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天劍絕刀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1-18 15:44: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4 24387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8 15:50
三十

  劉瞎子手中竹杖的攻勢迅快異常,左少白一躍避開,第二杖又接連點了出來。

  左少白看他點來竹杖,呼呼風生,暗藏甚多變化,心中暗暗讚道:“此人不但武功高強,而且內力亦是不弱。”身子一閃,又一躍避開。

  高光突然橫裡一探身子,手中一對判官筆齊齊掃出,架住了那劉瞎子手中竹杖,道:“老丈暫請停手。”

  劉瞎子道:“老夫也不怕你們逃走。”收了竹杖,退到一側。

  左少白抱拳道:“晚輩左少白,家父乃白鶴門中左鑑白。”

  劉瞎子冷笑一聲,接近:“你可是欺我目難見物,看不到你嗎?”

  左少白楞然說道:“家父遇難之前,曾經告訴晚輩,如若倖存人世,來找劉老前輩,取回他托存的遺物,晚輩幸得末死,如約而來……”

  劉瞎子又翻了兩個白眼,道:“這就奇怪了。”

  左少白道:“怎麼?可是晚輩約暗語不對嗎?“

  劉瞎子道:“你不是昨天剛剛來過嗎?”

  左少白吃了一驚,道:“什麼?”

  劉瞎子道:“昨日來了一個年輕後生,說是左鑑白的遺孤,聯絡暗語,一字不錯,想那暗語,只有老夫和令尊約定,其間再無別人知道,他能說出一字不錯,那自然不會冒充了。”

  左少白心神大震,連連跺腳,道:“那人會是誰呢?怎的竟然知道這秘密約訂的暗語?”

  高光突然冷冷插了一句,道:“老前輩,你這一雙眼睛,是真盲,還是假盲?”

  劉瞎子道:“不瞞三位,老夫這眼睛,並非全盲,但也只不過可見到四五尺內的景物,而是隱隱辨貌,難見詳微。”

  黃榮道:“老前輩既然可見四五尺內的景物,想來定然對那昨日來此少年,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不知是否可以指出他的特徵?”

  劉瞎子沉吟了一陣,冷冷說道:“老夫縱然記得,但也不會說結你們,如若那人是假冒而來,老夫又如何能信得過你們不是假冒?”

  左少白急道:“晚輩這約定隱語,可有錯誤麼?”

  劉瞎子道:“一字不錯。”

  左少白道:“這隱語既然不錯,老前輩何以還是不肯相信晚輩?”

  高光個性爽直,接道:“天下人都可以假冒,但決無人假冒別人的兒子。”

  劉瞎子接道:“但那人說的隱語,也是一字不錯,這隱語只有那左鑑白和老夫知道,如非由左鑑白親口說出,別人如何得知?”

  左少白長長嘆息一聲,道:“老前輩請仔細的想一想,那人說的隱語,當真是一字不錯麼?”

  劉瞎子道:“這幾句話,在老夫的心腹之間,翻騰了十餘年,別說錯了,就是稍為猶豫一點,老夫也要好好盤問他一下。”

  左少白道:“老前輩可問了那人的姓名麼?”

  劉瞎子道:“當年老夫相故友左鑑白約訂隱語之時,有言在先,不追問來人的身世姓名,我想那是令尊深謀遠慮的用心,他仇蹤遍地,只要和他有關的人物、事情,隨時都有人暗中監視,老夫如若盤問那人身世、來歷,或將會洩露機密,老夫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自是不便擅背約言,盤問來人的身世和姓名了。”

  左少白長嘆一聲,道:“晚輩千里迢迢,趕來此地,想不到一日之差,落下了一場大恨。”

  劉瞎子緩緩坐了下去,道:“孩子,你當真是我那故友左鑑白的骨肉嗎?”

  左少白道:“老前輩如不相信,晚輩當就記憶所及,說出家父的形貌。”

  劉瞎子道:“昔年之事,老夫雖然不知詳情,但卻約略的知道梗慨,只要老夫能確定你是故友之子,極願就我所知,告訴你一些經過。”

  左少白道:“老前輩要如何才能夠相信?”

  劉瞎子道:“令尊在世之日,叱咤風雲,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能夠說了他的形貌,實不足取信老夫。”

  左少白道:“這就叫晚輩為難了。”

  劉瞎子道:“不用為難,老夫倒有一個可行之策。”

  左少白道:“願聞高見?”

  劉瞎子道:“白鶴門下,有三招救命絕學,老夫以手中竹杖,和你過招,我雙目雖然無法看的清楚,但你只要施用出來,老夫必可感覺得到。”伸手抓起竹杖,接道:“咱們現在試試吧!”

  左少白心中暗暗叫糟,口中卻急急接道:“老前輩這法子雖好,但晚輩卻不會白鶴門下的武功,難以奉陪。”

  劉瞎子竹杖一頓,道:“胡說,老夫幾乎被你騙過去了。”竹杖一揮,呼的一招“橫掃千軍”,攔腰掃了過來。

  這室中地方不大,他這一枚橫掃,佔滿了整個房間,左少白如不硬接他的杖勢,只有退出室外。

  高光怒聲喝道:“不講理的瞎老頭兒,我家龍頭大哥,只不過是不願和你一般見識,才這般謙讓,難道怕你不成?”

  喝聲中左少白已然閃出室外。黃榮隨在左少白的身後,退出了室外,高光卻避到室角,躲開了那重重杖影的一擊。劉瞎子目力雖然不行,但耳朵的靈敏,卻非常人能夠及得,竟然聽出還有一人未曾出去,竹杖一伸“金龍探爪”,點向了高光。

  這時,高光那一雙判官筆,已然取在了手中,左手一揮“手揮五弦”,擋開了竹杖,右手判官筆一招“飛錢撞鐘”,點了過去。劉瞎子身子一個斜裡翻身,避開了判官筆,竹杖連連伸縮,眨眼間,連攻四招。這四招不但招術詭奇,靈幻莫測,而且力道也十分沉猛。

  高光雙筆齊揮,左封右擋的才算把三招讓開,剛淮備反擊,忽見那劉瞎子一收竹杖,倒躍而遲,竹杖一挑軟簾,閃入內室之中。高光一皺眉頭,道:“黃兄快去攔住後窗,別讓瞎老兒溜了。”

  黃榮唰的一聲,拔出長劍,疾躍而去。左少白口雖未言,但心中也已動了懷疑,暗道:一個身負如此高強武功的人,豈肯在這等荒涼的所在,一住十餘年,為人卜命度日,唉!可惜父親生前談起這劉瞎子時,未曾提到他是否有著很好的武功?

  只見高光雙筆護住前胸,高聲說道:“瞎老兒,你有什麼苦衷和為難之處?儘管說出來就是,咱們決不強你所難,如是想躲起不見,我可要放把火燒你這座茅草棚了!”

  但見軟簾一起,劉瞎子緩步走了出來,右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冷冷說道:“那一個躲你們了?哼!我劉瞎子也是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可憐我雙目已盲,無法替我那左大哥報仇雪冤,忍辱偷生,替他保存遺物,我雖然不知那是何物,但想來定然重要異常,是以我不能死,但此刻不同了,左大哥托存之物,已有他繼承衣缽的人取去,劉瞎子死亦無憾,今日我倒要和你見個真章,拼得一個我夠本,拼得兩人也算替我們左大哥報個仇了……”

  他微一頓,接道:“不論你們用什麼方法,也別想讓我說出一點秘密來,我劉瞎子眼黑心不黑,事先說明白,我這把匕首通體有劇毒,見血封喉,原來留作為我那左大哥報仇之用,但你們既然找上門來,那是更好不過,如若我打你們不過,這把毒刀,就是我自裁之物!”

  左少白道:“老前輩請放下兵刃,咱們推心置腹開誠布公的談談。”

  劉瞎子道:“不用談了,我已知你是誰。”

  左少白暗暗忖道:這人雙目難見景物,偏是又這麼認定死理,當下說道:“老前輩認為我是誰呢?”

  劉瞎子道:“我雖不知道你的姓名,但卻知道你們是一丘之貉,哈哈,想從我劉瞎子的口中,掏出什麼消息,那是白費一番心機了。”

  高光雙筆一順,怒道:“好啊!瞎老兒!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般糊塗的人。”正待出手,突聽左少白嘆息一聲,道:“高兄,此事怪他不得,不用逼他了,咱們走吧!”

  劉瞎子冷笑一聲,道:“你們再去多請些高手來吧!就算是來上一百一千人,我劉瞎子也是一樣的不放在心上,哼哼,大不了是一條命。”

  高光憤怒退出,招呼黃榮,一齊離開了荒涼茅舍,說道:“這瞎老頭子,老的糊塗了,硬是不信盟主的身份,他不想想,天下哪有冒充別人兒子之理?”

  左少白道:“適才聽他之言,似是和先父交誼甚深,他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不知白鶴門下的武功,那是難怪他要懷疑了。”

  高光道:“難道咱們就這般罷手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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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左少白道:“唉!眼下他已把咱們看成了不世之敵,如想取信於他,實是困難無比,別說他是先父的故友,就是和先父毫無交情,咱們也不能無緣無故的逼退死他,何況此事屈不在人,想不到一日之差,競造成這大憾事!”

