不能作惡。”

  蓮兒臉色一變,道:“毀人武功有傷陰德,這等刻薄手段,不是英雄行徑,相公還是殺了小婢吧!”

  任無心道:“這是你的想法,我自有我的見地。”

  猿臂輕舒,一指點戳過去。

  蓮兒大駭,猛然暴退一步,急聲道:“我家五夫人與相公有舊,小婢是她的人,相公不看金面看佛面,如此對待婢子,對五夫人說不過去。”

  任無心微微一笑,冷然道:“你家五夫人將咱們的人殺戮慘重,使得咱們幾乎一蹶不振,我正要找她算賬,還有什麼客氣好講?”

  一指點戳過去,凌厲的指風,破空生嘯。

  蓮兒花容失色,猛然一躍,躲開了這一指,鬢角額上,冒出了—陣汗珠。

  玄真道長長嘆了一口氣,道:“任相公,這女子年幼無知,又是受人之命……”

  妙雨在玄真道長身後,倏地伸手,將師父的衣袖暗暗一扯。

  玄真道長一怔,轉臉道:“你有何話講?”

  妙雨悄聲道:“以任相公的身手,真要毀那丫頭的武功,那丫頭焉能逃過……”

  玄真道長暗暗忖道:不錯,任相公必是另有用意,或者僅是嚇她一下。

  忽見歐陽亭一躍而起,道:“相公退開,待老朽下手。”

  大步向蓮兒走去。

  玄真道長暗道:這位施主與我一樣,也是不擅心機之人。

  只見那蓮兒閃電般一掠,避開歐陽亭,躲向任無心身側,憤怒道:“難怪我家五夫人恨相公入骨,果然是—位鐵石心腸,毫無感情之人。”

  任無心暗道:她果然恨我!

  健腕一翻,一把扣住了蓮兒的手腕,冷冰冰道:“你趕緊講清楚,我與田秀鈴無瓜無葛,她恨我刺骨,是何道理?”

  蓮兒暗暗想道:今日若想脫身,看來是非將此事掀開不可了。

  心念電轉,頓時冷冷一笑,道:“哼!你傷重垂危,我家五夫人不惜名節受損,伴你長行萬里,一路照應,百般服侍,幾番遇險,差一點受辱喪生,好不容易救活了你的性命,你報答她的是什麼?嘿!嘿!無瓜無葛,推得倒是干淨。”

  任無心心頭怦怦亂跳,暗道:果然是為了此事,除此之外,她沒有恨我的理由。

  轉念中,淡淡說道:“我還以為她在死谷避難,想不到她早已返回南宮世家,在暗中與我作對。”

  蓮兒冷笑道:“笑話,她背叛老夫人,不惜名節,不避男女之嫌,難道是為了到死谷養晦不成?”

  任無心道:“你家老夫人能夠原宥她的過錯,而且再予重任,這等容人之量,倒是出我意料之外。”

  蓮兒道:“哼!你想得倒很輕鬆,我家老夫人不是菩薩心腸,怎會如此輕易的饒她。”

  任無心道:“怎麼講?”

  他雖極力掩飾自己的情緒,臉色還是愈來愈為蒼白,心頭的疑懼,流露於外。

  只聽蓮兒道:“五夫人本來憤不欲生,只是死難瞑目,這才返回南宮世家自首,當著眾位長輩的面,服下劇毒,苟延一年的性命。那毒藥奇絕天下,任何人服了,一年後暴斃而死,絕無藥救,連武林三寶中的玉蜈蚣也沒有用。唉!算一算時日,她的性命也只有兩三個月了。”

  任無心暗一計算時日,知道田秀鈴與自己離開死谷的時間,相差無幾,可能還要早上幾天,不禁沉聲一嘆,道:“她如此作為,

  自然是要以這一年的時光,向我報仇雪恨,造化弄人,本來不能怨她,可是她殺我已足,不該濫施毒手,殺害那許多無辜之人,此事罪大惡極,我若不親手殺她,無法向那些死難的好友交代。”

  蓮兒冷笑一聲,道:“五夫人曾經發過誓言,她也要親手殺你,否則的話,你也活不到今日了。”

  此事乃是絕大的秘密,除了當事之人,誰都是聞所未聞。

  這時聽兩人說了出來,不禁面面相覷,全都作聲不得。

  任無心愁眉深鎖,低頭沉吟良久,終於心意一決,由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交給蓮兒道:

  “我防你弄鬼,本打算點你一處陰穴,如今想想,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也不必過於勉強。”

  微微一頓,接道:“你趕回南宮世家,將此信暗中交給五夫人,萬一不便,你或是撕毀,或是呈給你家老夫人,一切隨你自便。”

  蓮兒神情一愣,見那書信點著重重火漆,顯然內容隱秘,恐防被人偷拆,不禁大感為難,囁嚅道:“婢子若將此信暗中呈給五夫人,則是背叛了老夫人;若是呈給了老夫人,那又背叛了五夫人……”

  任無心冷冷說道:“那麼你就暗中撕毀掉,誰也不給便了。”

  蓮兒愁眉苦臉道:“五夫人的書信,我若暗中毀棄,被她查知,那……”

  頓了一頓,接道:“相公哪裡知道,五夫人自從因愛轉恨,性情大變,變得比太夫人還要可怕!”

  任無心漠然一笑,道:“她的特殊性有限,行事為人,自然大違常情,你是她的婢子,應該知道怎樣做才對。”

  蓮兒囁嚅道:“相公陷人於不義,真是殺人不用刀……”

  任無心怒叱道:“男宮世家造劫武林,你可知道,鬼門關前,憑添了多少屈死的怨魂!”

  蓮兒見任無心神色不善,當下不敢糾纏,藏妥書信,斂衽一禮,轉身行去。

  任無心道:“將那兩個丫頭帶走。”

  蓮兒轉面—笑,玉手一揮,領著兩名小婢疾行而去。

  唐老太恨聲一哼,道:“南宮世家的女人,上下老少,沒有—個是好東西。”

  玄真道長微微一笑,接口道:“那葉湘綺還算不得南宮世家的人……”

  唐老太接口冷笑道:“那丫頭在未入南宮世家以前,就公然揚言,誰替她報了父仇,她便委身報答,如今更是連老身也視同陌路之人,哼!老身也是瞎了眼睛,竟然定下如此一門親事。”

  玄真道長道:“年少無知,心急老父,盲目妄動,一片孝心,倒也令人憐憫。”

  任無心嘆息一聲,垂目望地,默然無語。

  他獨當大局,所*的心事非旁人可比,加上五夫人田秀鈴的事,使他心緒紊亂,不勝困擾,越發心事重重,憂愁隱隱,一日之間、似乎又蒼老了十年。

  眾人有傷在身,長行一日,身心俱都疲憊,講了一點瑣事,也就閉目運功,各自養息起來。

  坐到中夜,任無心耳際,忽然響起一陣細若蚊蚋的聲音,道:“心兒,醒一醒,娘在喚你。”

  任無心霍然驚醒,忖道:莫非是我思念母親,正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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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二

  但那聲音又響起,道:“乖兒,娘在東南方百餘丈外,你輕點過來,不要驚動了旁人。”

  任無心驚喜交集,悄悄地站立起來,朝東南方掠去。

  銀色的月光,照著一位身披玄黑風氅,一塊青絹包著滿頭皚皚白髮的老年婦人。

  在她那風韻猶存的臉上,佈滿了慈愛的微笑,好似三春裡和煦的陽光。

  任無心撲身上前,雙手擁抱住老婦,低聲喚道:“娘…”

  心頭一酸,倏地滾下兩串淚珠來。

  老婦人伸出一雙晶瑩如玉,美絕人寰,與她那年貌極不相襯的纖纖素手,摩娑著任無心的面頰,柔聲道:

  “乖孩子,咱們再走遠一點,省得驚動旁人,反來打擾咱們母子。”

  任無心柔順地點了點頭,母子二人擁在一起,緩步朝前走去。

  老婦人兩道目光,在兒子身上到處打量。

  伶愛橫濫之中,透露著一股無比的欣慰,和一種壓抑不住的驕傲之情。

  默然良久,老婦人抬起素手,—抹兒子臉上的淚痕,柔聲道:“好孩子,你看娘都不哭,你還哭什麼?”

  任無心哽咽道:“孩兒的身世,尚有許多不明之處……”

  老婦人手臂一緊,將兒子擁得近些,藹然說道:“你想要知道的,娘終會告訴你,不過,此時說來,徒亂人意,還是等一等較好。”

  頓了一頓,接道:“咱們母子得以重聚,已是僥天之悻,娘的心意已足,你也該滿足才是。”

  任無心點了點頭,道:“孩兒有很多事,須得向娘請教,娘別再離開孩兒了。”

  老婦人藹然一笑,道:“娘縱然走到天邊,每日夜間,一定趕回你的身畔。”

  微微一笑,接道:“一日間,娘就跑了一趟南陽。”

  任無心驚道:“娘去探過南宮世家了?”

