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素手劫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1-13 14:05:5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10 10384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4 15:56
二零零

  蓮兒道:“第三杯乃是為了預祝本門大事成功,威霸天下,你更該喝了。”

  百維接過酒杯,立刻飲盡,只因蓮兒說的這三句話,他縱然有心不喝,亦是有所不能。

  蓮兒一手持壺,一手將凳子搬了過來,坐在百維身畔,纖纖玉手,搭上了百維的肩頭,曼聲吟道:“勸君更進一杯酒,莫道妾意薄如柳……”

  吟聲委婉柔媚,有如破瓜少女,初訴衷情,又有如思春少婦,幃下低語。

  百維只聽得心弦一陣蕩漾,忍不住轉首望去。淡淡的日色下,但見蓮兒秋波深如海水,黑黝黝、亮晶晶的看不到底,當真可令天下豪傑,都墜入其中。

  那膚色更有如胭脂粉玉,吹彈得破,柳眉半斂,似顰似笑,櫻唇半張,又似在渴望……

  百維要待不去瞧她,卻又忍不住,伸手去拿酒杯,手掌已微微顫抖。

  蓮兒媚笑一聲,春蔥般的手指,輕搔百維的面頰,櫻唇附在百維耳畔,柔聲道:“你為什麼不瞧我,難道我生的不美嗎?唉!我的心跳的好厲害,你……你不信來摸摸看。”

  百維咬緊牙關,暗暗忖道:“我離開了南宮世家已有數十年,那時南宮世家第三代少主人也不過還在髫齡,如今算起來,我在南宮世家中的地位已然極高,我必需自重身份,要他們看重於我,到了大功告成之日,我方可於天下武林中佔一席之地,這數十年來,我與南宮世家內府雖然保持著聯絡,但被內府中夫人召見,今日卻是首次,我若在今日便不能把持,豈非要被別人輕賤,是以萬萬妄動不得……”

  他想來想去,只覺身畔雖有佳人投懷送抱,自己卻也只有勉強忍住。

  但心念轉動間,丹田中已有一股不可抗拒之熱力,直衝而上,他那冷漠蒼白的面容,已被這股熱力,熱的變了顏色。

  蓮兒眼波流動,瞧著他神色的變化,嘴角泛起一絲得意的笑容,整個身子,都已偎入了百維懷中,櫻唇微啟,輕輕咬住了他的耳珠。

  百維但覺得口乾喉燥,頭腦暈眩,丹田中之熱力,也越來越強……

  蓮兒嬌軀扭動,媚眼如絲,顫聲道:“我……我要……”

  百維雙目之中,漸漸發出了火焰般的光芒,終於再也忍耐不住,反身一把,抱住了蓮兒,有如溫香軟玉,微微顫抖著的嬌軀。

  蓮兒嚶嚀一聲,抬手抱住了他火熱的身子……

  此時此刻,世上萬事萬物,俱已都不再放在他心上,四下陰森淒清的荒墳白骨,也似都變成了甜香綺麗之羅幃繡帳。

  剎時,兩人便都已滾在地上,輕輕的囈語,斷續的呻吟……天地間似已充滿了春意。

  但四面荒墳之中,卻不住有人影閃動,俱是滿身黑衣,身法飄忽,只是百維卻是一無所覺。

  忽然間,四條黑衣大漢,健步如飛,抬著一頂四面垂簾之軟轎,直闖而來。

  一個青衣少女,步履輕盈,走在軟轎前,她容顏之美,與蓮兒有如春蘭秋菊,難分軒輊,但美麗的面容之上,卻帶著一種冷漠而孤傲之神情,—雙秋波,也是冷冰冰的毫無暖意。

  百維神智似已完全迷失,竟絲毫未曾覺察這五人一轎的到來。

  青衣少女冷冰冰的目光一轉,面上仍是冷漠而無表情,一字字緩緩道:“五夫人到!”

  語聲雖緩慢,但尖銳嘹喨,刺人耳鼓。

  蓮兒這才似突然覺察,雙手一推,將百維身子推得直飛出去。

  百維在地上連滾數轉,滾到一座荒墳旁。

  墳後突然竄出一條黑衣大漢,手提一桶冷水,往百維頭頂直澆了下去。

  百維身子一震,神智陡然清醒,凌空一個觔斗,倒躍而起,順手抓起—件長衫,套在身上,心裡又是惶急,又是羞慚,赤足站在草地之上,一時間當真是手足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青衣少女瞧也不瞧他一眼,只是冷冷地望著蓮兒。

  蓮兒手忙腳亂穿起衣衫,低垂著頭,也似駭得膽顫心驚,不敢說話。

  青衣少女冷冷道:“蓮兒,你好大的膽子,明知道夫人要來,還敢如此,若是夫人不在眼前的時候,那豈非要翻了天嗎?”

  蓮兒垂首道:“菊姐……我錯了,但……但這也不能怪我呀!全是……全是……”

  偷偷瞧了百維一眼,接道:“全是他強著我。”

  青衣少女目光冷冷一掃百維,冷冷哼了一聲,轉身面對軟轎垂簾,緩緩道:“回稟夫人,百維大師已到這裡!”

  百維面上陣青陣白,蓮兒說他,他也不能辯白,此刻聽得這百維大師四字,心裡更不知是何滋味,滿頭汗珠,滾滾而下。

  只聽軟轎垂簾中有人道:“百維大師?誰是百維大師?可就是三十年前,本門派去少林寺臥底的粉面狐殷智嗎?”

  青衣少女道:“是!”

  軟轎中人冷冷道:“殷智,三十年來,你初次被召,就敢誘姦本門中的婢女,莫非不怕失了身份?”

  話聲雖然清脆動聽,但其中卻蘊含著一種咄咄逼人的威勢,令人不能仰視。

  百維水淋淋站在地上,本已狼狽不堪,此刻聽得這幾句話,心頭頓時有如被尖針所刺,面紅如血,再也抬不起頭來。

  軟轎中人又已喚道:“蓮兒,你過來!”

  蓮兒拜伏在地,膝行到了軟轎前,顫聲道:“夫人,蓮兒在這裡……”

  轎中人冷冷道:“我令你好生接待於他,卻不是要你以肉身佈施,你如此做法,實已將南宮內府之貞節清譽,毀於一旦,犯下的何等大罪,你可知道嗎?”

  語聲越來越是冷峭威重。

  蓮兒伏地道:“婢……婢子知……錯了,但……”

  突然雙手抓緊了轎桿,痛哭著道:“但……但是他武功既強,力氣又大,他……他要……婢子縱然拚死,也不能反抗。”

  百維心中羞憤交集,再也忍耐不住,嘶聲道:“好……好個刁猾的賤人,你……你竟敢血口噴人,方……方才你……”

  轎中人冷笑一聲,接口道:“莫非是蓮兒看中你少年英俊,反來強姦你不成?”

  百維心頭立刻又似被刺了一針,面色更紅,結結巴巴,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轎中人道:“蓮兒,你既已知錯,且退下一旁,靜候發落!”

  蓮兒掩面道:“遵命……”

  膝行到一旁,似又忍不住伏地痛哭起來。

  轎中人冷冷喚道:“殷大俠!”

  百維連忙道:“夫人如此稱喚,屬下怎敢克當。”

  轎中人道:“你數十年前,便已投入我南宮世家,那時你已被仇家重傷,九死一生,我祖婆大人救活了你,你這才感恩圖報,為我南宮世家,投身嵩山少林寺臥底,數十年來,你不斷將少林寺之秘密消息與不傳之技,設法傳送出來,功勞可算不小,我年紀還輕,實不敢以下屬之禮相待於你。”

  百維垂首道:“不敢!”

  轎中人語聲微頓,接口又道:“但此事—直嚴守秘密,直至你已榮任少林羅漢堂護法之尊位,不但少林寺眾僧絕不知情,普天之下,江湖豪傑也無人知道,只因誰也想不到我南宮世家遠在數十年前,便已有了稱霸天下之雄心,竟遠在數十年前便伏下一著狠棋,更想不到門規最嚴,戒律最精的少林寺中,也會有我南宮世家的眼線,由此可見,這數十年來你確實守口如瓶,未曾洩露秘密。”

  百維聽她語氣中儘是稱讚之言,心裡不覺恢復些勇氣,抬頭道:“不是屬下邀功求賞,但在這數十年中,我為了保守這件秘密,實不知受了多少折磨,雖無功勞,亦有苦勞!”

  他本來一直自稱屬下,但說到後來,屬下已變為我字,顯見他口中雖說不敢邀功求賞,其實卻在挾功自重。

  轎中人冷笑一聲,道:“好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我南宮世家為你保守的秘密,你難道就忘懷了嗎?”

  百維身子一震,立刻便又垂下頭去,容顏之間,更是沮喪!

  轎中人冷冷道:“數十年前,江湖中雖都知道粉面狐風流倜儻,但也都知道粉面狐是位風流而不下流的君子,哪知你表面看來雖是君子,做的卻是小人之事,竟敢誘姦了你恩師的如夫人後,又將你師妹逼姦成孕,等到此事被你師傅發覺之後,你竟又以毒藥將你恩師滿門十三口一齊害死!”

  百維雙拳緊握,面上又是羞慚,又是憤怒,道:“往事已矣,夫人何必再提!”

  轎中人冷笑道:“誰說往事提不得的?”

  百維不敢說話,轎中人接口道: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4 15:56
二零一

  “你以毒藥害死恩師滿門,生怕他們身死還魂,竟又持刀肢解他們的屍身,哪知就在此際,竟被江東四傑突然走來撞見。江東四傑本是你恩師好友,親見此等事情,自是悲憤交集,這才一心將你置之死地,那四柄長刀出鞘,你怎抵擋的了?”

  語聲微頓,接口又道:“但你人性雖然不佳,心智卻是聰明絕頂,竟在身受七處刀傷之後,還能以計脫身,江東四傑怎肯將你放過,—路追趕下來,你縱然使盡千方百計,以期能擺脫他們的追蹤,但畢竟身受重傷,氣力將盡,眼見就將落入他們手中,何況你那時縱能逃脫,若被江東四傑將你那些事傳言出去,只怕你再也無法於江湖立足了!”

  百維血紅的面容,又變得一片蒼白,身子也不住顫抖起來,顯見他每一思及這件往事,縱然心腸再毒,也不免要內疚。

  轎中人道:“就在那時,你眼見已是走投無路,不意竟遇著了我祖婆大人這位救星,不但救了你的性命,還將江東四傑一齊殺死滅口,心想你必當感恩圖報,哪知你傷癒之後,竟想一走了之,幸好我祖婆既有知人之明,又有先知之能,早已將你殺師奸妹之惡行,留下了幾件證據,你這才無計可施,無可奈何,這才肯投入我南宮世家效力,這些話,我說的不錯吧?”

  百維木立當地,動也不動,哪裡還能說得出—句話來?

  轎中人語聲稍見和緩,接口道:“但縱然如此,我南宮世家念在你數十年之功勞,本來還是對你十分尊重,哪知你初蒙內府召見之日,便做出這般見不得人的事來,君子自重,方得人重,你既然如此,還有什麼話說?”