  黃榮道:“盟主見解精闢,調查細微,胸襟氣度無一不使人心折;但人心難測,難道不會故意裝作麼?”

  左少白又道:“看他形色的激忿,決不似偽裝做作,只有另行籌思一個法子……”

  高光突然接道:“我瞧那瞎老頭老奸巨猾,八成是假裝的。”

  左少白道:“江湖險詐,咱們固然是不得不防,但那劉瞎子卻不是險詐之人。”

  他幼小飽經難險苦難,流亡天涯,小小心靈中歷盡了悲歡離合,酸甘苦辣,這些磨折若難,使他有了較常人為早的成熟,也使他養成過人的辨識善惡之能。

  那高光為人看上去奔放粗豪,不善心機,但卻是個粗中有細的人,搖頭說道:“棋差一著,滿盤皆輸,那遺物既然對盟主重要無比,豈可就此放手,不如咱們在附近隱藏起來,暗中查看那劉瞎子的舉動,再作決定如何?”

  沉默了很久的黃榮,接口說道:“此計雖佳,只是大耗時間,兄弟愚見,不如先使他失去反抗之能,生擒了他,然後再設法迫使他說出經過,那時,他縱想一死了事,也是有所不能了。”

  高光一挑大拇指道:“高見高見,這法子當真的不錯……”

  忽然一皺眉頭,又道:“不行,不行,兄弟和他動過手,實是一位勁敵,黃兄和兄弟都無法擒得住他,盟主武功雖高,也是難在一招之內,點中他的穴道,使他失去反抗之能。”

  黃榮接道:“不錯,那劉瞎子的武功,雖然難是盟主之敵,但決不在咱們兄弟之下,但左老前輩的遺物,又和盟主的關係重大,咱們勢在必得,說不得只好隨機權變了。咱們三人調勻真氣,閉著呼吸,重行潛入那劉瞎子的茅草棚中,各自選擇一個方位,藏起身來,然後出其不意點了他的穴道。”

  左少白道:“兵不厭詐,手段雖然有欠光明,但也算不了什麼,只是他乃先父故友,如何能這般對他?何況他頗有風骨,如他堅不吐露,又當如何?”

  黃榮沉吟了一陣,道:“如若此策不可行,那就只有軟求一途了。”

  左少白道:“先父昔年,不肯傳授我白鶴門下武功,至使我不知本門中救命三招,自是難怪他生出疑心,眼下緊要的,是如何讓他相信於我?”

  高光道:“我瞧是沒有法子,那瞎老頭固執得很。”

  黃榮忽然一拉左少白,低聲說道:“有人來了,咱們快些藏起身子。”

  只聽得得蹄聲逐漸行近,一匹白色高大駿馬,緩緩放步而來。

  馬上是一位身著華衣的少年,二十四五的年紀,面如冠玉,眼似朗星,馬鞍上掛了一柄長劍,紅色的劍穗,隨風飄飛。

  只見那駿馬行到劉瞎子的茅舍外面,突然停了下來,四面望了一眼,緩緩下了馬背,直向茅屋中走去。

  黃榮低聲說道:“這人華衣駿馬,一派富家公子氣質,何以會光臨那劉瞎子的茅屋?咱們瞧瞧去吧!”

  左少白道:“行蹤確有可疑,但他神定氣足,分明是個身負上乘武功之人,咱們如若追蹤而去,只怕要被他發覺。”

  高光道:“盟主如此多慮,豈不是永無成事之日,在下之見,縱然被他發現,也不要緊,還是過去瞧瞧的好,也許這人就是那騙取劉瞎子保存遺物的人?”

  左少白道:“好!有勞兩位在此相候,我去瞧瞧,如若我被發覺,甚至鬧翻動手,兩人亦不要過去相助,想法子追查他落腳之處就是。”

  黃榮道:“好,但我和高兄也分開去,設法查他的落足行蹤。”

  左少白一提真氣,疾掠而出,落在路中,又緩步向那茅屋走去,將近茅屋,突然轉身一躍,斜斜飛出了一丈多遠,伏身在竹籬之下。

  探首望去,只見那華衣少年正和劉瞎子站在廳中說話。兩人似是在商討一件事情,左少白凝神聽去,隱隱可辨語聲。

  只聽那華衣少年說道:“……既已交出遺物,何必還要守住這一片荒涼的茅屋?”

  劉瞎子道:“人各有志,勉強不得,請上復令師,就說我活的很好!”

  華衣少年道:“此事一旦洩露出去,整個武林上,都將和你結下了深仇大恨……”

  劉瞎子搖頭接道:“令師雖出於一片好心,但我已過慣了這等清淡生活,如若迫我離去,還有些不便之感。”

  那華衣少年還待開口,卻被劉瞎子推出了廳外,呀然一聲關上了木門。那華衣少年望著木門,長長吁一口氣,緩步退了出來,跳上馬背,放轡而去。他來的很慢,去勢卻快如飄風,眨眼之間,走的蹤影不見。

  左少白正待挺身而走,忽見那緊閉的廳門忽然大開,劉瞎子也緩緩走出廳外。左少白心中暗道:“看來他是有意的隱住此地了,那華衣少年不知是何許人物,看氣度當非泛泛之輩,何以這劉瞎子對他竟是毫不客氣?”

  只見那劉瞎子凝目而立,側耳靜聽。左少白驀地警覺,趕忙閉住呼吸。

  那劉瞎子凝神聽了一陣,長長吁一口氣,來回在那落葉堆積的院子裡,打起轉來。顯然,他心中正有著一件難以決定的困擾,使他極為不安。

  左少白暗道:我何不借此機會,進入他房中瞧瞧,也許可以找出一點父母遺物,此舉雖然有欠光明,但誤會已成,也是情非得己了。

  心念一轉,閉氣長身而起,輕步繞向室後,一躍而過竹籬,閃入室中。那劉瞎子似是正在想著心事,競是毫無所覺。左少白穿過廳堂,直入那劉瞎子的臥室。

  室中佈設十分簡單,一椅一榻外,別無長物,幾件破舊的衣服,散亂了堆在塌上,一條露出棉絮的被子,堆放在木榻一角,當真是家徒四壁,一無所有。

  左少白四顧一眼,緩緩走近木榻,正待伸手搜尋,突然一聲大喝,道:“什麼人?“

  左少白吃了一驚,縮回右手,貼壁而立,屏息凝神,連大氣也不敢出。

  只聽一個宏亮的聲音,道:“阿彌陀佛,老衲四戒,打擾劉施主了。”

  左少白突然想起了生死橋前一段艱苦的血戰行程,那身軀高大的和尚,和那隻燦爛生光的月牙鏟,留給了他極深的印象,也留給他血的記憶,是以聽得那人自報法號之後,登覺熱血沸騰,幾乎忍不住要衝出房去:

  只聽那劉瞎子高聲說道:“大師降臨寒舍,可是想推算流年嗎?”

  四戒大師長長嘆息一聲,道:“劉施主風塵奇人,老衲訪查了數年之久,才找到劉施主隱跡之處,想和劉施主研談一段昔年武林的公案。”

  劉瞎子冷笑一聲,道:“老夫雙目已盲,借命卜以度年,對武林中事,從不問聞,大師只怕是找錯人了?”

  四戒大師道:“劉施主不用欺騙老衲了,老衲費了數年之功,明查暗訪,才找到此地,只望能和施主談談昔年一段……”

  劉瞎子怒聲喝道:“談什麼?”

  四戒大師道:“有關白鶴門一百餘口的血債往事。”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8 15:51
三十二

  第 七 章 初試好身手

  左少白但覺鼻孔一酸,禁不住滾下來兩行英雄淚水。他幼年飽經憂患,控制之力大大的超越了他的年齡,強自按下心中激動的情緒,凝神聽去。

  只聽劉瞎子冷冷說道:“這個老夫一字不知。”

  四戒大師又是一聲深長的嘆息,道:“老衲為此,奔走了數年之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劉施主的隱居之處。”

  劉瞎子似已聽得不耐,手中竹杖啪一聲敲在地上,冷冷接道:“大師來此之意,可是想逼迫我劉某人嗎?”

  四戒大師道:“這個老衲不敢,但老衲費了數年之功,找出了劉施主的下落,只是想證實我心中一些疑問。”

  劉瞎子似是已被四戒大師說動,語氣大見緩和地說道:“什麼疑問?”

  四戒大師道:“昔年本派和天下各大門派聯手追殺白鶴門一段公案,老衲心中至今存疑,只因當時眾議已成,老衲和幾位同門師兄,雖覺事情可疑,但因手中沒有證據,又無法指出真兇,因此無法阻止,眼看著一段驚心動魄的慘劇,在武林中演了出來。”

  劉瞎子冷漠地接道:“你既知事有可疑,為什麼卻不肯挺身而出,替那左鑑白辯幾句呢?可是怕眾怒難犯,惹火上身,燒了自己嗎?”

  四成大師道:“當時情形,眾情激昂,敝派掌門人,亦是被害人之一,代掌門戶的一位師兄,心切掌門被害之仇,怒火高燒,已失去了自制之能,本門中規戒甚嚴,老衲如若出面阻攔,不但無濟於事,恐還將火上加油,只好三緘其口,默然不言了。”

  劉瞎子道:“你既然當時心有所疑,但卻坐視一幕慘劇演出,如今已事隔十餘年,還來問它作甚?”