  者婦人臉上,忽然掠過一片陰影。

  但只一瞬,重又恢復了慈祥的笑意,道:“你放心,娘知道慎重,咱們母子決不再打敗仗。”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孩兒準備與一班好友聯合起來,邀集天下英雄,共伸撻伐,與南宮世家決一死戰。”

  老婦人頷首笑道:“你高興怎麼辦,就怎麼辦,娘在暗中助你、直到將南宮世家夷為平地、將程玉萼挫骨楊灰為止。”

  她輕言細語,說來溫和之極,但辭意堅決,仇恨之心,流露無遺。

  任無心訝然道:“程玉萼,可是那……”

  老婦人接道:“南宮明的妻子,咱們別提此人,省得娘動肝火。”

  說到此處,由懷中取出一個羊脂玉瓶,拔開瓶塞,傾出一粒龍眼大小的蠟丸。

  老婦人指甲在蠟丸上輕輕一劃,那蠟殼頓時破為兩半。

  一股沁人心脾的異香,撲入兩人的鼻內。

  任無心猛力一嗅,笑道:“好寶貝!”

  忽然心頭一動,忙道:“娘,許多朋友都內傷慘重,這藥丸分給大夥服用……”

  老婦人小心翼翼剝掉蠟殼,手拈藥丸,一把塞進兒子口內,道:“娘擊傷的人,當然會治療痊癒。”

  眼看他已將藥丸吞下,始才微微一笑,接道:“最好的東西,理該給自己的兒子。”

  任無心雙目之內,淚光浮現,苦笑道:“那白大先生有性命之憂,咱們得早點設法。”

  老婦人道:“娘早已想到了。”

  由衣囊中取出一個四五寸高的玉瓶,輕輕搖動,道:“這瓶內有十多粒千年老參與靈芝液合煉的丹丸,另有幾粒保命金丸,幾人食用,諒必能夠治好他們的傷勢了。”

  任無心接過手來,拔開瓶塞嗅了—嗅,知道母親所言不虛,連忙蓋上瓶蓋,揣入懷內,笑道:“娘的本領真大,一日之間,何處找來這許多救命的靈丹?”

  老婦人莞爾一笑,道:“這做賊的事,兒別學了。”

  微微—頓,接道:“你坐下,運一陣內功化解靈丹。”

  任無心席地坐下,閉目運功,催動藥效。

  老婦人也在一旁坐定,將兒子半擁在懷內,伸出右掌,抵在兒子背心之上,將—股內力輸送過去。

  這母子二人的內功合在一起,那是高深得無可言喻。

  功行數匝,藥力即已滲透周身百骸。

  轉眼工夫,任無心沉重的內傷,已經痊癒,神清氣爽,遠勝往昔。

  任無心雙目一睜,笑道:“娘請歇手,咱們講話。”

  老婦人收回手掌,倏地藹然—笑,道:“你解開衣襟,娘再瞧一瞧你那胎記。”

  任無心雙眉一軒,道:“怎麼,娘怕這個兒子是假的嗎?”

  偎在慈母懷裡,他似已返回到童年,不覺調皮起來了。

  老婦人笑意盈然,解開兒子的衣襟,露出胸腹間那塊心形的胎記,伸出手指,摩娑不已。

  她雙目之內,散發出一片柔和的光輝,喃喃細語道:

  “娘因難產,生下你時,人已奄奄一息,我只怕之後記不起你的面貌,因而牢牢地記住你這一塊胎記,唉!娘的雙眼縱瞎了,也認得出這一塊小小的痕印。”

  任無心熱淚盈眶,道:“娘這樣疼愛孩兒,孩兒卻未盡過半日的孝道。”

  老婦人燦然笑道:“兒是為娘腹中的一塊肉,天下的母親無不疼兒子,誰管他孝不孝順。”

  任無心脫口一笑,母愛深重,卻不禁淚如泉湧。

  老婦人替兒子系好衣襟,低聲笑道:“你名滿天下,倒是英雄得很,可有知心合意的人?”

  任無心搖頭不迭,道:“沒有。”

  想起那五夫人田秀鈴的事,不禁愁從中來,輕輕嘆息一聲。

  老婦人道:“男子漢何患無妻,幹嗎要嘆氣?”

  任無心赧然一笑,但覺慈母面前,無話不能講出,於是將自己與田秀鈴之間的糾葛,從頭講了一遍。

  老婦人聽罷,冷冷一笑,道:“什麼東西,愛而見拒,居然轉為仇敵,兒別理會此事,下次遇上,我即取她的性命。”

  任無心暗暗一凜,笑道:“這等男女之私,還是該孩兒自己處置的好。娘別多*心事。”

  老婦人道:“不說她是未亡人之身,目的不達,轉而摧毀,這就不是真正的情愛,娘比你見得多,你不要受她矇騙,落了她的圈套。”

  任無心暗暗忖道:娘若決心殺田秀鈴,她休想逃遁得了,這事含糊不得。

  心念一轉,頓時露出一副無賴的嘴臉,笑道:“兒的書信已經送去,要與她當面解決此事,大丈夫豈可失信於人?娘要先殺她,孩兒可是為難了。”

  老婦人微微一忖,道:“哎!天下的兒子,都想自己做主,對父母之言,總是不肯相信。”

  任無心笑道:“孩兒可是相信娘的話,幾時娘替我找個媳婦,孩兒決無異言。”

  老婦人啞然失笑,道:“嘻皮笑臉,哪裡像個領袖群倫的人物。”

  倏地面龐一轉,低聲道:“有人。”

  任無心順著母親的目光望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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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三

  等了許久,始才發覺一條淡淡的人影,悄然掩行過來,心頭好生佩服,暗道;“我這武功,比起娘來,真是小巫見大巫,差的太遠了!”

  那條人影潛行過來,直向群豪宿營之處掩去。

  任無心母子坐在一塊山石背後,那人未曾發覺。

  老婦人眉峰微皺,輕輕說道:“是南宮世家的—個丫頭。”

  任無心道:“這女子名叫葉湘綺,是中原四君子之首葉長青的女兒。”

  老婦人道:“中原四君子是何許人物?”

  語音微頓,接道:“最近一二十年的人物,娘—慨不知。”

  任無心道:“四個高蹈自隱,品格頗為清高之人,名聲很大,武功不弱,如今失陷在南宮世家之內,充任三十六天罡之數。”

  老婦人道:“這丫頭這點武功,鬼鬼祟祟的潛來,豈不是莫名其妙?”

  任無心道:“她是四川唐家未過門的媳婦,不過這女子性情剛強,不畏險阻,她一心營救老父,對唐家的親事卻漠然視之。”

  老婦人道:“志行可嘉,卻未必聰明。”

  望了一眼,接道:“她退回來了。”

  任無心凝目一望,果見葉湘綺掩了回來,遊目四顧,似在搜尋什麼?

  老婦人道:“這女子美得很,單就容貌而論,倒是配得上你。”

  任無心暗暗忖道:娘是美人,也想娶一個美貌的兒媳,其實娶妻取德,好看又何用?

  老婦人倏地附耳說道:“那丫頭東張西望,只怕是在找你,你過去瞧瞧,看她到此何事?”

  任無心笑道:“這女子十分囉嗦,孩兒懶得與她打交道。”

  老婦人微微一笑,道:“若不囉嗦,那就不成女人了。”

  素手輕揮,將任無心扔了出去。

  任無心暗暗一笑,飄身落地,緩步走了過去。

  葉湘綺眼睛很尖,立刻發現了任無心,默然站立,等候任無心走近。

  任無心笑道:“姑娘夤夜到來,是否想要求見唐老太太?”

  葉湘綺淡然道:“求見唐老太太,於事何補?”

  任無心微微一笑,突然想起,母親說她志行可嘉,不禁動了憐憫之念。

  臉色一整,肅然道:“南宮世家是武林公敵,搭救失陷之人,乃是俠義道的共同責任,姑娘若有需用在下之處,儘管明言,力所能及,在下定當效勞。”

  葉湘綺容色一黯,道:“家父神智迷失,被冷藏在迷魂牢內,此事相公是知道的了?”

  任無心道:“非但知道,且曾目睹。”

  葉湘綺黯然道:“七十二地煞中,多數是自願投效之人,少數是四處奇穴被制。三十六天罡全是武功高強之輩,但也全數是神智已蔽,失掉主宰之人,中原四君子與少林百忍、百代等全部在內。”

  任無心點頭道:“此事在下早已知道,不過沒有姑娘講得這般詳盡罷了。”

  葉湘綺道:“那奇穴被制,神智喪失之人,只有兩種方式能夠使其清醒過來,除那兩種方式之外,雖南宮夫人,也是無能為力。”

  任無心容色聳動,道:“—種似是醒神湯,另外一種方式又是什麼?”

