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零
也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之間,任無心方自變色慾起,那始終凝目而望的白大先生,身形卻已箭一般竄了出去,口中輕叱一聲:“住手!”
雙掌已落在趙烈彬、田秀鈴兩人身形之間,掌勢斜分,左掌揮向田秀鈴,田秀鈴借勢後退,右掌卻閃電般握住了趙烈彬的足踝,輕輕向外一推。
要知他與趙烈彬數十年相交,同堂習武,對趙烈彬的招式家數,早已摸得清清楚楚,是以乍一出手,便能解危,若換了別人,縱然武功強勝於他,卻也不能在這剎那間解開兩人生死相擊的招式。
只見趙烈彬厲喝一聲,再也穩不住身形,踉蹌倒退了三步,凌空翻了個身,方自立足站穩。
口中已大怒喝道:“大哥,你這是怎地,小弟明明已將勝了,大哥你為何出手來幫外人?”
白大先生微微一笑,道:“三百招內,你若勝不得人家,便已算敗了。”
趙烈彬呆了一呆,道:“莫非此刻已過了三百招不成?”
白大先生緩緩道:“你踢出第四足時,已是第三百零一招了。”
任無心暗中不禁大是欽服,暗嘆忖道:“這白大先生果然是位人傑,不但處事公道,真正無私,而且目光明銳,心細如髮。”
只見趙烈彬眨了眨眼睛,苦笑道:“已三百招了嗎?唉!小弟只覺自動手第一招到此刻,也不過只是三兩句話的功夫,哪知竟有三百招了。”
白大先生微微笑道:“你全神貫注在對敵招式之上,自然早已將別的事全都忘了,但人家小小年紀,便能使你專心一致動手,還不能取勝,就憑這一點,你己早該算輸了,縱能再以煞手取勝,也算不得什麼光彩。”
趙烈彬面頰微紅,垂下頭去,神色之間,顯出他心中實已十分難受。
田秀鈴心下反覺有些不忍,輕輕道:“其實趙五俠的武功,的確遠勝於我……”
任無心哈哈一笑,截口道:“你知道就好,若不是你先前不敢回手,只怕三十招內,便已輸了。”
趙烈彬抬頭瞧了他一眼,
目光中滿是感激之情,突然大笑道:”老夫明明敗了,公子又何苦往我臉上貼金,老夫平生與人爭戰,勝個兩場,敗個兩場,又算得什麼?”
任無心暗嘆忖道:“當勝則勝,這趙烈彬果真是條漢子。”
一念至此,不禁對這豪邁的老人,又加了幾分親近之心。
只見白大先生已抱拳含笑道:“勝不驕,敗不餒,這本是我五弟的可愛之處,公於也毋庸再說了。”
他語聲微微一頓,肅然接道:“貴介已如此高明,公子的武功,自更驚人,老朽已不敢以筋骨為能,唯盼公子不吝賜教而已。”
任無心亦自抱拳含笑道:“白大先生未免太謙了,想先生當年英風豪舉,名震八表,在下面對高人,何敢言勇,唯盼先生手下留情而已。”
白大先生微微一笑,道:“你我索無怨仇,動手間自是點到為止,但為了遵從公子之命,雙方未曾分出勝負之前,誰也不能插手,誰也不能住手。”
他語聲雖然仍極為和悅,但卻也隱隱露出了好勝的鋒芒。
任無心含笑道;“正當如此。”
白大先生後退兩步,微一抱拳,道:“老夫忝長幾歲,但請公子先行出手。”
任無心道:“如此在下有僭了。”
腳步已橫移三步,橫掌當胸,凝神待敵。
他平日行動舉止,雖極瀟灑不羈,但此刻凝神待敵之時,卻當真是靜如泰山,定如北斗。
白大先生目中光芒一閃,似乎也已看出當前的對手,乃是不可輕視的勁敵,武功或在自己方才預料之上。
兩人目光相對,默然企立,幾達盞茶時分,竟仍無一人出手相擊。