  百維心中又愧又悔,又羞又惱,此刻他頭上水跡已干,但滿頭大汗,涔涔而落,仍然有如被水淋過一般,外貌的狼狽,更減弱了他心中之自尊自重之心。

  突然間,他似已覺得自己與轎中人,實是隔著一段極為遙遠的距離,自己實不配與人家相提並論。自輕自賤之心既生,只覺別人乃是高高在上,情不自禁,撲地跪倒。

  軟轎雖是長幕低垂,但百維之神情變比,一舉—動都逃不出轎中人之耳目。

  百維方自跪倒,轎中已又傳出語聲,語聲大見緩和,道:“縱然如此,但說起來你總是我南宮世家之功臣,這些年來,你立下之功勞,實也不少,尤其最近,你幾乎—下手便將威鎮天下,少室嵩山少林寺之主力完全摧毀,百忍、百代、百攜等少林六大高手,被你或以藥迷,或以力伏,如今不是重傷,便是已為我南宮世家所用,你這種機智深沉,實非常人能及,不但我欽佩的很,便是上至祖婆大人,也時常在人前誇讚於你,說你是本門最最得力之人手。”

  她口風一變,不但語氣大見緩和,言詞中更是充滿了誇獎之意,正如打了別人一掌之後,又去輕輕撫摸那人的疼處一般。

  但百維聽在耳裡,卻是大為感激,垂首道:“夫人如此說話,叫屬下如何擔當的起,屬下方才……方才……”

  垂首一嘆,再也說不下去。

  轎中人柔聲道:“你方才所作所為,雖然有些不對,但小疵不能掩大瑜,英雄豪傑之輩,更如日月之蝕,只要過而能改,仍無愧英雄本色,但望你日後能一本初衷,為我南宮世家效力,則我也不會將今日所發生的事,說給別人聽的。”

  百維又是感激,又是驚喜,伏地道:“夫人對屬下如此恩德,屬下便是粉身碎骨,也難報萬一,夫人日後只要有所吩咐,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要知以百維此時之年紀與身份,若是被人知道與南宮世家之婢女有苟且之事,叫他日後非但再無顏面去見江湖豪傑,即使在南宮世家之中,也再無顏面立足。

  而他卻已為南宮世家盡了無窮心力,費了數十年功夫,他今後之一切希望,實已完全寄託於南宮世家,若要他無法在南宮世家立足,實比殺了他還要痛苦。

  是以轎中人肯為他隱藏今日之秘密,他心中感激之情,實比三十年前,南宮夫人為他隱藏弒師奸妹之事,還要令他感激。

  自此以後,百維果然對南宮五夫人田秀鈴死心塌地,十分尊敬。

  轎中人似是早已看出他心意,語聲更是溫柔,道:“你肯如此,那是再好不過,日後我若有事,我自會令菊兒和蓮兒來通知你……”

  說到這裡,忽然微微一笑,接道:“你若真是對她倆人有意,日後大功告成之時,我不妨將她兩人送給你,這兩人姿色雖然平庸,但自幼即受訓練,棋、琴、書、畫、絲、竹、彈、唱,倒還都略通一二,既可做房中密友,又可做閨中清伴。”

  百維面紅耳赤,喃喃道:“這……這……不敢……不敢!”

  中雖說不敢,卻又忍不住偷偷去瞧那青衣少女菊兒與蓮兒一眼。

  但見蓮兒身子輕顫,嬌啼宛轉,百維念及方才之情,心中實不禁又憐又愛。

  那青衣少女菊兒雖然冷如冰霜,但清麗絕俗,另有—種誘人之態。

  若能將這兩人左擁有抱,收諸一室,此中之樂,實是難以描述。

  百維一念至此,更不禁怦然心動。

  轎中人柔聲含笑道:“你心裡想的事,我都已知道,你也不必說了……菊兒,快去扶殷先生起來,將地上衣衫拾起,扶持殷先生穿好。”

  菊兒垂首道:“是!”

  果然將凌亂散落四周的衣衫,一一拾起,婀娜走到百維身畔,微微一笑,道:“請起!”伸手去扶百維肩膀。

  她不笑則已,這一笑將起來,實是百媚俱生,百維心中不覺一蕩,突覺一股大力,自肩膀湧起,竟使他身不由主,站了起來。

  百維這才知道,這五夫人身畔小小一個婢女,竟然也身懷如此驚人之內力、武功,心頭不覺又是一驚,道:“不敢勞動姑娘!”

  菊兒淺淺笑道:“沒關係,夫人的吩咐,你敢不聽嗎?”

  百維道:“這……這……”

  話還未說出,菊兒已取出一條香巾,為他擦乾了額角與身上汗水,扶持他一件件穿起衣衫。

  百維數十年來,日夜在少林寺中拜佛唸經,久已未曾享受過這般溫柔滋味。

  但聞鼻端幽香不住飄動,那一雙春蔥般柔荑,觸及他身子時,更令他心神飄蕩,有如身在雲端一般。

  一時間,百維只恨不得此刻便是南宮世家大功告成之日,這蓮兒與菊兒,此時便已為自己所有。

  他心中雖已再無挾功自重,邀功求賞之意,但對南宮世家效忠之心,卻更是強烈。

  轎中人緩緩笑道:“衣服穿了嗎?”

  百維面頰一紅,匆匆扣好衣扣,垂手走過去,躬身道:“夫人還有何吩咐?”

  轎中人道:“這裡有三隻錦囊,上面各有開啟日期,到時你看了囊中之言,依計行事便是。”

  百維躬身道:“是!”

  只見軟轎垂簾輕輕一飄,伸出了一隻纖長柔細,較春蔥更美百倍的纖纖玉手,手裡果然有三隻錦囊。

  百維目光動處,竟不敢仰視,更不敢伸手去接,顯然對轎中之五夫人,實己尊敬至極!

  菊兒含笑接過錦囊,送到他手上。

  轎中人才藹聲道:“大計既定,你好生干去吧……菊兒,先送殷先生出去,咱們也該走了。”

  軟轎垂簾,猶在不住飄拂,那隻纖纖玉手,又已隱沒於轎簾後,自始自終,百維竟都未見轎中人的神情面容,就連她的玉手,也僅是匆匆一瞥,但縱然如此,不但已足夠在百維心中留下一個永生都難磨滅的印象,而且更令他對轎中的五夫人,添加許多神秘的幻想。

  菊兒當先帶路,領著百維曲折走出了墓地,那始終不住在四下現身的黑衣人影,此刻卻一個也瞧不見,但百維無論走到哪裡,暗中都有三兩雙銳利的目光在監視於他。

  百維垂首急行,哪裡還敢東張西望。

  將近走出墓地,菊兒突然回身笑道:“你對咱們五夫人的印象如何?不妨說給我聽聽。”

  百維嘆道:“起先我只當五夫人乃是個超群絕俗之人,如今才知我想錯了。”

  菊兒娥眉微揚,道:“此話怎講?如今竟將五夫人看成個凡俗女子不成?”

  百維搖頭嘆道:“五夫人既非超人,更非俗女,她……她簡直是天上的仙子,在下只恨昔日對她的估計太低了。”

  菊兒展顏一笑,道:“仙子?你不覺得說的太過分了些?”

  百維道:“智計超群,美絕人寰,還不是仙子是什麼?”

  菊兒抿嘴笑道:“你連五夫人的面都未見過,怎知她美如仙子?”

  百維呆了一呆,道:“這個……”

  他只覺那轎中人有種神秘之魅力,越是瞧不見轎中人面目,越是覺得這魅力之攝人,叫人時時刻刻,都會想起,這原因為了什麼?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菊兒見了他的神情,又是一笑,道:“這裡已快出去了,你可認得路嗎?”

  百維笑道,“認得!”

  口中雖是含笑而言,心中卻在大罵:“這姑娘也未免將我瞧的太輕了,我活了這麼大年紀,還會不認得路嗎?”

  菊兒道:“既是認得,你不如就自己尋路去吧,五夫人還在等著我哩!”

  百維垂首道:“遵命!”

  菊兒已裊娜扭動著腰肢,走將回去。

  百維瞧著她豔盈的身軀,動人的風姿,心中更是怦然而動。

  只見菊兒走了兩步,突然回眸一笑,道:“莫忘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4 15:57
二零二

  百維道:“莫忘了什麼?”

  菊兒雙頰微紅,含羞笑道:“莫忘了我姐妹兩人……莫忘了大功告成之日…—”

  腰肢微擰,驚鴻般一掠而去。

  百維但覺心神又是一陣蕩漾,仔細體味她臨去時的兩句話,更是滿腹溫馨,齒頰生香,呆呆的出了會神,方自一力向來路奔去。

  菊兒纖腰微擰,三轉兩轉,便已回到軟轎前。

  轎中人道:“那姓殷的冒牌和尚已走了嗎?”

  菊兒微微一笑,道:“我瞧他神魂顛倒地去了,才回來的。”

  笑語如花,眼波流動,竟已不復再是方才那種冷若冰霜的模樣。

  這句話說完,一直伏在地上輕輕啜泣的蓮兒,亦自一躍而起,面上哪有一絲淚痕,原來方才的痛哭啜泣,全都是做出來給百維看的。

  菊兒纖指輕輕一戳她的面頰,笑罵道:“小妮子,整天價瞧著你倚在欄杆邊想男人,今日可稱了你的心願了吧!”

  蓮兒撇嘴啐道:“那和尚一身臭氣誰稀罕?你要,就送給你吧!”

  菊兒笑道:“唉唷?好不要臉,那和尚是你的嗎?你就要拿來送人了。”

  蓮兒頓足道:“好……你……你……”

  笑著去搔菊兒胳肢,菊兒笑著告饒。

  轎中人輕輕道:“好了,莫再鬧了,事已辦完,咱們也該回去啦!”

  蓮兒扭著腰肢,轉身面對軟轎,說道:“夫人,那冒牌和尚既然早已死心塌地的投在咱們門下,夫人你又何苦再對他來這一套呢?害得我……害得我身子髒了,又被菊兒這丫頭取笑。”

  轎中人緩緩道:“唉!這次真讓你吃虧了,該怎麼辦呢?”

  蓮兒道:“怎麼辦……夫人真該好好補償才是……”

  菊兒笑道:“她既然那麼想男人,夫人不如就賞給她個大男人吧!”

  蓮兒眼波橫飛,輕輕媚笑說道:“別的男人我也不要,我只要……只要……”

  轎中人道:“你要什麼?只管說呀!”

  蓮兒道:“我只要像任無心那樣的男人,又英俊、又聰明、武功又高……唉!要是有那樣的男人陪著我、我再吃點虧也沒關係了。”

  她面上似笑非笑,凝目望著遠方,似是任無心那瀟灑英俊的身影,此刻便在她眼前。

  軟轎中默然半晌,突然冷笑一聲,厲叱道:“跪下來!”

  叱聲中絕無絲毫暖意,蓮兒身子一震,笑容突失,惶然跪倒,顫聲道:“夫……夫人……”

  轎中人厲聲道:“菊兒,給我重重去打這妮子十掌!”

  菊兒面色也被駭得鐵青,垂首道:“是!”

  身子一閃,掠到蓮兒身前。

  蓮兒又驚又駭,驚呼道:“夫人……菊兒姐姐,你饒了蓮兒吧!”