  葉湘綺道:“另外一種方式,就是武功練到令堂那種超凡入聖,匪夷所思的境界,周身的穴道,皆可由心控制,只要心念一動,無論是經內的穴道,或是經外的奇穴,想要哪一穴開,那穴道即開,出乎自然,根本無須運氣用力。”

  任無心道:“武功練到家母那樣,普天之下,只怕找不出第二人了。”

  葉湘綺道:“所以我說,若想解救三十六天罡等失陷之人,使他們脫離南宮夫人的魔掌,那就只有醒神湯一法,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任無心正色道:“姑娘所見甚高,在下願聆教益。”

  葉湘綺冷冷一哼,道:“你是俠義道的領袖,身當大局,這一戰的勝敗,以及千千萬萬武林同道的性命,都在你的手上,成敗生死,全看你的作為如何,我是女流之輩,武功低微,才識淺薄,你向我請教,那是本末倒置,問道於盲了。”

  任無心身上冒出一陣冷汗,暗道:她將這重責大任,套在我一人頭上,未免有欠公允,但我既已總攬大局,卻也無可推諉。

  轉念之下,抱拳當胸,肅然說道:“姑娘矢志救父,不惜屈居奴婢,苦心孤詣,在下早就欽佩不已。”

  葉湘綺淡淡說道:“烏烏私情,當不起欽佩二字,相公有話只管明講,不用恭維小女子了。”

  任無心暗暗忖道:這姑娘伶牙俐齒,倒也厲害。

  微微一笑,道:“姑娘在南宮世家窺伺已久,處心積慮,必有所得,若蒙指教,在下感激不盡。”

  葉湘綺道:“敵仇同愾,理當群策群力,說不上感激二字。”

  語音微頓,接道:“小女子斗膽請問—句,相公如今就要直搗南陽,與南宮世家決一死戰嗎?”

  任無心點頭道:“咱們已定決策,傳柬江湖,號召各路英雄,與南宮世家作一決戰。”

  葉湘綺道:“但不知決戰之期訂在何時?”

  任無心道:“下月望日在南陽聚齊,決戰之日到時再議。”

  葉湘綺道:“對於那批記憶迷失,受制於南宮世家的武林人物,相公有何對付之策?”

  任無輕輕嘆息一聲,道:“在下早在數年之前,便已邀集天下名醫,探求那醒神湯的製法……”

  葉湘綺不待他將話講完,冷冷一哼,接口說道:“這等極端神奇的藥物,豈是一般世俗醫者所能探究得出?我看相公是心勞力絀,枉費心力了。”

  任無心道:“那也不見得,文事武功,同是萬流歸宗,醫藥一道,也是同一道理。”

  葉湘綺惑然道:“小女子知識淺陋,想不道這裡面的道理?”

  任無心道:“這中間的道理,一時也講不清楚,不過姑娘可以放心,在下早已請到無數名醫,在暗中埋首研究,集思廣益之下,理應有所成就。”

  葉湘綺道:“大戰迫在眉睫,那醒神湯的藥力,想是已經探究出來,到時候可以應用了?”

  任無心赧然道:“咱們都是盡心盡力,可惜才智所限,尚無成就可言。”

  葉湘綺冷冷一笑,道:“相公說得倒是輕鬆,想那決戰之日,南宮夫人若派三十六天罡出陣,相公難道束手就戳不成?”

  任無心眉頭一皺,道:“姑娘說笑了,咱們無愧無怍,何必束手就戮?”

  葉湘綺冷笑道:“那未相公打算對那批無辜之人,痛加殺戮羅?”

  任無心暗暗忖道:這女子強詞奪理,當真蠻橫得很。

  莞爾一笑,道:“那批人受南宮夫人所制,本身已失主宰,咱們志在南宮夫人,當然不會對無辜之人妄加殺戮……”

  葉湘綺接口道:“那批人記憶喪失,六親不認,只要南宮夫人—聲令下,彼等立時上前拚命。相公既不願引頸受戮,又不忍濫造殺劫,那就難辦了。”

  任無心暗暗忖道:這女子任性妄為,蠻橫無禮,我且氣她一氣。

  心念一轉,淡然說道:“消滅南宮夫人,為的是武林公義,大義所在,難拘小節,萬不得已之時,我看也只好行那壯士斷腕之策了。”

  葉湘綺臉色一變,冷冰冰說道:“這麼講來,如果小女子的父親遇上相公,相公也是照殺不誤了?”

  任無心道:“中原四君子雖是素負清譽,為了戰勝南宮夫人,那也顧不得了。”

  葉湘綺嬌軀一震,顫聲道:“我只道任無心是當世第一人,大英雄,大豪傑……”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在下不是沽名釣譽之人,世俗虛名,從不放在心上。”

  葉湘綺顫聲接道:“我道你是江湖奇男子,那麼我是瞎了眼睛了。”

  任無心朗聲接道:“那是姑娘看錯人了。”

  葉湘綺微微一怔,星眸之內,倏地淚光浮動,泫然欲泣。

  任無心劍眉一蹙,暗道:這女子真怪,剛剛還是咄咄*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轉瞬之間,又變得淚眼婆娑,楚楚可憐。

  見她口齒欲動,欲言又止,急忙臉色一整,道:“姑娘有話但講無妨,在下力所能及,定當效勞。”

  葉湘綺兩行清淚順腮而下,道:“我倒是有話……”

  一言未了,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蓮足一頓,掩面疾奔而去。

  人影一晃,老婦人飄然現身,笑道:“這丫頭是自作聰明的人,她來找你,想是有所計較。”

  任無心笑道:“孩兒知道她的心意。”

  老婦人雙眉一揚,道:“你說她想幹什麼?”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她想聳動孩兒,去偷盜南宮夫人的醒神湯,在決戰之前,先將那迷魂牢中失陷之人救醒過來。”

  老婦人雙眉一蹙,道:“難!難!”

  任無心暗暗忖道:母親認為難,那是真正難了。

  微微一笑,道:“這主意雖是為她父親著想,出於一己之私,就事論事,倒不失一條好計。”

  老婦人道:“那醒神湯是程玉萼的命根子,想要偷盜過來,真比登天還難。”

  忽然心頭一動,暗道:這孩子不畏險阻,不知顧惜性命,我可不能讓他再冒風險。

  對這明珠寶樹一般的兒子,她是愛入骨髓,痛惜到了極處。

  心念一轉,頓時柔聲說道:“今非昔比,程玉萼的幾種絕毒武功已經練成,南宮世家不啻龍潭虎穴,任何人孤身犯險,一定是有去無回,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微微—頓,接道:“時光不早,兒去歇息一陣,咱們娘兒倆明夜再談。”

  任無心一把抓住母親的手臂,嬉笑道:“事不宜遲,孩兒的傷勢既已痊癒,想即刻動身。”

  老婦人對這心愛的兒子怎樣也沉不下臉來,怔了一怔,顧左右而言他道:“你那些朋友都已醒了,快放娘走,免得碰上了面,彼此都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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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四

  任無心笑道:“那有什麼不便?他們看得起孩子,也就敬重母親你。”

  老婦人搖頭道:“娘殺的人太多,雖是無心之事,終究有損你的聲譽……”

  任無心接口道:“娘別這麼講,咱們但求無愧於心……”

  頓了一頓,突然改口道:“既然如此,咱們母子倆索性單獨行動,一則免去尷尬,二則稍慰孩兒孺幕之情。”

  老婦人聞言,心頭大感為難。

  想到母子倆單獨相處,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但覺此刻正是兒子建功立業,揚名天下之時,理該讓他與同道好友處在一起,不禁左右為難,一時間沉吟難決,不知如何是好?

  任無心玲瓏剔透,心思敏捷超人。

  眼珠一轉,頓時看透母親的心事,當即笑道:“娘請稍待,孩兒過去交代幾句,片刻就回。”

  轉身奔去。

  群俠剛剛醒來,任無心將那瓶藥丸交給白大先生,並將自己先期趕到南陽,設法打救失陷之人的主意簡略一講。

  玄真道長等雖覺此事過於冒險,但想他母子二人同行,天下難有敵手,因而也不怎樣勸。

  任無心交代過傳柬江湖之事,約好見面的時地,立即奔了回來,拉著母親就走。

  二人的輕功,都是超凡入聖。

  母子倆攜手同行,一路上呢暱而談,笑聲洋溢,說不盡天倫之樂,腳下卻是快如飄風,所過之處,不見兩人的形影。

  一路無事,這日夜間,母子二人來到南陽城郊,一座小小的村莊之前。

  這村莊僅有十多戶人家,茅屋泥舍,看去都是貧戶,只有右側一棟瓦房,似是個小康之家。

  任無心來到瓦屋門前,伸手在門上輕輕叩了幾下。

  等了片刻,門縫之內透出一線燈光,只聽一個蒼老的嗓音,咳嗽一陣,問道:“深更半夜,是誰敲門?”