  四戒大師道:“正因那慘劇觸目驚心,才使老衲寢食難安,決心要查個水落石出把真像公諸天下,替那白鶴門洗刷沉冤。”

  劉瞎子冷冷說道:“白鶴門遭冤慘死一百餘口,你如查出了真像之後,可要替他們報仇雪恨嗎?”

  四戒大師呆了一呆,道:“此事牽連廣闊,老衲也算是造此慘案的凶手之一,但老衲卻敢指日發誓,雖然參與其事,但卻沒有妄傷白鶴門中一人。”

  劉瞎子冷冷說道:“你既不能替白鶴門一百餘口的遭冤之人報仇,又是參與這場慘案凶手之一,查明了此事,徒增愧疚之心,我瞧你還是不問的好。”

  四戒大師道:“天地間有浩然之氣,武林中亦應有心存正義之人,老衲早已對此事有了懷疑之心,豈忍令白鶴門含冤千古,老衲織然無法為他們白鶴門一百餘口含冤而死的人報仇雪報,但如將此事真像,公諸於武林之中,亦可稍安老衲愧疚之心,武林代有人才出,不泛正義執劍人,真像大白於世,那造出這場慘局的元兇罪魁,自會有人找他們清算這筆血債,老衲也算了去一樁心願。”

  劉瞎子忽然嘆一口氣,道:“少林派能被武林等作泰山北斗,並非無因,大師可謂有心人了。”

  劉瞎子道:“世道沉淪,人心不古,劉某人再也不相信武林中有正義二字,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大師你請便吧!”

  四戒大師道:“劉施主請暫息心中不平之火,再聽老衲一言如何?”

  劉瞎子沉吟了一陣,道:“好吧!我就姑妄聽之。”

  四戒大師道:“白鶴門含冤之事,己成過去,百餘口無辜人也不能死而復生,眼下老衲唯一能作的事,也就是替那白鶴門掌門人左鑑白洗雪沉冤,使真像公諸武林,但踏破鐵鞋,尋遍天下,只有你劉施主一個人,知道內情,你如不肯說出,豈不使亡友死而含恨,百餘口無辜人沉冤莫白了嗎?”

  劉瞎子黯然一嘆,瞎眼中滾下來兩行淚水。四戒大師合掌當胸,沉聲說道:“阿彌陀佛,劉施主請三思老衲之言。”

  左少白聽得暗暗點頭道:“這和尚,這幾句話,倒是說的不錯,不論白鶴門遭遇是何等慘,但這是非二宇,總得辨別清楚。”

  只聽劉瞎子緩緩說道:“你要問哪一樁事?

  四戒大師道:“凡是與昔年白鶴門有關的事,老衲都想知道,但望劉施主亦能暢言所知。”

  劉瞎子竹杖在地上敲了幾下,道:“茅舍簡陋,無物待客,大師請入室中坐吧!”

  四戒大師笑道:“出家人隨遇而安,咱們就席地而坐如何?”緩緩坐了下去。

  劉瞎子道:“如是昔年那少林掌門人是你,恐怕也不至鬧出這幕慘劇了。

  四戒大師道:“當時情景,有如滿弦之箭,不得不發,縱然是老衲掌理少林門戶,也未必能阻止這幕慘劇。”

  劉瞎子道:“大師要問什麼?儘管問吧!我劉某知無不言。”

  四戒大師沉吟了一聲,道:“冰凍三尺,決非一日之寒,老衲心中雖然確信左鑑白無辜含冤,但現場情景,卻又使人無法為他洗刷,如是有人陷害於他,那陷害佈局的嚴密,實使人無懈可擊,劉施主心中所知,必然極多,理來千頭萬緒,恐怕有不知從何說起之感,倒不如由老衲逐條問起,劉施主暢所欲言,來得條理分明,易找出事端因果。”

  劉瞎子點頭應道:“大師說的不錯,但我劉某人必得先行說明一事,我那左兄含冤一事,那是毫無可疑了,但其中詳細的經過,我也有很多未盡瞭解之處,不便亂說。”

  四戒大師道:“我知道,那是有關左夫人,江猢上傳言頗多,老衲也就是因此生疑。”

  劉瞎子急聲說道:“什麼?大師之意,可是說我那嫂夫人,是一位壞人嗎?”

  四戒大師道:“她未必就壞,但她將是這段慘案中的關鍵人物。”

  隱身在室內,暗中偷聽的左少白,不自覺打了一個寒顫,暗暗忖道:“難道白鶴門滅門慘禍,當真的牽涉了我那生身母親不成?但覺心中一片紊亂,不敢再想下去。

  只聽四成大師說道:“劉施主和左鑑白,可是義結金蘭的兄弟嗎?”

  劉瞎子搖頭說道:“他是我救命恩人,唉!但他一直視我如兄如弟……”

  四戒大師輕輕咳了一聲,道:“這就是了,劉施主可識得那左夫人嗎?”

  劉瞎子道:“我在那白鶴堡,住了有五年之久,豈有不識左夫人之理?”

  四戒大師道:“老衲要冒昧問劉施主一句,你和那左鑑白相遇之時,雙目是否已盲?”

  劉瞎子道:“收有,那時我雙目尚完好。”

  四戒大師道:“日後因何而盲?

  劉瞎子道:“和人動手,遭了毒粉所傷,落得個雙目皆盲!”

  四戒大師道:“你在那白鶴堡,受盡了左鑑白的敬愛,何以離堡而去?”

  劉瞎子道:“左大哥雖然待我恩義如山,但那白鶴堡卻非我久居之地。”

  四戒大師道:“個中原因,可是和那左夫人有著關連嗎?”

  左少白只覺心頭一震,幾乎要失去控制,那四戒大師突然問出此等之言,決不是隨便出口,難道母親竟然是一位……但覺腦際一片紊亂,不敢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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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只聽那劉瞎子緩緩說道:“大師怎能這等問法?”

  四戒大師道:“大丈夫難保妻賢子孝,老衲就事論事,尚望劉施主能夠據實而言。”

  劉瞎子道:“這個,這個……”他這個了半天,仍是這個不出所以然來。

  但只這幾個這個,已如萬把利劍一般,刺入了左少白的心中,慈母親情,歷歷如繪,幾乎不敢再聽下去。

  四戒大師輕輕嘆息一聲,道:“老衲亦知此事和那左夫人名節有關,局外人實不便多問,何況那左夫人已然故世,不但劉施主不忍出口,就是老衲也是不忍探問,但事關白鶴門一百餘口無辜冤魂,和左鑑白沉冤真像,老衲不得不問,劉施主也不能不講。”

  劉瞎子黯然道:“我在那白鶴堡住了五年,和左大哥相處的情逾骨肉,左大哥英雄肝膽,視我如弟,我們之間,無所不談,他一心要把白鶴門,整理出一番氣象,卓立於武林之中,常和我談起整理白鶴門的大計,我亦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有這一件事,卻未曾對我那左大哥說過。”

  四戒大師似是怕打擾了劉瞎子,口齒啟動,欲言又止。但聞劉瞎子嘆息一聲,接道:“我那左大嫂,平日看去,是一位品貌端莊的賢良夫人,左大哥待我情義深重,不避內外,經常邀我到內院中吃酒談心,商談大事,因而我和那左夫人,十分熟悉。”

  他似是儘量避免言及正題,轉彎抹角,兜來繞去,不肯說到正題上去。

  四戒輕輕咳了一聲,道:“想是劉施主不肯相信老衲,老衲願立下重誓,如若洩露此事,不得善終。”

  劉瞎子道:“大師言重了……”微微一頓,接道:“我在白鶴堡住到第五年上,大概重九過後吧!左大哥因事北上,我那嫂夫人突然差遣她隨身的侍婢,送一張素箋,說是有要事,要我即刻入內堂一敘。”

  四戒大師道:“你去了沒有?”

  劉瞎子道:“我知道大哥北上未歸,雖是親如兄弟,也不便獨入深宅內院,縱有要事,也該在廳堂之中相見才是,但當時,我又不便說出口去,只好讓那侍婢先行回去。”

  四戒大師怕他停下不說,急急問道:“那你究竟去了沒有?”

  劉瞎子道:“我原想嫂夫人是位聰明之人,我這一推托,她定可瞭解我的心意,自動改在廳堂之中相見,哪知事情竟是大出了我的意料之外,那侍婢去後不久,竟然又來催我,我當時忍耐不下,要侍婢轉告我那嫂夫人,有事改在廳堂之上相見,那侍婢去後,我就先到廳堂等候,哪知等了頓飯工夫之久,仍不見我那嫂夫人來。”

  四戒大師道:“可是她不肯見你了嗎?”