要知兩人誰都知道對方乃是勁敵,是以誰也不敢大意出手,只因高手比鬥,所爭的往往只在一招之間,一招之失,被人制住先機,勝負之數,便完全扭轉。
此刻任無心固是久仰白大先生的英名,不敢輕易出手一擊。
那白大先生更是生怕自己招式中露出破綻,不但自己立時便得居於下風,丐幫五老享譽多年的聲名,也將毀於一旦。
他縱橫江湖多年,天下各門各派武功中的精粹,多少均有涉獵。
但在這盞茶功夫中,他心中不知想過了多少變化精微,出手奇奧的招式,卻想不出有哪一招是絕無絲毫破綻的,更想不出哪一招有絕對把握能一擊之下,便制敵先機的。
此刻眾人早已讓開了丈餘方圓的一個圈子,圍在四面,屏息而觀。
他兩人雖自始至今,始終不動,但眾人心頭卻絲毫末覺有不耐之意,只因此刻誰都知道這一招的嚴重,委實絲毫大意不得。
無比沉重的氣氛中,就連那輕微的呼吸聲,竟亦可彼此相聞,大地間,寒風中,充滿了森森殺機。
剎那之間,突聽一聲銳風,劃破了四下無比沉重的寂靜。
原來就在這剎那之間,白大先生身形已行雲流水般連走七步,左掌輕輕彈出一指,指風尖銳,劃空而去。
他這一式彈指神通,本乃誘敵之招,雖然明知傷不了任無心,但卻可誘使任無心倉猝出手,自己便可乘隙反擊。
正是獵戶先走石驚鳥,待得飛鳥出林,再以長弓大箭對付之意。
當真不愧是經驗老到,縱橫江湖數十年的絕代高手。
哪知任無心年紀雖輕,但心機之沉穩,臨敵之沉著,卻遠非一般武林豪士可比。
眼見這一指彈來,竟然不避不讓,宛如未見,深沉的目光,連眨都未眨,仍然凝注在白大先生身上。
只聽波的一聲,指風已消失無形,兩人身形再次對峙。
旁觀眾人,都不禁在暗中喘了口氣。
田秀鈴暗嘆忖道;“這位白大先生當真是老奸巨猾,若換了是我,方才那一指彈來時,便早已忍不住了。”
歐陽亭目光凝注,也不禁暗暗忖道:
“想不到這少年竟有如此沉著的定力,方才他那一招若是忍耐不住,無論以何招式應敵,大哥雙掌早已蓄勢而待,左掌若出以他秘創掌法中的一鐘九鼎,右掌且以我丐幫三絕招中的陽關走馬,這兩招一正一輔,一剛—柔,左掌沉凝,以補右掌輕靈之不足,右掌虛幻,卻又可補左掌之拙重,那少年縱然身法輕靈,變招迅快,只怕在這一招之下,便已要落在下風了。”
他觀察之仔細,判斷之正確,的確超人一等。
思忖之間,白大先生與任無心兩人,腳下已漸漸開始有如磨盤一般移動起來。
但兩人目光,卻仍自互相凝注。
兩人各各均想以流動之身形,迷惑對方的目光,更想以沉著的定力,逼得對方精神崩潰。
只要有一方精神稍懈,對方的招式,立刻便要排山倒海般擊來。
是以兩人回肘揚掌,以掌護身,連目光都不敢稍懈。
眾人的目光,也不禁隨著他兩人腳步移動,一時望向任無心,一時望向白大先生。
人人都對這場比鬥的勝負,極為關心。
是以人人目光望處,都有如身在其中一般,心頭微顫,面色凝重,也無人轉動目光。
無比的寂靜中,誰也沒有發覺,遠處雪地上已現出一片紅衣身影。
時間過得越久,眾人心頭也越發沉重,似是置身於濃雲密佈,沉悶無比的天氣之中,恨不得突發一聲霹靂,讓雨點擊破沉鬱。
而這時那片紅衣人影,已來到數丈開外,竟是四個身穿紅衣的喇嘛高僧。
他四人銳利的目光向這邊一掃,面上也現出驚異之色,遠遠便頓住身形,也要凝神靜觀這一場江湖罕見的比鬥。
突聽任無心輕叱—聲,身形也隨著這一聲輕叱,衝天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