  呼聲淒惻婉轉,端的惹人憐愛。

  菊兒卻似充耳不聞,鐵青著臉,啪的一掌,摑在蓮兒那吹彈得破的嬌靨之上。

  她方才雖與蓮兒那般嬉笑,但此刻下手卻絕不留情,只聽一連串清脆的掌聲響過,蓮兒雙頰已被打得又紅又腫,哪裡還有方才那如花顏色。

  但她卻也不敢閃避,直待十掌打過,忍不住痛哭著道:“菊兒姐姐……你—…你好狠……”

  滿面俱是淚痕,痛哭再也不是假的。

  菊兒背轉了臉,不去看她,冷冷道:“夫人之命,誰也不得違抗,夫人就是叫我殺了你,我便立刻抽刀將你殺死。”

  蓮兒身子一震,顫聲道:“咱們姐妹間難道……難道就沒有一分情感嗎?”

  轎中人冷冷接口道:“什麼姐妹間的情感?我南宮世家門下,要的就是菊兒這樣的人,只知聽命行事,別的任何事都不能放在心上!”

  蓮兒仰面流淚道:“但蓮兒也是什麼話都聽夫人的呀!夫人你為何……”

  轎中人冷冷道:“我南宮世家門下,萬萬不能容有挾功自重的人,今日我之所以如此對付那姓殷的,只是為了要他完全失去自尊自重之心,要他忘記自己的身份,忘記自己昔日的功勞,永遠像奴隸聽命於我,他若隨時隨地要提起自己的功勞,時時刻刻要別人對他尊重,我還怎能駕馭於他?”

  語聲微頓,緩緩接口道:“我今日所以罰你,是因為你非但也來邀功求賞,而且問話大多,要知凡是我南宮世家門下,都得絕無條件的服從命令,絕不能要求解釋,就是要你吃些糞便,你也得立刻去吃,萬不能去問什麼原因。”

  蓮兒聽得身子不住顫抖,垂首道:“蓮兒下次再也不敢了!”

  轎中人語聲稍和,緩緩道:“但今日雖然有過,亦非無功!我南宮世家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回去之後對你自有一番賞賜!”

  蓮兒伏地拜道:“多謝夫人!”

  轎中人嘆了口氣,道:“好,走吧!”

  那幾條抬轎之大漢,始終在一旁石像般木立不動,聽得轎中人賞罰那般公平,行事那般威嚴,面上都不禁流露出欽佩尊敬之色。

  此刻轎中人一聲令下,黑衣大漢們立刻俯身抄起轎桿抬轎向西行去。

  菊兒突然握住蓮兒的手腕,微微—笑,道:“蓮兒妹子,咱們走吧!”

  伸手替蓮兒拭去淚痕,撫著傷勢,輕嘆一聲,道:“唉!打得好重……”

  似是全然忘記蓮兒面上的傷勢,就是她這隻手打的一般。

  昔日那般溫良柔順的田秀鈴,今日竟會變的如此工於心計,指揮若定,言詞間忽然有如十萬大軍統帥般威嚴,又忽而有如慈母般溫柔,對人臨之以威,繼之以惠,做事周詳嚴密,信賞必罰……這種性格上的巨大變化,別人若非眼見,實是再也難以令人相信!

  百維恍恍惚惚,直奔了盞茶時分,已可望見那死寂的村莊,頭腦方自略為清醒,當下頓住腳步,取出那三道密封的錦囊。

  只見第一封錦囊之上,寫的是:“離此地約摸盞茶時分,經過一番急遽的奔馳之後,頭腦才會清醒,才會念及這三封錦囊,取出觀看,只要那時四下無人,便立刻將此封錦囊拆閱。”

  百維還未看完這短短數十個字,心頭已是怦怦跳動,蒼白的面容,也泛上一陣羞紅,似是突然被人發覺了隱私,猜中了心思一般,情不自禁,左右瞧了幾眼。

  風吹荒草,四野哪有人跡。

  百維先是暗笑自己慌張,想了一想,方自大為驚嘆,對那五夫人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要知田秀鈴能窺破他心意,倒也不難,但田秀鈴竟能將他離開墳地後之情緒變化經過,預先一一說出,竟有如在場眼見一般,這種驚人的判斷能力,怎能不叫百維口服心服?

  過了半晌,百維方自尋了個較為隱僻之處,拆開錦囊。

  只見一張素色薛濤箋上,寫滿了工整而娟秀的字跡,寫的是:“任無心此人,猜疑之心頗重,尤其事已至此,必將對你事事都存下防範之心,是以你既在此逗留了兩個時辰之多,回去後必將受到極為詳細之盤問,你不妨儘量編造一些離奇詭異之原因,回答於他,任無心聰明過度,想到你如要說謊,必定會編造一些合情合理之原因,是以你說的越是荒誕離奇,他反而越發相信,必會絞盡腦汁,去思索這些荒誕離奇之事發生的原因,反而不會去細想別的,你便可安全渡過這一關。”

  瞧到這裡,百維面上不禁泛起會心之微笑,只因他也是老奸巨猾,工於心計之人,是以對五夫人這錦囊中之妙處,深深瞭解。

  略一尋思,繼續瞧了下去,只見接著寫道:“我使百代失蹤,玄真瘋狂,再令你如此做法,這一切只是為了要令任無心分心他顧,心志既不能集中,精神必是渙散,而事情變化,越來越出他意料之外,他苦心積勞之下,甚至會發瘋也未可知。”

  百維不禁暗嘆忖道:“五夫人好狠的用心,竟連叫任無心死去,都嫌太便宜了他,莫非他兩人之間,有什麼怨恨不成?”

  百維雖然心計深沉,卻也再不會想到田秀鈴對任無心之怨毒,竟是因愛而生。

  “但那玄真卻非真的玄真,發瘋自然也是假的,他乃是本門門下一位內功極為深湛之高手,經二夫人易容改扮,其人不但裝做逼真,而且能將氣脈故意錯亂,好教任無心再也診斷不出他是為了何種原因發瘋,而任無心一心注意到他瘋狂之事便不會留意到他是否偽裝改扮的,是以你不妨在暗中與他聯絡,無論任何事,都可互相商量。”

  瞧到這裡,百維更不禁為之擊節,暗嘆忖道:“好妙的計,好高的手段!想不到五夫人年齡雖輕,卻能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

  但錦囊之中,還另有妙計,薛濤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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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三

  下面接著寫的是:“你受盤問之後,任無心還要大費苦心,去安排田家村那些人之去處,他身懷重任,自不能帶著這些老弱一齊隨行,但卻又想不出有何地方可共這些人食住,那時便可毛遂自薦,對他說少室嵩山,有個少林下院,正是這些人最最理想的安身之所,仔無心必定大喜稱善,你便可寫封書信,令這些人投往嵩山,路上自有我南宮世家門下去收拾他們!”

  另有一行字跡,寫的特別明顯,似是要百維特別注意,寫的是:“你回去之後,任無心若是絲毫不加盤問於你,你便要立刻帶著那玄真以及百護等四人,設法逃走,但走的也不要露痕跡為妙。”

  看完這封書信,

  百維更不覺將那五夫人田秀鈴視為天人一般,暗嘆忖道:“是了,任無心若是絲毫不加盤問於我,必是對我已有極重之懷疑,甚至已看破我的行藏也未可知……唉!我縱然也能策劃出前面那些妙計,但卻萬萬不會想到這最後也最最重要之一著……唉!那便要棋差一著,而滿盤皆輸了。”

  百維自愧不如之心,一生效忠南宮世家之心,便更是忠誠。

  再看第二封錦囊之上寫著:“看到一盞以五色彩紙糊的燈籠時,便可拆閱,但燈籠下若無屍身,便要將此信焚燬,拆閱不得。”

  百維暗奇忖道:“五色燈籠?屍身?五色燈籠之下,怎會定然有屍身?為何沒有屍身,這錦囊便看也看不得?”

  再看第三封錦囊,寫的是:“等到任無心發覺自己兩鬢頭髮斑白時便可拆閱,那時必定在一條溪水之畔,溪畔若有垂釣之人,便是我南宮世家門下,你可暗中與他聯絡,但無論你問他什麼,他第一句話必須回答:錦囊妙計,上天入地!”

  百維更是奇怪,不禁又暗自忖道:“任無心正值盛年,兩鬢怎會斑白……他發覺自己兩鬢已斑之時,為何必定會是在條溪流之畔……溪水畔又怎麼必定會有南宮世家的門下?”

  他想來想去,只有最後一點還可解釋,只要南宮世家在這一路上,每條溪流畔,都派個人垂釣就成了。但其餘的道理,百維卻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他對五夫人早已完全信服,是以不再細想。

  當下藏起那兩封還未拆開的錦囊,將瞧過的那封放入口中嚼碎,埋在地下,展開身法,直奔入村。

  任無心等人果然俱是滿面焦急之色,在等候於他。

  那玄真道長雖已不再發瘋,但木然坐在那裡,目光仍是痴痴呆呆,別人所說的任何話,所做的任何事,他全都絲毫不瞭解一般。

  百維身形還未入村,在外瞭望的村眾,便已歡呼起來,道:“百維大師回來了……百維大師回來了!”

  一面歡呼,一面奔入通報。

  任無心驟然鬆了口氣,大喜道:“在哪裡?”

  他屢經變故,神情已遠不及昔日鎮靜,匆匆長身而起,便待奔出相迎。

  百維已一掠而入,他衣衫還未乾透,滿身俱是泥污,看來當真狼狽不堪,似是曾經遭遇到什麼極為嚴重之險難一般。

  任無心果然吃了一驚,失色問道:“大師怎地如此模樣?”

  百維道:“貧……貧僧…”

  故做出氣喘劇急之態,連話也無法說的上來,似是驚魂雖已略定,卻仍未完全平復。

  任無心惶然道:“大師莫非又遇見了什麼驚人之事不成?”

  百維頷首道:“不……不錯!”

  任無心長嘆—聲,眉宇間之憂慮,又加深幾分,道:“大師且請安坐,慢慢道來。”

  百維依言坐下,氣喘漸漸平復,但面容間卻仍帶著驚怖之意。

  早已有人送上茶水,百維連喝了三杯,方自沉聲嘆道:“南宮門下雖已遠颺,但貧僧仍是放心不下,見得任相公小憩之時,便走出查看一番,想不到……唉!貧僧此番出去,竟險些再也回不來了。”

  手掌不住顫抖,茶杯當的跌得粉碎,這一番做作功夫,果然可稱是當世無雙。

  要知他在那藏龍臥虎的少林寺,一耽三十年,竟能騙得少林寺上下數百僧侶,對他深信不疑,而且還將他推為羅漢堂之護法,這份忍耐與做作功夫,又豈是常人們能望其項背。

  任無心雖然觀察入微,也強不過少林數百高僧,哪裡能瞧得出絲毫破綻,聞言更是色變,道:“莫非那素手蘭姑竟又去而復返?”