  劉瞎子嘆道:“我正想離開廳堂時。那個侍婢,卻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告訴我說,廳堂上人來人往,不便談話,要我立刻到內宅見面。”

  他仰臉長長吐一口氣,接道:“這一來,使我更生了多疑之心,冷冷的把那侍婢責罵了幾句,要她轉告我那嫂夫人,大哥未歸之前,決不獨入內宅,有什麼事,要他派丫頭轉告於我就是。”

  四戒大師道:“劉施主這等氣度,老衲極是佩服。”

  劉瞎子苦笑一下道:“我斥責了那侍婢幾句,就獨自離開廳堂,當便中食不甘味,席難安枕,反來覆去的推想此事。”

  “此後三日再無事故,那侍婢也未再來過。三日之後,那侍婢和我院中無意相遇,告訴我了一件事,才使我生出了早離白鶴堡的決心。”

  四戒大師道:“不知她說的什麼?”

  劉瞎子道:“她說,那日她把我斥責她的言語,一字不改的告訴了夫人,夫人竟一連哭了兩日一夜,雙目紅腫,茶飯不進。”

  左少白只覺心中一陣絞痛,傷心淚奪眶而出。四戒大師道:“以後,你就離開了白鶴堡?”

  劉瞎子搖搖頭道:“我縱有決心離開,也得左大哥回來才行,但當時心中氣憤難平,想到左大哥為人的英雄,待我的情義,心中更是悲憤交集,我擔心留在堡中,忍不住心頭怒火,鬧出事情,就離堡而去,遊歷月餘,才轉回堡中。”

  四戒大師道:“那左鑑白可曾回堡了嗎?”

  劉瞎子道:“就在我回到堡中的當天晚上,左大哥也回到了堡中。”

  四戒大師道:“你可曾對左鑑白提過此事嗎?”

  劉瞎子道:“我當時幾度啟口欲言,但終於忍了下去,想到我那嫂夫人,也是武林名門之女,左大哥得仗岳丈扶植甚多,此言如若出口,勢必將使他們夫婦鬧出反目的結局。”

  四戒大師道:“以後你就向左鑑白提出了求去之意?”

  劉瞎子道:“不錯,我提去求之言後,左大哥大為驚愕,再三挽留於我,但我去志極堅,左大哥也無法可想,但他又堅持留我來年春天再走。盛情難卻,我只好答允了下來,但我卻未待冬盡春來,留書而別……”

  四成大師道:“你離開那白鶴堡後,可曾再和那左鑑白見過面嗎?”

  劉瞎子長嘆一聲,道:“我雖然離開了白鶴堡,但對那白鶴堡的興衰,仍然關心異常,左大哥對我的深厚恩情,更是唸唸難忘,經常在暗中觀察白鶴堡的動靜。”

  四戒大師接道:“你在白鶴堡住了數年之久,白鶴門中人,個個都認識你,你經常在暗中觀察,難道就沒有人發覺你麼?”

  劉瞎子道:“我塗了易容藥物,又經常改扮身份,暗中觀察。”

  突聽金風破空,一把柳葉飛刀,電疾飛來,直擊向劉瞎子的前胸。

  四戒大師武功高強,耳目靈敏異常,大袖一揮,一股暗勁,激射而出,震偏了那柳葉飛刀,口中怒聲喝道:“什麼人!敢施暗算。”喝聲中飛躍而起,有如巨鳥凌空,直向籬外飛去。

  左少白聽到母親生前的往事,心中悲憤交集,耳目失了靈敏,聽得四戒大師怒喝之聲,才霍然警覺,凝目望去,只見一把薄刃泛藍的柳葉飛刀,釘在門框之上,四戒大師已然飛出籬外,蹤影不見。

  他舉袖揮拭一下臉上的淚痕,正待設法走入室去,查看一下,卻不料就在他舉手拭淚的一剎那間,慘事已生。

  只聽劉瞎子悶哼一聲,剛剛站起的身子,突然倒了下去。左少白吃了一驚,雙足微一用力,徒然穿出室外,但見四外一片寂然,哪裡還有人蹤。回頭看去,只見那劉瞎子前胸之上,插著兩隻似箭非箭,似梭非梭之物。

  日光下,只見那暗器上泛起一片藍汪汪的色彩,一望之下,立可認出是絕毒之物。

  左少白雖是聰慧過人,但他究竟是缺乏江湖閱歷,陡然間遇此慘事,竟然手足無措,呆了一呆,才想起救人要緊,大跨兩步,一把抓起了劉瞎子急道:“老前輩,老前輩。”

  他一連呼叫數聲,始終不聞應聲,伸手一探鼻息,劉瞎子已然氣絕而死。左少白呆呆的望著那插在那前胸上的暗器出神,心中暗暗忖道:“好毒的暗器,竟然能使一個人眨眼之間死去,連說一句遺言的時間,也是沒有。”

  那打來暗器之人的腕力,十分強大,兩隻似箭非箭的毒物,竟然全都深入骨中。這一刻中,他心頭湧集了各種滋味,不知是悲是恨,是苦是痛,忍不住英雄淚下,滴在那劉瞎子屍體之上。

  突聞一聲婦女的尖叫,遙遙傳送過來。這聲尖叫,使左少白混亂的神智,突然冷靜下來,想到那四戒大師回來之後,定將引起一場麻煩,此刻自己必需得保密身份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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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心念電轉,伸手在劉瞎子前胸上,拔下了一枚暗器,藏入懷中,疾快的越過竹籬,隱入了竹林旁邊一處草叢之中。

  左少白不過剛剛隱好身子,四戒大師已電閃奔回,躍入竹籬。

  但聞竹籬內傳出了四戒大師黯然的嘆息,道:“老衲一時大意,竟然中了敵人調虎離山之計,害了劉施主一條性命,老衲雖非凶手,但凶手卻隨我而來,此咎此恨,叫老衲如何心安……”聲音突然中斷,想是發現了左少白拔去一枚暗器,動了疑心。

  過了片刻,竹籬內又傳出四戒大師的聲音。道:“膽大凶手,竟然毫不把老衲放在眼中,妄圖取走毒芒,好讓老衲無跡可尋,唉!總算我佛有靈,使老衲早回一步,凶手毀跡不及,還留下這一隻毒芒,劉施主身罹此禍,全由老衲所起,老衲有生之年,定當追查凶手,為你洗雪此仇!”

  左少白聽至此處,悄然起身,急奔而去。高光、黃榮,仍然在相約之處等候,一副焦急不安之狀。

  直待左少白無恙歸來,才放下了一樁心事,黃榮長長嘆一口氣,道:“盟主可曾遇上了麻煩事嗎?”

  左少白道:“此地不是談話之處,咱們早些走吧!”當先向前行去。

  黃榮、高光緊隨在左少白身後奔行,一口氣跑出了七八里路,左少白才在一處土地廟前停了下來。這是座荒涼的小廟,一眼望不見村落人跡。

  高光迫不及待地問道:“盟主這等慌忙走避,可是遇上了強敵嗎?”

  左少白道:“一言難盡……”當下把經過之情,說了一遍、其間有關母親之事,因羞於出口,輕描淡寫的提了一句,大部隱略不談。

  高光只聽得義憤填胸,高聲叫道:“盟主怎不幫助那老和尚找出凶手,替那劉老前輩報仇?”

  左少白道:“他們有備而來,設謀十分嚴密,我縱然不顧後果的參與尋凶,也未必能找得出那凶手來,因那茅室四周,雜草叢生,竹林密茂,到處可以隱藏身子。”

  黃榮道:“盟主此刻卻不宜暴露身份。”

  高光接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為什麼要藏頭露尾,何不堂堂正正的出面報仇?”

  黃榮道:“兄弟話雖不錯,但盟主的情形,卻是有些不同,他出現江湖一事,如一旦傳揚開去,不但武林道上都是咱們的敵人,而且也使那元兇禍首,有所警覺,徒增咱們查檢此事的困難,再說那九大門派、四門、三會、兩大幫,人手是何等眾多,實力何等深厚,也非咱們三人能敵。”

  高光道:“這麼說來,盟主這終生一世,也不能堂堂正正的出現於江湖之上了?”

  黃榮道:“這倒不是,但得時機成熟,查出那罪魁禍首的身份,盟主自是可以堂堂正正的說出姓名身份?”

  這高光為人雖然急躁,但卻極明事理,亦非魯莽之人,不用黃榮解說,他在話說出口之後,已然自知多言。

  但見黃榮長長吁一口氣,道:“盟主眼下的行止,可已決定了嗎?”

  左少白道:“那劉老前輩和家父乃金蘭之交,不能讓他暴屍茅舍,等一會咱們再去瞧瞧,如若那四戒大師沒有收他的屍體,咱們就替他買口棺材,把他埋葬起來再定行止。”

  話後微微一頓,又道:“兩位那停身之處,乃通向那劉瞎子茅舍的要道,不知是否看到什麼可疑人物行過?”

  黃榮凝目沉思了一陣,道:“除了一個牧人,和一個村婦之外,再無見過別人。”

  高光突然大叫一聲,道:“是啦!我明白了。”

  黃榮奇道:“明白什麼?”

  高光抓著身上的青布衣袂,說道:“咱們三個可以改扮作農人裝束,那暗算劉老前輩的人,為何不可以改扮作牧人村婦?”

  黃榮道:“不錯,兄弟你這一提,倒使我擔起了一件可疑的事來,那村婦手中提著一個竹藍,白巾包頭,似是有意的掩住面目,當時風沙不大,而且鄉村中人,也很少使用白紗頭巾。”

  高光接道:“可惜咱們當時沒有動疑,攔住她問個明白。”

  左少白似是已被黃榮之言,吸引了心神,問道:“那牧人可有動疑之處嗎?”

