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山河血 作者:無語的命運 (已完成)

 
Babcorn 2018-12-25 15:44:3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66 119087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6 11:51
第290章 溫床

     “這裡有一平方公里的土地,交給你們了,你們好好規劃一下,看看要多少錢。說實話,公司並不算寬裕,所以請儘量節省,注意實事求是,我們決心貸款來搞教育。這個決心下定了,賣掉褲子也要把這所學校建起來!我們拿出錢,撥出地,在全國範圍內招聘學生,請你們給我們培育人才,人才將會決定我們的未來!”

    幾乎每一個人,都知道在下拔劍村位置上,有一片幾乎是同公司中央區同時開工的建築群,這意味著在新區的建築“優先權”的排序上,這片建築群擁有絕對的優先權,這意味著公司下屬的建築施工公司,會把最好的人、最好的設備都調過來,一天24小時不停施工,實施三班倒式的日夜趕工。

    事實也正是如此,不過只是兩個月,一座擁有兩百間教室、五百間宿舍、一座大型圖書館、三座食堂——北方高等職業學校,便完成了一期初建工程,按照一期工程的規劃,這裡可以容納5000名學生。

    在半個月前,也就是九月初的時候,通過“落選招生”方式,第一批5000名學生已經進入這所依然仍處於建設中的學校就讀,“落選招生”是一種迫不得已的選擇,這個時代無論是大學亦或是師範或者高等專科學校,競爭都是極為激烈就像,各所學校的錄取率基本上都在2%-10%之間,最高的也只有15%左右,而敢於報考大學、大專的無不是各地最優秀的青年人,他們在殘酷的競爭中被淘汰。

    而根本就沒有時間去“打廣告”,同樣也沒有時間去組織一次入學考試的北方高等專科學校,則通過與北方各大學保持的良好關係,通過“落選招生”在落選者中按名次發出錄取通知書,進而解決了生源問題。

    與其它任何一所高等學校不同的是,北方高等專科學校,採用的是師範模式,即實行免學費政策,並提供膳食住宿的優惠條件,與師範相同的是,他們在兩年專科學習畢業後,需要為公司服務至少十年。

    即便如此,在北方高等專科學校發出了12852封錄取通知書的情況下,不過只有5312人在9月3日前來校報導,畢竟,對於許多人來說,他們並不瞭解這所學校,甚至從未曾聽說過這所學校,而且對於很多人來說,他們的心中還存在著一個大學夢。

    九月的天氣依還帶著些許燥熱,這天午後,在北方高等專科學校的花園內,花園的草皮還可以看到接縫,正如這裡移栽的樹木一般,樹木周圍還搭著腳架,所有的一切都是草創的,此時管明棠坐在這裡,靜靜的望著遠處的食堂,此時那些穿著黑色學生裝的青年人,正在那裡用著餐。

    “這是新區唯一的一所學校!”

    曾幾何時,在這所學校開學的時候,作為這所學校名義上的校長,管明棠顯得極為得意,因為未來,從這裡走出的學員,將成為公司的技術骨幹、管理骨幹,在中國,或許北方專科學校並不是一所名校,但是作為學校的校長,管明棠卻知道,這所剛剛創辦的新學校,有著其它任何一所中國學校難以企及的資源。

    首先,他的圖書館內,擁有超過36萬冊圖書,而且藏書量仍然不斷增加的圖書館,每天都會開放到晚上12點,全年無休,另外這所學校的教授大都是來自各所名校一流教授,儘管他們更多的時候是在研究所,而且只是客座教授,但卻為這所學校帶來的一流的教學,同時學校內還有182名來自美國以及德國的專科教授,這裡的教學質量絕對是第一流的,對此,管明棠深信不疑。

    可此時,管明棠卻壓根驕傲不起來,因為……陶菊隱的那一番說教。

    “既然管先生的目的是為了提高國民素質,那為什麼,就我所知,在新區,為何沒有一所針對普通職工子弟的學校呢?難道說教育,就不重要嗎?或者說,對於公司而言,教育只侷限於,公司所需要的實用教育嗎?”

    教育!

    曾幾何時,作為所謂的“網絡政治局”積極發言者,自己不斷的抨擊著教育,什麼教育的投入太低,什麼教育工廠化,可是當在這裡,自己完全有條件去創造一個全新的歷史的時候,自己卻忽視了最關鍵的地方——教育!

    除去這所高等專科學校,在公司新區,還有學校嗎?

    嗯,還有十幾所學制半年至一年的技工培訓學校,還有……在生活社區內有幾所面向外國僱員和高級僱員的小學以及中學,即便是設立那幾所小學和中學,其目的也僅不過是為了“穩定軍心”,為得是那些職員能夠把家安在這裡,在此安心工作,除此之外,自己似乎從來就沒曾考慮過教育的問題。

    “未來,等到工人們把他們的家人都帶了過來,我們如何向他們的子女提供教育呢?”

    第一次,管明棠開始認真的思索著這個問題,不僅僅是因為教育關係到將來,同樣也關係到新區的“長治久安”,也正因為這個原因,管明棠才會來到這。

    “我們是不是應該招聘一些教師,辦一些中小學?”

    “嗯,有這個必要!”

    站在老闆的身後,聽到這個問題後,曾澈把眉頭一皺,他沒有想到老闆會提到這個問題。

    “你的臉色和語氣,告訴我,這個回答,有些言不由衷啊。”

    雖然沒有抬頭,但是管明棠還是覺察出曾澈話語中帶著些警惕的味道。

    “因為……”

    沉默片刻,曾澈看著遠處的已經走出食堂的,紛紛朝著圖書館或教室走去的學生,這幾千名學生的“甄別”,一直都在進行中。

    “有什麼就說什麼吧!”

    望著那些充滿活力的青年,管明棠不得不承認一點,相比於後世的青年,他們更珍惜眼前這寶貴的學習機會。也許,他們這些“落選生”並不是第一流的學生,但不可否認的一點是,他們卻願意為學業付出十倍甚至二十倍的努力,這一點,可以從那些教授在教授聯席會議上表示的讚歎中感受到。

    “教育不是灌輸,而是點燃火焰!”

    用低沉的聲音道出這句蘇格拉底的名言時,管明棠的視線中透露出的是濃濃的期盼。

    “現在,這裡的火焰已經點燃了,將來,自己還會點燃更多的火焰,而想要點燃那些火焰,並令火焰不停的燃燒下去,就必須要通過教育去改變,去點燃,去……”

    “也許,是讓別人點燃火焰!”

    望著對未來滿懷憧憬之狀的老闆,雖是有些不忍,但曾澈還是當頭倒了一桶冷水下去。

    “嗯?”

    睜大眼睛,管明棠有些不解的看著曾澈,這話怎麼說?是讓別人點燃火焰!

    “怎麼說?”

    “師範!”

    冷冷的吐出兩個字,曾澈之所以持以懷疑的原因就在這。

    “尤其是鄉村師範!更可謂是重災區!”

    鄉村師範?重災區?

    管明棠還是沒有聽出一個所以然來,這和自己辦學有什麼關係?

    “師範學校實行免學費政策,並提供膳食住宿。而且,學校位於附近縣城、鄉鎮,可以大大減少路費和其他生活費用,因此成為鄉村貧寒學生的首選。”

    見老闆似乎還有些不太瞭解,曾澈的心下不由常嘆口氣,自己這個老闆,原本他擔心罷工,所以才弄出了一個封閉式管理,後來又同意了王長青的那一套,現在,自己的這個老闆,還是有些不太瞭解國情啊!

    似乎像是危言聳聽一般,曾澈將過去自己的特務處工作時,對山東、河北一帶的師範調查結果一一道出,總得來說,在曾澈看來,辦學,根本就是自尋死路,準確的來說,是把最不穩定的一群人,引入新區。

    “……大革命失敗後,有一批人逃離城市,隱匿於鄉村學校,將激進社會思潮帶入鄉村,並組織各種社會活動,他們的激進社會思想似乎對鄉村中的那群不滿現狀的學生更具有吸引力,而這些人中,最優秀的一群人,往往選擇不需要學費的師範……”

    不接受報考師範的學員,當初曾澈之所以提出這一要求,正是基於這一原因,

    “……一方面他們對自己貧寒的家庭背景十分敏感,另一方面這些師範生們還有強烈的優越感,因為他們畢竟是從激烈的競爭中脫穎而出的。而且,他們從小就以聰敏好學聞名鄉里,許多人在縣城高小讀書時總是名列前茅,家庭及鄉親對他們寄予厚望,也培養出他們不甘命運的精神和對家鄉社區的使命感。所以……”

    不用曾澈再解釋什麼了,從他的話中,管明棠終於明白了他先前所指了,如果自己在新區內創辦學校,就勢必將引入大量的教師,而這些教師中,誰知道……難道,新區就不辦學校了?

    “嗯,那……”

    沉吟片刻,管明棠抬起頭看著曾澈笑了起來,笑容顯得很是燦爛。

    “既然如此,我們就辦一所師範如何?而且,你說的這些,都不是什麼問題,總有解決的辦法,這樣,你把這份報告給我一份,咱們來想個辦法解決一下!”

    隨後,管明棠又特意指著自己的學校說道。

    “映泉,你覺得,這裡有可能成為溫床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6 11:52
第291章 希望與救濟的販賣

     “人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所以說人是具有社會屬性的。社會學正是通過觀察處於社會中的人的行為舉止,各種活動變化,通過人這一個方面來完成對於社會的分析。”

    作為一名“社會學”專業大本畢業的,當年教授們口中的“優秀學生”,對於“人”的研究,在這個時代管明棠勉強可以把自己也擺到一個大師的角色。

    “失業者寧願追隨販賣希望的人,而不願追隨施予救濟的人!”

    面對曾澈的疑惑,管明棠隨口道出了美國的埃裡克?霍弗,那位“碼頭工人哲學家”的名言,而這名言可以說得上是“聖經”。

    “販賣希望的人可以開出許多永遠不可能實現的“空頭支票”,他們是在嘴巴慷他人之慨,而施予救濟的人,卻不可能開出空頭支票。”

    微微一笑,管明棠看著曾澈用一種懶散的口氣說道。

    “我們即要成為希望的販賣者,同樣也要成為施予救濟的人,前者我們可以樹立一個理想,繪製一個藍圖,至於後者,則是解決他們的現實需求的同時,給予他們希望!而這就要求我們必須要瞭解他們!”

    說道著,管明棠拿起曾澈的那份報告,在過去的幾天中,他一直在研究這份報告,相比於復興社特務處中的很多人,曾澈更注重綜合調查,然後在綜合調查的基礎上加以分析,這一點,倒是和社會學有所相似。

    “從報告上來看,師範學校聚集了一大批對社會現實不滿的鄉村青年。三十年代地方師範學校的學生有著一些相同的特點。首先,他們大多來自貧寒家庭,不少學生家庭經濟每況愈下。

    第二,他們都是鄉村青少年中的佼佼者,通過激烈競爭的入學考試就證明了他們的能力,使這一批人有優越感。同時他們也有不平感,因為他們考入師範本身就體現了社會的不公:因其優秀而通過考試,本來可以有更好的前途,無奈只是由於經濟困難而不得不入師範。第三,展望前途,他們已注定要困守鄉間,拿著低薪,貧苦終生,與城市的知識界少有溝通,而且幾乎沒有改變自身狀況的可能。第四,進入師範學校後,他們接觸到了一些現代思想,一些激進的社會理論,使他們開始對鄉村社會進行反思。師範學校是他們接觸外部的視窗,給他們一個機會瞭解自己村莊以外的世界。……”

    在曾澈如此匯報的時候,管明棠卻只是笑了笑,然後看著曾澈說道。

    “映泉,辛亥革命的時候,為何許多仁人志士會投身革命?”

    “民族主義?民族意識的覺醒?”

    接連搖著頭,管明棠最後卻吐出五個字來。

    “對現實不滿!”

    “對現實不滿?”

    “是的,正是對現實不滿,導致許多人投身革命!所以,如果說,有什麼是我們需要解決的問題的話,那就是給予他們希望,緩解他們對現實的不滿。”

    說罷,管明棠拍了拍曾澈的肩膀說道。

    “你的報告中已經提到了,他們是鄉村青少年中的佼佼者,他們覺得考入師範,本身就是不公的體現,因為經濟原因,他們即便是作為教師,也沒有前途,拿著低薪,無法維繫生計,他們的薪水與其心理地位反差太大,正是一系列的不滿,導致了他們傾向於激進的思想,而現在……”

    站起身,管明棠手指著窗外的新區說到。

    “可是在這裡,我們將會給予他們所需要的一切,體面的地位、較高的生活、優異的生活,甚至以後,我們還會給予他們的理想,他們不是渴望改變嗎?不是渴望改變農村嗎?對於現實者,我們給予現實上改變,對於理想者,那好吧,我們可以給予他們理想,記住……”

    轉過身,看著曾澈,管明棠用極為認真的口吻說道。

    “社會低等成員之所以能對社會發生重大影響,是因為他們對現在完全不尊重!黃巢、洪秀全幾乎所有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本身就是現實的失意者,他們認為自己的生活已無可救藥的失敗,渴望逃離自多尋求重生,將生命託付給某項神聖的偉業,讓他們感覺不錯。你會向他們一樣嗎?”