  百維聽了這句話,便知能令任無心最具戒心之人,便是那素手蘭姑,只因當今世上曾與任無心交手之人,也唯有素手蘭姑能勝得了任無心一著半著,是以任無心第一便是生怕蘭姑去而復返。

  百維是何等人物,一念至此,當下沉聲嘆道:“相公且聽貧僧將此番經過,一一道來……唉!只望相公聽了,莫要太過憂鬱。”

  他越是要任無心莫要太過憂慮,任無心憂鬱之心便更加重。

  只聽百維長長舒了口氣,接道:

  “貧僧漫無目的,四下搜尋,見得四下毫無動靜,方自略為放下些心事,哪知就在那時,草叢中突然鑽出個身穿輕紗之絕色少女,向貧僧含笑招手。”

  他果然善於捉摸別人心裡,就只開場幾句話,已說的離奇詭異之極,教別人不得不凝神傾聽,聽了又不得不怦然心動。

  百維目光一掃,見得門外已圍了許多人旁聽,面色俱都緊張的很,百維心頭暗喜,故做不見,沉聲接道:“貧僧見那少女雖然容貌美如天仙,但眉梢眼角,卻帶著種妖豔淫蕩之態,立刻對她深懷戒心,便問她相召有何見教?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你過來,我讓你瞧幾件東西。那語聲更是柔媚入骨,貧僧若非坐關多年,便已忍不住要為之心動神馳。”

  眾人雖末見到這絕色少女,但聽他如此描述,便已聽得心動神馳。

  百維道:“但貧僧仍是壓不下那好奇之心,忍不住走向前去觀看,那時貧僧早已將真氣貫注全身,只要稍覺不對,便可立刻將那少女斃於掌下,但……但貧僧一見了她手中所持之物,真氣便立刻潰散,身子也幾乎要倒在地上。”

  聽到這裡,任無心也忍不住問道:“那……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百維黯然長嘆一聲,道:“那少女手持之物,竟是我百代師弟之佛珠與度牒!”

  任無心聳然動容,大駭道:“如此說來,百代大師莫非也遭了別人毒手?”

  百維嘆道:“那時貧僧又何嘗不是如此想法,這佛珠與度牒本是我出家人最最重視之物,片刻不敢離身,如今百代師弟之佛珠與度牒,竟落入這妖媚少女之手中,百代師弟豈非……”

  長嘆—聲,轉口道:“貧僧大驚之下,便喝問那少女是如何得來的,那少女又是一笑,道:有人將這兩件東西交給我,要我以此為信物,請你跟我走一趟,你也不必問我此人是誰,反正一到了那裡,你便可見著他了。貧僧……”

  任無心忍不住又自接口道:“大師想必定是跟著她去了?”

  百維垂首道:“不錯!”

  任無心嘆道:“大師若是回來通知在下一句,或是留下音訊就好了。”

  百維道:“貧僧事後想來,何嘗不覺如此,但那時貧僧方寸已亂,那妖媚少女更是在一旁不住催促,貧僧也不及細想,便跟著她去。那少女一路上風言風語,貧僧也不願理睬於她,只是在暗中猜測,不知這妖女要將貧僧帶去何處?足走了兩三盞茶時分,那妖女竟將貧僧帶到一處荒涼陰森的墳場。”

  任無心突然問道:“那女子輕功如何?”

  百維呆了一呆,一時間還捉摸不透任無心相詢此話是何用意?沉吟道:“那妖女年紀只有十七八歲模樣,但輕功之高,已與貧僧不相上下。”

  任無心雙眉微微一皺,顯然,正是為這少女輕功之高,而暗暗吃驚,尋思半晌,方自緩緩道:“以大師輕功身法,全力奔馳,兩三盞茶時分,至少已可奔出—裡開外…”

  目光轉向窗外,接道:“貴村一里之外,可是有個墳場嗎?”

  窗外村眾之中,立刻有人應聲道:

  “不錯,敝村—裡之外,正是有個墳場,但那墳場多屬義墳,乃是鄰近的村鎮,專用埋葬無人認領的屍身,或是一些煙花女子之用,是以經常無人掃墓,有些墳墓且已頹敗,看來正是陰森荒涼的很。”

  百維冷笑暗忖道:“好個任無心,心思果然精細,連這些細微之處,都要加以證實,嘿!幸好我這篇謊話,都有些事實根據,否則此刻便要露出破綻了!”

  一念至此,更是小心。

  只見任無心面色凝重,緩緩道:“大師但請接著說下去。”

  百維乾咳一聲,道:“貧僧見到那墳場那般荒涼,不覺更是加重了戒備之心,那少女三轉兩轉,竟將貧僧帶到一個荒草漫漫,頹敗不堪的墳頭前,那墳墓已倒塌了一邊,露出一角棺木,墳前的墓碑,字跡也模糊不清,貧僧見了這情況,心裡更是驚疑不定,那少女卻已咯咯笑道:要見你的人,便在這裡。”

  這時圍聚在窗外之人,已越來越多,聽了這句話,都不禁發出驚呼之聲。

  百維目光一轉,接道:“貧僧聽了這句話,心裡不覺大吃一驚,那少女瞧見貧僧面色,笑得更是得意,道:你不信嗎?隨我來!走到那露出一角的棺木前,伸手按了幾按,那棺蓋竟突然滑了進去,棺木中竟沒有屍身,而是一條地道。”

  任無心動容道:“那裡想必便是南宮門下的秘密巢穴之一,大師怎可隨意進去?”

  百維長嘆一聲,道:“貧僧本也不敢進去,但就在那時,地道中竟然傳出了我百代師弟的呼聲,喚貧僧快些進去。”

  任無心身子一震,駭然道:“百代大師的呼聲?大師你可聽清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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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四

  百維沉聲道:“貧僧與百代師弟同門數十年,怎會聽錯他的口音?只聽那呼聲道:百維,快些進來!百維,快些進來!接連不斷,喚到第三次時,貧僧已聽得清清楚楚,絕無疑問!”

  任無心雙眉皺得更緊,緩緩道:“如此說來,百代大師並未遭毒手?但他卻為何要躲到那裡去?莫非已被南宮門下禁錮了不成?”

  百維嘆道:“那時貧僧也和任相公同一想法,身不由主,舉足跨入了那棺木之中。只聽那少女在身後笑道:少林子弟,果然有些膽量!接著砰地一聲,棺蓋便又合起,那妖女竟未跟著下來,幸好地道中還有些微光,可以看出地道並不太長,盡頭處乃是一扇銅門,並未關緊,燈光便是自門縫中透出來的。我緩緩走到門前,也不知門後究竟隱藏著什麼?是否有著極厲害的埋伏?實是不敢輕易推門一看。”

  他不但說的活靈活現,而且語聲抑揚頓挫,傳神已極,說到每個關口,便微微頓住語聲,四下眾人都聽得為他捏了把冷汗。

  只聽沉重的呼吸之聲,此起彼落,更增加了氣氛之沉重。

  百維沉聲接道:“但就在這時,銅門突然洞開,一陣強烈的燈光,射了出來,貧僧不由自主閉了閉眼睛,等我睜開眼時,

  只見……唉!任相公,你可知貧僧見著了什麼?”

  任無心突然被他一問,竟有些不知所措,搖頭苦笑道:“在下不知。”

  百維長嘆道:“莫說任相公不知,便是貧僧,也做夢都未曾想到,那銅門後竟是一間佈置的極華麗的精室,室中擺著一桌酒宴,正坐上首舉杯大笑的,赫然竟是我那百代師弟!”

  任無心心頭一震,竟不覺脫口驚呼出來,道:“這……這真是令人難以相信!”

  百維沉聲嘆道:“他竟已換了一身錦緞衣衫,膝上還坐個身披輕紗的絕色少女,而坐在下首相陪的,竟是皇甫少虹,和兩個身穿黑衣,面容蒼白的美婦人,其中一人,面上無一絲表情,目光亦是冰冰冷冷,雖然坐在酒宴之前,卻不動著,後來貧僧方才知道,此人便是那武功詭絕的素手蘭姑!”

  任無心大駭道:“素手蘭姑也在那裡?另一人是誰?大師可知道嗎?”

  百維道:“另一人三十左右年紀,風華絕代,神情中卻隱隱帶著一種威嚴,皇甫少虹與我那百代師弟,都對她十分恭敬,口口聲聲喚她夫人……”

  任無心呀了一聲,道:“如此說來,她想必定是南宮世家的四夫人陳鳳貞……唉!百代大師既與他們同席,莫非……莫非竟已被南宮世家所誘,投入了他們的門下?”

  百維垂下頭,黯然嘆道:“這實是少林派數百年來,最最不堪之奇恥大辱,貧僧實是無顏說起,但……唉!事已至此,卻又不能不說,當時貧僧盛怒之下,也曾不顧利害,痛責於他,哪知百代大師非但面無愧色,反而大笑道:你我已虛度了大半生,若不趁此時享受享受,豈非太過冤枉。”

  任無心只聽得連連頓足,連連長嘆道:“這實是令人難以相信……難以相信……”

  口中雖說難以相信,但百維瞧他神色,卻已知他實已相信了。

  當下又道:“坐在他膝上的女子,更做出種種不堪之態,竟似已得到那位四夫人默允,是以毫不避忌她。”

  聽到這裡,任無心雙眉微皺,暗暗忖道:“想那陳鳳貞,素來不是這樣的女子,即使心性已變,也不該眼見別人在她對面做出淫褻之態,而絲毫無動於衷。”

  這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過,但他卻將之忍住,並未說出口來。

  百維口中在胡言亂語,心裡卻已聯想到方才在墓地之上,那一幕荒唐而綺麗的風光,暗中不覺情動,蒼白的面容,也隱隱泛起一陣激動之紅暈。

  只是此刻眾人俱被他言詞所動,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神情之變化。

  只聽百維接道:“那女子諸般做作,自是想以春情挑逗於我,但見到貧僧不為所動,竟又換了個容貌更是妖媚,神情更是冶蕩之少女,幾乎不著寸縷,在貧僧面前做出百般媚態,甚至投懷送抱,我那百代師弟竟也在一旁笑道:只要你投入南宮世家,這樣的美女還不知有多少供你享樂。”

  任無心嘆道:“若是此等情況之中,連在下都要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百維道:“貧僧心知當時強敵環伺,風光看來雖然綺麗,其實卻是危機四伏,那皇甫少虹與素手蘭姑等人,雖然一直未曾言動,但隨時隨刻,都極有可能出手一擊,貧僧性命雖不足惜,但大功未成,身若先死,實是心有不甘,何況,他們雖想利用於我,貧僧又何嘗不想自他們口中刺探一些消息。”

  任無心嘆道:“大師想法實是精確已極……唉!在那般情況之中,大師還能做如此想,實是常人難及,好教任某佩服。”

  百維說得更是興起,道:“更何況,貧僧即使不能自他們口中刺探出消息,百代投敵之事,已是極為重大的消息,貧僧無論如何,也要將此消息帶回來告知任相公,是以萬萬不能逞一時匹夫之勇。”

  任無心讚道:“大師說得是!”