  黃榮道:“當時未曾留心,故未細看,隱隱所記,那牧人牽了一頭水牛,高卷褲管,年歲似是很大。”

  左少白道:“他可曾肩有鋤刀之類的農具?”

  高光道:“沒有,那小子手中拿了一根竹簫。”

  左少白道:“你可看清了那確是竹簫嗎?”

  高光怔了一怔,道:“是不是竹簫,倒是記不清楚,但決非鋤草之類的農具。”

  左少白精神一振,道:“既是如此,咱們立刻去搜尋一下,也許還可找出一些線索。”

  高光當先一躍而起,道:“急不如快,走吧!”

  黃榮低聲說道:“兄弟不可莽憧,萬事聽從盟主的吩咐,千萬不可自作主張。”

  高光微微一笑,道:“好吧!”

  三人重又奔向那茅舍所在,但見村人雲集,到處是一片低言交談之聲,想是劉瞎子死訊已然傳遍村中。

  只聽一個老婦人唏噓說道:“可憐啊!這無兒無女的瞎子,連一個送葬的親人也是沒有。”

  另一個老者嘆道:“唉!這劉瞎子,卜命渡日,與人無爭,不知是什麼人,竟然這等狠心的殺死了他?”

  只聽一個年輕的大漢接道:“張大伯,你老怎麼這般看法,這劉瞎子雙眼雖盲,但積聚的財寶,卻是大動人心。說起來,當真是駭人聽聞的事,這瞎子手中的黃金,沒有一千兩,也該有八百。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像他這般孤苦無依的人,有這多錢,要是不出事情才怪?”

  另一個年輕漢子接道:“劉瞎子有千兩黃金的事,你怎麼知道?”

  但聞一片質問聲,道:“是啊!你怎麼知道呢?可是你瞧見了?”

  那大漢瞧出苗頭不對,一側身從人群衝了出去,疾奔而去。

  左少白心中暗道:“那四戒大師好無道理,這劉瞎子可算因他而死,怎的他竟然棄屍不顧而去,看將起來,佛門中沒有好人!”

  五年前,那手使方便鏟的高大和尚,奮勇當先,追殺他父母的往事,在他心底處留下了無法磨滅的深刻印象,意識中已對和尚有著深深的嫌恨。

  高光目光轉動,四下打量了一陣,突然大行兩步,走到左少白身側,低聲說道:“盟主請看,那株垂柳下站的人,就是剛才咱們談的牧人了。”

  左少白轉目望去,果見兩丈外一棵垂柳樹下,站著一個全身土色布衣的大漢,高捲著褲管,足穿多耳麻鞋,手中握著一隻兩尺長短的墨色棍子,果似洞簫模樣,當下說道:“好好的盯著他,別讓脫開梢去。”

  高光道:“盟主放心。”正待轉身而去,耳際間又響起左少白囑咐之言,道:“能暗中監視著他的行動最好,非是勢不得已,不可正面和他衝突。”

  高光微一點頭,緩步而去。左少白、高光和黃榮,都穿著青布衣服,混入村人中,也未引起村人的注意。目光轉處,只見一個五十左右的老者,急步行來,手中拿著一管旱菸袋,村中之人紛紛對他點頭行禮。

  來人似是這榆樹灣中的地保,排眾而出,直行劉瞎子屍體旁邊,低首打量一眼,搖頭嘆道:“得先替他買具棺盛殮起來,存這茅屋中再說……”目光一轉,望了四周的村人一眼,接道:“年輕的出點氣力,能當家的出點棺材錢,我先捐出一百文。”

  那時代民風純樸,這人登高一呼,立時紛紛解囊,片刻間,湊足了四五弔錢,登時有四個年輕人攜錢而去,片刻工夫,抬了一個棺材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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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左少白眼見劉瞎子屍體入棺,不禁黯然淚下,暗暗禱告道:“老前輩入棺為安,晚輩只要有三寸氣在,定當查出那殺害你的凶手,奠祭於老前輩的靈前。”

  忽覺身子被人輕輕撞了一下,回目一顧正是黃榮,一語不發的轉身而去。左少白心知有事,立時轉身隨去。

  離開那茅舍人群,黃榮突然加快了腳步,說道:“高兄弟已追那牧人去了,咱們得快去接應。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兩人雖然有著上乘輕功,也不便施展出來,只好放腿疾走。兩人循照方向,追了四五里路,卻是不見高光和那牧人的跡影何在。

  左少白道:“黃兄可記得清楚,別要追錯了方向。”

  黃榮道:“我瞧的清清楚楚,決錯不了。”

  左少白道:“好!此地四野無人,咱們施開輕功追吧!”一躍丈餘,當先追去。

  只聽一聲冷喝道:“站住!”一條人影,斜裡飛來,擋住了左少白的去路。

  左少白目光一轉,只見那人穿著一身土布衣褂,年約五十上下,留著花白的鬍子,當下冷笑一聲,道:“閣下什麼人?為什麼要攔在下的去路?”

  那老者怒道:“老夫還未向你,你倒先問起老夫來了,我問你,那劉瞎子是你的什麼人?”

  左少白心中一動,暗道:“我正恐查不出來,你倒是自動送上門。”強自按下心中的激動,緩緩說道:“在下不認識他……”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我金眼雕走了幾十年江湖,眼睛裡從不揉一顆砂子,我看到你喃喃祈禱,暗中流淚,你不認識他,誰認識他?”

  左少白道:“認識又怎樣,難道認識他犯法不成?”

  金眼雕道:“認識他不犯法,但卻犯了我們的忌諱,識相的乖乖的跟我走吧!”

  左少白道:“跟你到哪裡去?”

  金眼雕道:“這你不用管了。”

  左少白道:“真金不怕火,我既和那劉瞎子毫無瓜葛,也不怕你們查問……”回目一顧黃榮,道:“我和那位兄弟說幾句話,要他給我帶個口信回家,在下再跟你回去如何?”

  金眼雕道:“不用這等費事了。”突然一揚右手,寒光一閃,直向黃榮前胸打去。

  黃榮料不到他會突然出手,幾乎被那飛刀擊中,匆忙中疾向旁側一閃,飛刀掠耳飛過,啪的一聲,釘在身後一棵榆樹上。

  左少白目光銳利,一望之下,已然瞧出那飛刀形狀,正和釘在劉瞎子身上的一柄,一模一樣,登覺心弦震怒,這老者顯然是暗算劉瞎子的凶手之一。

  金眼雕料不到黃榮竟能避開飛刀,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道:“失敬,失敬,老夫還未想到兩位還是高明的會家子,再試老夫幾刀如何?”雙手齊齊揮揚,四口飛刀電閃而出,三刀並飛,一刀卻落後了兩尺遠,前三刀品字形,分取黃榮三處要害大穴。

  這次黃榮早已有了準備,身如風車一般,呼的打了一個轉身,右手借勢抖開了身上包裹,正待拔出包裹中藏的長劍,突覺寒芒一閃,那落後的一口飛刀,卻突然加快而至。

  原來他只避開了前面三口飛刀,卻是忽略了後面一口,眼看那飛刀閃閃飛到。黃榮已自知避讓不及,左臂一抬,迎向飛刀,準備拼斷一條臂,保下性命。

  就在千鈞一髮之間,那迎面急勁而來的飛刀,突然斜斜向一側飛去。

  就在那飛刀轉身的同時,黃榮的耳際之間,同時聽到了一聲嗤的輕響。

  金眼雕眼看那最後飛刀竟被人用出“彈指神通”一類的絕技,震偏飛刀,心中大吃一驚,已知遇上了勁敵,突然轉身幾個飛躍,隱失在深草叢中不見。

  左少白雖是才智過人,但他終是對敵經驗不足,料不到那金眼雕會突然轉身奔逃而去,想追趕時已自不及。

  黃榮大步走了過來,抱拳一禮,道:“兄弟一時疏忽,幾中飛刀,多謝盟主援手。”

  左少白道:“黃兄神功驚人,在下正自擔心……”忽然覺出言不對題,頓了一頓,道:“你說什麼?”

  黃榮道:“兄弟多謝盟主相救。”

  左少白搖搖頭,道:“我幾時救了你了,我還正在為黃兄擔心,卻不料那飛刀竟被你內力震偏。”

  黃榮笑道:“盟主不用給兄弟臉上貼金了。”

  左少白搖搖頭道:“確非我出手相救。”

  黃榮訝然說道:“這就奇怪了,兄弟正準備拼斷一臂,留下性命,為盟主效力,在那飛刀折斷同時,兄弟還聽到了一聲嗤的輕響,如非盟主相救,何人有此功力?”