    我……可能嗎?

    笑著,曾澈搖著頭,他的確沒有那個必要,首先,他的家庭很富足,其次,他對現狀非常滿意,再次,他已經得到了太多,為什麼還會對現實不滿呢?

    “人要求偉大,而又看到自己的渺小,人要求幸福,而又看到自己的可悲,人要求完美,而又看到自己充滿缺陷,人要求能成為別人愛慕與尊榮的對象,而又看到自己的缺點只配別人的憎惡與鄙視,他發現自己所處的這種尷尬,便產生出一種想像中最不公正和最易作姦犯科的激情,因為他對於那譴責他和讓他認識自己缺點的真理,心懷切齒痛恨……”

    人性,千古不變的正是人性,或許當年自己是因為學習成績的原因,選擇了社會學,但是一直以來管明棠卻慶幸自己學習了社會學,因為正是社會學,讓他瞭解人與社會,或者說,瞭解了人,抬起頭,將視線投向遠處,他用不無凝重的口吻說道。

    “我希望,在這裡,我們將會給予每一個人——實現夢想的機會!”

    夢想!

    對於盛孝嚴來說,夢想似乎永遠都是遙不可及的,和許多人一樣,當初他踏過那條2500人競爭,卻錄取100人的橋樑考入保定師範,並不是為了服務鄉村社區,而是想利用師範學校的免費教育,作為離開鄉村進城求學的敲門磚。

    在學校和他抱著一樣的人有很多,他們都渴望著通過師範學校的途徑考入大學,但這樣的例子卻如鳳毛麟角,因為小學教員屬於低薪階層,他們中極少有人可能湊足上大學的費用。

    “地方當局常常拖欠薪水,低廉的薪水維持生計已屬不易,更何況……考大學,哎”

    嘆口氣,在即將畢業的時候,盛孝嚴感覺夢想似乎永遠不可能實現了,煩悶至極的他放下的手中的課本,現在他甚至已經看不下書本了。

    “申請“貧寒學生獎學金”或者“貸款”之類的資助,可名額太少了,而且需要通過考試,競爭太過激烈。”

    原本正在溫習筆記的王子春被盛孝嚴的這一聲嘆息,給擾亂心境。

    “我今年已經二十一了,回到家,即便是再拖上兩年,到時還是要結婚,要生子,到時接踵而來的就是家庭的負擔,要靠那微薄的薪水養家餬口,談何容易,繼續求學……”

    半視線投向坐在窗邊,趴於案上正在那努力學習著高等中學教材的室友,王子春嘆了口氣,師範學校與普通中學的課程重點不同,師範學校課程專為教小學而設置,許多課程如幾何、大代數、英語等等,或過於簡略或根本未設,成為師範生考大學難以超越的障礙。即便是他們努力學習高等中學的教材,又能如何?

    “在鄉村小學教過幾年最基本的語文算術之後,他們和過去學過的知識已有距離,而且沉重的教學負擔佔去了他們的時間與精力,無法複習考試科目,日新月異的現代城市和知識已將他們拋諸身後,使他們很難與城市學生們競爭。”

    “難道,我們這一輩子就不能同城裡的學生、同有錢人家的學生相比嗎?難道……”

    難以道我們一輩子都無法逃脫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嗎?在這一瞬間,幾乎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滿了濃濃的不滿,或許他們將來作為老師,勉強算是逃脫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可最終,他們還是要回到鄉村,面對日益雕敝的鄉村。

    這絕不是他們的夢想!

    “我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長嘆口氣,像過去一樣,在躺在床上的時候,盛孝嚴將不由的將視線投向室內的一張黑白圖片,那張圖片是上海十里洋場的繁華,是他在雜誌上剪下來的,對於那裡的一切,他充滿了期待,他希望自己能夠生活在那裡,生活在現代城市之中,所接觸到的人都是受過教育的知識分子,而不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

    曾幾何時,他將考入師範視為命運的改變,他甚至幻想著,有一天,他會把父母接到城市之中,他甚至會娶一名城裡人做太太,他可以是一名老師,但是一名薪水很高的城裡老師,他的生活是富足,是……可終於,在即將畢業的時候,他意識到,這一切,不過僅僅只是夢想罷了。

    “所以,這個世界充滿了太多的不平等,為什麼富人子弟可以上大學,我們在學校裡更努力、更刻苦,為什麼就不能上大學呢?”

    猛的坐起身,像是他的老師一樣,盛孝嚴大聲抨擊著社會的不公,夢想,當夢想面臨破滅的時候,人總會如此。

    “好了,別在那裡發牢騷了,還有一個月,咱們就畢業了,想想,到時候怎麼辦吧,難道,真的回鄉下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6 11:52
第292章 希望之光

     回鄉下!

    坐在學校的操場邊,鐵子玉整個人都陷入一種莫名的情緒之中,一個星期,再過一個星期,他就要離開這所學校了,這所曾經承載著他的希望、他的夢想的學校了。

    和學校裡的許多同學一樣,他是在鄉下的改良私塾完成了早期教育,以優異成績初小畢業,後來雖然因家中經濟拮据而輟學。但鐵子玉卻在那時做出了一個選擇——以性命相爭,才迫使父母允許進入高小。雖然在高小的時候,他以全校第一名的優秀成績畢業,但卻再次面臨失學。所幸的是附近村莊有簡易鄉村師範招生,不收學費,才為他繼續求學提供了機會。

    而在簡易師範,他得知河北省立師範學校招生,只要交小額註冊費和保金,學校不僅免學費,而且還包吃住,隨後成績極為優秀的他通過了激烈競爭的入學考試,並在親戚資助下湊足了註冊費並得以學校免除其保金,進了保定第二師範學校。

    現在,要畢業了,在他畢業的時候,在他同意前往鄉村學校任教後,學校就會將當初的保金退還給他,可是內心深處那強烈的優越感,卻讓他無法接受這種命運的變化。

    因為他畢竟是從激烈的競爭中脫穎而出的。而且,從小的時候,他就以聰敏好學聞名鄉里,和許多同學一樣,在縣城高小讀書時總是名列前茅,可以說,他的家庭及鄉親對他們寄予厚望,他不甘於命運,儘管對家鄉滿懷感激和使命感,但回鄉任教,卻不是他所選擇的道路。

    “我的伯父曾作詩將我比喻為“藏於深山”之“璞”,將來必成大器,所以,去年他給我起字為“藏璞”,在他看來,將來我肯定是鐵家的驕傲,全家人的驕傲,可是,現在……”

    淚水順著眼簾滑落下來,直到此時鐵子玉似乎明白了,為什麼,每年畢業的時候,那些學長們,總會坐在操場邊或是河邊在那裡徒自哀嘆,現在,他終於理解了他們。

    “誰不是呢?”

    一直陪著他坐在操場邊的王騰,此時他的表情同樣極不自然。

    “當年我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高小畢業時,全村人,老的少的,幾乎所有人都向我父母祝賀,就連莊裡的地主,都宴請我和父母,在席間不斷的稱讚我將來一定“有出息”,可是你看,現在,我們的出息呢?……”

    苦笑著,王騰的內心完全被那種挫折感所籠罩著,實際上,在過去的幾年間,這種挫折感總是常常表現出來,也正因如此從開始作文抨擊社會的不公,譴責那些不公,在他的文字中,永遠都有一個主題——對平等美好社會的嚮往。

    可現實總歸是現實,現實是他們無力改變的,和許多同學一樣,保金,他們上學的保金是鄉親們你一點他一點的湊出來的,除非,他們不要保金,也就是說選擇背叛鄉親的方式,才能擺脫所謂的命運。

    “夢想,無論是出身、背景,只要經過不懈的努力奮鬥,都能夠獲得更好的生活,都能夠實現個人的夢想!”

    在保定師範的校園門外,就在學生們即將畢業的時候,一間門鋪上貼出了這麼一張海報來,一張海報,似乎並不怎麼出奇,但卻引起了師範學校內,幾乎所有人的注意。

    “我們只要最優秀的,我們提供給你們的是一個機會,一個實現夢想的機會!”

    站在那海報的面前,鐵子玉和王騰以及他們的同學們,無不是有些茫然的看著那海報,這是什麼意思?仔細看過海報,他們才知道,原來是最近在報紙上可以看到的北方公司新區的招聘海報,不過與過去招聘職員不同,現在他們招聘的是一批教員,一批中小學教員。

    “新區,在未來的幾個月,新區將會建立一批學校,我們招聘的是最優秀的教員!”

    面對學生們的追問,李通達仔細的向圍過來的學生們解釋起來。

    “是面向所有人嗎?”

    “是面向所有的畢業生!”

    “你們能提供什麼呢?”

    “與大城市同等的薪金,額外的還有住房補貼、醫療補貼,當然最重要的是,如果你們到那裡,可以接受夜大教育!”

    夜大教育?

    這個名字只讓鐵子玉一愣,什麼是夜大教育?

    “這位先生,什麼是夜大教育?”

    “夜大教育,就是夜間大學教育,這是新區獨創的一種學制,也就是利用北方高等職業學校的教室和試驗室,於晚間和假期提供大學教育,教授都是北方高等專科學校的教授,那些教授可都是北大、清華、燕京、南開、唐山的知名教授,還有將近兩百名從美國、德國聘請的教授,總之,教育質量,絕對沒錯,由北方高等職業學校發放畢業證,當然,學制恐怕長一點,專科三年半,本科四年半……”

    “那麼報考這個夜大有什麼要求嗎?”

    儘管對於北方高等職業學校並不瞭解,但是鐵子玉卻像是看到一個機會似的連聲追問道。

    “上夜大,並沒有什麼要求,只要是新區的僱員就可以報考,先來先學,嗯,寬進嚴出,如果無法通過畢業考試,就不能獲得畢業證。”

    “那學費呢?”

    “學費,像你們這樣的剛畢業的學生,自然沒有什麼積蓄,可以申請減免,基本上是百分百的通過率,待畢業時再歸還學校,如果不想支付學費也沒關係,可以由公司支付,畢業後承諾為公司服務數年就可以了……”

    一個個優惠的條件,一個個即將畢業的學生,被眼前這充滿誘惑的條件所吸引了,他們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會有這種好事嗎?

    “不過,正像我說的那樣,我們只要最優秀的!”

    會有這種好事嗎?

    直到推開這間學校,準確的來說,尚處在建設中的、只存於“規劃”中的學校提供給他的單身宿舍的房門時,鐵子玉依然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真實的嗎?

    單身宿舍是公司統一提供的,一張米寬的單人床上鋪著潔白的床單,在窗邊還放置著一張書桌,書桌上置著簡易的書架,至於書架邊,甚至還掛著檯燈,簡單而且整潔的宿舍,讓人有種恍惚感,一種置身於真正城市生活中的恍惚感。

    “天哪,藏璞,你快看,淋浴、沖水馬桶、自來水……你告訴我,這,這不是做夢!”

    就在鐵子玉內心依然有些不太確信的時候,在他的耳邊傳來了王騰的驚喜若狂的喊叫聲,接著王騰衝進了鐵子玉的房間,推開房門邊的小門。

    “藏璞,快看,這是淋浴,我在雜誌上看到過,”

    像是獻寶似的,王騰擰開了淋浴的水龍頭,花灑處噴出了一條條如珠串般的水鏈,“嘩啦”……還有那沖水馬桶的衝擊聲,最後又是打開水龍頭,在這一瞬間,鐵子玉注意到,在老師的那個讀書小組中,最為激進的王騰,這會完全變了個模樣,他所有的不滿都消失了,都無形了,整個人完全沉浸於一種這種現代生活的衝擊之中。

    “這那裡是什麼單身公寓,分明就是單人賓館!大上海的豪華賓館,也不過如此吧!”