  任無心手指在門上輕輕叩了三下,道:“是我,任無心。”

  門後那個蒼老的嗓音道:“哪個任無心?”

  任無心吁了一口長氣,暗道:謝天謝地,此處若是出了岔子我可死有餘辜了。

  微微一笑,道:“穿藍衫的任無心,不會假啦!”

  只聽呀的一聲,大門開了一半,門後探出一顆白髮蒼蒼的腦袋。

  任無心見那開門的老者陌生得很,不禁眉頭一蹙,目凝神光,*視過去。

  那老者油燈高舉,也是朝任無心打量不已,神色之間,佈滿了戒懼之意。

  相視半晌,任無心手指朝自己心口一指,那老者頓時退立一旁。

  任無心讓母親先行,自己跟著跨入門內,那老者立即掩上大門,將門拴上。

  任無心含笑道:“請恕在下眼拙,認不出前輩是哪一位?”

  那老者道:“老朽姓魏。”

  微微一頓,接道:“如今世上流行著易容之術,待老朽摸一摸任相公的面孔。”

  說著伸出一隻枯瘦的手掌,往任無心臉上摸去。

  任無心笑道:“老前輩莫非是關東神醫……”

  那老者在任無心臉上使勁捏了一把,展顏笑道:“果然是任公子,老朽魏子良,臉上堆著不少麵粉,難怪相公不識。”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老前輩倒是精細。”

  見他目光望向母親,忙道:“這位是在下的尊長。”

  魏子良道:“老朽領路。”

  手舉油燈,朝堂後走去。

  三人來到右邊廂房之內。

  房內有個陳舊的衣櫥,魏子良啟開櫥門,在櫥內摸索半晌,只聽機軋聲響,衣櫥底部忽然向後縮去,露出一個洞穴,洞穴之內有燈光射出。

  只聽一個蒼勁的口音道:“子良兄,有事嗎?”

  魏子良道:“任相公來了。”

  洞穴之下,響起一片驚訝之聲。

  那蒼勁的口音道:“任相公快請下來,你再遲來一日,摩伽法王就要去尋你了。”

  任無心笑道:“這麼一講,在下來得正是時候了。”

  那洞穴之下,乃是石級。

  任無心跨入衣櫥,拾級而下,老婦人跟在兒子身後,走下地窖。

  這地窖異常廣大,四面都有門戶,通往各處密室,燭火輝煌,亮如白晝。

  此時,兩個鬚髮如銀,寬袍博帶的老者,佇立在石級之前,另有兩個眉清目秀的童子,垂手恭立一側。

  四面門戶開啟,走出十餘位老態龍鍾,舉止文弱之人。

  任無心急步走下,把住兩位老者的臂膀,道:“瞿老前輩,施老前輩……”

  心情激動,流露無遺。

  右首那老者展顏笑道:“近來風風雨雨,儘是不利相公的謠傳,咱們心頭焦急,恨不得舍此而去,尋找相公的下落。”

  任無心連聲稱謝,轉面又與那些體態龍鍾的老者寒暄。

  忽見對面室內走出一位身高體大,笑容滿面的黃衣喇嘛。

  任無心急忙搶步上前,含笑拱手說道:“法王辛苦,在下感激不盡……”

  那摩伽法王哈哈一笑,接口道:“相公久不到來,可想煞老衲了。”

  任無心連連抱歉。

  忽然想起母親,忙向眾人道:“這一位是家母。”

  眾人一聽老婦人是任無心的母親,俱都肅然起敬,紛紛拱手為禮。

  任無心逐一引見道:“這位是一代俠醫瞿式表老前輩,這位是河朔名醫施翠峰老前輩……這一位是天竺高僧摩伽法王。”

  除了摩伽法王,余都是醫道中人,十九不懂武功,老婦人本是孤傲性子,哪裡將這批人放在眼中。

  但因這些人都是自己兒子的朋友,愛屋及烏,也就一一還禮招呼,笑容可掬。

  看去正是一位慈祥愷悌的老婦,誰也想不到她就是那江湖上聞名色變的女魔蘭姑。

  那兩個藍衫童子突然拜倒在地,齊聲道:“俠兒、宗兒,拜見師祖母,拜見師父。”

  任無心笑道:“你們倒是長大了不少,幾時改了稱呼?”

  兩個藍衣童子訥訥無語,兩對精光閃亮的眼珠一轉,齊齊望著老婦人。

  老婦人莞爾一笑,道:“心兒,這兩個孩子是你的弟子?”

  任無心笑道:“他們本是孤兒,是孩兒教養大的,倒無師徒之名。”

  老婦人沉吟道:“我可曾見過他們?”

  任無心急忙說道:“娘末曾見過。”

  微微一頓,接道:“孩子原本收養了四人,按著俠、義、傳、宗取名,老二、老三不幸夭折了。”

  老婦人恍然大悟,暗道:那兩個孩子必是喪命在我的掌下。

  忖念中,不禁大感歉疚。

  伸手—撫兩個藍衫童子的頭頂,道:“快快起來,你們的師父很忙,改日我傳授武功給你們。”

  那俠兒、宗兒聞言大喜,暗想師祖母講了話,這師徒的名份可就定了。

  兩人急忙叩頭,歡天喜地的站了起來。

  他們哪裡知道,就只老婦人這平平淡淡的三言兩語,這一生一世,他們已是受用不盡。

  眾人敘過了禮,來至一座寬廣的密室之內。

  這密室內陳列著上千種藥物,瓶瓶罐罐,琳瑯滿目。

  牆壁之上掛著十餘幅裸體人像,人像上畫著紅黑線條,儘是人身經脈穴道。

  摩伽法王笑道:“任相公,看你丰神俊朗,猶勝往昔,南宮世家的事,想必智珠在握,*有勝算了?”

  任無心道:“勝算倒是沒有,不過情勢已清,一切疑團都已解開,剩下就是最後決戰,以武功定存亡了。”

  瞿式表白眉一揚,道:“那素手蘭姑呢?相公……”

  只聽老婦人接口說道:“素手蘭姑已經死了!”

  任無心生恐母親不快,偷眼瞥去,幸好母親臉上尚無不悅之色,連忙接口道:“這件事已成過去,咱們如今所面臨的,乃是南宮門下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的問題。”

  但聽瞿式表訝然道:“那女魔怎會突然死去?夫人與相公是親眼所見,抑是傳聞所得?”

  要知素手蘭姑是個充滿神秘與恐怖的人物,這一次南宮世家所造成的巨大殺劫,到目前為止,全是假手蘭姑一人。

  瞿式表眼見過蘭姑,對那一雙美絕塵寰,但卻殺人如麻的纖纖素手,正是深烙心間,畢生難忘,聽說她突然死去,實是無法相信。

  老婦人神色不改,道:“那素手蘭姑死在老身掌下,是老身親手所殺,自是再無疑義。”

  任無心接口道:“家母的武功勝在下十倍,武林之內罕有敵手。”

  瞿式表與摩伽法王聳然動容。

  暗想任無心的武功已是深不可測,他母親若是勝他十倍,擊殺素手蘭姑倒是可能的事。

  任無心唯恐眾人再提蘭姑二字,急忙話鋒一轉,道:“諸位老前輩不辭勞苦,埋首藥案,過這不見天光的日子,在下心中萬分過意不去,但不知那醒神湯的藥方,是否已有眉目?”

  眾人聞言,目光一齊轉向瞿式表臉上,意思是推他講話。

  瞿式表長長嘆一口氣,道:“醫籍之道,猶如武學,兩者都是變化萬端,浩瀚無涯。”

  他微微一頓,接道:“咱們研擬再三,找出了人身四大穴道,若以內家手法同時點四穴,可使人記憶全失,但於武功一道,卻是不退反進。”

  任無心矍然道;“不知是哪四大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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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五

  瞿式表道:“頭額前正中的心經穴,腦戶下一寸的啞穴,背心靈台穴,男子右攢心穴,女子左攢心穴。”

  任無心道:“這都是關連心腦的重穴,任點一處,重則喪命,那出手的份量,想必頗有學問了。”

  瞿式表點頭道:“那份量極難拿捏,老朽與定謨兄都無法辦到,只有法王一人……”

  摩伽法王赧然笑道:“說來慚愧,老衲初時是潛入洛陽長安等地,用那獄中的死囚試驗,結果傷了十多條人命,直到最後兩次,才算略有把握。”

  老婦人道:“獄中的死囚未必會武,用作試驗,豈非不太準確?”