  左少白苦笑道:“我只會九招劍法和一招刀法,看黃兄身陷危境時,確有救援之心,只是不知如何著手而已。”

  原來他從那姬侗、向敖,學得天下至高的劍法,至絕的刀法,和上乘內功,對暗器和其他武功,卻是懵無所知,縱然身具功力,實有其能,也是尚不自知。

  黃榮道:“那飛刀明明是有人出手震偏了來勢,如非盟主,定是另有其人了。”

  左少白道:“確然非我。”

  只聽一聲“阿彌陀佛”,丈餘外一叢深草之後;站起了一個身著灰袍,面如古月的老僧,手執拂塵,衣袖飄飄,慈眉環眼,寶相莊嚴。左少白一眼之下,已瞧出正是和那劉瞎子談話的少林僧四戒大師。

  只聽四戒大師緩緩說道:“老衲暗中出手震偏了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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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黃榮呆了一呆,道:“咱們素不相識,你為什麼救我?”他為人雖較那高光穩健很多,處事思慮較周詳,但毫無江湖經驗,遇上這等突發之事,心中沒有準備,就難得言語得體了。

  四戒大師微微一笑,道:“我佛慈航普渡,援接天下眾生,老衲為施主略效微勞,豈不是份內的事。”

  左少白想到他棄劉瞎子的屍體不顧,心中冒起火來,冷笑一聲,道:“假慈假善,滿口因果報應,其實所作所為,到未必是那回事。”

  四戒大師先是一怔,繼而含笑點首,道:“小施主這般的責斥老衲,想必是定有所見,但望小施主賜教,指出老衲身犯之錯。”

  左少白道:“指出事來,有何不可,眼下你就有一樁大大的不是。”

  四戒大師合掌當胸,道:“老衲洗耳恭聽。”

  左少白道:“你認識那劉瞎子嗎?”

  四成大師一呆,道:“今日才一見,那也算相識的了。”

  左少白道:“好!我問你劉瞎子的人呢?”

  四戒大師道:“劉施主不幸遭人暗算而死,屍體就在距離此地不遠的茅舍之中。”

  左少白道:“我知道,他的死和你有關,但死了之後,你連屍體也未替他收埋……”

  四戒大師雙目中暴射出冷電般的神光,凝注左少白臉上,緩緩地接道:“小施主怎知道的如此詳細,有如親自目睹一般。”

  左少白心頭一震,暗道:“要糟,我如承認隱身暗中,目睹其事,只怕要啟動這老和尚的疑心,追長問短。但話已出口,又勢難否認,一時間心念百轉,但都想不出適當之策,沉吟良久,答不出話。

  四戒大師心中愈發生疑,沉聲接道:“小施主布衣村裝,但卻掩不住那英挺之氣,老衲斗膽請問,小施主此來榆樹灣,定當是有為而來了?”

  左少白道:“就算有為而來,那也和大師無關。”

  四戒大師道:“阿彌陀你,小施主力諱來意,不肯透露一字,想必是心有苦衷,如是小施主能信得過老衲,老衲極願和小施主開誠一談!”

  左少白心道:“這老和尚看上去雖非壞人,但人心難測,不能讓他知曉了我的身世。”當下搖頭說道:“我瞧是不用了……”回目一顧黃榮道:“咱們走吧!”

  他本想責問四戒大師,何以竟棄置那劉瞎子的屍體不顧,但話鋒一轉,卻觸及到了自己身上,生恐失口洩露身世之秘,反而急欲離去。

  只聽四戒大師道:“兩位請留貴步,老衲還有後說。”

  左少白回頭說道:“你對我這位兄弟相救之情,咱們記在心中,日後如得機緣,定圖報答,在下等還有要事,無暇和大師多談了。”

  他越是匆匆忙忙的要走,四戒大師愈是加重疑心,兩條長眉一挑,突然一躍,僧袍飄處,人已攔在左少白的前面,合掌說道:“老衲不為那劉老施主收屍,旨在誘使那暗下毒手之人出面查看他的死活。”

  左少白接道:“你可找到那凶手了嗎?”

  四戒大師道:“老衲暗中查看所得,證實了這榆村彎中,暗藏著不少武林高手,那劉瞎子能安然活了數年,沒有變故,可說明凶手原來無意殺他,或是根本不知內情,從未想取他之命。”

  左少白道:“你這一來,反而害了他的性命。”

  四戒大師道:“因此,老衲非得找出暗殺劉瞎子的凶手,為他報仇。”

  左少白道:“聽你口氣,對我等已生出了懷疑心?”

  四戒大師道:“老衲此刻還不敢斷言凶手為誰,但此事真像未明之前,凡是來過此地的武林人,誰也不能脫去嫌疑,小施主等縱非凶手,但在老衲心中也不能盡脫干係……”

  左少白暗道:江湖上險詐重重,這老和尚難保不是使詐,且不可上了他的當,還是早些離開的好。心念轉動,冷冷地說道:“在下可以奉告大師的就是我們決非凶手,至於大師肯不肯相信,那是你的事了。”

  四戒大師道:“兩位當真要離開此地?老衲只好鬥膽留下兩位了。”

  左少白道:“如是我們兄弟不肯留下呢?”

  四戒大師道:“佛門弟子,慈悲為懷,眼下有兩條路,任憑你選擇一條。”

  左少白道:“不知是哪兩條路?”

  四戒大師道:“這第一條路麼,最是簡單不過,只要小施主答允老衲,多留一刻時光,開誠的和老衲一談,不但可以為老衲之助。亦可洗刷去小施主的嫌疑。”

  左少白道:“你且說那第二條路為何?”

  四戒大師道:“這也簡單的很,只要兩位能在老衲攔擋之下,闖得過去。任憑兩位離此他去,老衲決不再出手干擾。”

  左少白暗暗忖道:這和尚口氣如此託大,武功定然了得,何不借他一試恩師授予的劍招如何?心念轉動,唰的一聲,拔出了背上長劍,道:“大師這等口氣,武功定有獨到之處,在下甚願領教一二!”

  四戒大師威名動武林,量得左少白等也不敢和他動手,卻料不到左少白竟是選了後者,當下輕輕一揮手,道:“老衲就用這雙肉掌,接你幾劍,小施主請出手吧!”

  左少白道:“好!恭敬不如從命。”唰的一劍刺了過去。

  四戒大師本是面帶微笑,一派輕鬆神色,左少白攻出一劍,立時臉色大變,縱身讓避開去。

  左少白一劍奏功,拱手說道:“大師承讓。”帶著黃榮,大步離去。

  四戒大師呆呆的望著兩人背影,漸漸遠去,心中驚愧交集,呆呆站立,一言不發,以他在武林中的聲望、身份,說出口的話,自是不能反悔。

  黃榮行出了四五丈後,低聲讚道:“盟主出手那一劍勢道之奇,實叫人意想不到,無怪那老和尚要愕然色變了。

  左少白道:“他自視過高,心存輕敵,才被我一劍迫退,如是他能稍有警惕之心這一劍決難迫他退避。”

  黃榮道:“盟主不用謙辭,以在下之見,就算他早有戒備,也是不易封開那一劍。”

  左少白正待答覆,突聽一陣呼喝之聲,傳了過來。

  黃榮道:“是高兄弟。”突然加快腳步,奔了過去。

  繞過了一片雜林,瞥見刀光閃閃,筆影飛舞,三條人影,盤旋交錯,正展開一場凶惡的搏鬥。

  左少白目光銳利。一眼間,已瞧出高光被人前後夾攻,形勢極為險惡,立時高聲喝道:“高兄弟,快退回來。”

  原來這三人都已滾落在稻田之中,田中泥水及膝,行動極是不便,每人都濺得泥漿滿身,全身上下泥水淋漓,但搏鬥之勢,卻仍是激烈無比。

  高光本已不支,聽得左少白呼叫之言,精神突然一振,高聲應道:“盟主……”左面唰的飛了一刀,迫得高光橫筆接架,無暇再接說下去。

  黃榮似是也瞧出了高光處境之危,低聲說道:“我下去助他一臂之力。”

  左少白道:“不可造次,高兄弟處境雖危,但他尚可支持一時,田中泥水及膝,運轉不變,他們三人早已打的慣了,你不習慣泥水中的搏鬥,縱然及時而至,上手幾劍,也難發揮出劍招威勢,只怕反將害了高兄弟,不如讓他退出稻田,咱們再出手援救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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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第 八 章 恨劍動江湖

  黃榮道:“盟主明見。”拔出長劍,暗中凝聚功力戒備,只待高光一腳踏上實地,立時將全力撲上援救。左少白口中雖然勸阻了黃榮,心中實是大為擔心,圓睜雙目,看著場中搏鬥形勢。

  但見高光雙手判官筆左封右擋,形勢越見危惡,他雖極力想掙扎退上實地,但那兩人兩柄單刀,攻勢卻越見凌厲,別說退出實地了就是全力拒敵,也是有著招架不及之感。

  左少白迅速想過了胸中劍法,哪一招才能救助高光,便盡數胸中所學,竟是無一招能夠用上。突然間,思路一轉,想到了向敖傳授的刀法,那致命斷魂的一刀。

  除非是一擊能傷那兩人之一,否則在那泥水及膝的稻田中,援救高光,無疑是加速他傷亡的機會。左少白神意逐漸的集中,默唸著向敖那斷魂一刀的訣竅。

  突然,他伸手抖開了背上的青布包裹,抽出向敖賜贈的單刀。那是一柄青銅籌成的古刀,刀柄上垂看黃色刀穗,握把上雕刻的十分精緻。日光下,青銅古刀,生起一片青色光華。

  左少白神與意會,臉色上一片肅穆,圓睜的雙目中,神光如暴射出的冷電。

  黃榮回目一瞥,不禁一愕,正待出言相問,突見左少白口齒啟動,響起了一聲輕嘯,飛躍而起,直向稻田中三人搏鬥之處撲了過去。

  黃榮倒抽了一口冷氣,他從未想到過世間會有這等的刀法,那起勢一擊中,似是帶起無比的煞氣,天地間也似是被一重殺機籠罩。

  但見青蒙的光華閃了一閃,耳際間,響起了兩聲淒厲的慘叫。青的刀光,飛旋的筆影,都在這剎那間消失不見,場中,另是一幅淒涼的畫面。只見那兩個圍攻高光的大漢倒臥在田中,鮮血,染紅了稻田中的污水。

  左少白手中橫著那青銅古刀,呆呆的望著兩具屍體出神,他臉上的神色,極是複雜,黯然中帶著一份慚咎。高光分握著一對判官筆,呆呆的出神。

  半晌之後,高光才收了雙筆,欠身說道:“多謝盟主相救。”

  左少白的神智,也似是恢復了清醒,黯然一笑,喃喃地說道:“我為什麼殺了他們?我和他並無非得殺死他們的仇恨啊!”