    躺在軟軟的床墊上,王騰的語氣中再不見了過去的挫敗感,至於那曾經瀰漫於他身體上,從每一個器官中流露出的濃濃的憤世嫉俗感,更是早已消失了,不見了。

    “相信我吧,這裡很快就會成為一座大城市,一座像上海、像天津一樣的大城市,而咱們,”

    從那軟軟的床墊上坐起身來,望著好友,王騰用一種極為認真的口吻說道。

    “咱們從現在開始,就是城裡人了,”

    曾幾何時,無論是對於鐵子玉還是王騰來說,他們都渴望著自己能夠生活在城市中,而現在的這種生活條件,卻又是他們夢寐以求的,可不知為何,鐵子玉卻總感覺,現在的這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實,甚至讓人有些不安,就像是做夢似的,害怕突然醒來,然後夢消失了。

    “我想通了,無論是工科,還是商科,我都不見得能做好,現在這樣的生活很不錯,我應該珍惜它,所以呢……藏璞。”

    沉默間,王騰的語氣變得略顯低沉。

    “我想,也許,我應該專心教學,努力教好每一個學生!”

    儘管還有半年的時間,傳說中的學校才會開學,可只不過是第一天,甚至在新老師的培訓還沒開始的時候,王騰的心中卻已經做出了決定,他決定做一個老師。

    “你不準備報夜大了?”

    驚訝的看著好友,記得在火車上,王騰還在為是報工科還是報商科百般糾結著,而現在,不過只是幾個小時,竟然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

    “夜大?如果有一天,有師範大學開辦這樣的學校的話,或許我會到那裡就讀,現在我的夢想已經實現了,我應該學會珍惜當下,而不是把時間浪費在虛無的夢想之中,……”

    在王騰回到他的宿舍時,鐵子玉走出宿舍,站在陽台上,他的視線朝著遠處投去,入目之處儘是一片繁忙的工地,視線所及儘是正在施工中的樓房,樓房象徵著城市、象徵著現代,象徵著……

    在這一刻想著王騰的那句話,鐵子玉不由有些茫然,自己應該何去何從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6 11:52
第293章 人生的選擇

     初冬時節曠野一片蒼涼之色。

    收割後的田地袒露出乾涸的胸膛。小徑上的衰草在秋風中搖著殘梗。一群群山羊撒落在山麓、坡上。它們偶爾低下頭去。從光禿禿的山野中尋覓著星星點點的枯草;又時時仰天長叫,似乎在感嘆大地的貧瘠。因為村少,地上甚至很難看見秋風掃落的敗葉。

    穿著帶著補丁的衣服,李照塵沿著牧羊的老漢踏出的小徑登上禿山,站在山坡上,迎著晚秋的寒風,望著山坡遠處那一個個破敗的村莊,他整個人都陷入沉思……

    何去何從!

    從一個星期前,他便開始思索著這個問題,在權衡著,思考著,可最終,他還是沒有得到一個答案,而今天,為了這個答案,在離家不過兩個星期後的今天,他從縣城又一次走回了家鄉。

    過去,為了省錢,每個月,李照塵只會回一次家,每次回家,他都會站在山坡上,望著家鄉思索著將來。

    沒有人知道,這個儘管穿著滿是補丁的舊衣的少年,每一次,從縣城回到鄉下的時候,他的腦海中在想些什麼,在思考著什麼,只有這個少年的內心深處才明白,只有他自己才瞭解自己。

    在他的心中,一直都懷揣著一個夢想,這個夢想,他從未曾告訴過其它人,即便是至交好友,也不曾與其分享過,因為他知道,他的夢想與他們是不同的。

    “農村欲發展,必先發揚教育,農村教育不興,則農村不興!”

    老師的話又一次在李照塵的耳邊響起,作為一名高小的學生,他知道自己只能報考鄉村師範,他選擇師範的原因非常簡單,一是因為師範不收學費,這是他唯一能負擔起的,同時,他還想做一名老師,想做一名鄉村老師,然後將知識傳達給每一個農村的孩子,讓他們通過學習改變自己的命運,甚至將來改變農村。

    這不僅僅是他的理想,同樣也是他的宿命,和許多鄉村師範生一樣,這是他們無法擺脫的命運,因為他們沒有錢去讀中學、讀大學,所以,他們只能認命的當一名鄉村老師,有些人是認命似的不得已而為之,而對於一些人來說,他們卻把這當成自己的職責,甚至使命。

    過去李照塵,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宿命,他沒有想過其它的選擇,甚至於在他看來,壓根就沒有其它的選擇。

    可是現在,卻又有了一個選擇,擺在了他的面前,以至於讓他整個人完全陷入這種選擇的無奈之中。

    人生為什麼總要選擇呢?

    和許多人一樣,民國二十二年十一月底,大江南北十幾個省市的中學生,尤其是那半數的農村子弟,幾乎都在為一個選擇而苦惱著。

    一邊是高等專科學校,一邊是高等師範學校,兩所學校,同一個地點,兩者有什麼共同之處呢?

    又一次,站在張貼於縣中的“學校簡介”,陳輝明再一次對比著這兩所學校,對於普通師範學校的招生簡介,他甚至連看都沒看,和許多同學一樣,他選擇了這兩所遠離山東的學校,原因非常簡單。

    在過去的幾個月中,在報紙上經常可以看到關於北方公司新區,以及北方高等專科學校的報導,就報紙上的報導來看,北方高等專科學校固然是一種兩年制專科學校,但學校裡的教授卻是全中國第一流的,教學設施同樣也是,而且與任何一所大學學生畢業兵面臨著的就業問題不同,北方高等專科學校的學生根本就不需要考慮就業問題——北方公司將吸納所有的畢業生。

    至於華北高等師範學校,這同樣是一所建於新區的新建學校,與北方高等專科學校不同,這所學校是由“中華教育促進基金會”投資創辦,而這個教育基金會,在三個月前,曾資助1000名學生前往美國、德國、英國留學,而中華教育促進基金會的創辦這所師範的目的在於“普及國民教育”,他們只“招收有志投向國民教育,並意願以鄉間服務鄉民為理想的有志青年”,同樣的,雖是新辦學校,但因其資本能力,沒有人會懷疑這所學校的教學質量。

    兩所學校看似不同,可卻都有著一個共同點——免除學費、提供食宿,參加考試錄取後,憑藉錄取通知書,可以從銀行獲得車旅費。換句話來說,對於任何一個農家子弟而言,這兩所學校都可以實現他們上大學的夢想。

    而更為重要的一點是,與其它學校一屆招生不過多則百人,少則數十人的不同之處是——兩所學校,前者一期招生達五千人之多,後者一期招生高達7000人,論其規模,遠超過人們的想像,兩都都遠比一般意義上的大學,都是那種規模極為龐大的大學。

    “是高等專科,還是高等師範?”

    兩份同樣的印刷體簡介,面對這個選擇,懷揣著一份572高分成績單的陳輝明猶豫著,一時間很難做出選擇,是像大多數同學一樣選擇高等專科學校,還是選擇高等師範呢?

    “輝明,你選擇什麼?”

    背對著好友,陳輝明搖著頭。

    “還沒有想好。”

    “其實想什麼啊,你考的成績是全縣第三名,上高等專科肯定是百分百的事情,那裡像我,還是上高等師範穩當一些,”

    手搭著好友的肩膀,孫躍民的語氣中帶著些喪氣的味道,與高等專科將來進入公司不同,高等師範的學員畢業之後,要承諾於鄉間服務五年,然後由基金會推薦前往城市的學校,而這正是孫躍民選擇這所未聞其名的高等師範的原因所在——即便是將來投身鄉間,仍然有進城的希望。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選……”

    每一次見到管明棠,蔣夢麟都感覺對方會給他帶來驚喜,資助留學生是、建立北方高等專科學校是,現在,他又辦起了師範,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辦什麼,有時候,蔣夢麟都覺得自己似乎永遠也看不透眼前的這個年青人,就像現在,為了師範,他甚至再次讓北方高等專科學校提前招生,以讓那些中學生做出一個選擇。

    “為什麼一定讓他們選呢?”

    面對這個問題,管明棠只是笑了笑,然後看他說道。

    “人生總是需要面對各種各樣的選擇不是嗎?”

    “可這畢竟是一個兩難的選擇!”

    作為大學校長,蔣夢麟自然瞭解那些中學生,尤其是無力繼續求學的農村學生,他們珍惜繼續求學的機會,過去他們只能選擇師範,而這一次,管明棠避開了全國各所學校招考期間,選擇在這個特殊的時間段中,進行了一場特殊的大規模招考,學生在本地參加錄取考試,可在考完試之後,合格者卻需要做出一個選擇,是高等專科還是師範學校,這不可不謂之殘酷。

    之所以在蔣夢麟看來,這種選擇的殘酷之處在於,任何人都知道選擇高等專科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們會改變自己的命運,不需在再返回衰敗的鄉村,而選擇師範呢?兩年畢業之後,仍然要回到鄉村,那怕只是服務五年,可五年的時間,足以改變太多事情。

    “你有沒有想過,這麼做很殘酷?”

    接過管明棠遞來的香菸,蔣夢麟不無感慨的問了一句。

    “不是我殘酷,而是現實很殘酷,很多農村子弟報考師範,只是無奈的選擇,他們根本就無志當老師,只是為了接受高等教育迫於無奈的選擇,既然他們不願意當老師,不願意服從鄉民,那為什麼還要去佔據資源、浪費資源呢?最後,當這些不願意當老師的人,去了鄉村學校之後,他們又在幹什麼?”

    一聲反問,管明棠用一種略為輕蔑的語氣說道。

    “他們在恨天怨地,他們在埋怨世道的不公,然後呢?將他們的這種不公的思想灌輸給懵懂無知的少年,這就是他們幹的事情……”

    一直以來,在管明棠看來教師應該是一個“高尚的職業”,或許是因為見慣了那些為了“就業”而選擇師範的人,現在,他同樣也反感那些志不在教育的“老師”,儘管他們有自己的理由,可在他們選擇那塊“敲門磚”的時候,卻意味著他們為了個人的夢想,背棄了“責任”。

    “蔣校長,我知道,我太偏激了,但是無論是國家或是個人之所以創辦師範,並且提供免除學食、提供食宿的最根本的前提,並不是為了讓某些人投機取巧的利用師範的免費接受高等教育,而是為了普及國民教育,而他們卻以“家境貧寒”為由,為了接受免費的高等教育,本人卻又無意投身教育事業,無意於普及國民教育,甚至我可以說,他們是為了個人,而背棄國家、背棄了責任,連最基本的職業操守、職責都可以背棄的人,他們可以做什麼?”

    嘲諷,在管明棠的語氣中儘是濃濃的嘲諷,

    “現在,我給他們一個選擇,如果他們有意投身教育,那麼就來師範,如果他們只是想求學,可以去高等專科,至於去師範的人,在未來,我會給他們提供最好的待遇,最好的條件,選擇,只他們人生的一個階段……”

    面對思想似乎有些偏激的管明棠,蔣夢麟嘆了口氣,對於管明棠的這種指責,他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現在教育家也曾抨擊過這種借師範而實現個人教育目的現象,可現況如此,又有什麼辦法。

    “那,哲勤,你為什麼還要辦師範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6 11:52
第294章 手段與結果

     黃昏已臨,赤霞滿天,半輪落日散出的光芒,正照耀在道路兩側樹林上,更顯示出田野風光的恬靜了。

    此時,在這條修建的極為平整的柏油大公路上,一輛客車正疾速行駛著,而在汽車上,一張張好奇的臉龐無不是好奇的打量著這一切,車上風塵僕僕的人們似已走了不少路,可這會他們臉上濃濃的好奇,卻掩蓋了那滿面的疲憊。

    似乎沒有什麼,是啊,的確沒有什麼,入目所及,皆是再平常不過的田野罷了,光禿禿的田野,十一月的華北大地皆是如此。

    “快看!”

    就在這時,伴著車廂內的一聲叫喊,鐵絲網,似乎像是突然的冒出來似的,一道鐵絲網牆聳立著,高達四五米的鐵絲網牆聳立於荒地間,這是一道周長達二十餘公里的鐵絲網牆,在鐵絲網牆的另一邊又是一道鐵絲網牆,兩道牆相隔約5米,在網牆中間,見不到一絲雜草,反倒是被特意犁出的稀鬆的土壤,一壟一壟的土地,總讓人產生一種錯覺,這也許是一片耕地。

    而在鐵絲網牆的後方,不時的可以看到有牽著警犬的值勤保安走過,穿著藏藍色保安制服的保安人員的背後背著步槍,當他們發巡邏的時候,視線總會投向那網牆間的鬆土,鬆土上的任何一個腳印,都會引起他們的注意,那鬆散的土壤是用來留下腳,以顯示“入侵”的存在。

    在巡邏隊經過的一片在寒風中搖曳的枯樹遠處,幾十座高聳的煙囪噴吐出濃煙,在更遠的地方隱約可以看到一棟棟建築的黑影,這就像是兩個世界,一個荒蠻,一個現代。

    這裡是監獄嗎?

