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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代大師凝目瞧了她一眼,口中雖未說話,但在這輕輕一瞥中,顯然地已含有一些懷疑之意。
田秀鈐揚了揚柳葉般的秀眉,接道:“我既然已在兩位大師面前說出南宮世家的隱秘,說一件與說十件百件,同樣地俱有殺身慘禍……”
百代大師接口道:“夫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貧僧實在感激的很。”
一直在旁邊凝神傾聽的百忍大師,此刻突然輕嘆一聲,道:“令老衲始終准以瞭解的是,南宮世家本已領袖天下武林,令祖婆又何苦要如此做法,造劫天下武林,芸芸眾生……”
田秀鈴黯然半晌,輕輕地說道:“子不言父過,妻不發夫隱,我那祖婆婆做事無論如何,總是我的長輩,有些話,我實覺不便出口。”
百忍、百代齊齊凝目望著她,也不說話,但目光卻已顯露出焦切的期待之色。
田秀鈴眼波四望,終於長嘆道:“不瞞兩位說,我那祖婆神智彷彿已不甚清明,她對世上每個人都充滿了怨毒之心,甚至……甚至……唉!連她自己對自己都充滿了怨恨……”
百忍、百代心頭都不覺為之微微一顫。
百忍大師仰天長嘆道:“仇恨,仇恨……”
田秀鈴緩緩垂下眼簾,接口道:“她對任何人都不再信任,甚至連我們這些嫡親的兒媳,這其中只有那第二代夫人,南宮夫人與她考人家較為接近,但甚至連那第二代夫人也和我們一樣,俱都身中了隱伏的劇毒,隨時隨地,只要祖婆微一揮手,我們便會猝然而死,絲毫沒有預防的方法,回手的力量……”
說到這裡,她心情似乎漸漸激動了起來,語聲顫抖,雙頰之上,隱現紅暈,
百忍大師同情地嘆息一聲,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勸解之言。
片刻寂靜之後,田秀鈴突然回身指向臥榻上的蘭姑,顫聲道:“兩位大師,可知道此刻臥在榻上的是個什麼人物嗎?”
百忍、百代齊地隨著她那顫抖的手指望去,心下不免都有些奇怪。
她明明知道我們曉得這女子乃是南宮夫人費了近三十年心血,培養出的毒人蘭姑,為何還要如此慎重地詢問於我。
思忖之間,百代大師卻已沉玲著道:“這位姑娘,不是名喚蘭姑的……”
田秀鈴面上突地泛起了一絲淒冷神秘的笑容,接口道:“不錯,我們此刻都將她喚做蘭姑,但是蘭姑這兩字,卻只不過是我那祖婆後來替她起的名字而已,她本來另外還有名姓。”
百忍、百代望著地面上那神秘的笑容,知道這其中必另有一段隱秘。
百代大師忍不住脫口問道:“不知道她原來的名姓,貧僧是否也曾聽人說過?”
田秀鈐緩緩道:“她原來的姓名,天下武林無人不知,大師必定聽人說起過的。”
百代大師接口道:“誰?”
田秀鈐目中閃過一絲令人難測的光芒,彷彿是厭惡,又彷彿是恐懼,口中緩緩道:“大師可知道,許多年前,武林中有個最喜穿著紫綾衣衫的女魔頭,她的名字,叫做……”
百代大師心中一動,變色接口道:“夫人說的,可是數十年前,揮手誅七傑,血染金碧地,在談笑之間,毒殺了當時武林十七高手的……”
他與田秀鈴兩人似乎都不願提起這魔頭的姓名,說到名字時,便懊然住口。
室中的氣氛,彷彿突然寒冷沉重了許多。
良久良久,百忍大師才自黯然嘆息道:“令祖婆當真是個絕才,竟連這樣的女魔頭,都會被她收為己用。”
田秀鈴緩緩道:“我祖婆得到她後,便以各種藥物,各種手法,使得她忘記一切,只知練武,只知為我的祖婆拚命!”
她回首望向榻上的蘭姑那蒼白、神秘、寒冷,但卻極為美麗的面容,緩緩接著道:“她不但忘卻了自己以前的身世姓名,忘卻了她一生中所有的經歷,忘卻了昕有她愛過或恨過的人,她也忘去了情慾,甚至忘去了時間,是以她永遠都是這樣年青,只因她腦海中完全沒有時間與生死的觀念……”
她輕嘆了一聲,接口又道:“也因為這原因,是以她對別人的生死,也都不再放在心上。”
她柔和甜美的語聲輕輕道來,不但使這件本極邪惡凶狠的事,蒙上了一層神秘而美麗的色彩,更將這件事以另一種滿含高深哲理的方式解釋出來。
百忍、百代面面相覷,彷彿都已聽得呆了,又是良久說不出話來。
田秀鈴目光四轉,緩緩道:“無論什麼人,若能揭開蒙著她心靈智慧的黑紗,不但有如尋著了一柄能啟開神秘之門的鑰匙,而且……”她輕輕長嘆一聲,接著道:“她恢復了記憶,憶起了生死、別離……這許多種悲傷、痛苦,或歡樂的情感後,她也再不會蔑視別人的生死了。”
她美麗的言詞,明亮的眼淚,似乎已將百忍、百代這兩位世外高人的心靈,都一直攝引住了。良久良久,百忍大師方自長嘆道:“善哉!善哉!女檀越當真是位有心人,那蘭姑手段如此毒辣,世人都只當是因為南宮夫人以藥物激發了她狠毒的天性,卻不知人性都是善良的,那南宮夫人只是以藥物迷去了她的人性而已。”
田秀鈴面上露出了一種淒涼神秘的笑容,緩緩道:“大師的話當真有如高山流水,令人聽了不禁神茌,只可惜……唉!縱有生公說法之佛力,也難使得她回覆本性了。”
百代大師肅然道;“夫人的看法雖然正確,卻未免太悲觀了些。”
語聲未了,只聽身側有人接口笑道:“不錯,委實太悲觀了些,”
原來任無心已不知在何時醒了,只是百忍、百代都已被田秀鈴言語所醉,是以未曾發現。
此刻百忍大師目光轉處,不禁大奇,問道:“任相公傷勢已痊癒了嗎?”
任無心淡淡一笑,長身而起,伸了伸雙臂,道:“雖未痊癒,亦已不遠矣!”
他轉身向田秀鈴長長一揖,含笑道:“在下的傷勢,世上除了這位蘭姑與令祖婆外,只怕已別無他人能救,此番在下能僥倖活命,可說全是拜受夫人之賜,在下此刻多謝了!”
田秀鈴輕輕笑道:“相公天縱奇才,怎會輕易而死,這只不過是蒼天假賤妾之手,挽救了相公的性命,賤妾何功之有?”
任無心朗聲笑道:“夫人靈心慧齒,人所難及,在下實在佩服得很。”
他目光轉向百忍、百代,接口道:“兩位大師可知道我等此刻作如何計較才好?”
百忍、百代齊地微笑著搖頭,道;“任相公有何計較?”
他兩人已對任無心有了無比堅強的信心,只要是任無心的意見,他兩人當真是言聽計從。
只聽任無心笑道:“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你我再不走,只怕便來不及了。”
百忍大師頷首道:“極是極是,我等是該走了。”
田秀鈴幽幽嘆道:“三位既要去了,賤妾實也不便挽留,他日相見時,亦望三位將賤妾視作素昧平生的陌路人才好。”
她語氣雖說的極為平淡,但面上卻已不禁流露出淒苦袁怨的神色。
百忍、百代心中雖然充滿了同情睜憫,但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的言語才是,只是長長嘆息一聲,合什躬身為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