  高光抖抖身上的泥漿,說道:“盟主是為瞭解救小弟之危。”

  左少白長長嘆息一聲,道:“不錯,不錯,我是為了要救你才殺死了他們。”

  黃榮高聲說道:“盟主,高兄弟,快些上來吧!”

  左少白道:“咱們得埋起這兩人的屍體。”

  高光道:“此事不勞盟主費心。”挾起兩具屍體,躍登上路。

  左少白似是已經用盡了全身的氣力一步一步的走上路來,撿起地上的刀鞘,收好了青銅古刀,緩緩坐在地上,仰望著藍天白雲出神。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高光已換過了一身乾淨的衣服,輕聲叫道:“盟主,那兩人都是綠林的巨寇,人稱江南二鼠,但聞這綽號,就可知道他們的為人如何,殺兩人替世除害,盟主也不用負疚了。”

  左少白緩緩轉過臉來,道:“你怎麼知道呢?”

  高光道:“小弟在埋葬兩人屍體時,在兩人身上發覺了一封書信,故而知道了兩人的渾號。”

  左少白輕輕嘆息一聲,道:“那書信現在何處?”

  高光從懷中取了一封書信,遞了過去,道:“書信在此,盟主請看。”

  左少白伸手接過書信,展開一瞧,只見寫道:

  “字諭江南二鼠,汝等乘余不在,夜入寒舍,竊物傷人,此慨此仇,不殺爾等何以平消……”下面一半,為泥水浸濕破去,字跡已然無法分辨。

  左少白捧著殘信,喃喃自語道:“這麼看將起來,這兩人確然不是好人了。”

  高光笑道:“竊物傷人,自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左少白忽覺心頭一暢,笑道:“如若這兩人果是宵小之輩,殺之也不為過了。”投去殘信,挺身而起。

  黃榮心頭一寬,道:“盟主胸懷仁義,實非常人能及萬一,單是這份辨別善惡之心……”

  左少白嘆息一聲,接道:“家父為人陷害,連累一百餘口生命,我身受其苦,亡命慘情,歷歷如繪,這印象太深刻了,因此,我不願妄傷一個好人,是非之間,非得弄個清清楚楚不可!”

  黃榮道:“原來如此……”目光一轉,望著高光說道:“高兄弟,你可是追蹤這江南二鼠,被他們發覺的嗎?”

  高光道:“不是,我追那手提洞簫,假投牧人的大漢,被他發覺,誘我至此,他們早已在此地設下埋伏,追至此處,那江南二鼠就不由分說的揮刀攻來,那假扮牧人的大漢,卻藉機會逸走,想不到那江南二鼠武功竟是不在小弟之下,如非盟主及時援救,只怕我早已死在兩人的亂刀之下了!”

  左少白道:“他們佈置的如此嚴密,那是早有存心的了。”

  黃榮道:“劉老前輩已死,這些人決不至再在此地多事停留,咱們也該早離此地,追查那些人的下落。

  左少白仰天長長吁一口氣,道:“我想回故居白鶴堡中瞧瞧。”

  黃榮道:“也許能在白鶴堡中找出追索凶手的線索出來。”

  左少白道:“咱們走吧!”當先而行。

  他憑藉著昔年的一些記憶,摸索而行。黃榮、高光,分隨兩側,放步疾行。三人一陣急行,不足一個時辰,岳陽已遙遙在望。岳陽乃湘北重鎮,城中熱鬧非凡,行人接踵擦肩。

  黃榮瞧瞧身上農裝,低聲說道:“這身衣服,不宜街上走動,咱們找個地方歇一會吧!”

  左少白道:“好!咱們也該找個地方吃東西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8 15:52
三十八

  高光道:“那岳陽樓天下馳名,咱們何不到岳陽樓去坐坐,喝它一杯。”

  黃榮道:“車、船、店、腳、牙,最是勢利不過,咱們穿著這身衣服去,要不被攆下來,那就怪了!”

  高光道:“果真要如此,兄弟非要得教訓他們一番了。”

  黃榮道:“事情如何能怪到人,只怪咱們自己這身穿著,難登大雅之堂罷了。”

  左少白笑道:“這麼辦吧!咱們先去找上一處地方,裁製些衣服換過,再去那岳陽樓。”

  高光道:“盟主一言九鼎,自然是不會錯了。”

  三人進得城去,先找到一縫製衣服的所在,裁製了幾件衣眼。有錢能使鬼推磨,左少白許以重酬之後,幾個工人,全部都停下了他人工作,專為他們三人趕製衣衫。待天色將近黃昏時分,三人才穿上了新裝,直向那岳陽樓奔去。

  這岳陽樓乃岳州最大的一家酒樓,平常之日,也是高朋滿座,三人入得店中,坐位已滿。一個店夥計迎了上來,道:“有勞三位枉駕,沒有位子了。”

  高光冷冷說道:“不用你管,我們自己會上樓瞧看。”不理那店夥計,大步上樓而去。

  他們三人早已改著箭袍華裝,看上去,既似有勢有錢的闊少爺,又像是武林中人,店夥計看他們登樓而上,竟是不敢攔住。黃榮和左少白也只好緊緊隨著他登樓而去。

  高光目光一轉,果是坐無虛席,只有靠在窗口處的席位上,坐著一位天藍長衫的中年。立時大步走了過去,不問三七二十一的,諒坐了下去。那身著天藍長衫的中年,目中神光一閃,似想發作,不知何故又忍了下去。

  高光招呼過夥計,要了八樣菜,一壇上好的狀元紅,高聲說道:“店夥計的話,決不能聽,他說樓上沒有席位,咱們不是找著了位置,而且是坐位寬敞,各霸一方。

  那身著天藍長衫的中年,眼看被三位坐了席位,還要高談闊論,心中有氣,當下冷笑一聲道:“這桌席位,兄弟早就定下,此刻正等待幾位朋友。”

  高光微微一笑,道:“那我們快些吃過就是……”

  說話之間酒菜已然送到,高光搶先而起,搶過酒壺酒杯,先替自己倒了一個滿杯,舉手對那天藍長衫中年,說道:“請啊!咱們先干一杯。”

  那中年文士,竟被高光莽莽撞撞的一鬧,沒了主意,不知該發作還是忍下,反正高光敬酒,也不瞧他喝不喝,自己一幹就了下去。

  待那中年文士端起酒杯,高光已然喝乾了自己杯中之酒,放下酒杯,左少白急急端起面前酒杯,笑道:“敢問兄台高姓大名?”

  那長衫中年緩緩說道:“兄弟姓孟……”但聞一聲喧嘩,傳了上來,打斷了那中年文士之言。

  那中年文士,很快放下酒杯,走近窗前,向下一瞧,只見人群環集,圍了一個圓圈。顯然,在這大街的鬧市中,出了驚人的大事。

  左少白按不下好奇之心,緊隨著走近窗前向下瞧去,只見一人伏臥地面,似是已經死去。忽聽那長衫中年驚呼一聲,一推窗子,突然由窗口處躍下樓去。

  他這驚世駭俗的舉動,立時震動了圍觀的人群,只聽一陣尖厲的大叫道:“不得了,又有人跳樓尋死……”喝叫聲中,紛紛向四周讓避開去。

  日光耀照下,左少白突然發覺那伏臥街頭的屍體背心上,插著一把匕首,不禁心弦一震,顧不得招呼那高光、黃榮,急急向樓下奔去。

  其實,高光、黃榮不用他招呼,早已隨他身後,奔下樓去。但見那長衫中年,一把抱起那伏臥在街頭的屍體,雙目中暴射怨毒的光芒,四下掃掠,似是要在人群中尋出凶手。

  左少白輕輕嘆息一聲,道:“這人好大的膽子,竟敢在青天白日,人群雲集的鬧市之中殺人。”

  一聲低沉的佛號,由身後響起,道:“這凶手的膽子的確不小,阿彌陀佛。”

  左少白扭頭看去,只見那說話之人,正是四戒大師,不禁一呆,暗道:這和尚盯上我們了。那長衫中年,抱著屍體,出一會神,突然伸手拔出那人背上的匕首。一股鮮血,激射而出。

  左少白,凝目望去,只見那凶器,是一柄七八寸長的短劍,晶芒耀目,不見有淬毒之征,顯是那凶手自恃腕力強勁,不用淬毒傷人。

  黃榮瞥見那短劍上,刻著“仇恨之劍,血債血還”八個大字。那長衫中年一瞧劍上字跡,抱起屍體,一言不發的疾奔而去,眨眼間,走的沒了影兒。

  左少白望著那消失的背影,喃喃自語,道:“仇恨之劍,血債血還……這人是誰呢?難道他比我有著更悲苦的際遇麼?”