    在汽車停下的時候,車上的那些風塵僕僕的旅客們,不無詫異的在心中嘀咕著。

    對於任何人來說,當汽車沿著公路駛入大門,在大門處,汽車排成隊的等待著檢查,保安人員都會上車檢查他們的證件——錄取通知書或者聘任書,再要麼就是其在些做工的家人寄去的“居住證”。

    “大家別擔心,這鐵絲網是剛建成的,是為了保障新區的安全,將來隨著新區的擴大還是要拆除了……”

    汽車上,領隊在那裡解釋著,以便讓這些少年安下心來,這道數十公里長的鐵絲網,是剛剛建成的,在鐵絲的保護下,只有幾十個入口與外界相聯繫,而那條已經同平漢鐵路相連的支線,因為客運列車並未開通,因此現在的火車站只能用於貨物運輸,至於人員進出,往往都是通過這種客車從邯鄲火車站“擺渡”旅客。

    “這就是新區嗎?”

    終於,在一番檢查之後,在汽車駛進新區十幾分鐘之後,望著街道兩側聳立的樓房,在這一瞬間,陳輝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座座高樓聳立著,那一盞盞路燈散發著柔和的燈光,雖說街上顯得有些冷清,可在他這個鄉下的孩子眼中,這個地方卻如同夢幻一般。

    當汽車通過新區中央區的時候,相比於先前外間的冷清,這裡卻顯得是如此的熱鬧,都市的繁華在這個傍晚,完全展現在這些少年的眼前,耀眼的霓虹映亮了半邊天空,在街道上,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滿面笑容的在街道上行走著,人們不時的進出於百貨公司之類的建築中,有中國人,有外國人,有老有少,在這一瞬間,都市的繁華都印入了這些少年的眼中,以至於當汽車穿過中央區來到學校的時候,這些少年們依然未能從先前的震驚中恢復過來。

    “拿著這個號碼牌,到那邊排隊。”

    茫然的從老師手中接過硬紙製成的號牌,陳輝明便順著老師指的方向走了過去,在那裡可以看到一個長長隊伍,周圍有幾個穿著墨綠色軍裝的軍人模樣的人,在隊伍旁邊維持著秩序。

    “3201562,服裝S號,鞋碼38,下一個。”

    排隊等了半天后的陳輝明,把牌子遞給眼前的軍人,這個軍人示意他在檯子上立正站好,把腳對準台上標線,然後量了一下他的身高,測量的速度很快,不過只是幾秒鐘罷了。

    “記住自己的鞋服號,記住了沒洗澡之前校服不准拆封,不合適再到調換處調換……”

    陳輝明看著手中的衣服包,似乎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是新鮮的,新奇的,從進入這所師範學校開始,這裡的一切都是新鮮的,對於校服,他並不陌生,如果非要說陌生的話,恐怕就是——校服不要錢,正如同這所學校所提供的一切一樣。

    剪掉過長的頭髮——頭髮長度限制為3公分,然後又是洗澡,所有的舊衣服都要扔到那瀰漫著藥味的箱子裡,按照學校的說法,從他們來到這裡,所有的舊衣服都要進行消毒,以殺死寄生蟲。

    “注意了!所有學員自己在路邊的牆報上,根據你地號牌查找所屬學隊以及班級號,然後根據分配前往自己的宿舍……”

    站在校長的辦公室中,管明棠不知道在將來,自己還要再當幾所學校的校長,不過現在,他卻是高等專科學校和高等師範這兩所學校的校長。

    今天是高等師範的開學日,來自全國各地的7000名首屆學員,在昨天已經到齊了,一所師範一屆7000名學員,這個數字,甚至超過中國幾個省的師範在校學生數量,無論是專科學校,還是高等師範,就其規模而言,或許已經是全國規模最大的學校了,將來,這兩所學校會給這片古老的土地帶來什麼樣的改變呢?

    從校長室的窗邊,朝著遠處的操場看去,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排成隊列的7000名學生,這些學生以班級為隊列,排成整齊的方隊,他們穿著統一的黑色校服,頭上戴著統一的學生帽,從這裡看起來,這些學生就像是一支軍隊。

    對,沒錯,就是一支軍隊,無論是高等專科還是師範學校,現在都是實施著軍事化的管理,而實施這種軍事化管理的目的,則是為了……

    “為什麼辦這所師範?”

    又一次,管明棠的在心裡輕聲問著自己,真的像是對外界說的那樣,是為了發揚教育,難道真的為了“越是民族危亡之時,越需注重教育?”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創辦這所師範的目的非常簡單只是為了一個目的——為了爭奪農村!

    “……在你們的身上,我看到了希望!”

    站在主席台上,管明棠望著這一張張年青的臉龐,他的語氣早已隨著演講,而變得略顯激昂。

    “是中國教育的希望!”

    又是一聲強調從管明棠的嗓間吐出,而當他的話聲道出時,台下的少年們無不是不自覺的把胸膛一挺。

    “在一個月前,你們面臨著人生最重要的一個選擇,是高等專科,還是師範學校,這對於你們的人生來說,或許是最重要的選擇!”

    人生最重要的選擇!

    對此,陳輝明可謂是深有感觸,當時自己用了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才最終做出了這個選擇——選擇了師範。

    “如果你們選擇了高等專科學校,兩年後,你們會成為這座繁華城市中的一員,可你們選擇了師範,這意味著,你們願意為了實現“教育國民的夢想”,而放棄了個人的生活,這一點,我由衷的感激你們的犧牲,因為你們的犧牲,這個國家將會發生改變!”

    輕輕的鞠了一躬,面對著這些選擇師範的少年,管明棠的臉上露出了發自肺腑的笑容。

    “在我的手頭,有一份名單,這份名單告訴我,在你們之中,有5000人來自農村,對於農村的衰敗、農村的落後,你們有著最為深刻的體會,在我創辦這所學校的時候,人們告訴我,改變農村,需要改革土地、需要改良農作,需要……總之需要太多事情,而我回答他們的是——農村需要的是教育!因為教育可以改變你們的命運,也可以改變他們的命運!……現在國家的局勢,大家都已深知,日本的威脅近在眼前,欲實現救亡的目的,必先實興教育,而這正是你們的使命和責任……”

    望著台上的校長,對於這位校長,陳輝明和他的同學們並不陌生,曾經在報紙上隨處都能看到他的名字,他是一個英雄,一個讓他們曾無比崇拜的英雄。而此進面對校長的演講,他們的內心卻又隨之激動起來,因為在校長的演講中,他們第一次深切的體會到自己肩膀上的責任與使命。

    “你們現在來到這所學校,學習最先進的教育理念、教育知識,兩年後,當你們離開這所學校的時候,學校或許無法為你們做些什麼,但基金會將會幫助你們,也許是在你們的家鄉,也許是在某一個鄉下,建立起一座座免費的學校,在這些學校之中,每一個農村子弟,都可以得到應有的教育,他們不需要支付學費、家人不需要承受負擔,他們的命運會因為你們而改變,中國的農村、中國的命運,也會因你們的努力而改變,同學們!”

    望著眼前這一張張年青的臉龐,在這一瞬間,管明棠的語氣變得沉重,變得有些壓抑。

    “有一位西方哲人說過,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責任與使命,那麼我們和你們這一代人呢?我們的命運是什麼?”

    伸三個手指,管明棠的聲音在操場上迴蕩著。

    “責任、榮譽、犧牲!這,就是我們這一代的使命,同學們,我希望有一天,當我們再次聚首的時候,你們可以說,我無愧於肩負教育國民之責,我無愧於教師之榮譽……而做到這一切,則要求你們必須要有所犧牲!你們能做到嗎?”

    “我們能做到!”

    震耳欲聾的喊聲,即便是過了一夜,仍然不斷的在管明棠的腦海中迴蕩著,清晨,在起床之後,在洗漱間內,看著鏡中的自己,管明棠的腦海中又一次浮現出在操場上,那7000名學生發出的震耳欲聾的吼聲。

    “教育不是灌輸,而是點燃火焰!”

    就在昨天,自己點燃了火焰,點燃了這7000名學生胸膛中的火焰,為了點燃他們心中的火焰,自己扣以大義,曉之於道理,可實際上呢?

    一個高尚的目標背後存在著多少陰暗用意。

    辦師範,並不是為了教育,而是為了——爭奪農村!

    這是何其卑劣的手段啊!

    又一次,面對鏡中的自己時,看著鏡中映出的那張似乎從未曾發生改變的臉龐,這張臉上永遠掛著親切的笑容,永遠的誠摯待人之色,可他的內心呢?

    他的內心越來越黑暗,越來越冷酷!

    他越來越喜歡利用人,越來越喜歡用那些虛無的飄渺的夢想,去忽悠人,在新區,他告訴每一個人,他們的努力會改變這個國家,會實現這個國家的工業奠基,可在另一方面,這裡所有的一切,都將會實現一個目的——個人財富的積累。

    在學校中,他告訴每一個學生,他們要有夢想,要有責任,要……可每一句話的背後,都懷揣著太多不可告人的目的。

    甚至就連同那規劃中的鄉村學校,也只不過僅僅只是他用來爭奪農村的工具,一個工具。

    所有人都應該是工具,為我所用的工具!

    “卑鄙如你,也算是世間少有了!”

    高尚啊!高尚!感嘆著,管明棠衝著鏡中的自己罵了一句,而在罵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臉上又一次掛上那讓人倍覺親切的笑容了。

    隨後那笑容消失了,這時他的表情隨之變得凝重,而在凝重中又透著絲許嚴肅,先前有些渙散的目光,也越發的堅定起來。

    “無論手段如何,我在盡自己可能改變這裡的一切!”

    是啊!

    手段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是結果!

    扣好衣扣,走出洗漱間時,管明棠再一次將那些紛雜的情緒甩出大腦,他又一次恢復了平靜,而他從樓下走到一樓的時候,早早的等在樓下的秘書便遞給他一份電報。

    “董事長,這是鄒平的梁先生發來的一份電報。”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6 11:52
第295章現實

    十一月,一場冬雪降下之,紛紛的雪下了三四天,瑞雪兆豐年,許是應了景兒的,近晌午的時候,雪停了下來,天空很快便恢復了藍湛湛的,明裡透著亮,亮裡透著藍,只有家家屋頂上的縷炊煙使得這寒冬多出了一些人氣。

    莊戶人家閒不下來,幹了半輩子農活的楊青山依如往日一樣,滿身是勁地掃著院子,雖說那土坯屋子半搭著房頂,這院子看似早就破舊不堪了,可他還是覺得渾身是勁兒,幹起活來,更是顯得很是認真,雖說這家裡加上兒子,也就三個光棍漢兒,可這家裡、院子裡,收拾的那是一個乾淨,那是一個利索。

    這倒不是因為前個,楊家大嫂子親自上門把婆家侄女說給了他那大兒子,而是因為那鄉里鄉隊的王志余王隊長說過,這裡家裡要保持衛生,保持衛生,才能少得病,人才能壯實一些。

    旁人說的話,楊青山不信,可對於王隊長說的話,他卻不懷疑,現在,別說懷疑,那怕就是有人說他個壞話兒,楊青山第一個就不饒他。

    前陣子,那個在鄉村簡易師範讀書的後生說道隊長是政府的狗腿子,當時就惹急了楊青山,他操起木棍,就抽起那後生,別瞧他識字,在鄉親們眼裡頭是“有出息”的,可他說的那話卻不透理兒,若是沒有當初隊長到他家好說歹說的,楊家又豈會有盼頭,這鄉親們又豈會有盼頭?