  摩伽法王道:“這河南境內,由於南宮世家的威名,連剪徑的小賊也找不到,半月之前,老衲在開封附近,抓住幾個南宮世家的手下,試驗之下,倒是累試不爽,本來也想探一探南宮世家,找幾個武功高強之人試手,又恐洩露行藏,壞了相公的大事。”

  任無心道:“大師如此慎重,在下不知何以為報?”

  忽聽老婦人道:“南宮世家那女人所用的手法,乃是點的心經、靈台、攢心、陰交四穴,這其中有一個穴道的出入,不知結果怎會一樣?”

  眾人聞言,不禁齊齊一怔,不知如此機密之事,她何以能夠知道。

  任無心惑然道:“那南宮夫人曾經自行吐露,說什麼四個神奇的穴道,不屬普通經脈系統……”

  老婦人接口道:“那是誑人之詞,奇經八脈的穴道之外,雖有許多經外奇穴,說到神奇二字,還是三十六大穴為最。”

  任無心點了點頭,道:“瞿老前輩,那解救之法,又是怎樣?”

  瞿式表苦笑道;“說來令人迷惑,咱們研究出成分大不相同的三種解藥,這三種解藥同樣有效,癥結所在,咱們也弄不清楚。”

  那俠兒、宗兒奔出室外,抱來三個身子僵硬,狀若死屍的男子。

  摩伽法王道聲獻醜,走上前去,在那三人的身上分別拍了兩掌,隨即退回座中。

  過了片刻,那三人雙目一睜,眼珠骨碌碌一轉,接著身子一彈,相繼躍了起來,見到摩伽法王,頓時站立不動,神色之間,一片茫然。

  摩伽法王道:“右邊這人是齊魯間的山賊,另外兩人是南宮世家的手下,這三人記憶已失,只聽老衲一人的使喚,赴湯蹈火,不知退縮。”

  老婦人睹狀,想到自己失陷在南宮世家時的情況,不禁心情激動,無名火起,大有按捺不住,亟欲發洩之勢。

  任無心也是感同身受,不待摩伽法王演練,道:“那解藥是何模樣?有勞大師令這三人服下,瞧瞧結果如何?”

  摩伽法王聞言,由囊中取出三隻琉璃小瓶放在桌上,將手一招,右邊那虯髯大漢立即走上前來。

  摩伽法王拔開瓶塞,將瓶中的液體灌入那大漢口內,那大漢一口吞下,聽憑擺佈,馴服異常。

  摩伽法王又喚另外二人上前,將另外兩隻瓶中的藥水喂給二人服下。

  那琉璃小瓶乃是透明之物,任無心看得明白,三隻瓶中的藥水色澤不同,一隻碧綠,一隻淡青,另一瓶則是淡紅,濃度也相差很大。

  這醒神湯與南宮夫人的雖有不同,卻有著無比的效力。

  那三人服用不久,已是神情大變,一個個眼神散亂,張口喘息,雙手抱頭,身形搖晃,一副頭暈目眩的樣子。

  過了片刻,那三人突然一連踉蹌幾步。

  右邊那大漢功力較差,一交摔倒在地,另外二人踉蹌幾步,終於穩住了身子。

  三人記憶回覆,一瞧室中的景象,同是目瞪口呆,驚愕不置。

  左邊那黑衣男子突然大退兩步,駭然叫道:“任無心!”

  當中那人也是南宮世家門下,他未曾見過任無心,但曾聽過傳聞,知道任無心的模樣,經同伴—喊,再朝任無心—望,不禁苦膽嚇破;身子一扭,奪門而逃。

  但見宗兒雙肩一晃,霎時越過那大漢,擋住了室門,輕叱道:“回去!”

  右掌一抬,信手—揮。

  那大漢身子一旋,一個踉蹌,果然回到了原處。

  老婦人燦然一笑,道:“好孩子,這一招撥雲見日使得不錯。”

  任無心笑道:“法王與瞿老前輩都是高明人物……”

  摩伽法王道:“相公勿須客氣,這兩個娃兒聰明穎悟,瞿老與老衲都是鍾愛得很。”

  老婦人道:“世間的快心之事,莫過於年老之人忽然看到第三代子孫。”

  頓了一頓,接道:“心兒帶上解藥,趁著天還未亮,咱們去辦正事,早早了結這一戰,法王好回天竺,各位老先生重返故里,娘也可以……嘿嘿,也許與南宮世家那個老女人拚個同歸於盡,以使天下太平。”

  任無心臉色微微一變,隨即鎮定如故,朝那俠兒、宗兒道:“將這三人拿下,事了之後,再行釋放。”

  俠兒、宗兒聞言,閃身上前,出指便點。

  那三人應手而倒,被兩人提出室外。

  瞿式表取來三隻玉瓶,交給任無心,道:“三種藥汁的藥性不同,相公設法試試,且看效應如何?”

  任無心收起玉瓶,起身道:“在下如今就去南官世家,試出結果,回來轉告諸位。”

  摩伽法王微微一笑,道:“任相公,老衲是早已技癢了。”

  任無心笑道:“得大師同行,在下膽壯不少。”

  瞿式表捋鬚笑道:“老朽雖然技癢,可惜武藝不佳,自是不敢同……”

  語音微頓,哈哈大笑一陣。

  任無心微微一笑,當下辭別眾人,母子二人與摩伽法王,齊向南宮世家趕去。

  那獨山就在南陽城郊。

  被稱為武林第一家的南宮世家,緊傍著獨山一角。

  千萬株垂柳白楊,環抱著一座建築雄偉的村落,夜風颯颯,吹拂著滿天飛舞的黃葉。

  月色淒清,景象蕭索,深秋午夜,瀰漫著寒意。

  任無心等宛如一陣淡得目光難見的輕煙,在荒涼的原野上貼地飛掠。

  不足頓飯工夫,已到了長青林外。

  此時,上弦月高掛天際,清冷的月光,照得大地澄澈如洗,夜行人本不方便。

  但這三人,個個身負出神入化的輕功,若非絕頂高手,縱然對面撞上,也難以發覺他們。

  三人入了密林,更是了無顧忌。

  老婦人伸出左手,牽著兒子的手腕,在那高大的白楊樹間東閃西掠,借那交錯樹影掩護,疾行如飛,腳下毫不停頓。

  這深長廣大的長青林內,到處都埋伏著暗樁。

  那些暗樁都是隱身樹後,貼著樹幹站立,對面行來之人,絕對發覺不了。

  老婦人全憑耳力,聞聽那些暗樁的呼吸之聲、以快得無以言喻的身法,閃電般的掠過那些暗樁,不令對方覺察。

  摩伽法王緊隨在二人身後,亦步亦趨,非但要快,腳下不能弄出響聲,連衣袂袍袖,也不能弄出一點風聲。

  勉力學步之下,行不片刻,已然滿頭大汗,真氣漸濁,無法繼續下去。

  無奈之下,只得疾快地吐納一次,轉換—口真氣。

  詎料,就這一吐一納之際,袍袖衣袂,頓時帶起一陣風響。

  這林內的暗樁、都是耳目銳利,武功不弱之人,風響甫出,頓時驚動了近處之人,紛紛轉而望來。

  老婦人如響斯應,放開任無心,閃電般的掠了一個圓圈,將近處的八名暗樁,悉數點住了穴道。

  摩伽法王臉色慘變,神情之間,又驚又愧,一副無地自容的樣子。

  任無心心思敏銳,睹狀之下,暗以傳音入密之術道:“在下若非家母攜帶,似這般走法,一步也是不成,放眼當世,大師的武功實是罕有敵手了。”

  摩伽法王臉色一弛,暗道:這話雖是慰藉之言,但若當真考究,他也未必能夠勝我。

  忖念中,亦以傳音入密之術道:“老衲不解,中原武林,既有令堂這種超凡入聖的人物,南宮世家何以又能造劫江湖,肆無忌憚?”

  言外之意,以老婦人這等身手,豈非是無往不利,任何辣手之事,還不是迎刃而解。

  任無心也感到難以解釋,沉吟半晌,道:“據家母講,那南宮夫人的武功,不在她老人家之下,較量起來,勝負之數,尚難判定。”

  摩伽法王聳然動容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老衲今日算是信了這兩句話了!”

  微微一笑,接道:“此番東來,老衲本來還嫌氣悶,今日得見令堂,才算不虛此行。”

  忽聽老婦人道:“時光不早,咱們向前走吧!”