  百維道:“是以貧僧任憑那女子糾纏,只是神色不動,卻聽那四夫人突然道:咱們有幾句話要問你,盼你從實說出來,便是第一大功。貧僧還未答話,四夫人又道:本門叛徒田秀鈴此刻身在何處?貧僧微一尋思便道:不知道!四夫人似是知道貧僧說的不假,便又接著問道:百忍大師的下落,你該知道吧?貧僧實不知情,只有搖頭。”

  語聲微頓,接道:“她問了這兩句話,見到貧僧竟是有問必答,毫無隱瞞,眉宇間不覺隱隱露出喜色,

  只當貧僧已有歸順之心,卻不知貧僧也在暗自得意,只因她這兩句話並未問出貧僧任何機密,貧僧卻從她兩句話中探出兩件事。”

  任無心道:“哪兩件事”

  百維道:“第一件,便是田秀鈴姑娘直到此刻,想必還甚是安全,並未被南宮世家發覺,隨時隨刻都會尋著任相公的!”

  任無心長嘆道:“但願如此!”

  百維道:“那第二件便是我那百忍師兄,此刻也必定未曾落入南宮世家手中,他一直未曾露面,想必在暗中圖謀著什麼大事。”

  任無心又自嘆道:“大師心思之周密,判斷之正確,實是可佩,我方若多有幾個似大師這般的人物,何愁大事不成?”

  百維暗笑忖道:“我將已入南宮世家門下之人,說成下落不明,卻將百代說成已投入南宮世家門下,任無心非但不知,還口口聲聲稱讚於我。”

  一念至此,心裡不禁大是得意,只因任無心素來極少稱讚他人,此番卻一連稱讚於他達數次之多。

  心念閃動,面上仍裝得愁眉苦臉,接道:“但貧僧究竟是否能夠脫身而出,在那時希望卻是渺茫的很。就在這時,那將貧憎誘來此地的妖女,突然走了進來,附在四夫人耳畔,悄悄說了幾句話,她說話聲音雖輕,但貧僧多年靜坐,耳力實比常人稍勝幾分,她說的話,並無一字逃過貧僧之耳。”

  任無心道:“她說的什麼?”

  百維嘆了口氣,道:“她說的竟是任相公的情況,而且說的詳細已極,任相公的一舉一動,似乎都瞞不過他們的耳目。”

  任無心變色道:“真的嗎?”

  百維嘆道:“她說任相公已將玄真道長帶回醫治,四夫人冷笑道:我在玄真身上,已施用了九十一種毒藥,任無心縱有通天的本領,也休想將他醫治復元。貧僧聽了,不覺一驚!”

  偷眼望去,任無心果然也似吃了一驚。

  百維道:“貧僧聽了這些話,便知任相公身畔,必有南宮世家的耳目,百護等三位師弟,固是絕無可能,那想必定是別的人,但究竟是什麼人?貧僧卻是再也想不出。”

  只見任無心面色沉重,呆坐在那裡,不言不動,顯見正是心事重重。

  百維又道:“無論如何,這是非之地,咱們總是越快離去越好。”

  任無心頷首道:“正是如此。”

  百維目光四掃一眼,語聲放的更輕,道:

  “而且一路之上,隨行之人,也是越少越好,絕不能令南宮世家之眼線混入,是以除了玄真道長,與貧僧三個師弟之外,最好莫令他人隨行,那南宮世家縱有通天本領,也不能探知咱們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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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五

  他說的實是言詞懇切,令人心動,任無心似也不禁動容道:“正該如此。”

  百維心頭暗喜,道:“這樣我等既可掩飾行藏,行動也可方便的多,任相公亦覺應該如此,那是再好不過。”

  要知如此一來,在任無心身畔之人,便全都是南宮世家門下,任無心實如置身虎狼群中,而不自知,還當這群虎狼俱是他的心腹,其處境之險,實令人想起便要不寒而慄。

  百維想到從此非但任無心之一舉一動,俱都休想瞞過南宮世家,便是自己隨時隨地要取他性命,亦是易如反掌之事,,心下自是歡喜。

  突聽窗外有人道:“不知大師如何逃脫險境的,小人們正等著聽呢!”

  百維不禁暗道一聲慚愧,他歡喜之下,竟忘卻將自己之歷險行程說完!

  任無心亦似渾然忘卻此事,聞言方自嘆道:“大師之脫險經過,想必更是驚人,非但他們亟欲知聞,便是在下,也正等著洗耳恭聽。”

  百維大師緩緩說道:“貧僧此番得能僥倖脫除,實是天幸……天幸……”

  他方才只顧說的高興,竟未想起無論任何人,若是真的置身在那情勢之中,若想脫險,實是難如登天之事,此刻竟不能自圓其說,口中連說了幾句天幸天幸,一時還想不出該如何繼續?

  但任無心等人還是在凝神傾聽,絲毫未覺出他神情之尷尬。

  百維又長嘆了幾聲,突然靈機一動,道:“那時貧僧本想做出被酒色所迷,而誠心歸順南宮世家之態,好教南宮世家將貧僧派到任相公這裡作為眼線,於是貧僧也可乘機歸來,而且貧僧還可捏造任相公一切虛假之消息,回報於他,一來可混淆他們的耳目,再來也可隨時得知他們的行蹤。”

  任無心拊掌道:“此計果然大妙,不知大師是否用了?”

  百維道:“但貧僧後來轉念一想,南宮世家既以施用迷人心性之藥物見長,即使相信了貧僧的話,也必定先要逼貧僧服下一些迷毒之藥,貧僧若是真的變了性情,豈非弄巧成拙。”

  任無心嘆道:“大師思慮端的周詳細密,此點在下竟未想到。”

  百維冷笑暗忖道:“你想不到的事多呢!”

  口中道:“就在貧僧猶疑難決之時,那進來通報訊息的妖女方待離去,哪知……”

  說到這裡,他雙掌緊握,似是變的十分緊張,旁聽眾人,也不由自主跟著他緊張起來。

  只聽百維接道:“忽然間,那秘室之中,竟湧入了大量水來,大勢竟有如黃河決堤,澎湃洶湧,不可遏止,那妖女的身子,首先被這股水勢沖得站立不穩,驚呼一聲,倒在地上!”

  眾人果然群相動容,百維亦自暗暗得意,忖道:“這一著果然是驚人之筆,五夫人令我說得越是荒誕不經越好,此番我說的總不愧荒誕不經四字了吧!叫任無心無法相信,又不得不信。”

  心念轉動,口中接道:“變生意外,就連皇甫少虹那般深沉之人,都不禁脫口驚呼出來,但他驚呼還未出口,桌椅已被那水勢衝倒,碗盤杯盞,珍饈菜餚,俱都被沖得飄浮水上。”

  他面上初次泛起一絲笑容,接道:“最妙的是,南宮世家中人,竟似全都不通水性,見到水淹及膝,已是惶然失色,何況那水勢來的又是那般猛烈,剎那之間,便已沒及胸膛,宛如江河倒灌一般,南宮世家中人,自顧尚且不暇,怎能顧得了貧僧。”

  任無心喟然長嘆道:“好水呀好水……不知大師可通水性嗎?”

  百維道:“貧僧幼時居於江濱,於水性倒還略知一二,那時心裡雖也吃驚,但怎肯失去了這千載難逢之良機,當下閉氣潛入水裡,等到水勢越來越高,已將那秘室全都流滿,貧僧便自水中一躍而出,南宮世家中人,正在水中掙扎驚呼,雖然眼見貧僧逃走,卻也無計可施!”

  任無心瞧了他衣衫一眼,嘆道:“大師衣衫,直到此刻還未乾透哩!”

  百維暗喜忖道:“幸好我未曾設法烘乾衣服……”

  口中道:“貧僧水淋淋出了地道,正想瞧一瞧是何人放水救下貧僧,哪知地道上面一無人影,四下荒墳,也仍是冷冷清清,陰陰森森,似乎與貧僧方才進去時毫無變化,但貧僧卻已是九死一生。”

  語聲微微一頓,眾人也情不自禁,跟著鬆了口氣,暗暗為百維高興。

  百維突又接道:“但貧僧方自走了兩步,便瞧見乾燥的地面之上,有一道水痕,一路灑了過去,似是那放水之人所留下的,貧僧實是忍不住那好奇之心,一心想要瞧瞧是誰放的水,便跟著那水痕走了過去,

  只見那水痕在荒墳中蜿蜒穿行,到了一座長滿青草的荒墳之前,突然消失不見……那……那放水之人,竟似自這座荒墳中走出來的幽靈!”

  一陣風吹過,百維恰巧說完,眾人只聽得忍不住機靈靈打了個寒噤,

  良久良久,百維方自沉聲道:“那一片荒墳地中,既無溪流,亦無水井,那水自何處來的?縱然有溪水與井,又有何法能將溪井中水,倒灌入那墳底密室之中?那放水之人究竟是誰?怎會有如此不可思議,跡近奇蹟的神通?”

  長嘆一聲,接道:“貧僧心中實是疑雲重重,百思不得其解,但貧僧死裡逃生,亦不及仔細思索,便急忙奔了回來……任相公……任相公,此中之真像,你可想的出嗎?”

  他說完了話,眾人俱都面面相望,目瞪口呆,任無心木然而立,亦是做聲不得。

  窗外雲層漸漸沉重,似是即將有狂風暴雨落下,風生滿室,卷的窗簾呼呼作響。

  但室中卻是一片死寂,也不知延續了多久,任無心方自緩緩道:“那內藏地道之墳墓,大師你此刻還能認的出嗎?”

  百維沉吟道:“那一片荒墳地中,墳頭可止千百,看來也都是大同小異,差別極小,何況……貧僧那時始終處於極大之驚惶中,—直未能靜心觀察,此刻……唉!只怕難以分辨的出了。”

  這番說詞他早已想好,是以說來非但毫無疑難,而且語聲中所帶那種自責自疚之意,裝做的更是逼真已極,教人聽不出絲毫破綻。

  任無心緩緩道:“此事想來必是如此,大師也不必自責自疚,若是換了在下,也必是分辨不出的。”

  語聲微頓,突又問道:“那墳墓之中,除了那間地室外,是否還另有秘室暗道?”

  這一問卻是出了百維意料之外,百維沉吟良久,方自說道:“貧僧所見,不過僅有那間地室而已,是否有暗道,

  貧僧便不知情,但從那地道看來並無通向他處的門戶。”

  任無心喃喃道:“哦……墳下僅有一間秘室,那水勢想必還未能洩出……”

  百維連忙道:“那地室中雖無看得見之門戶,但想必還另有目力難見之暗門,以皇甫少虹與百代那等武功,

  當時雖然驚惶,但絕不致被那水勢困住,必能設法走出,將—切掩飾的不著痕跡。”

  任無心頷首道:“不錯,想來必是如此,我等也不必再去查看了…何況,縱然查看,有那素手蘭姑在那裡,我等亦非其敵手。”

  百維暗喜道:“任無心呀任無心,你可知我說那素手蘭姑在座,便是要你不敢追查。”

  心念一轉,突聽任無心又自問道:“那素手蘭姑面貌看來是何模樣?雙目之中,所帶的是什麼神色?大師想必是看到了。”

  這一問,更是大出百維意料之外,要知他從未瞧過蘭姑平時的面貌,這一問叫他如何回答的出,當下訥訥道:“這………那神情實是頗難描述,貧僧……”

  忽然間,那一直茫然呆坐著的玄真道長,竟發出了一聲慘厲的長笑,身影緩緩自凳上站了起來,雙臂伸張,似是要擇人而噬!