    今年是好年景兒,對於楊家莊的其它家來說,這好年景要等著明年,可對於楊青山來說,這好年景就是今年,明年,只會更好,這不,老大的媳婦都說好了,過去,有誰願意把姑娘嫁到他老楊頭家裡。

    過去,雖說家裡守著四畝多地,可也就只夠三個漢子勉強吃個半包的,一年到頭想添件新衣裳都不成,可今年鄉隊的隊長在莊子裡找人種那個“良種麥”,這莊子裡一個個的都搖著頭,不願意種,最後若不是被那王隊長給說動了,怕楊青山也不會去種,反正就那幾畝地,折騰去吧,反正研究所許了,低產包賠。

    種的小麥是晚麥,種麥的時候,人家是一點點的根著,後來,還守著窩的教他堆肥什麼的,這一畝地上了千把斤肥,那地裡的草,更是鋤上幾遍,那會,莊子裡的人還笑話楊青山跟著折騰,笑他是想發財想瘋了,的確,他就是想瘋了,窮急了。

    最後到了秋,一切都不一樣了,一畝地足足打了六百斤洋麥,四畝三分地,打足了兩千斤小麥,實際上,從麥子打了穗的那天起,這莊子裡的人看那麥,看楊家的眼光就不一樣了,從打穗的那天起,這莊裡莊外的人就在那和他商量著收了麥換種,任誰瞧著那穗,都知道,這一畝地,至少能收五六百斤糧食,過去那麥子一畝頂破天了,也就百十斤。

    兩千斤小麥都讓研究院收走了,說要是制種,雖說楊青山手裡一斤都沒落著,或卻落著六十三塊現大洋!這不過就是一季的收成,再後來,研究院又給了玉米種子,第一次,這入了冬,農活閒下來的時候,楊青山不僅沒欠一分錢,反倒還剩下了將近七十塊現大洋,這不,剛置下了一畝地。

    嘩嘩的掃著院子,楊青山的臉上帶著笑,把一堆老陣土掃到牆角,看見這一堆老陣土,他想起來隊長的好來,心裡痛快的像是喝了兩晚老甜酒似的。

    “這日子,總算是有個盼頭了!”

    可不是嘛!

    不單楊青山家,就是這楊家莊今年也都有了盼頭,他家收的那兩千斤麥子,被研究所制成了良種,今年楊家莊,家家戶戶用的都是那個種。

    盼頭!

    又是一個夜晚,走出鄉隊那間簡陋的辦公室,王志余還是朝著那麥田邊走去,雖說麥還出芽兒,可在他看來,今年的這一季冬麥,就是來年老百姓的盼頭。

    “王隊長,又瞧著田那,這麥不到打穗,誰也不知道收成不是……”

    聽著那有些沙啞的聲音,王志余便知道,說話的是趙之翔,在鄒平實驗縣,縣政府委任地方上有勢力的上層士紳為鄉理事,主持全鄉及鄉學的一切行政事務。而他正是鄉理事之一。

    “趙理事!有什麼事嗎?”

    王志餘熱情的打了個招呼,雖說他這個鄉隊隊長是由鄉理事推選,和鄉理事談話時,雖說語中帶著恭敬,卻保持著些距離。

    “王隊長,你瞧,你眼瞅著雪降了,也差不多是冬閒的時候,今天的這個聯莊會的名單呢,方戶籍員已經排好了……”

    按照鄒平實驗縣政府規定,每年冬季為聯莊會訓練時間。各鄉閭選送家庭富裕者,經縣錄取1200人,分兩期到縣集中訓練,每期兩個月。聯莊會訓練以軍事訓練為主,同時實施成人教育。訓練共進行了四屆,訓練會員2276人。聯莊會員訓練畢業後回鄉編為鄉隊。

    雖說鄉隊受鄉理事的指揮,可對於眼前的這位,趙之翔的語氣倒顯得很是客氣,之所以客氣,倒不為其它,而是……有求於人,這位王隊長和那北方公司派來的鑽井隊的關係極好,而是諸如合作社的抽水機使用,這鄉隊的隊長都有發言權,儘管最終決策的是“水老”,可鄉隊的隊長,說點話,總好使一點。

    作為這鄉里的大戶,趙之翔自然知道,這水對莊稼意味著什麼,過去,他可以不把那機井放在眼裡,可今年雪前的一場初旱,瞧著那機井抽出來的水,著實讓他的眼睛為之一熱。幾番“公事”的說討之後,趙之翔自然的把話朝著機井上引著。

    “這天寒地冰的,這水渠不好修吧!”

    一聽到水渠,王志余的眉頭便跳了跳,果然不出他所料,又是這事。

    “水渠不好修,也得修,趙理事,您是知道的,咱們鄒平這地方年年旱,好年景這些年還真不多,大旱小旱的聯了年,這水渠不修好,來年若是旱了,這地肯定減產,到時候,旁人不說,就是趙理事,您那千把畝地,那怕就是少打一成糧食,可也夠幾百人吃飯的了……”

    “的確,的確……”

    提著水渠,趙之翔只覺得一陣肉痛,無論是水渠還是機井,這個筆都是縣裡按地收錢,老百姓可以“以工抵款”,可像他這樣的大戶人家就只能掏銀子、貼糧食,地越多,出的也就越多,這兩年,趙之翔的日子很不好過,過去趙家就是憑著他放高利貸發了家,不過是十幾年的功夫,這趙家的地就從一百多畝變成一千六百多畝,可是那姓梁的一來,就弄了那個什麼合作社斷了趙家的財路不說,弄的他沒地方放高利貸,現在就連這鄉下的規矩也改了不少。過去按人頭修渠的慣例,也改成了按地修,若是不出錢糧,也沒關係,先立下“不用渠水”的字據。

    不用渠水,若是旱了,他趙家的田怎麼辦?只能乖乖的低了頭,即便是他趙之翔再沒眼色,也知道那實驗縣縣政府和研究院可都是省裡的韓主席支持的,這隔三差五的,不是省政府的大員,就是中央大員來這參觀、考察的,人活到這份上,自然知道,什麼時候應該低頭,就像眼下,那就是低頭的時候。

    低頭並不見得是件壞事,百畝一井,他趙家可不就是十多口井,有了那些井,這劣田也就變成了好田,這地租自然也就能再加上一加。

    “你瞧王隊長,這渠是修,這井也是要打,等到了春晌,萬一要是旱了……”

    一邊說,趙之翔一邊瞧著王志余的臉色。

    “這井肯定是要打的,您瞧,鑽井隊準備在年關前,在這、這、這……”

    指著地圖上畫著的幾十個鑽點,王志余甚至連看都沒看趙理事。

    “打上幾十口井,咱們這的地勢您是知道的,這邊高,這邊低,高地的井密點,這樣水抽出來,能順著渠灌下去……”

    地勢,聽著這個詞,趙之翔的臉色便難看起來,按這地勢,他趙家有小一半的地都落不著井,只能靠引渠水,這引渠水是按引水分先後,他趙家自然的一點便宜也佔不著。

    “又是一個告狀的!”

    鄒平試驗縣鄉村建築研究院內,縣長梁秉琨瞧著梁漱溟,有些頗為無奈的嘆了口氣,他這個縣長是梁漱溟推舉的,可這試驗縣的縣長,當的著實不怎麼順心。原因很簡單,這鄉村試驗固然很成功,可是有些鄉紳們不怎麼滿意。

    “又為了什麼告狀?”

    梁漱溟拿起桌上從荷澤送過來的信,何澤是今年開春的時候剛納入試驗區,和鄒平一樣,剛開始時,鄉紳們成日告黑狀。

    “你看,這荷澤和當初的鄒平一樣,農村合作社成立後,與銀行合作向農民提供的合作貸款,斷了鄉紳們高利貸的路子,他們的黑狀,一直告到了省政府,你知道韓主席怎麼答覆荷澤的嗎?”

    作為鄉村建設研究院院長的梁漱溟,頂多只算“半個官”,可在鄒平、荷澤的鄉村試驗中,他卻是靈魂人物,就像現在,他正在那裡規劃著一個更為“龐大的計畫”。

    “高利盤剝,黑心黑腸,無良之人,有何委屈?”

    從梁秉琨的嗓間吐出的十六字,是當年鄒平試驗縣剛開始時,鄉坤們到省政府告狀時,韓主席的批示,也正是因為這一個批示,讓鄒平的鄉坤們的為之一啞,由此才樹立了的實驗縣政府的權威。

    “這一次是為了水,為了機井!”

    梁秉琨看著梁院長說道。

    “無論是買抽水機、還是打機井,鄉坤們都是掏了錢、出了糧的,可若是按現在的那種打井法,鄉坤們的地上,有三成都落不著井,所以鄉理事們意見很大啊!”

    當初購買抽水機、打機井的時候,儘管成為了農機合作社,可在合作社中,鄉坤們出資佔了大頭,這是事實,也正因如此,梁秉琨才會有現在的擔心。

    “他們出了錢,可卻吃了虧,這就落了話實,今年分配種子的時候,按家、按戶分看似公平,可鄉坤們總覺得的自己吃了虧,他們一家一戶分的種子少,可地多,咱們進行這鄉村建設,並不是為了讓那一方面吃虧,而是為了平衡各方的利益,即不能讓老百姓吃虧,也不能一味的損害鄉坤們的利益,畢竟,這治理鄉村,最後還是在靠這些鄉理事的……”

    梁秉琨一番語重心常的話語,只令梁漱溟一陣沉默,治理鄉間,士紳富戶是最堅實、最穩健的力量,像鄒平全縣14個鄉理事均為地方上的士紳豪富,14個鄉隊長絕大多數出身於富裕之家,自衛隊隊員也必須是家庭富裕者,無恆產者無恆心,於鄉下尚無恆產又豈會為護產且造福鄉間為已任?

    若是沒有他們的支持,那……機井隊鑽井,又是根據鄒平的地勢綜合考就,合作社的章程是“絕不徇私”,若是為照顧他們的情緒而徇私的話,那會不會激起百姓的不滿?

    從梁漱溟的沉思中,梁秉琨知道,自己的提醒已經說到了他的心裡去,便不再說話了,而梁漱溟想了想,然後認真地說道。

    “這樣,若是再有人告狀,你就告訴他們,這件事,等我從邯鄲回來了再作商量!別給他們使硬釘子,先拖著……”

    “去邯鄲?”

    先是一愣,隨後樑秉琨又說道。

    “你是不是想去那和北方公司談明年的糧食直銷?”

    試驗縣的農民合作社有一項工作,就是糧食直銷,從而避免士紳與糧商把持糧價,豐年低收、災年高售,而現在鄒平最大的糧食購買商就是北方公司。

    “嗯,明年兩縣的糧食產量肯定數倍於今年,有些事情,還是提前做好打算的好,若不然,這老百姓可就吃豐年的虧了,而且……”

    抬起頭看著好友,梁漱溟又笑著說道。

    “再說,我也想去新區看看,看看這能讓南北罵贊皆有的新區,到底是什麼模樣?”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6 11:52
第296章 夢幻之中的陰暗

     一片綠地,一座座白灰色的五層樓房如同士兵一般在綠地間排列著,所有的樓房都是按照同一方向呈行列式均勻排布,彼此之間橫平豎直,形成非常具有規模的一片住宅區,這是公司新區第一處面向工人提供住宅。

    按照公司的規定,但凡獲得住宅分配的工人,只需要連租十年,十年後就可以以極為廉價的價格將房子購買下來——75元,而每個月房租也很便宜——每個月五塊錢,這不過只相當於租兩間民房的價格,而這個價格卻可以在這裡讓他們租到5室2廳的房間。

    低廉的租價、寬敞亮堂的新家,儘管現在只有極少數第一流的工人獲得了住宅分配,但對於許多工人來說,每當他們望著這小區的時候,總會對其充滿期待,因為他們知道,也許,有一天,他們也會住進這樣的“洋房”之中。

    一大清早,當起床之後,丁力推開窗戶,作為公司的第一批工人——北平廠的工人,當年公司在山西太原招來的第一批工人,現在,他是通用機械公司車間主任,和其它北平廠的工人一樣,他也分配到了新家,在北平廠從北平搬到新區後,他就住進了這個新家。

    新家!

    依還瀰漫著些許油漆味,五室兩廳的房間,潔白的牆壁,客廳裡的擺設是簡單的,一套木質的簡易沙發、茶几,餐廳則擺放著一張木製的餐桌,餐桌周圍有幾把椅子,每一間臥室都有一張床,不過只有兩間臥室是大床,其它的都是小型,而且牆上還釘著衣櫃。

    新區的住宅就是這樣,人只需要提著衣服就能住進來,不過丁力檢查過那些家具,那些家具大都是用新區膠合板廠生產的那種膠合板製造的,包括他昨天睡的那張1。8米寬的大床,可雖是如此,在丁力看來,能住進這樣的洋房,一輩子,也就知足了。

    看了一下鐘點,丁力匆匆喝完最後一口麵湯,把最後一塊發麵饅填進嘴裡,把碗往水池子裡一扔,隨手用抹布抹去小桌子上的發麵餅和湯的痕跡,在他去上班之前,又特意的看了一眼新家,然後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是他的家!