  牽起任無心的手腕,閃身掠去。

  摩伽法王提氣縱身,小心翼翼的追隨在後,穿林而出,倒是再無差錯。

  穿過了肅殺陰沉的林面,一陣芬芳花香,迎面撲來。

  南宮世家廣大的宅院,矗立在淒清的夜色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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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六

  那高大的黑漆大門,和白布遮掩起“武林第一家“的匾額,聳起的樓閣亭台,陰森中,隱隱泛起一種肅煞之氣。

  一陣夜風吹來,枝動葉搖,發出一片沙沙之聲。

  老婦人久處南宮世家,對宅中的地勢瞭如指掌。

  只見她穿屋越舍,電閃雲飄,轉眼之間,帶領任無心與摩伽法王潛入了內宅。

  滿院盆花,在陰暗籠罩之下,都變成了點點黑影。

  三人在一處蔭影之下停住身形。

  任無心與摩伽法王耳內響起老婦人的聲音,道:“由此向內,是由三十六天罡負責守護,那批人雖然喪失了記憶,武功卻是有增無減,心無雜念,耳目尤其靈譬,彼暗我明,想不驚動他們,頗為不易。”

  任無心道:“三十六天罡既任守護之責,不知那迷魂牢內,是否尚有冷藏之人?”

  老婦人道:

  “那三十六天罡雖任守衛之責,是否全數出動。我卻不太清楚,你們小心在意,潛往迷魂牢探視一下,試一試那解藥的效應,我守住那老女人,瞧瞧是否能將她的醒神湯盜取過來。”

  她的傳音入密之術,出神入化,隨意施為,任無心與摩伽法王同時都能聽到,一字一句,清晰異常。

  只聽她繼續說道:“你們見機而行,萬—行藏敗露,就向宅外退走,有我守住那老女人,只要不被三十六天罡圍住,諒必沒有多大的凶險。”

  任無心蹙然道:“娘也得小心,報仇雪恨,急也不在於一時。”

  老婦人道:“這個當然,娘以你的大事為重,個人仇怨,放在後面。”

  頓了一頓,接道:“你們可得注意,若被三十六天罡圍住,那就難以逃命了。”

  身形一晃,身影不見。

  摩伽法王暗暗嘆道:母愛深重,本是尋常之事,這位老夫人痛愛兒子之心,卻是遠遠超過常人。

  任無心按捺住心頭激動,悄聲道:“大師地形不熟,請隨在在下身後。”

  摩伽法王點了點頭,二人暗提真氣,貼著牆壁向前閃掠而去。

  只聽那老婦人的聲音在耳內響道:“假山之後藏的有人,小心了。”

  兩人定住身形,朝對面假山望去。

  但見花木扶疏,蔭影搖曳,此外再無所見。

  任無心的武功,原本己臻化境。

  摩伽法王是天竺第一高手。

  這兩人也只有在那老婦人面前,才是小巫見大巫,顯得瞠乎其後,除此之外也殊難找出對手了。

  兩人屏息站立片刻,聽出假山之後,果然隱著一人,但那人呼吸輕緩悠長,幾至無法聽聞,不言而知,乃是一個內功修為極為深厚的高手。

  等了片刻,一陣夜風吹來,花木搖動,發出了一片沙沙聲響。

  任無心一扯摩伽法王的衣袖,如劃空流矢般,霍地掠到一株龍爪槐後,閃電般的翻過矮牆,躍入了側面院落。

  摩伽法王身高體大,彷彿一座鐵塔。

  他緊隨任無心行動,如影附形,輕功之佳妙,絲毫不在任無心之下。

  兩人貼著牆壁屏息凝立,四目交投,俱都露出欽佩之色。

  這南宮世家重門疊戶,屋宇連綿,而且許多門戶道路,都暗含著奇門遁甲的變化,加上五步一樁,十步一哨,防守之嚴密,遠過於皇宮內院,換了旁人,定是寸步難行。

  但任無心一則曾經來過,二則身負上乘輕功,輕車熟路,一直潛到那迷魂牢入口的石道,居然未曾受到阻擾。

  兩人腳步一停,各自調理真氣。

  任無心心念—閃,突然臉色大變。

  摩伽法王微微一怔,低聲道:“相公想起什麼了?”

  任無心施展傳音入密之術道:“咱們的行動早已落入敵人眼中了。”

  摩伽法王先是一怔,繼而低聲笑道:“那麼是敵人故意放我等過來,布下陷阱,引誘我等入彀?”

  任無心點頭道:“正是如此,這宅中佈置周密,宛如天羅地網,除非像家母那樣來無影,去無蹤,近乎飛行絕跡,否則的話,絕無如此順利。”

  摩伽法王道:“會不會是令堂暗中下手,制住了各處的埋伏?”

  任無心沉吟道:“恐怕不是。”

  摩伽法王微微一笑,道:“那倒有趣,不瞞相公講,老衲在天竺貴為法王,地位既是崇高,武功又無敵手,養尊處優,非但平生未履險境,連動手過招之人也無法找,此番來為相公助力,愈是凶險,愈為有趣,縱然賠上性命,那也決無怨尤。”

  任無心失笑道:“大師倒是雅人,既然如此,咱們就向內闖吧!”

  摩伽法王頷首一笑,兩人索性明目張膽,直向那迷魂牢闖去。

  這石道中黑暗如漆,但兩人目力過人,仍隱隱可見石道中景物。

  行了片刻,石道己至盡頭,另有兩條岔道,岔向左右兩側延伸過去,那迷魂牢在左邊甬道盡頭。

  任無心本待直奔過去,突然發覺右面甬道之內,隱蔽著兩個身著寬大長衫的人。

  摩伽法王也發覺那兩個長袍人,身形一側,貼著石壁站立。

  兩人一停下身子,石道中更顯得陰沉死寂,瀰漫著恐怖氣氛。

  任無心見那兩個長袍人,寂然不動,越發確定自己的行蹤早在敵人眼內。

  這一路上通行無阻,正是敵人故意放行之故。

  忽聽摩伽法王以傳音入密之術道:“任相公,看這樣子,你我正在自投羅網哩!”

  任無心亦以傳音入密之術道:“對方鎮定得很,想必有人在暗中主持全局,指揮各處的埋伏。”

  摩伽法王非但不懼,反而躍躍欲動,道:“這兩人呼吸輕緩,幾至聽聞不出,顯見得內功修為極是不凡,不知在不在三十六天罡之數?”

  任無心道:“咱們一齊出手,瞧瞧這兩人的武功如何?”

  摩伽法王道:“老衲正有此意。”

  身形一晃,搶先撲去。

  那兩個長袍人緊貼牆壁,隱身在岔道之內,本來極難發覺,豈料遇上任無心和摩伽法王這兩位頂尖高手,竟然反客為主,主動的攻襲過去。

  兩人匆匆擊出一掌,倉促發招,頗有驚惶失措之勢。

  摩伽法王藝高膽大,左手一伸,疾扣一人的手腕,化解對方的掌勢。

  右手一豎,施展密宗大手印功夫,直向另一人的掌勢迎去,以一敵二,尤自鋒芒*人。

  任無心隨後撲上,一聽風聲,已知三人所用的招術。

  暗想摩伽法王的一掌若與對方接實,必然發出巨大的聲響,將敵人全部引來。

  在這漆黑如墨的甬道之內,倘若被敵人堵住,那可大為不妥。

  心念一轉,頓時竄上一步,猿臂一探,穿過摩伽法王臂下,使擒拿手法,朝對方腕脈抓去。

  在這漆黑的甬道之內,動手相搏,全憑聽聲辨位。

  那長袍人本待與摩伽法王硬對一掌,正當雙方手掌將接之際,摩伽法王脅下突然伸出第三隻手來,不禁大吃一驚,猛—沉肩,疾地縮手閃避。

  只聽嗤的一聲輕響,任無心指甲劃過那長袍男子的腕肘,指甲餘勢,撕下了半截衣袖。

  黑暗之中,突然響起一聲尖厲的哨音。

  這哨音並不很響,但卻有一股撕裂人心之力。

  任無心與摩伽法王都是功力高深之人,雖然不懼,也不禁心神一動,微生凜意。

  那兩個長袍人趁機躍開,背貼牆壁,瞬眼掠出兩三丈外。

  兩人輕功卓絕,行動起來,不帶一點聲息。

  摩伽法王左右打量一眼,道:“那一聲哨音,想是指揮兩個長袍人的號令,任相公可曾聽出那哨音的來路?”

  任無心道:“在下依稀覺得,那哨音發自迷魂牢內。”

  摩伽法王道:“老袖也有此感覺,只是拿不準確罷了。”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主人在迷魂牢中等待,咱們去得慢了,未免失禮。”

  舉步向左面甬道走去。

  摩伽法王跟隨在後,突然想到:“我乃天竺法王,作這夜行勾當,已是大失身份,既已被人發覺,理該大方—點才是。”

  當下笑聲道:“相公身畔可有火種?老衲想要見識一下這迷魂牢的構造。”

  任無心含笑道:“在下身邊未帶火種,否則早已點燃了。”

  一言甫畢,眼前火光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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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七

  一名容貌秀美的紫衣少女,右手高舉著一個火摺子,出現在甬道盡頭,距離兩人不過三四丈遠。

  火光下,迷魂牢那厚重的鐵門,聳立在少女身後。

  那紫衣少女卓立門前,火摺高舉,倒似在迎接客人。

  任無心舉步上前,見那少女臉上冷冰冰的,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不禁朗聲一笑,道:“在下任無心,姑娘怎樣稱呼?”