  百維立刻做出驚惶之態,大聲呼叫道:“不好了,任相公……快……”

  任無心倏然長身而起,閃電般出手,扣住了玄真的脈門,沉聲道:“各位大師請隨我來。”

  將玄真架入內室之中。

  百維、百護等四人,相隨而入。

  只聽任無心嘆道:“在下此刻實已精疲力竭,玄真道長若再發作,在下只怕已難以制的他住,不知四位大師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在此看守於他?”

  百維早已想尋個機會,與這玄真道長密商,聞言立刻應聲道:“此乃貧僧等份所當然之事,任相公只管吩咐。”

  任無心將玄真按在木榻之上,沉聲道:“但望四位大師各據—角,在他四面坐下,玄真道長若是發作,大師們出手也不可太重。”

  百維道:“遵命!”

  任無心仰天長嘆道:“在下心力交瘁,似已不能支持了!”

  百維暗暗歡喜,面上卻做出關切之容,道:“相公不如趕緊摒棄一切心事,歇息一陣,不然怎能應付來日之行程?此間事有貧僧師兄弟在此料理,相公你只管放心好了。”

  任無心謝道:“如此就偏勞大師了。”

  一揖到地,轉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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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六

  百維究竟不敢追出查看,與百護等分四面坐下,過了良久,沉聲道:“有勞百衛師弟,去將門戶關起。”

  他料想任無心已走的遠了,但仍提防著田家村有人前來竊聽。

  哪知玄真道長突然道:“不可關門!”他面上雖仍帶著痴迷瘋狂之態,但這四個字說將出來,語聲已極是清楚鎮定。

  百維早已知道他的真情,自然不覺意外,百護等三人,卻顯然吃了一驚。

  只聽那假玄真道長緩緩接道:“任無心精細無比,你方才那番說話中,他似已覺得有些可疑,若是被他繼續追問下去,必將是破綻百出,是以我才立刻轉開他的注意之力,教他不再追問!”

  語聲不但清楚鎮定,而且聚而不散,百維等四人雖聽得清清楚楚,但室外卻無法聽聞,顯見這語聲是以內家真力自喉間逼出來的,說話時嘴唇也絲毫不見動彈,使人縱在暗中窺望於他,也覺察不出他在說話。

  百維也未料到此人行事竟如此周密,內功竟如此精湛,當下肅然道:“多謝兄台。”

  假玄真道長道:“是以你我此刻萬萬不可再有絲毫行跡可疑之事,落入任無心眼中,我說不可關門,也正是此意。”

  百維大是讚佩,道:“兄台說的是。”

  更是忍不住要想知道這假冒玄真之人,究竟是怎麼樣的角色,悄聲又道:“不知兄台大名,可否見告?”

  假玄真緩緩道:“你此刻也不必問我姓名,我身份此刻也絕不能洩露,總之,我與你一樣,乃是南宮世家的屬下之一,說不定……說不定昔日與你也是素識!”

  百維呆了一呆,心下更是驚疑,遍思故交舊識,也找不出任何一人與此人有相似之處。

  若是任無心在此,聽了這玄真道長的語聲,便可發覺他便是那日與皇甫少虹一搭一擋,狼狽為奸,殺了自己的同伴,卻要嫁禍於任無心之人。

  那田秀鈴雖覺皇甫少虹陰險毒辣,但任無心便已發覺此人不但武功高絕,來去無聲,若論陰險毒辣之心計,亦高出皇甫少虹甚遠。

  而此刻此人已在任無心身側,那情況當真有如自己臥榻之旁,有毒蛇猛虎在側一般。

  就連百維,亦是越想越覺此人來歷之神秘,行跡之詭異,心計之深沉,均在自己之上,心頭不覺泛起一陣寒意,神情之間便更是恭敬。

  那假冒玄真道長之人,眼神中微微現出一絲暖意,沉聲道:“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過於低估對方之實力,

  自驕自滿,將因輕敵而敗;過於高估對方之實力,則必自輕氣餒,而致喪失信心,是以我方此刻雖已佔必勝之優勢,但卻萬萬不可有絲毫輕視任無心之心。”

  百維道:“是!”

  假玄真接道:“是以你從今而後,言語行動,都切需備加留意,若是被他發覺破綻,豈非功虧一簣?”

  百維垂首道:“是!”

  他神情之間越來越是恭謹,假玄真眼神間也隨著他神情之變化,而冷峭之意越來越見減少,暖和之意越來越見加深。

  假玄真道:“你方才此去,必是見著了我南宮世家中,當今權位最重的五夫人。”

  百維囁嚅道:“雖聞其聲,卻未見其面。”

  假玄真道:“雖然未見其面,但僅聞其聲,已可知此位五夫人,實是天縱奇才,任無心縱是算無遺策,卻無一事不在她計算之中。”

  百維心悅誠服,道:“正是如此!”

  假玄真道:“五夫人必是要你將方才一去多時之事,編造的越是荒謬越好,是嗎?”

  百維暗中吃了一驚,忖道:“好厲害的角色,連五夫人之算計,也落入他算計之中。”

  口中道:“正是如此。”

  假玄真道:“你必定以為你方才那些說詞,已是荒謬絕倫,是嗎?”

  百維道:“實是荒謬的很,但望任無心那小子莫要看出破綻才好。”

  假玄真鼻孔裡冷冷哼了一聲,道:“你以為那番說詞已是荒謬絕倫,但我看來。卻是太不荒謬之極!”

  百維呆了一呆,吶吶道:“真……真的?”

  他實是無法想像,方才那番說詞,若非荒謬,世上還有什麼更荒謬的故事?

  假玄真冷冷道:“自是真的,只因你心中還是時刻不忘你親身經歷之事,是以說話時,便不知不覺流露出來,

  只是換了個方式而已,此種心理上之弱點,便形成了你說話間之破綻,你若能完全拋開自己心中所思,而另外編造個絕無相關之故事,任無心便再也生不出絲毫疑心了。”

  言詞雖然簡短,但卻中肯已極,三言兩語,便切中問題之癥結。

  百維不禁大是讚歎,暗中忖道:“我方才心中始終未能忘去那蓮兒之綺豔,菊兒之清麗,更未能忘去那一段銷魂時刻,是以說話間不知不覺將這兩人說了出來,又不知不覺描述了一段綺麗之風光,正是借題發揮,聊作發洩……”

  他瞧了假玄真一眼,接著忖道:“他方才這番話,說的必是此點……唉!此人當真不是平凡之人,竟能料出別人心底之秘密。”

  要知百維亦是心機靈敏之人,是以一經別人點醒,便立可分聽出真情。

  但想到這裡,百維心中突又一動,忖道:“他心計縱然非同常人可比,但卻又怎能知道我方才那一段經歷?他若不知道我方才那一段經歷,又怎會說出這一番話來,莫非……莫非方才那所有發生之一切,俱早已經過周密之計畫與安排,而這所有安排與計畫,此人也俱都曾經參與其事?”

  一念至此,心頭不禁泛起一陣寒意。

  只聽假玄真冷冷道:“幸好任無心還未聰明到此等程度,縱然暗懷疑心,也萬萬不會看破其中真像,更萬萬不會窺破你的心意。”

  百維道:“但願如此!”

  玄真道:“五夫人除了教你回來編造一番說詞,可還交代你什麼別的嗎?”

  百維心頭一凜,道:“正是還有交代。”

  玄真道:“可是要你為田家村這些人,安排—條出路?”

  百維道:“正是如此!”

  玄真道:“既是如此,便不可遲疑,你快快去吧!”

  百維道:“是!”

  當下長身而起,匆匆奔去。

  這時距離他入房時不過僅有頓飯時分,但外面之情景,卻已大不相同。

  方才還在四面遊蕩窺望之村眾。此刻竟都已整理起簡單之行李,聚集在長街之上,整裝待發。

  百維面色微微一變,一掠而前,道:“各位要去哪裡?”

  村眾中有一位年紀看來最長之人,恭聲道:“此間已非久居之處,我等雖不願離開這裡,但……唉……但卻也只好出去暫避一時,等到任相公大功告成,南宮世家一敗塗地之日,再做歸計。”

  百維目光環掃一眼,道:“但各位人數非少,此去不知可已有食宿之處?”

  那老人道:“雖然尋不著安居之鄉,但聊蔽風雨之處,總是有的。”

  百維沉吟道:“各位行列如此眾大,一路上必然引人注意,而南宮世家耳目那般眾多,各位行蹤難保不為其發現,是以各位此去之地,必須十分要妥當安全,

  否則又與留在這裡有何兩樣?”

  那老人枯澀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欣慰之笑容,道:“小人們此去之地,乃是任相公為我等安排的,想必安全的很。”

  百維呆了一呆,訥訥道:“任……任相公已為各位安排好了嗎?”

  那老人道:“任相公方才臨去之際,才告訴小人們的。”

  百維雙眉皺得更緊,道:“不知任相公為各位安排的是什麼地方?”

  那老人道:“此事連大師都不知道嗎?哦,想必是任相公匆匆決定,還未及通知大師。”

  語聲微頓,接道:“任相公為小人們安排之地,

  乃是由此東去五百里,—個叫聚賢莊的,任相公還說那聚賢莊主陸大俠,為人不但急公好義,古道熱腸,而且揮手干金,絕不吝嗇,小人們雖然食指繁多,但去吃個三五年,也絕無問題。”

  百維默然半晌,喃喃道:“江湖中若有此等人物,怎地貧僧卻不知道?唉!想必是貧僧坐關多年,自對江湖間俠蹤生疏的很了。”

  那老人含笑道:“想來必是如此,但任相公也曾說過,那陸莊主雖然好義多金,但一向不惹是非,江湖中知道其人姓名的,並不甚多……”

  百維道:“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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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七

  忽然抬起頭來,接道:“任相公到哪裡去了,各位可知道?”

  那老人道:“任相公自從聽了大師那番經歷之後,面色十分沉重,眉宇間似有重憂,

  自屋中出來,交代了小人們那番話後,便說要去尋個清靜之地,稍做休息,略事思索……小人們也不敢多問,任相公便自管去了,但任相公究竟要去哪裡,小人們卻不知道。”

  百維又自沉吟半晌,沉聲道:“任相公所去之方向,各位總該知道的吧?”

  那老人略一尋思,指著正東方向,道:“任相公是往這裡走的。”

  百維見他手指之方向,並非那一片荒墳所在之地,暗中不覺放下了些心事,沉聲嘆道:“任相公如此辛苦,也該好生休息休息了。”

  口中說話之間,已自轉過身子,向那老人手指方向大步而去。

  那老人凝目望著百維身形逐漸去遠,目光仍未移動一下,只是口中喃喃道:“任相公果然所料不錯,這位大師果然盤問得甚是祥細…”

  任無心此刻卻早已到了那—片荒墳之外,以鷹隼般敏銳的目光,窺探著墳地中之動靜。

  他方才出村時,走的確是與這片荒墳相反的方向,出村之後,也曾尋了個隱蔽的樹蔭,閉目倚樹而坐,靜思養神。

  只見他面色忽陰忽晴,雙眉時展時聚,顯見,正是為了那許許多多,可驚可疑之事,而思慮憂煩,心情哪裡能得到片刻的安寧。

  風吹木葉,四野無人,誰也不知道他心裡想的究竟是什麼?