    關上門,在木門關上之後,他還用力推了一下門,確證已經鎖死,這才匆匆離去。丁力的自行車放在樓下的自行車車棚的盡裡頭,作為一名一個月拿78塊錢的車間主任,他是第一批買自行車的工人。

    掏出車鑰匙剛要開車鎖,他十分敏感的注意到,這車棚裡多了幾輛自行車,和他的車子一樣,都是飛人自行車,飛人自行車廠就在新區,是一家從上海搬過來的廠子,公司的職工購買,可以憑自行車票獲得一定的優惠,如果是勞動模範的話,沒準還能得到自行車作為獎勵。

    對於第一批搬進這座小區的工人來說,自行車可以說是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畢竟從這裡前往工廠,需要走幾公里之遠。

    “大家現在都是有車有房了。”

    說笑著,丁力便駛上了自行車,朝著小區外騎去,偶爾的會和一些熟人打著招呼。

    清晨時分四下里靜悄悄的,可是在向前騎行的時候,丁力的臉上充滿了期待,對生活的期待,再過幾個小時,他的老婆——翠玉,就會帶著還沒滿周的兒子來到邯鄲,從此之後,他們這一家子人,又能生活在一起了。

    當年離開山西的時候,他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而現在,就像是夢一樣!

    就像是夢一樣!

    在丈夫打開房門,穿著一身灰色羊呢大衣的方紫勤,一進門首先感到的是一股與外界截然不同的熱浪撲面而來,。

    “紫勤,來快把大衣脫掉,房間裡有暖氣!”

    將行李箱放在一邊,周正綱笑看著處於震驚中的妻子,愣愣的脫掉大衣,穿著一身藍色旗胞置身於簡單而明亮的客廳中,在這一瞬間,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正綱,這一個月,真的只要五塊錢?”

    他們在上海時,租的那一間房子一個月還在七塊錢,雖說上海房租高全國有名,可,這樣的房子,一個月只要五塊錢,未免也太低了。

    “嗯,一個月五塊,暖氣費一個月一塊五……”

    點點頭,周正綱低聲說道。

    “紫勤,我還想和你商量一下,以我現在的收入,我覺得用貸款的房子買下來更合適,雖說我是在飛人自行車廠,可也是新區的居民,能享受職工購房貸款的待遇……”

    “唔,”

    坐在看起來很是簡單的木沙發上,試了一下那墊子,想了一想,用方紫勤極為贊同的口吻說道說:

    “買下來吧,買下來吧……”

    說話時她又看著丈夫展顏一笑,一時間盡顯上海女人的嬌媚。

    “正綱,真是對不起,飛人搬出上海的時候,我還想讓你辭職,我是女人,你可別同我一般見識哦……”

    而對妻子那嬌媚的撒嬌聲,周正綱又那裡會說什麼。

    “老婆,我說過,會讓你住上好房子,像闊太太似的,你瞧這廚房……”

    拉著妻子的手進入廚房,廚房與他們在當年在閘北租的房子那在走廊中燃起的爐子不一樣,繞著牆的是兩條用水泥板支起的灶台,水泥板上還鑲著大塊的白色瓷磚,灶台下方還有白色的木門,對著窗戶的則是兩個煤氣灶。

    “是煤氣灶!”

    驚喜的看著那煤氣灶,方紫勤像是發現了寶貝似的,這種燒煤氣的爐灶,她曾在中學同學的家裡見過,而現在,卻出現在她的家中。

    煤氣灶、自來水池……這個家,幾乎所有的一切,都讓方紫勤迷戀不已,以至於最後,當她躺在那張寬大的床上的時候,整個人變得都有些恍惚,望著白色的天花板邊鑲嵌的漂亮的石膏條,有些緊張兮兮的問著丈夫。

    “正綱,這,這會是夢嗎?”

    同樣躺在床上,周正綱緊緊的握著妻子的手,頗有深意的了說了一句。

    “不,這是夢想的實現!”

    人生夢想的實現!

    對於陳輝明來說,從進入高等師範的那天起,他就曾認真的思考過夢想的問題,他的夢想和許多同學的夢想一樣,通過自己的努力,去改變這個國家,教育國民,這或許就是他的夢想了,自然的在這種情況下,對於政治、社會新聞自然也就極為關心。

    不過在這裡,似乎沒有這樣的機會,高等師範的學業極為繁重,他們要學習太多的知識,與普通的師範培養的老師不同,這裡培養的是全科老師,在未來他們一個人要帶國語、數字、社會、科學、體育和保健、音樂美術等諸門課業,這無疑提高了對他們的要求,再加上這裡實施的是軍事化的管理,每天早晨五點,他們需要進行兩個小時的晨練,軍事化的晨練,然後照常上課、下課,每天要上十二節課……

    總之,儘管他關心政治,但是繁重的課業,加上額外的軍事訓練,足以消耗陳輝明和同學們每一分課餘時間,以至於他根本就沒有時間去關心政治或者社會。

    在黑暗的教室中,只有幻燈機投射出的微弱的光線,現在正在上的是美術課,今天的是作品鑑賞,一張張大師的作品閃過,昨天晚上思考了太長時間的陳輝明卻沒認真觀摩。耳邊雖然不時傳來老師的講解,在他聽來不過是一陣嗡嗡嘈雜聲。

    “陳輝明,請你為同學解釋這幅作品的構圖及光影。”

    倏地,在一片嗡嗡聲中,他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這才從空白的思緒中回到現實。

    “什麼?我、我,這張啊……這不是我的,畫得那麼好——”

    陳輝明的回答被教室裡此起彼落、高低不一的笑聲打斷了。答非所問的回答,只是在教室裡引起一陣哄笑。

    忽然,坐在他旁邊的馮國宣一見朋友淪為了笑話,連忙站起身來說道:

    “我個人非常喜歡這張作品,我可以替陳同學分析嗎?”

    “請。”

    聽著馮國宣的侃侃而談,陳輝明不禁在心裡吁了口氣,右手下意識地轉動著那支鋼筆,那是他的老師送給他的鋼筆。

    就在前幾天,他收到了老師的信件,老師在信中關心著他的學習情況,這很讓他感動,而在信中又隱約的表達了一個意願——希望他在學校裡創辦一個學習小組,或者更準確的來說,像中學裡一樣的讀書小組。

    然後在接下來的幾天之中,就像昨天一整夜,他都是躺在宿舍中裡把玩著這支鋼筆。然後在那裡靜靜的思索著、發著呆,就像現在一樣,不自覺地轉著鋼筆,思索著老師的建議,思索自己應不應這麼做。

    僅僅只是為了“促進學習”嗎?這會浪費許多學習時間,這是沒有任何疑問的,顯然,促進學習,並不是真正的用意,儘管陳輝明很年青,不過只有十七歲,但他還是知道,老師推薦的那些雜誌、書籍中傳達信息,那是“進步的文章”,在老師的口中,總是如此說道著,而且老師還鼓勵他向雜誌投寄文章。

    若是在過去,或許,他會立即熱情的按照老師的建議,在學校中組織一個學習小組或者讀書小說,然後在學校的圖書館中或者教室裡,在晚自習的時候,與同學們討論文章,探討社會問題,可是現在,他卻對這一切,沒有多少興趣,曾幾何時,他狂熱的迷戀這一切,而現在,他是怎麼了?

    下課的鈴聲響起時,幻燈片剛好放完,因為走神的關係,陳輝明心虛地趕緊收拾好東西,沒想到老師帶笑的聲音比他的動作快多了。

    “陳輝明同學,可以留下來一會兒嗎?”

    拿起背包走向講台,對著仍在整理教材的老師點了個頭,陳輝明自己先招認了:

    “齊老師,對不起,我今天有點心不在焉。”

    “嗯哼。”

    整理教材的齊老師等著他解釋,他的雙手依然在整理著那些幻燈片,似乎就像先前他的心不在焉似的。

    陳輝明自然,也知道老師在等待他的解釋,可是如何解釋呢?

    “老師,我……”

    見陳輝明吱嘸著不知如何解釋,齊老師笑了笑,收起了教材,然後看著眼前的學生說道。

    “你們應該珍惜這難得的學習機會,正像開學時,校長告訴你們那樣,記住你的責任,要知道,將來會有無數雙眼睛看著你,希望你告訴他們,藝術的美感,我想你能夠想通這一點!對於很多問題,要學會思索,明白嗎?陳同學。”

    如雷灌頂的一句話,只讓陳輝明整個人渾身一顫,責任,他的責任是什麼?不是為了宣傳進步的思想,而是為了……教育民眾,讓那些和自己一樣的農村的孩子擁有受教育的機會,沒有個人的努力,就沒有國家的進步,如果那些農村的孩子不能接受教育,那麼他們永遠也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在這一瞬間,陳輝明目中的迷茫消失了,雙目再一次變得極為清澈的他衝著老師輕輕鞠躬說道。

    “謝謝老師的教誨!”

    “想通了?”

    在老師離開教室後,馮子宣看著好友,然後輕聲問了一句,在全班,只有他知道陳輝明受著什麼樣的困擾。

    “嗯!”

    點點頭,陳輝明背起書包,朝著教室門外走去。

    “那些偉大的夢想,還是讓偉大的人物去實現吧,至於我,我的夢想,只是做一名老師,我去圖書館,你去嗎?”

    “我,我先去一邊辦事點,等過一會,再去圖書館找你吧……”

    馮子宣笑了笑,然後背著書包離開了教室,在他離開教室的順著樓梯下樓之後,走出教學樓後,他便徑直朝著教師辦公樓走了過去,在那位齊老師的辦公室門外,他敲了敲門。

    “有什麼事嗎?馮同學。”

    看著走進來的學生,剛回到辦公室的齊老師,放下手中的教材,看著馮子宣語氣親切的問道。

    “老師,我想可以把陳輝明的名字劃掉了……”

    而他的建議換來的卻是齊老師的搖頭。

    “現在,還不是時候,你繼續關注一下。”

    注意到馮子宣似乎像是有些不太情願,準確的來說,似乎有些迷茫,齊老師便又手指著窗外說道。

    “你看,現在的新區,早已不見了昨日的荒涼,也許週末時,你應該出去轉一下,那繁華的街道,熙攘的人群,會告訴你,我們的為什麼要這麼做……”

    望著自己的學生,齊老師最後長嘆了一口氣,望著窗外神情不無凝重的說道。

    “在這裡,每個人都能實現自己的理想,而我們的存在,則是為了保衛絕大多數人們實現理想的機會,你明白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6 11:54
第297章 表哥在看著你

     霏霏冬雨,下個不停,這一場冬雨,只讓這個冬天,更陰冷許多。才不過是晚上八點多鐘,書店裡的顧客已漸漸散盡,隨著新區緩慢的一步步的對外開放,已經有第一批商人進駐了這裡,就像這家書店,就是一個邯鄲的書店店主開設的,而他正好選對了地方,相比於邯鄲縣城,這裡的生意更好,即便是最普通的建築工人,往往也要接受掃盲教育,再加上職工夜校的存在,使得書店的生意很不錯。

    見已經半個多少時,都沒有一個顧客上門,掩上店門以後,陳柏村到書架旁邊,清理著被顧客翻亂了的圖書,每天,總有許多客人翻看圖書,不過買書的並不算多,書店的生意,從來都是如此,買書的永遠沒有看書的多。

    過了一會兒,店門輕輕地開了。一個穿著半濕的藍布長袍的中年人,夾著個棕色的皮包,走了進來。開門的響聲和淅淅瀝瀝的簷水聲混雜著,沒有驚動陳柏村。

    中年人身材高大,前額開朗寬闊,在他進入書店後從容地拂去蒙在額上的雨珠,打量了一下書店的陳設,剛強有力的嘴角微微動了動。

    “小陳,你好!”他伸出被雨水淋濕的手,抓住小陳的肩頭。

    “啊,老魏!”

    猛回頭,陳柏村驚喜地叫了一聲,像見到了多日不見,而又時刻想念的親人一樣,緊抓著魏長遠水濕的手。離開邯鄲以後,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老魏。

    老魏關上了店門。轉過身來,雙眼直望著陳柏村:

    “怎麼樣,在這裡作店員習慣了吧?”

    “習慣啦。”

    陳柏村爽快地回答。近來他的情緒很好,工作十分努力。現在看見老魏,更覺得分外高興。他愉快地望著老魏問道:

    “老魏,你現在情況怎麼樣?你也進來了?”

    如果說過去,新區是一個“鐵桶”的話,可隨著元旦前後,一步步的緩慢開放,越來越多的人湧進了這裡,當然,和所有人一樣,都必須要保衛局登計、照相,辦理居民身份證等等,只不過陳柏村比老魏,早進來一個來月。

    “我早知道你要問這個問題。”

    老魏不急於多說,微笑著告訴陳柏村:

    “今晚上雨大,我不回去了。好久沒見面,談個痛快吧!”