  那紫衣少女裝著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見了任無心的笑臉,不禁方寸一亂,生恐把持不住,急忙一側身子,雙唇緊咬,冷然不語。

  摩伽法王暗暗忖道:這位相公風流伺儻,儒雅英俊,有一股動人心弦的魔力,年輕的女子遇上,確實難以抗拒。

  只聽呀然一聲,迷魂牢那沉重的鐵門,倏地自動開啟。但只開了尺許,隨又寂然不動。

  任無心渾身是膽,到此地步,更是有進無退。當下朝摩伽法王一使眼色,舉步跨入門內。

  摩伽法王莞爾一笑,邁開大步,跟隨任無心走去。

  那紫衣少女等任無心走過,突然嬌軀一轉,擋住了摩伽法王的去路。

  摩伽法王笑道:“同是客人,姑娘厚此薄彼,不嫌有欠公道嗎?”

  那紫衣少女冷然道:“大師乃是異域高僧,何必沽惹中原的是非?”

  摩伽法王聽她吐詞不俗,暗道:中原文物之邦,果是……

  只聽呀然聲響,那鐵門緩緩合了攏來。

  摩伽法王暗叫不好,想這鐵門一合,定將自己關在門外,急忙抬起右手,將那厚重的鐵門撐住。

  他身高體大,手臂一抬,高過那紫衣少女的頭頂,那紫衣少女立在他的面前,才及他的脅下。

  但聽一陣尖銳的機軋之聲,那鐵門已快合攏,摩伽法王使勁一推,居然硬生生的推了開來。

  緊衣少女花容失色,暗道:這喇嘛好大的氣力,就這一推,怕不有萬斤神力。

  心念一轉,頓時解顏一笑,嬌聲道:“久聞天竺國有一種瑜伽術,不畏刀槍水火,大師是天竺高人,諒必精於此術。”

  移動火摺朝摩伽法王袈裟上燒去。

  她立在摩伽法王與鐵門之間,兩人近在咫尺,那袈裟乃是絲織之物,見火即燃。

  摩伽法王正運全力推動鐵門,未及阻止,胸前袈裟頓時燃燒起來。

  摩伽法王哭笑不得,當下抵住鐵門不使合攏,笑道:“老衲雖然不畏火焚,這僧袍卻是承受不起,燒得赤身露體,須是不雅。”

  紫衣少女聞言一呆,暗道:這話倒是當真,我站得太近,這火烤得也是難受,抬起火摺,去燒摩伽法王的鬍鬚。

  哪知摩伽法王頦下光光,鬍鬚刮的根根見肉,竟是沒有燒的。

  摩伽法王見她抬起火摺,靈機一動,不禁哈哈一笑,猛然噴出一口真氣,將那火摺連同袈裟上的火—齊吹滅。

  四外重歸黑暗。

  那紫衣少女立在法王身前,芳心懦懦,有心偷襲一下,但見他掌拒鐵門,還可從容言笑,只恐弄巧反拙,惹惱了他,反而無法下台。

  摩伽法王見任無心進入門內,好似石沉大海,自己卻又進退兩難,不禁大為焦急,脫口叫道:“任相公,勞駕將這姑娘弄走。”

  只聽任無心的聲音自門後傳出,道:“大師不必慈悲,一掌將那丫頭斃掉算了。”

  摩伽法王尷尬的—笑,道:“老衲倒非慈悲,只是擔心武林朋友笑話。”

  那紫衣少女道:“對啊!摩伽法王是何等身份,豈能傷害一個年輕的女子,”

  駢指如戟,猛地朝他期門穴點去。

  摩伽法王笑道:“小丫頭,原來你知道老衲是誰。”

  那期門穴在乳下一寸五分,點中便死。紫衣少女一指戳去,分寸倒是毫釐不差。

  哪知摩伽法王混身皮肉又厚又軟,紫衣少女一指戳下,手指陷入三寸,往後一縮,竟是拔不出來。

  摩伽法王呵呵一笑,道:“小丫頭,趕緊閃開,否則老衲鉗斷你的指兒。”

  紫衣少女又羞又怒,左手一揮,一掌擊去,但掌到半途,忽然感到氣餒,匆匆收住。

  忽聽鐵門之內,響起一個脆若銀鈴,但卻冰冷已極的女子聲音,道:“任無心,事到如今,你還不光棍一點。”

  只聽任無心道:“單打獨鬥,你絕非我的敵手,說不上光棍不光棍。”

  那冰冷的女子聲音道:“啐,世事如棋,未可逆料,你若自信必勝,何必再要幫手?”

  語音微頓,接道:“你也不想想,我這室中若有埋伏,你再多—人也是枉然。”

  只聽任無心朗聲一笑,道:“有勞法王替在下把風,不情之請,多有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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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八

  第二十八回 真相大白

  摩伽法王暗暗忖道:這位相公也真風流,敵巢之內,居然鬧起男女糾紛來。

  當下右手一縮,身形一轉,潛運真力,將那紫衣少女震退開去。

  那紫衣少女忽覺一股潛力順著手指襲上身來,嬌軀一震,連連退了七八步,始才拿樁站穩。但已駭得心頭鹿撞,再也不敢上前。

  但未奉到主人之命,也不敢離此他去。

  砰的一聲,迷魂牢那厚重的鐵門合了攏來,摩伽法王雖有萬斤神力,再想推開,也是無能為力了。

  這是一座廣大的密室,四面都是黝黑的石壁,整整齊齊的排列著無數的棺木。

  室中間,有一座丈餘見方的水池,池中滿是積水,陣陣陰寒之氣,由池中泛升而起,瀰漫全室。水池旁邊建立著一塊牌樓,橫寫著三個紅色大字“迷魂牢”。

  除此之外,室中再無陳設。

  那鐵門一閉,陰森的石室頓時火光亮起。

  一個白綾束髮,一身白衣的絕色女子,手持火種,將嵌在石壁上的油燈逐一點亮。

  任無心倚門而立,臉上猶帶笑容,只是雙目之內,有一層極為深邃,卻又淡得難以覺察的憂色。

  那白衣女子非但容貌絕美,而且體態婀娜,走起路來,蓮步生姿。

  任無心的目光隨著那白衣女子移動,臉上的笑容依舊,目中的憂色卻是愈來愈顯。

  那白衣女子舉止從容,繞室一圈,將壁上數十盞油燈逐一點亮。

  轉眼間,陰森的石室中大放光明,那令人恐怖的氣氛大為消逝,轉做了一片詭譎莫名的氣氛。

  任無心劍眉微蹙,含笑道:“田姑娘……”

  那白衣女子不待任無心講完,冷冰冰地接口道:“我是南宮壽的未亡人,你該稱我五夫人才對。”

  她渾身縞索,本來不帶絲毫暖意,這一開口講話,更如萬載玄冰。

  任無心但感一股寒意,直傳內心,臉上再也裝不出笑容。

  那五夫人田秀鈴款移蓮步,走到水池之旁,挽起衣袖,伸手在水中一撈,提起一條粗如鵝卵的鐵鏈,右手亮出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朝那鐵鏈上削去。

  嗆的一聲輕響,那鐵鏈被削斷了兩尺長,嘩啦一聲,下面半截疾快地縮回了水內。

  任無心啞然失笑,道:“怎麼?你想用機關對付我?”

  一言甫出,石室頂上,突然響起一陣殷殷雷鳴之聲。

  這聲音初起時並不響亮,但卻有一種萬馬奔騰,天搖地動之勢。

  忽聽摩伽法王的語音透門而入,道:“任相公,這聲音古怪。”

  田秀鈴突然冷聲道:“當心頭頂!”

  任無心微微一凜,忽覺一股勁風當頭壓下,急忙縱身一躍,跳了開去。

  只聽轟然一聲巨響,一塊重逾萬斤的鐵閘落下,封死了石室的門戶。

  任無心臉色一變,雙手一探,抓住田秀鈴的雙臂,沉聲道:“快講!這算什麼意思?”

  田秀鈴鎮定逾恆,任他抓著手臂,絲毫不掙扎反抗,口中冷冷說道:“那甬道轉眼就要崩塌,甬道—閉,這迷魂牢就埋入地底,大羅金仙也進不來,也出不去。”

  任無心臉色如土,轉面叫道:“摩伽法王,趕快逃出甬道。”

  田秀鈴冷然道:“你喊破嗓子,外面也無法聽到,還是少替旁人擔心,多為自己打算吧!”