  片刻之後,他霍然長身而起,在村外繞了個大大的圈子,又尋找片刻,便已瞧見那—片陰森之墳地。

  任無心展動身形,在墳地四外,迅快地探視了一遍,荒墳地中哪有絲毫動靜?

  夜色漸深,但見磷磷鬼火,飛舞於荒墳野草間,令人不由自主心生寒意。

  任無心又自遲疑半晌,突然轉身一躍,闖了進去,藉著天上星光,地下鬼火,

  一個個墳頭搜了過去,其實他究竟搜尋什麼,此刻就連他自己心裡,亦是一片茫然,毫無線索。

  忽然間,荒草中似有光芒一閃,任無心閃電般一躍而去,俯下身子。

  只見荒草中閃光之物,竟是一隻銀盤,覆面扣在草中,若非星光恰巧射來,映出了反光,那是誰也不會發現的。

  任無心目光閃動,撕下一塊衣角,包起手掌,將銀盤拾起,盤下扣著的,竟是一排清蒸魚翅,湯汁卻都已浸在土中,魚翅也已涼透,但卻仍帶著種香甜之氣,絲毫未曾腐爛。

  四面望去,左面一片地上,竟打掃的甚是清淨,再也尋不著別的什麼?

  只是地上偏偏又擺著些枯草斷枝,殘瓦敗石,若是稍為粗心大意之人,便根本無法發覺這些草石之屬,乃是此地經過打掃之後,故意擺將上去,作為亂人耳目之用的。

  但任無心心細如髮,一眼望去,便已發覺這片草地異常之處。

  雙目微皺,目光閃動,忖道:“瞧這銀盤的形狀,必是遠遠飛來,扣在草中,是以未曾被打掃之人發覺,而盤中魚翅,竟未腐臭,更可見這魚翅蒸熟,絕不會超過一日。”

  心念一轉,接著忖道:“以此情況看來,這片空地上,必曾布下一桌酒筵,後來不知經過什麼動亂,將桌上杯盤都震的飛了起來,是以這盤魚翅才會落入草叢之中,而魚翅既未腐臭,擺筵之時,也必定是在這一日之間,也正是百維到這裡來的時候。”

  但這酒宴是何人所擺,為何要擺在這一片荒墳地中?百維所敘的那故事,究竟是真?是假?抑或是有些屬真?有些是假?此地既已顯然擺這酒筵,是否此間還另有一處孤墳,地室中也曾擺過酒筵?

  最令任無心難以解釋之事,乃是:這—盤魚翅在中原一帶,可算得是極為珍貴之物,南宮世家擺下這一席珍貴的酒筵,若是為了招待百維,那卻是為了什麼?

  百維若非南宮世家中之奸細,南宮世家擺下這一席酒筵,便是為了要款待於他,拉攏於他,但這理由亦是勉強已極。

  只因誰都可以知道,單憑一席酒筵,是萬萬無法會使少林護法變心的,這—席酒筵豈非擺的毫無價值?

  何況,百維若非南宮世家中之奸細,回去便萬萬不會編造那—番荒謬之故事!

  但百維若真的早已是南宮世家之門下,則南宮世家便更不必在此等地方,擺下如此珍貴之酒筵,來款待於他。只因此時既非擺酒之時,此地亦非擺酒之地。

  任無心獨立於四面鬼火之中,翻來覆去,苦心思索了頓飯功夫。

  他想來想去,只覺此事無論怎麼去想,其中都有極大之矛盾。

  頓飯功夫的苦心思索後,任無心是否發現了什麼?想通了什麼?他未說出,別人亦無法猜測。

  只見他蒼白之面色,絕無一絲表情,只是用那方撕F來的衣角,包起了那隻銀盤與那排魚翅仔細地藏入了懷中,這一銀盤魚翅中,似也隱藏著—些秘密的線索,而任何線索,他都不願放過。

  忽然間,風中傳來一陣極是輕微的腳步聲,似是有人自遠方急奔而來。

  任無心精神一震,凌空一個翻身,便已隱身在一座墳頭後,行動之迅捷靈敏,身法之乾淨利落,端的無人可望其項背!

  頃刻之間,遠方便已有兩條人影,先後奔來。

  前面的一人,身形小巧,似是個女子,輕功身法竟不在一般武林高手之下。

  後面的一人,身材魁偉,黑衣勁裝,但輕功卻遠遠不及前行的女子,奔走的已是極為吃力,那腳步之聲也是他發出來的。

  兩人到了這一片空地之上,驟然停下腳步。

  夜色中但見這女子明眸如水,嬌靨勝花,竟然絕美,只是此刻神情中帶著一種狠毒之意,轉首向那黑衣大漢厲聲道:“二十八件銀器,只剩下二十七件,那少了的一件,若不是你拿的,便必定在這裡,你就給姑娘我找出來吧!若是找不出……哼哼,姑娘我縱然有心饒你,只怕你也不敢活著回去!”

  那黑衣大漢生像雖威猛,但神情間卻似是畏懼已極,連身子也在不住簌簌的發抖,顫聲道:“菊……菊姑娘,小人天膽,也不敢……”

  那絕美少女輕叱道:“廢話少說,快動手找吧!”

  黑衣大漢恭應一聲,果然俯身尋找起來。

  隱身墳後的任無心,聽了這一番言語,已知這兩人必是南宮世家門下,再瞧這少女容貌,竟有七八分與百維口中那妖女相似。

  任無心不禁又驚又喜,驚的是南宮世家行事果然謹密,連少了一隻銀盤,都不肯放過。

  喜的卻是百維必定曾經見過這少女,他那番故事中,至少有幾點是真的。那麼自這少女口中,便必定可以追詢出此事之真相。

  任無心此刻若是飛身而出,以他的武功,不難在舉手之間將這男女兩人一齊制住。

  但任無心考慮再三,竟未出手,還是隱身墳後,不動聲色,他凡事必經極為周密之思考,此番既不出手,自有他的道理。

  只見那大漢雙手在草叢中瘋狂般撥動,滿頭大汗雨點般落下,直搜尋了將近頓飯時分,那四下荒草都已幾乎被他翻了個身,但仍是毫無所獲。

  黑衣大漢轉過身子撲地—聲,跪倒在地上,顫聲道:“菊……菊姑……娘……”

  豔美少女面上似是籠著一層寒霜,冷笑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黑衣大漢伏地道:“小人……小人多年來,無論流汗、流血,從未有過……有過絲毫退縮,但望菊姑娘……念……念在小人這一番話……”

  豔美少女面色一沉,怒叱道:“好呀,想不到你也敢自誇功勞了,你難道未曾瞧見我家五夫人,對那些邀功求賞之人所用的手段?”

  黑衣漢子身子一震,再也不敢抬起頭來,道:“小……小人不敢!”

  絕美少女冷冷道:“似你這樣豬狗不如的人,我也犯不上親自動手殺你,你還不自己,快尋個了斷?等到姑娘我動手的時候,哼!你就少不得要零零碎碎,先受上幾個時辰的活罪了!”

  黑衣大漢不再說話,只是伏在地上,不住磕頭,叩的滿頭俱是鮮血。

  絕美少女卻連看也不看他一眼,緩緩背轉身子,道:“等我再回頭時,你若還沒死,那時……只怕你想死也死不成了。”

  仰面向天,輕撫著滿頭秀髮,似是深信那黑衣大漢不敢活著等她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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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八

  黑衣大漢果然不敢,霍然抬起頭來,咬一咬牙,狠狠瞧了那少女一眼,目光中雖然滿含怨毒,但手掌卻已自腕底拔出一柄匕首,向自己胸膛插下。

  哪知就在這剎那之間,他耳畔間忽然響起一陣雖然輕微,但卻極為清晰的語聲,一字字道:“你活得好好的,為何想死?”

  黑衣大漢身子一震,掌中匕首幾乎脫手跌下,轉目望去,數丈方圓內哪有人影。

  再看那背轉身子的少女,亦是絕未動彈,顯見根本未聽到這奇異之語聲。

  黑衣漢子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想開口說話,卻又不敢說出口來,一柄匕首懸在半空,哪裡還刺得下去。

  只聽耳畔那語聲緩緩接著又道:“我知道你活得正好,是不想死的,是嗎?”

  黑衣大漢情不自禁,點了點頭。

  那語聲又道:“你若不想死,就快些乘此機會撲上去,將那少女攔腰一把抱住,她萬萬殺不死你了,而且說不定還另有奇蹟發生。”

  這話聲自是任無心以傳音入密之術說出來的。

  他內功實是爐火純青,是以與這黑衣大漢雖然相隔數丈之遙,卻仍可將字句清清楚楚逼入這黑衣大漢耳中,而第三者卻毫無所聞。

  那黑衣大漢縱然知道世上有傳音入密這一類功夫,卻做夢也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能將這類功夫練到如此驚人之地步。

  一時之間,他心中自是疑神疑鬼,舉棋難定,只因他雖不想死,但對那少女實是積畏已深,要他上去將這少女一把抱住,實比殺了他的頭還要困難。

  此時那絕色少女雖然仍未回頭,但口中又冷冷道:“你的刀可舉起來了嗎?若巳舉起來了,就快快插入胸膛去吧,免得姑娘多事,也免得你自家受苦……”

  冷冰冰的語聲,無絲毫暖意。

  黑衣大漢忍不住心頭又自一寒,但聞耳畔那語聲又道:“動手呀!你還怕什麼,常言道:自古艱難唯一死,你此刻反正已要死了,縱然是死,不動手也是要死的,動手反有一線生機,若不試試,豈非傻子?”

  黑衣大漢抹了抹頭上汗珠,忖道:“是呀!我左右都是個死,為何不試試,何況這語聲來的如此奇怪,說不定真有奇蹟發生也未可知?”

  那語聲變的更是緩和,但卻最是有力,緩緩道:“你此刻可想通了,好好站起來。”

  黑衣大漢但覺這語聲中似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身不由主,悄悄站了起來,那語聲道:“好,撲上去!”

  黑衣大漢想也不想,縱身撲了上去。

  但他身形還未撲到,那絕色少女已自警覺,霍然轉身,怒叱道:“你……你找死!”

  其實她也絕未想到這大漢敢向自己出手,也有些慌了手腳。

  黑衣大漢更是驚惶,但已收勢不及,只得硬著頭皮撲上。

  絕色少女也不閃避,冷笑一聲,纖手微揚,向他胸膛直劈而下!

  哪知她手掌方自拍起,突有一縷尖銳的風聲,斜斜飛來,風聲強勁。

  若是換作平時,這絕色少女勢必發現,也可能閃開,但此刻她心神全被大漢所引,根本未曾留意其他,擊出的手掌,還未觸及大漢胸膛,當下期門大穴,突然一麻。

  絕色少女連驚呼都未及發出,全身立刻不能動彈,擊出的掌勢,也變的軟弱無力。

  黑衣大漢這—撲將上去,果然將她抱了個結實。

  絕色少女又驚又怒,黑衣大漢卻是又驚又喜,剎那間兩人—齊翻滾在地。

  黑衣大漢左足一抬,竟將這少女整個人壓在身下。

  黑衣大漢揉了揉眼睛,幾乎還不能相信此乃真實之事,他望著被自己壓在身下的少女,一時間覺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殺了她,那是萬萬不敢,放了她,那自己豈非便要死在她手中。

  突昕耳畔那語聲又道:“這女子已被你所擒,生殺死活,無論怎樣,都由得你了,你要拿她怎樣?”