    然後,他的目光慢慢從小陳身上移開,轉向店裡的陳設,像要留下一點特殊的印象。

    “我來看看書店,還有個目的——想使用這裡作為咱們的聯絡站了。”

    陳柏村一聽,圓圓的臉上,立刻出現了最滿意的笑容。這備用的聯絡站,終於要使用了,他當然高興。從此以後,他又可以經常和老魏見面了。此外,他還猜想得到,使用新的聯絡站,就是說,工作又有了新的發展,也許並不僅僅只是老魏來到了這裡。

    老魏的目光,慢慢移向一排嶄新的漂亮書架,那上面尚未擺上圖書。他目光一閃,似乎有點感到意外,因為他看到幾本希望看到的書籍。

    “你們的書店要擴大?”

    “當然啦!”

    陳柏村點點頭,愉快地介紹著:

    “這些新家具,都是定做的,還沒有到齊。隔壁的門面,也和管理處簽下了協議,這裡識字的人很多,有差不多一半的工人都上新區管委會辦的工人夜校,所以,買書的人也很多,一天能賣一百多本書。”

    “哦,”

    魏長遠含意不明地應了一聲,表情似乎顯得有些不太自然。

    “擴大書店的事,你沒聽說過?”陳柏村頗感詫異地問了。

    魏長遠沒有回答。他的目光繼續逡巡著,走到書架邊,看了看那一排排書脊上的書名,這些書籍,大多數都是一些很普通的書籍,只有少數幾本值得期待的書籍藏於其中。

    陳柏村站在一旁,關切地說道:

    “老魏,你渾身都濕啦,到樓上換換衣服吧。”

    “你的宿舍在樓上?”

    陳柏村點了點頭。

    “先別忙清理圖書,我們上去談談。”

    樓口的電燈亮了。他們剛上完樓梯,老魏忽然又問道:

    “那裡堆的什麼?”

    “紙。”

    陳柏村指著那一堆紙張說道:

    “準備辦刊物用的。”

    “辦刊物?”

    “是呀,文藝刊物。”

    陳柏村認真地回答著,突然反問道:

    “這些事情,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嗯!不過,有些操之過急了。”

    現在一切工作只是剛剛開展,現在辦刊物還是太急了一點,但作為領導,他不能一味的打擊別人的積極性。

    “張先生說上級很支持呀!”

    陳柏村正要說下去,可是他發現老魏並未細聽,逕自跨進了他的寢室。

    陳柏村忙去搬凳子,老魏已經坐到床邊去了。他發現老魏不像剛來時那麼愉快,正在觀察這間小小的樓房,新區的沿街店面設計,二樓和一樓都是相連的,雖說高度只有兩米,但卻正適合他這種小職員居住。陳柏村拿過水瓶,給老魏倒了一杯開水,回頭又打開箱子,取出一件乾淨的衣服來,想讓老魏換上。

    “慢一點。”

    老魏擺手擋著小陳遞過來的衣服,問道:“你這裡住幾個人?怎麼有兩套盥洗用具?”

    “我們新來了個店員。”

    陳柏村連忙解釋道。

    “他表哥剛才來找他出去了。”

    “增加了店員?”

    老魏的聲音,充滿了懷疑與不滿,停頓了幾秒鐘,又略微緩和下來,問道:

    “這店員是誰?”

    “鄭克昌,一個從山東來的新居民。”

    “新居民?”老魏反問一句,又住口了。這書店,是用來作聯絡站的,根本不能讓外人接近,可是作為協議的一部分,這家書店必須接受新區管委會的管理,而最根本的管理除去遵守種種制度之外,更為重要的是——提供就業崗位,而店面的擴大,則使得這裡必須要增加一名店員,而之所以擴大店面,是為了獲得更多的活動經費,相比於其它地方,在這裡開展活動,更是充滿挑戰性。

    可是不知為何,此時魏長遠心裡還是敏銳地感到一種危險,多年的經驗使他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應有的警覺讓他不由的警惕起來。

    “小陳,這店員是誰介紹的?你把情況仔細談談。”

    陳柏村一看老魏嚴肅深思的面容,心裡也有些不安了。他已漸漸發覺,甫志高指示他幹

    的一切,老魏似乎全不知道。因此,他把自己知道的事,從頭到尾,全都告訴了老魏。老魏

    默默地聽著,一點也沒有打斷他的講述。

    “鄭克昌……新居民……”

    魏長遠聽完後,沉思了片刻,從表面上看來,這個新居民和來這的大多數人,並沒有多少區別,無非只是希望在這裡獲得更好的生活。

    “……這個人就現在看來,是挺可靠的一個人,是鄉下出身,出身苦,應該適合發展。”

    聽陳柏村講完了,默默地望著魏長遠深思的臉。老魏的神色十分嚴峻,額頭上一條條的皺

    紋,在眉心裡凝聚攏來。

    “現在評價一個人,還有點為時過早,繼續觀察一段時間再說。”

    而後,老魏整個人都沉默了下來,自從來到這裡之後,他才發現,在這裡開展工作,遠比他想像的更為困難,而困難的原因並不僅僅只是這裡的工人待遇很好,工人的待遇再好,都沒有多少意義,畢竟可以許諾更好的待遇、更多的要求,人心從來都是如此,而真正讓他憂慮的卻是這裡遠比他想像的更為嚴密,如何能安全的推進工作,這才是他所擔心的。

    “你知道,他的那個表哥是干什麼的嗎?”

    鄭克昌把紙條丟在桌上,然後像是非常不客氣的從桌上取出一包香菸。

    “這是最近進出店裡的人員名單。”

    笑嘻嘻地點燃一根香菸,用火柴點著後,鄭克昌看著自己的上線——也是他的表哥,有些詫異的問道。

    “喂,老表,你說局長為什麼讓咱們叮著那些書店、學校,而不是工廠?”

    仔細看了一眼名單,魏揚琴將名單裝進信封之中,然後取過一根香菸說道。

    “工廠,他們會做工嗎?咱們的工廠一般人根本進不去,而按照慣例,他們喜歡以書店為掩護,在書店中發展讀書小組,然後在小組中挑選合適的發展對象,還有就是工人夜校,在那裡可以接觸到很多工人,完全不需要去工廠!”

    端起茶杯,又馬上放下,甩掉工人勞動服的魏揚琴,粗獷的相貌很難掩飾他身上的“勞動者氣息”,與“小老表”在書店時裡不同,他則一直潛伏在工廠內,活動於夜校之中。

    “咱們現在,就是把這些人都盯死了,現在只是懷疑對象,他們不是要印刊物嗎?一個書店印什麼刊物?印刷刊物都是要經過許可的,哼哼,如果沒錯的話,這次,你算是去對了地方。”

    笑看著小老表,魏揚琴不無嫉妒的說道。

    “剛出校,就滲進了這麼一個窩子裡,別想其它,你現在只要嚴密監視就行。等候局裡的信號行動。”

    “若是他們不斷的發展,不斷的……”

    打斷“表弟”的話,魏揚琴自得地傲然笑著。

    “你覺得的,就這地方,他們的工作進展能有多大……”

    喝了兩口茶,望著窗外,魏揚琴的目光透著一絲堅定。

    “你要知道,這裡和很多地方都不一樣!”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6 11:54
第298章 北上之路

     民國十九年,南京政府的實業部長孔祥熙提出了中國要興辦的十項實業計畫,頗受國內外關注。計畫其中一項即創辦硫酸铔廠,發展化肥工業,因為當時中國每年要花三千萬銀元進口硫酸铔,也就是化肥,如能實現自級,則意義重大。

    與任何官辦機構一樣,在南京政府實業部擬議創辦化肥工業之後,次年便成立了籌備委員會,與其它委員會一樣,其委員大都是國內化工界的知名人士或專家學者,而其中又以永利為主,范旭東、陳德元、李燭塵等人皆為委員會委員。

    與數年前永利籌辦鹼廠一樣,硫酸铔的生產,無論是氮氣的合同、硫酸铔的生產,同屬此時尖端化學工業,全世界僅有數國掌握這一技術,而與當年范旭東等人創辦鹼廠時,英德公司百般阻撓、實施技術封鎖不同,這一次幾乎是在得到消之後,英國的卜內門公司和德國的藹奇顏料公司立即在第一時間寫信給國民政府實業部,表示願意將其在歐洲創辦硫酸铔廠的經驗與中國合作,組建中國的硫酸铔廠,面對兩大化工企業遞來的“橄欖枝”,因此實業部立即派員與他們商談合資設廠事宜。

    在會談剛剛開始時,兩個公司先是提出中國不必辦廠,說什麼“英德兩國公司製造硫酸铔的成本低,中國萬難跟上,不如買我們的硫酸铔”,為此甚至還表示可以以日本等國享有的極為優惠的“協定價”向中國政府提供硫酸铔,而英德公司的建議,立即遭受中方的拒絕,而在其拒絕後,英德公司表示,如果中國方要辦廠,首先要進行原料來源和設廠地點等調查,從民國二十年至民國二十一年,中、英、德三方各派專家二人,花了兩年時間,對沿江一帶資源進行了調查,同時勘選廠址,並作出報告。民國22年2月,英國卜內門公司派出柏烈一行,開始與硫酸铔工業籌備委員會舉行正式談判,談判在南京的中央飯店舉行。

    “……這樣吧,陳先生,你先看一下這份報告,”

    在談判桌上,柏烈這位卜內門公司的副經理的臉上依然帶著濃濃的傲慢之色,在過去的幾個月中,他一直在利用談判向眼前的這些委員會談判代表施加壓力,試圖左右中國創辦硫酸铔工廠的決定,從而保持對華化肥銷售的壟斷地位。

    “英、德公司每年生產硫酸铔多達七百餘萬噸,佔世界氮肥料消耗量的85%,如果中方執意辦廠,英德公司無意將中國排斥在外,但為維持世界硫酸铔市場的平衡,中方必須在接受以下的條件……”

    條件!

    聽聞這兩個字,陳德元的眉頭跳了跳,又到了談條件的時候了,在過去的大半年之中,雙方談的是資源、談的是廠址,談得的是市場,而現在,終於到了談設廠條件的地時候。

    “第一,十二年內,中國政府不得在湖南、湖北、江蘇、浙江、安徽……八省和任何其它公司開設新廠,要由上海英德兩公司代為聯合公司,并包銷中國氮氣公司的產品……”

    “這不可能!”

    幾乎不假思索的,陳德元這位在永利化工公司八大股東中,唯一以“智力”參股的化學碩士立即出言反駁道。

    “柏烈先生,中國是一個農業大國,土地多達二十餘萬萬畝,而這八省又為中國農業大省,僅有一廠極難滿足八省之需要,未來是否添設新廠或與其它公司合作設立新廠,皆應由中國自主處置!”

    在陳德元看來,柏烈的條件根本就是在強人所難,借助技術企圖實施在中國的壟斷地位,這完全有違最初創辦硫酸铔廠的初衷。

    “沒辦法,即便是談判破裂,也只能如此了!”

    在實業部的辦公室內,陳公博有些頗為無奈的嘆了口氣,從他上任實業部長以來,硫酸铔廠可以說是他督辦的“第一要案”,而現在談判卻僵持了數月,固然他有心做出一些讓步,可硫酸铔委員會內的委員卻一致反對。

    “英德公司這陣子通過英國公使向政府頻頻施加壓力,威脅說硫酸铔一事,是中英合作的第一件事,此事合作如不成功,以後其它事也很難合作成功……”

    說來說去,陳公博最後道出了一個事實——政府無意為了一個硫酸铔廠影響到中英外交,尤其是中英正在進行的諸多其它重要合作事項。

    “那政府的意思是……”

    范旭東和陳德元兩人互視一眼,看著實業部長詢問道。

    “暫停與英德公司合辦硫酸铔一事!”

    陳公博吐出這一句話後,看著范旭東,這位在談判僵持後,一直積極遊說政府由國人創辦硫酸铔工廠的永利化工的董事長說道。

    “不過政府覺得,既然政府不能再出面了,希望民間公司出面,也許民間公司更靈活一些,顧忌更少一點,當然,原則性的問題不能做讓步,怎麼樣,明俊,想不想試一試!”

    想不想試一試,何止是想試一試,一直以來在范旭東的心中,都有著設立酸廠的念頭,酸和鹼彷彿是化學工業的兩個翅膀,只有一翼的飛鳥是無法振翅飛翔的,從永利鹼廠成功後,范旭東就同陳德元等人商議再辦一個酸廠,以製造肥田粉等,對此陳德元自然大力支持。

    11月22日,范旭東以永利公司的名議,向實業部備案申請創辦“永利硫酸铔廠”,不日獲實業部同意,隨後又獲行政院支持,而就在范旭東派陳德元、候德榜等人勘定廠址時,一封邀請信,卻意外的來到范旭東的手中,邀請他的人並不是其它人,而是國民政府三大元老之一——張靜江。

    “咣鐺、咣鐺……”

    雖是豪華車廂,但列車在平漢鐵路上行駛時,車廂內依然迴蕩著列車的晃蕩聲,而在這晃蕩聲中,張靜江看著似乎范旭東,范旭東是被他勸來的,而他勸范旭東則是受人之託。

    “明俊,去那裡看看,似乎也不錯!”