  四戒大師搖搖頭,厲聲說道:“劫數,劫數!看來,這一場武林中的浩劫,正是方興未艾。”

  左少白回顧了四戒大師一眼,低聲對高光和黃榮說道:“咱們上樓去吧!”

  這時,四周圍觀的人群逐漸散去,不斷的傳過來嘆息之聲。忽聽一個微帶沙啞的聲音說道:“奇怪呀!好險啊!”

  左少自己然轉身而去,聽得那人之言,突然放緩了腳步,暗中凝神聽去。

  果然有人接口問道:“尖老二,奇怪什麼了?”

  尖老二道:“這人死時,正走在我的身後,相距也就不過是一步之差,我卻未曾聞得呼叫之聲。待聽得他倒摔地上,我就回過頭去,連鬼影也未見一個,那凶手跑的再快,也快不過我的眼睛吧,這不是很奇怪的事麼?”

  另一個尖尖的聲音接道:“奇是夠奇怪了,但有什麼好險呢?”

  尖老二道:“我和他走的一步之差,如是那凶手看錯了人,在我後心上刺一刀,豈不是危險得很?”

  四戒大師突然接口說道:“這位施主,請再仔細想上一想,那時候,你可當真沒有瞧到可疑人物麼?”

  尖老二沉吟了一陣,道:“那時候路上的行人雖多,但我距他最近,待我回過頭,只見那人伏地而臥,背上插了一把短劍,卻未見可疑人物。”

  左少白放快腳步,直上酒樓。經這一陣混亂,滿樓酒客走了大半,想是一些酒客,藉機混水摸魚,白吃了一頓。

  這時,酒菜已然送上,黃榮端起酒杯,藉機對左少白道:“盟主,那和尚也上樓來了。”

  左少白道:“不要理他,咱們吃完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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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三人匆匆食過酒食,下樓而去。左少白憑藉幼年一些記憶,帶著黃榮、高光,直向南關行去。

  大約行有四五里路,只見一座高大廟宇,矗立在一片林木中,左少白低聲對兩人說道:“我幼小之時,曾和先父到過這關王廟中一次,隱隱所記,這廟中十分清靜,除了一個香火道人之外,只有一個年老的住持,咱們先去瞧看一下形勢,找處清靜的歇息之處,待天色入夜之後,再到白鶴堡中。”

  高光道:“為什麼要晚上才去呢?”

  左少白道:“據我推想,在白鶴堡中,恐還有武林人物在暗中監視,咱們如若白天前去,難免要被人發現釘梢,不如夜晚入堡,縱然被人發現,也好擺脫。”

  高光道:“盟主高見,實非我等能及。”

  說話之間,已行近了關王廟。只見兩扇紅漆廟門輕輕虛掩可容一人出入,林中傳出幾聲蟬鳴更托襯出這座古廟的寂靜。

  黃榮行快了兩步,當先進門。大門內,是一個廣闊的院子,除了一道紅磚鋪成的道路之外,生滿了野草,一個梳髮白髯的老人,手舉鐵鋤,有氣無力的鋤著地上野草。

  這是座建築很宏偉的廟宇,但香火卻不很茂盛,重脊疊院徒增這古廟的陰森荒涼。

  黃榮低聲說道:“好座陰森的古廟。”

  高光道:“著這廟中白壁如新,門窗未損,分明是剛剛粉刷不久,何以竟不見朝拜進香的人。”

  黃榮道:“不錯,這座廟有些奇怪。”

  那鋤草的香火道人,緩緩抬起頭來,瞧了三人一眼,又慢慢的垂下頭去,繼續鋤草。

  高光瞧了那老道人,工作的緩慢,不禁搖頭說道:“似他這等鋤草之法,待鋤好東面的野草,西面早已野草叢生,這一生,也別想鋤完這院中的野草了。”

  左少白道:“不知這廟中的主持,是否也和這香火道人一般的年紀了?”

  他來這關王廟時,只不過五六歲的年紀,只因這廟宇廣大,但廟中卻只有一個主持,和一個香火道人,入得廟來,不自覺的就生出一種陰森恐怖之感,是以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難忘的印象。

  走完了七八丈紅磚鋪成的小道,進了二門,景物又突然為之一變。只見古木聳立,十幾棵高大的白楊,高插雲霄,二門內所有的空地,盡為那高大的白楊所蔭,落葉堆積,似是已數月沒人打掃。

  黃榮瞧了那滿地落葉一眼,低聲說道:“這二進院中,空著廂房甚多,我瞧咱們也不用再進大殿,驚動這廟中的住持,隨便選一處廂房,可容坐息也就行了。”

  左少白道:“就依高兄弟之見。”目光一轉,緩步行向西側廂房。

  高光搶在前面,推開房門,只見室中一座小供台上,黃幢勾分,裡面塑著劉、關、張桃園結義的故事,那黃幔雖然很新,但卻落有不少積塵。黃榮心中突然一動,暗道:“這座關王廟,處處透著古怪,白壁無瑕,黃幔新制,此等情況,正該是香火茂盛,朝拜人絡繹不絕才對,怎的竟是這般一付淒淒清清景況?”

  高光四下打量了一眼,道:“盟主瞧瞧這座廂房如何?”

  左少白緩緩點頭,道:“咱們就在此處坐息一下,待天色入夜,再往白鶴堡去。”

  黃榮放了手中肩上包裹,席地坐下,閉上雙目,運氣調息,但他心中一直想著這廟中的古怪,竟是安不下心來,久久無法使真氣暢行於百脈之間。

  睜眼看去,左少白和高光,似都已神馳物外,坐息入定,當下站起身子,緩步向外行去。人還未出房門,瞥見那肩荷鐵鋤的香火道人,沿著那鋪磚小徑,直向大殿行去。

  黃榮暗暗籲一口氣,忖道:“這老道人繞入後殿,不知是否向那主持稟說我等一行至此。

  就在他心念一轉之間,再抬頭瞧那荷鋤的香火道人,早已蹤跡不見。

  他本是思維慎密之人,有此一見,疑念愈深,立時打消了出房的念頭,緩步退了回來,原地坐下,閉目假作調息,心中卻不注的盤算道:“那香火道人,早已見了我們,分明是有意進入後殿報信,已是無可懷疑了。他能在我分心他顧的一剎那間,無聲無息的失去了蹤影,除非身負上乘輕功之人決難辦到。看將起來,那老邁的香火道人,不是一位秘隱風塵中的奇人,定然是一位江洋大盜。這關王廟中的主持,如不是出類拔萃的人物,決難使那香火道人誠心傾服於他。”

  再默算那香火老道的失蹤位置,距離最近的一座廂房也有一丈多遠,除非他伏下身子,隱入近身那一片花叢之中,他的輕功,當尤在自己之上。

  心念迥轉,聯想到昔年左鑑白來此一事,聽盟主口氣,他昔年來此之時,這座關王廟,也和今日一般的冷清,那左鑑白乃一派門戶之主,陡然來此,豈非無因?

  只覺此中大有緣故,但又感千頭萬緒,理不出一個所以然來,看來,這座關王廟,只怕也和那白鶴門被屠的慘事有著連帶關係,只是盟主來此之時,年紀過於幼小,記憶之中,未留下可疑的破綻罷了。

  回顧看兩人,仍然禪定未醒,又不便叫醒兩人,只好強行忍著心中疑問,閉目而坐,暗中替兩人護法。

  原來修習上乘內功之人,入定之後,心波不起,超然物外,聽覺特別敏銳,數丈內落葉之聲,亦可聽到,但在運氣調息之時,卻是耳目都失去靈敏,也最易受到傷害。

  黃榮已由那香火道人的身上,引起了甚大懷疑,是以特別留心四面的動靜。

  果然聽到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緩緩走了過來,聲音低微的甚難辨聞,如非特別留心,幾乎是聽不出來。黃榮輕輕啟動雙目望去,瞥見人影一閃,正是那肩荷鐵鋤的香火道人,只見他鬼鬼祟祟的探進頭來,瞧了一陣,突然又退了下去。

  黃榮暗暗吃了一驚,付道:“果不出我所料,這人瞧了片刻,重又退了回去,不知要耍些什麼花樣?”當下伸手入懷,摸出來兩枝暗器,扣在手中,蓄勢戒備。哪知等了良久,竟是再無動靜,那香火道人也未再返來。又過了片刻,左少白和高光都由禪定中醒了過來。

  黃榮暗自鬆一口氣,道:“兄弟想請教盟主一事,不知當是不當?”

  左少白笑道:“只管請問,小弟知無不言。”

  黃榮道:“盟主昔年隨令尊到此廟來,不知有何貴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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