  黑衣大漢訥訥道:“我……我……”

  目光不由自主,落到那少女絕美的面顏,嬌紅的櫻唇,以及那豐滿而柔美的胴體上。

  耳畔的語聲又道:“你可是還拿不定主意?可是怕日後難逃她們的毒手?”

  黑衣大漢點了點頭,目光東張西望,但身子卻仍壓在那少女身上。

  突見一個布包,由半空中直落下來,砰的落在大漢身側。

  耳畔那語聲又道:“拾起這布袋,將袋中之物,分成兩羋。”

  黑衣大漢此刻對這語聲已是視若神明,唯命是從,聞言趕緊拾起布袋,解開一看,裡面卻竟是一排已然冷涼,但卻未腐敗的魚翅。

  他心中雖然驚疑不定,猜不出這魚翅中究竟有何秘密,將它分做兩半又為的是什麼?

  但他卻仍遵命將魚翅分做兩半,那語聲道:“你壓著的少女身子雖然絲毫不能動彈,但頸部以上都可活動,你先將一半魚翅,塞入她嘴裡,強迫她吃下,然後自己再吃下另一半。”

  黑衣大漢更是奇怪,猜不出這是為了什麼?

  俯首望去,只見那少女眼睛雖閉著,但滿面都是憤恨之色,牙齒也咬得緊緊的。

  黑衣大漢遲疑良久,還是不敢決定是否該如此做。

  只聽那語聲又道:“你性命是我救回來的,難道我還會害你不成?”

  黑衣大漢終於下了決心,捏開那少女的牙齒,將魚翅塞入她嘴裡。

  那少女自是聰明絕頂的人物,知道在如此情況之下,反抗亦是無用,竟乖乖的將魚翅吃了下去。

  黑衣大漢也皺眉吞下另外一半,心裡猶自奇怪,不知那詭異的語聲要他吃下這冰冷的魚翅,究竟是何用意。

  而此刻四下已無絲毫聲息,那詭異的語聲,似已有如來時一般,神秘的消失。

  黑衣大漢四下探視,四下搜索,卻既不知那語聲自何而來,更不知那語聲從何消失。

  他驟然失去這神秘力量之憑依,心頭間不覺泛起一陣茫然、惶恐之感。

  既不知自己該去向何處,更不知該如何處置這少女,那情況當真有如大海中驟然失舵一般,非是身歷其境之人,再也不會明了這等心情之茫然,惶恐與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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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九

  哪知不到盞茶時分,他這惶恐之心情,竟也突然消失,剎那之間,黑衣大漢但覺一股熱流,自丹田小腹直衝上來,極快的遍佈全身,體內似是有一股熱力要脹破軀殼,暴散而出。

  黑衣大漢又驚又懼,俯首望去,那少女蒼白的面容,亦已變為火燒—般,雖然在這暗淡之星光下,仍可看出她面色上驚人之變化。

  再看她那一雙眼皮之中,也不再滿含怨毒憤恨之色,反而充滿了—種奇異的渴求之色,帶著種勾魂攝魄的光芒,瞬也不瞬的瞧著那黑衣大漢。

  與其說是向他挑逗,倒不如說是求他憐惜。

  她體內顯然也正在受著那慾念與熱力煎熬,只是身子不能動彈,只能自喉間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將牙關咬得吱吱做響。

  黑衣大漢心房跳動也驟然加劇,粗大的手掌,在少女那豐滿而又誘人的胴體上不住摸索,看來猶如瘋狂一般,又將那少女一身衣衫,撕得粉碎,露出了那晶白的肌膚。

  那少女渾身肌膚,都在不住顫抖,雙頰更是赤如流丹,眼波中發出野獸般之慾焰。

  但兩人卻都無法再進一步,只因那少女穴道被點,四肢僵硬的不能動彈。

  黑衣大漢慾望不得發洩,行止自然更是瘋狂,本在撫摸的手掌,也變得拍打擰扭起來,將那少女的嬌軀,擰扭得一塊塊青腫起來。

  那少女非但全無痛苦之意,反似覺得是舒服。呻吟之聲,也更是銷魂。

  黑衣大漢拍打擰扭,卻只是要設法解開她的穴道,但以他的武功,又怎能解開被任無心這般絕頂高手所點住的穴道。

  伏身在暗處的任無心,默然瞧著這幕魂銷在自己面前事情。他面上仍是石像般深沉冷靜,絕不露絲毫表情,只是雙目中發出逼人寒光,地上的兩人,仍在野獸般扭打,滾動著,全然失去了理智。

  任無心思潮卻在不住運轉,暗中忖道:“菜餚中果然下有迷性的媚藥,這一點已可完全證實,但酒筵是為誰擺的?是否為了百維?百維究竟是否南宮門下?百維若是南宮門下,南宮世家為何要擺下有迷藥的酒筵來陷害於他?百維若非南宮門下,為何又要撒謊?”

  這些問題,雖然仍是一個跟著一個,接踵而來,難以解決,但任無心卻似已從這些混亂的問題中,尋得了一些線索。

  忽然間,暗中又有一條人影,如飛掠來,看模樣竟也是個少女,而輕功身法,卻也與先前那少女不相上下。

  在地上滾動著的黑衣大漢,自是渾然不覺,他那粗重的喘息,竟已變做一聲聲野獸般的嘶吼。

  黑暗中人影一掠而至,果然也是個容色美豔,眼波明媚的青衫少女。

  她目光一瞧,瞧見了地上兩人的模樣,情不自禁,發出了一聲驚呼,但立刻伸手掩住了自己的櫻唇,眼神迅快的四下打量一遍。

  任無心有心要探個水落石出,雖然見到有人到來,卻仍然伏身暗處。

  就在這剎那間,後來的青衫少女,突然伸手輕輕一拍,掌聲在靜夜中聽來甚是響亮。

  此聲剛落,十丈外似乎也有掌聲一響,接著在二十餘丈外又有掌聲一響。

  這清脆的掌聲,竟是一聲接著一聲,遠遠傳送了出去。

  任無心雙眉一皺,似待有所動作,但這時荒墳四面,突然燃起了一圈火把。緊接著,那青衫少女身形已又沒入黑暗中。

  黑暗中卻另有兩條黑衣大漢奔去,手提一桶冷水,向地上兩人當頭淋了下去。

  那少女與大漢被冷水一潑,神智突然清醒起來。

  那大漢怔了半晌,翻身一躍而起,目光四轉,面上突然現出難以描述的驚駭之色,脫口狂呼一聲,向黑暗處奔了過去,

  手提水桶的兩條大漢,只是冷冰冰瞧著他,既未攔阻,亦未追趕。

  但那黑衣大漢身形方自沒入暗處,立刻發出一聲慘呼,呼聲慘厲可怖。

  顯見暗處還伏有他人,黑衣大漢已遭了毒手。

  而那少女因穴道被制,仍是不能動彈,神情間亦是驚怖已極。

  前後不過是剎那間事,而所有情勢,俱已大變。

  任無心雖知南宮世家組織嚴密,但卻也未想到他們調動人手,竟有這般迅快。

  霎眼間便已將四面全部包圍,當真猶如神兵神將,來自天上一般。

  火光閃動,風聲呼嘯,四下仍是寂無人影,也不知四面究竟有多少南宮門下的埋伏?

  任無心縱然藝高膽大,此刻心中也不由自主,但覺一股寒意直冒上來。

  若論他的武功,要想闖出這四面埋伏並不困難,可怕的只是南宮世家調集門下既是這般迅速,則此地想必定有南宮世家中之主腦人物坐鎮,那素手蘭姑也多半在此,無論他衝向何處,南宮門下必將傳聲告警,頃刻間蘭姑便可趕來。他人單勢孤,對抗蘭姑一人已是力有不逮。對方只要再加上皇甫少虹或是其他任何一位高手,任無心便休想活著回去。

  這優勝劣敗之勢,任無心轉念之間便分析的清清楚楚。但情勢已然如此,更不能隱身不動,坐以待斃。

  只聽一陣尖銳的哨聲響過,那四面燃燒的火圈,便漸漸向中央縮小。

  再瞧空地中那條大漢,已抱起那絕色少女隱身而退。

  火光閃動,越來越見熾烈,夾雜著一陣陣沉重的腳步聲,有如驚魂顰鼓,動地而來。

  任無心力貫五指,在墳頭挖起幾塊土石,轉目四望,但見東方火光最密,西方火光最疏。

  任無心暗暗忖道:“我若是南宮世家,必定在火光最疏之處,設下最強的埋伏,好教人去自投羅網,我正好將計就計,聲東擊西。”

  雖在此等危急狀況之中,但他行事仍不慌張,每一行動,都經過極為周密之思考。

  先將自己置身於對方之地位,再設法安排自身之對策,這正是兵法之中最最精奧之理。

  任無心一念至此,當下再不遲疑,抖手將第一塊泥土投入西方兩丈前荒墳間最陰暗之處,跟著將第二塊泥土投至四丈外陰暗處。

  等到他第三塊泥土出手,四面果已騷動,東、南、北三方的火光,已都向西方抱抄過去,奔騰的腳步聲中,還夾雜著一聲聲輕微的叱咤。

  任無心精神一振,擰腰奔向東方。

  只是他並未凌空飛躍,而是貼地奔行,有如狸貓般無聲無息的穿行於零亂的墳頭中。

  抬眼望去,東方的火光果然都已轉開,前面黑沉沉的,連鬼火都已消沉。

  任無心鬆了口氣,暗自估量自己只要提氣三個縱身,便可掠出這一片荒墳。

  那時縱然有人超速來,也休想能追得上他。心念一閃,聳肩而起,身法之快,黑夜中幾乎令人目力難見。

  哪知他身形方起,黑暗中竟突然發出一聲冷笑,道:“任無心,果然是你,你果然中計了,哼,下來!”

  五點寒芒早已在說話時劃空擊出,分擊任無心前胸後背。

  任無心大驚之下,也不知射來的是什麼暗器,哪敢伸手去接,只得一沉真氣,落了下來。

  他惶亂之中,也無暇顧及自己落足之處,竟是一片毫無隱避的空蕩之地,而四面卻是長草荒墳,每個墳頭後卻可能都有埋伏。

  只聽黑暗中—人冷冷道:“任無心,此刻你前後左右,俱伏有高手,只要你動上一動,至少有幾十道暗器要向你身上招呼,你躲得了嗎?”

  任無心雖不相信四面真能發出幾十道暗器,但卻又不得不信,只因此時此刻,他突然發覺自己一切行動,都似早已被人料中。

  對方竟似早已知道他的計算如何,是以先布下那火光腳步聲等種種疑兵之計,卻將高手都伏在此地的黑暗中,等著他自投羅網。

  常言道:“知己亂彼,百戰百勝。”

  此刻任無心行動既被對方摸得清清楚楚,還有何勝算之望可言?

  而對方這人物究竟是誰?怎會這般厲害?任無心卻全都蒙在鼓裡,—無所知。

  剎那之間,任無心掌心已沁出冷汗,他平生所受驚駭雖多,但卻要以此次為最。

  黑暗中那人又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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