    去北方公司新區,從自辦硫酸铔廠的申請獲得通過,而且方案又已經獲得蔣介石等國民政府要員支持,正準備由中國銀行牽頭組建中國第一家硫酸铔工廠的范旭東,並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去北方公司新區,可卻無法駁回張靜江這位國民政府元老的面子。

    “印光先生說的極是,這北方公司是中國一等一的機械公司,如若硫酸铔廠有需要與其合作之處,旭東定會與管哲勤董事長合作的!”

    沒有任何疑慮,在范旭東看來,這張靜江怕是想為他的那位“侄女婿”——這是南京上層社會的謠傳,傳說蔣夫人有意為張靜江的侄女做媒,而對象正是管明棠,現在,無論是張靜江去邯鄲,還是接著范旭東等人去邯鄲,怕不僅僅只是為了考察,恐怕還是想給北方公司拉些“生意”。

    “合作,不合作的,這事誰也說不好,不過淮南煤礦有不少設備,皆是從北方定購,在中國,若是說製造機械,怕無出其左的了!”

    感嘆之餘,張靜江到是對此行充滿了期待,他不知道,這次去邯鄲,管明棠能給他帶來什麼樣的驚喜,正像在淮南煤礦建設中,管明棠突然給他帶來的驚喜一樣,為其改造了一座舊礦,而煤礦採用了諸如聯合採煤機之類的先進設備,煤礦設備皆由德縣廠提供,少數不能生產的設備則是從國外進口配件,加以組裝製造,現在僅此一礦一機,月產量可以達到12000噸之多,而張靜江此次去邯鄲,正是為了參觀新區建設的那幾座大型煤礦,與淮南的小型煤礦不同,新區的煤礦規劃產量皆為數百萬的大型煤礦。

    “自是如此!自是如此!”

    對此范旭東倒是沒有否認,可卻又有些不以為然,或許北方公司可以生產一流的紡織機械,生產一流的生絲機械,同樣也能製造出世界先進的煤礦設備,甚至還能提供諸如小型初軋機之類的冶金鋼材生產設備,可這並不意味著,能對永利有什麼幫助,嗯,至多也就是在一些邊角配件上,提供些方便吧。

    “實在不行,就把像江邊塔吊之類的工程委託給北方,想來,張印光應該滿意了吧!”

    心下如此“惡意”的尋思著,范旭東的臉上卻未露任何聲色,從事實業多年,他知道花花轎子有人抬的道理,即然張靜江邀請他來,他范旭東和永利若是“不出血”,顯然是不可能了,反正像塔吊之類的建廠設備,無論是委託洋行也好,北方也罷,總歸技術含量都不大,想來北方製造的也不會差。

    “說來,旭東還在謝謝印光先生,哲勤是北方商人翹楚,旭東卻一直未得一見,這次能有印光先生代為引薦,實為旭東之幸,到時,旭東一定好好向哲勤討教一二……”

    “討教!”

    張靜江笑搖著說,而後看著車窗外的華北大地說道。

    “旭東,你這話,到是和哲勤有所相似,他想向你學習,你想向他討教,等你們見面再談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6 11:54
第299章 交給我

     “大不一樣!”

    幾乎是從列車駛入這片被鐵絲網牆隔離的“北方新區”的第一時間,望著新區“車站”停車線上停著的一輛輛滿戴著各種貨物的列車,任何人都能在第一時間感受這裡的不同,在這麼一個新建的“企業專線”的數十個車道上,每一列列車,或是滿載著原料等待卸化,或是滿載商品駛出車站,而在月台上,繁忙的工人,有條不紊的工作者,在繁忙月台半空,數十個被塔吊吊起的集裝箱,隨著那哨聲的不時鳴響,任何人只要一來到這,都能感覺到這裡從空氣中,就洋溢著“不一樣”的味道。

    而在離開車站,進入新區的一路上李燭塵,這位永利化學工業公司副總經理,所感受到的便是撲面而來的“大不一樣”的氣息,這種氣息倒不是街道兩側的那些幾乎平地而起的高樓,更不是初顯繁華的街道,而是這裡的一座座工廠。

    “三座鐵礦、四座煤礦、二十九座投產或即將投產實業工廠!”

    站在新區飯店,這座在兩個星期前剛剛投入使用的飯店客房內,隨同張靜江、范旭東一行來到新區的李燭塵仔細看著他手中資料,二十九座工廠,這二十九座工廠看似不值一提,但是作為一名實業家,從手頭的資料,可以看出這些工廠,與國內大多數所謂工廠,實則“作坊”的工廠完全不同,這些工廠無一例外的都是規模極大,工人少則數百人,多則數千人的大型工廠,而且更讓人為之驚訝的是,這些工廠所從事的生產,大都為此時國內空白產品。

    “宜家木業——以生產三合板、五合板、密度板、家具板為主,廣泛應用於家具、包裝、裝修裝飾及建築行業……似乎在市場上還沒見過這些膠合板?”

    翻看著工廠資料時,陳德元詫異的問了一聲。

    “這個,怕還真沒有誰知道吧!也許……都讓他們自己用了吧!”

    手指著客房內陳設,陳德元並不知道自己隨口道出了一個事實,因為三合板、密度板、家具板之類的合成板材價格便宜,使得宜家木業生產的膠合板大都用於新區的建設,而不是“創利”,實際上,這二十九家工廠中的大半都是為了滿足新區建設而建,畢竟新區的建設需要太多的物資,儘管可以通過市場採購,但建設生產工廠不僅可以降低建設成本,同樣也可以培訓出一批工人和技術人員。

    “華捂兄,你說,這管哲勤請咱們過來到底有何用意?”

    資源!

    而對范旭東、候德榜、陳德元這幾位中國化工界的創始人,管明棠看到的是資源,一個可供他利用的資源,無論是北方公司或者北方新區,現在最缺少的正是一個資源“名望”,北方公司需要一個“大項目”來實現工業上的以及名聲上的突破。

    幾乎是從新區建設開始的時候,管明棠就在那裡尋思著突破口在什麼地方,新區目前的核心是煤鐵聯合企業,有漢陽專美於前,新區的煤鐵聯合企業很難名揚於中外,那唯一能依賴的就只有機械公司了,儘管機械公司參考四十年代蘇聯仿製德國採煤機的技術,為淮南煤礦製造了一套採煤機,可是採煤機所帶來的名聲並不算響亮。

    新區現在迫切需要一個“大型項目”,一個足以震動全中國,從而把新區的名聲打出去的“大項目”作為支持,而這個項目不需要是公司的項目,可以是其它公司的項目,而大項目的成功,所帶來的名望,又可以轉化為新區的聲望,從而為新區下一步“發展”鋪平道路,比如吸引一批商人以合資的方式進入新區,同時吸引銀行業的貸款。

    可在這個時代有什麼合適的大項目呢?

    就在管明棠苦思冥想之餘,《中央日報》上的一篇報導吸引了他的注意,而那篇報導正是中國與英德公司就硫酸铔廠興辦一事談判破裂以及永利化工向實業部申請自辦的新聞,也正因如此,管明棠才會請準備北上的張靜江邀請范旭東一行來新區,而目的就是為了接下硫酸铔廠的定單。

    “什麼?”

    驚訝的看著管明棠,范旭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別說是他,就是張靜江也有些不大相信的打量著管明棠,他沒說錯吧!

    “如果明俊先生欲創辦中國第一家硫酸铔廠,我希望由我公司承建硫酸铔廠!”

    “……”

    笑!

    搖頭輕笑,那輕笑持續數秒,范旭東突然神情嚴肅的看著管明棠說道。

    “哲勤,最近二十年,中國辦實業之人,你是最年青的,也是旭東最佩服的,不是因為你年青,而是因為你敢想,敢做,短短一年所成,便超過無數人一生之就,哲勤所成之業,實是令旭東汗顏,但是硫酸铔廠所需要的設備、技術,可是和製造紗機、繅機、機床什麼的大不相同,硫酸铔廠單是一個大合成塔,就重達數十噸,而且還需要大量的高壓設備,這樣的工廠,即便是在全世界,也只美國、德國、英國等少數幾個國家可以製造……”

    儘管並不願意打擊眼前這個年青人的積極性,但因為對硫酸铔廠的瞭解,使得范旭東不得不理性的表示拒絕,

    “哲勤,年青人有闖勁是好,可……”

    朝管明棠使了一個眼色,張靜江示意他不在那行莽撞,在他看來,管明棠實在是有些莽撞了,若是那硫酸铔廠真的那麼好辦,英德公司又豈會行以技術勒索?

    “嗯……”

    沉吟片刻,管明棠並沒有解釋太多,而是點頭說道。

    “這樣吧,明天,范先生,不若明天請您與侯、陳兩位先生一同,先考察一下北方公司提出的硫酸铔廠的建設方案,然後再做決定!您看如何?”

    “致本,調甫,你們怎麼看?”

    在范旭東回到飯店之後,他首先徵求著侯德榜與陳調元他們兩人的意見,從辦永利鹼廠的時候,他們兩人不僅幫公司解釋了一項又一項技術上的難題,同樣也是他最親近的合作夥伴。

    “很簡單,明天,先看看他們的方案再說!”

    與候德榜這個沉浸於技術中的“技術痴”不同,陳德元雖在技術研究上不遜於其,但他卻更善於經商,同樣善於作人,張靜江的面子總是要給的。

    “另外,印光先生怎麼說?”

    “印光先生也要那勸說管哲勤,畢竟這工廠所需的技術以及設備,都是世界第一流,由不得印光先生不謹慎對待,而且似乎在來的時候,印光先生也不太清楚此事!”

    范旭東的回答讓陳德元的心下鬆口氣,只要張靜江不支持管明棠,那一切都好辦了,無非就是給張靜江一個面子,到時去看上一看又有何妨。

    “哎……”

    在管明棠於新區的別墅內,張靜江看著面前恭坐在那的管明棠,長嘆口氣,這個年青人啊!

    如果說之前,他給自己帶來的是驚喜,那這件事恐怕就是驚訝了。

    “伯父為何嘆氣?”

    因為沒有外人,管明棠便改用較為親近的稱謂,而這也是張靜江授意的,顯得兩人更親近一些。

    “你啊,”

    含笑輕輕搖首,張靜江又嘆一聲。

    “辦什麼事情,都是先想後做,從來不問其間有什麼牽涉,這新區是如此,范旭東的那廠子,也是如此,明棠……”

    看著這位在內心裡,已經是半個張家人的晚輩,張靜江不無關切的說道。

    “有些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這句話,張靜江更多的是指前者,指這個新區,在此之前,他已經在給管明棠的信中提到此事。

    “伯父,咱們中國人辦事,就是前思後想的太多了,所以很多事情,自然也就辦不成了!”

    管明棠用盡乎於“強辯”的口吻解釋著,有很多事情,他沒有辦法去解釋,也不能去解釋。

    “嗯,就是這個理,”

    在嬌柔的聲音傳來時,管明棠抬起頭,便看到李秋怡正端著茶,給自己和張靜江一人端送了一杯茶,看許久不見的女孩這般支持自己,管明棠的心下不由為之一軟。

    “伯父,您不也說過,辦事情,顧忌太多了,事情也就辦不下去了嗎?”

    “哎,女大不中留啊……”

    侄女的話聲讓張靜江笑著擺擺手,不顧管明棠的尷尬和李秋怡的羞澀說道。

    “算了,我這個老頭子不在這妨著你們了,明棠……”

    在起身時,張靜江看一眼管明棠,目中唯一不變的還是那份欣賞。

    “你記住一句話,辦事情,可以不去顧忌太多,但辦事業卻必須要有所顧忌,否則,這事情成了,但事業卻不一定能成,回頭,你自己個好好的想想吧!”

    說著,張靜江便起身朝樓上走去,只留下客廳中的這一對青年男女,兩人互相看著彼此,一時竟是無言。

    “秋怡……”

    “明棠……”

    幾乎是在同時,兩人同時喊出對方的名字,在這一瞬間,兩人都愣住瞭然後笑聲從兩人的嗓間發出,而看著眼前這少女那燦爛柔美的笑容,一時間,管明棠不禁有些呆了。

    “喂,你再看什麼,再看,我可就……”

    被管明棠看的臉色通紅李秋怡正欲“發狠”時,那雙纖手卻被管明棠輕輕抓在手中,她抬起頭來,一個聲音傳入她的耳中。

    “秋怡,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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