  任無心怒從心起,手掌一揮,啪的一聲脆響,—耳光摑在田秀鈴臉上。

  那粉頰之上,頓時顯出一個血紅的手印。

  田秀鈴毫不掙扎反抗,螓首一揚,靜靜地說:“你儘管打,反正你我二人,都已注定被活埋在這迷魂牢內,左右無事,打打鬧鬧也是好的。”

  星眸之內,倏地湧出兩行熱淚,順著雙頰滾滾而下。

  任無心恨聲道:“你瘋了?”

  那殷殷雷鳴之聲愈來愈響,忽然轟隆一聲巨響,打斷了任無心的話,回音激盪,震耳欲聾。

  石室四壁猛然一陣搖晃,池水蕩起一陣波瀾。

  排列四壁的棺木齊被震動,棺蓋掀向一旁。

  田秀鈴如在夢中,對這一切渾然不覺,悠悠一聲長嘆,喃喃囈語道:

  “回想當日,咱們同行萬里,你身受重傷,命在垂危,我是如何的待你?你……你連打我—下也懶得動手……唉!那時我就指望你打我一下,罵我一聲,你……你……”

  任無心雙手一緊,將她猛力一陣搖撼,沉聲道:“秀鈴,我任無心並不怕死,但我上有白髮老母,

  自己的身世還有不明之處,江湖事尚未了結,教我就此死去,我難以瞑目九泉。”

  田秀鈴雙目之內迸出兩行熱淚,搖頭說道:“來不及了,地道已經整個崩塌了,算我該死,你一掌打死我吧!我……我只求死在你的手上。”’

  任無心臉色一陣慘白,滿口鋼牙挫得格格亂響,突然拾起地上的匕首,塞在田秀鈴手內,道:“既然死定了,勞你的駕給我一刀,省得我心頭煩躁。”

  田秀鈴手握匕首,目光一垂,朝任無心胸口望去。

  任無心憤然道:“就是此處,你快點下手,否則我心頭火起,會活活將你打死。”

  田秀鈴垂淚道:“我殺死你,你打死我,那都是一樣的,反正咱們已被活活埋葬在地底,如何死法都是一樣。”

  任無心道:“早死早投生,你動手吧!”

  田秀鈴匕首一伸,抵住任無心的心窩,道:“自從離開死谷,我不知想過多少遍,我要剖開你的胸膛,瞧你有沒有心肝?”

  任無心冷冷說道:“我是一人沒有心肝的人,你少講廢話,快快動手。”

  田秀鈴聞言一呆,頓了片刻,道:“你是在講氣話。”

  噹的一聲,匕首掉落地上,石地濺起一陣火花。

  任無心鋼牙一挫,揚起手掌,欲待—耳光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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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九

  但見田秀鈴梨花帶雨,愛戀橫溢,情痴意迷,纏綿悱側,憐惜之心,不覺油然而生,心腸一軟,垂下手來。

  田秀鈴睹狀,心頭頓時一甜,那濃情蜜意,再也壓抑不住,嬌軀一撲,投入任無心懷內,嚶嚶垂泣起來。

  任無心長長嘆息一聲,忖道:罷了!罷了!大丈夫視死如歸,何必虧欠於一個女子?

  身在絕境,渾忘了俗世的忌諱,心意一改,頓時舒臂將田秀鈴擁住,兩人互相擁抱,雙雙席地坐下。

  任無心背靠水池而坐,將田秀鈴緊緊擁在懷中。

  兩人默默無言,但呼吸相聞,肌膚相親,兩顆心逐漸溶而為一,天地間的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了。

  二人沉浸在愛河之內。

  不知過了多久,始聽任無心輕輕說道:“秀鈴,我口渴得很,這池水能喝嗎?”

  田秀鈴面頰在任無心胸上揉來揉去,喃喃說道:“這池水大慨沒有毒,但……我家那位老夫人,行事難測,也許她在水中做過手腳,末讓我們知道。”

  任無心笑道:“反正是死,毒倒也不怕,就怕骯髒。”

  田秀鈴嬌軀一仰,將粉頰貼在任無心臉上,怩聲道:“我再哭一陣,你飲點淚水,好嗎?”

  任無心笑道:“唉!女人的淚水也太方便了。”

  田秀鈴吃吃一笑,道:“好嗎?”

  任無心道:“不要,淚水是鹹的,解不了渴。”

  伸手櫸了一點池水,欲待飲下。

  田秀鈴忽道:“我先嘗嘗,如果吃不得,你就別吃了。”

  櫻唇一張,將任無心掌上的水吸入口內。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味道怎樣?”

  田秀鈴雙睫一瞬,漆黑的眸子閃動著頑皮的光采,笑道:“味道甜甜的,比什麼水都好吃。”

  任無心道:“哪有此事,只怕水中不太乾淨。”

  田秀鈴撲哧一笑,掬了一點池水,含在口內,櫻桃小嘴朝任無心口上湊去。

  任無心撲哧一笑,張開口來,田秀鈴輕啟朱唇,將水度了過去。

  那池水淤積已久,帶著濃厚的土腥氣味,飲在口中極為難受,任無心眉頭連皺,真想吐出。

  田秀鈴藕臂摟住任無心的頸項,嬌聲道:“味道怎樣?”

  任無心啞然失笑道:“很好!很好!”

  田秀鈴道:“甜不甜?”

  任無心點頭笑道:“很甜,很甜。”

  田秀鈴道:“香不香?”

  任無心笑道:“很香,清冽芳香,勝於任何靈泉。”

  田秀鈴吃吃—笑,道:“再飲一口。”

  任無心連連搖手道:“多謝,多謝,不敢領教!”

  田秀鈴哪裡肯依,含了一口池水,硬是哺在任無心口內。

  任無心無可奈何,只好咬牙吞下。

  田秀鈴滿心歡暢,嬌軀一縮,蜷伏在任無心懷內,笑靨如花,令人心醉。

  兩人溫存了一陣,任無心低聲問道:“秀鈴,這迷魂牢當真別無出路嗎?”

  田秀鈴星眸一睜,囁嚅道:“實是別無出路,你怨恨我嗎?”

  任無心含笑道;“事已至此,也說不上怨恨,只可惜過於倉促了些。”

  輕輕一嘆,低聲吟道:“壯志未酬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田秀鈴聽那語聲之內,明明充滿了恨憾之意,不禁芳心欲碎,道:“在以前,我實在恨死了你,要想殺你,卻又下不定決心,想來想去,覺得與你同歸於盡,倒是一個最好的結局,唉!誰知你還有回心轉意的一天,早知如此,我寧死也不會害你。”

  任無心低嘆一聲,道:“愛恨交織,那也苦壞你了。”

  田秀鈴道:“我幾次打算自盡,一死百下,卻又……唉!是我坑了你。”

  雙目之內,進出兩行熱淚。

  任無心伸手一撫她那滿頭秀髮,含笑道:“別哭啦,壽夭有定,我見不得女人的眼淚。”

  常人有言,愛情僅是男子生命的一部分,卻是女子生命的全部。

  田秀鈴是南宮世家的寡婦,但她與南宮壽有名無實,今日初嘗愛情的滋味,對她來講,那生死二字實是微不足道,太不重要了。

  她見自己一哭,任無心就特別溫柔,不禁暗暗心喜,索性埋首在任無心懷內,再嚶嚶垂泣一陣。

  這情場與戰場大為不同,任無心也是初涉愛河之人,哪裡辨得真假,見她哭得傷心,只好百般勸慰。

  田秀鈴哭了一陣,倏地仰起面龐,道:“你說,萬一咱們能夠生出這迷魂牢,你還愛我嗎?”

  任無心笑道:“我不是虛情假意之人,以往只是虧待了你,卻未欺騙過你。”

  田秀鈴道:“我只聽愛不愛?”

  任無心道:“已經愛了,自是生死不渝。”

  田秀鈴道:“要不要我?”

  任無心微微一怔,不知她話中之意。

  田秀鈴臉上微微一紅,忸怩道:“你會不會嫌棄我,要不要我做你的妻子?”

  任無心沉吟半晌,忽然浩嘆一聲,慨然道:“若論世俗禮法,咱們都做錯了事。”

  田秀鈴小嘴一努,接口說道:“世俗禮法是為常人所設,豈能拘束咱們?”

  微微一頓,笑道:“自幼時起,南宮壽就將我視若仇寇,我是被迫頂上這未亡人之名,我是清白女兒身,幹嗎不能嫁人?”

  任無心見她說得理直氣壯,只好苦笑道:“算你說得有理,可惜不能生出這迷魂牢,也是枉然。”

  田秀鈴固執地道:“我只問你要不要我?”

  任無心見她雙目中淚光浮動,泫然欲泣,急忙點頭道:“一定要,若能生出此牢,咱們了結俗事,然後找一處窮鄉僻壤,務農為生,安分度日,再也不談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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