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十年懵懂百年心 作者:李李翔 (已完成)

 
li60830 2019-1-3 17:3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 29079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18:09
一六〇

  第六十五章 瘦盡燈花又一宵(下)

  雲兒晚飯也沒吃,懶懶地歪在床頭看書。燕蘇派人連催了好幾次,她把書一摔,“沒胃口,吃不下。”讓丫鬟打水鋪床,胡亂洗漱便上床睡了。燕蘇聽的她晚飯只吃了一個桃兒,連特意為她熬的五香粥都沒喝,入夜後趕過來看她,遠遠地只見明月閣一片漆黑,只有廊下掛了一盞風燈。

  聽的丫鬟說已經睡了,想走又有些不捨,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推門進來了。黑燈瞎火的,雲兒以為是丫鬟,便說:“屋子裡炭火燒的太旺了,煙燻火燎的,你把窗戶打開一些,透透氣。”燕蘇知道她體寒怕冷,聞人山莊條件簡陋,沒有地熱,便讓下人取炭生火,務必使屋子裡溫暖如春。可是伺候的人也太不經心,這屋子因為炭氣的緣故空氣混濁,呼吸不暢,也不知道通通風。當下開了窗,所幸已是初夏,縱然是山頂的夜風,不怎麼冷。

  雲兒聽的腳步聲走近,淡淡說:“沒什麼事的話,下去吧。”她背對著床沿睡,整個肩膀露在外面,被子踢的皺成一團掛在身上。燕蘇見了直嘆氣,從背後抱住她,頭擱在她肩上,在她耳旁柔聲道:“睡覺這般不老實,回頭小心生病。”雙手卻在她身上緩緩遊走。雲兒這才知道是他,一骨碌坐起來,擁被抱住自己,戒備地盯著他,冷冷說:“你幹什麼?”

  燕蘇滿腔熱情被她一潑冷水澆滅了,有些失望說:“我來瞧瞧你。”雲兒重重哼了一聲,板著臉說:“瞧完了,你可以走了。”就這麼瞧?瞧到她床上來了?燕蘇隱忍著火氣,壓低聲音說:“餓不餓?我帶了些糕點過來。”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塊帕子,一面說:“這千層糕又鬆又軟,入口即化,還是熱的,我想你一定愛吃。聞人山莊一無是處,他們家的廚子倒是不錯——”打開一看,摸了摸鼻子,一臉尷尬,訕訕說:“全壓碎了,算了,我讓他們再送些吃的過來。”說著起身要叫人。聞人默讓人給他送了些剛出爐的點心,他嘗了嘗味道不錯,怕下人從前院送過來冷了不好吃,便自己揣在懷裡帶著。

  雲兒忙扯了扯他袖子,燕蘇回頭看她,示意她說話。她低著頭,眼睛看著自己的手指,好半天才細聲細氣說:“別去,大家都睡了。”燕蘇哪是體諒下人的人,說:“主子都還沒睡,奴才竟敢先睡,反了這都!”雲兒轉身不理他,“大半夜的,又幺三喝四叫人起來,吵得我頭疼。”燕蘇忙說:“我看你晚飯沒吃,就讓人盛碗粥過來,不吵著你。”雲兒探起身子拿過他丟在桌上的手帕,“別叫了,這糕就挺好,我不餓。”

  燕蘇皺眉:“壓壞了,吃不得。”雲兒抬頭看了他一眼,像受驚一般,立馬又垂下了眼睛,手指玩弄著絹帕的一個邊角,“沒事,我喜歡吃碎的,省的嚼。”燕蘇半信半疑,“真的?”見她果然拈了一塊放在嘴裡,忙笑問:“好不好吃?”神情很是期待,這樣的討好她而不自知。雲兒點頭,“挺好吃的。”熱乎乎的,嘴裡尚留有他的體溫,想到這裡,心裡又酸又甜又是感動。這麼一個高高在上的人,難為他這麼想著她。

  那麼,他們之間的那些家仇舊恨,算是過去了嗎——畢竟不是他們的錯。

  雲兒揀了幾塊大的吃了,剩下的包成一團塞在枕頭底下,儘量裝作平淡說:“我不餓,剩下的明天再吃。”

  燕蘇見她準備睡下,挨過來一把把她摟在懷裡,又是磨又是蹭。倆人肌膚相親,呼吸全噴在對方臉上。燕蘇對她渴望已久,食髓知味,哪肯輕易放棄。雲兒掙了掙,見他不但不放手,反而得寸進尺,聲音一冷:“果然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燕蘇手一頓,“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雲兒想到枕頭底下的糕點,心中一軟,悶聲悶氣說:“我累了。”一把拉過被子蓋住自己。燕蘇見她如此抗拒,大概昨夜嚇著她了,今天又發生了那麼多的事,嘆了口氣,說:“那你睡吧。”

  雲兒聽見窸窸窣窣脫衣服的聲音,嚇一跳,翻過身來看他,“你這是干什麼,還不快走!”

  燕蘇沒好氣說:“你睡你的。今晚我就在這裡睡了,省得麻煩。”她身子那麼軟,柔若無骨,抱在懷裡也是好的。雲兒紅了臉,啐道:“誰要跟你一起睡。”見他都脫到中衣了,連忙跳下來,抱了衣服就走,“好,你不走我走。”燕蘇一把扯住她的胳膊,不滿道:“躲那麼遠做什麼?我又不是洪水猛獸,會把你吃了。”雲兒仰起小臉倔強地說:“你走不走?”燕蘇狠狠瞪了她一眼,“我今天耐心有限。”最好別再惹惱他。

  雲兒僵硬地站在那裡,吸了吸氣說:“你在這裡,我睡不好。”轉過頭去不看他,賭氣一般。燕蘇看了她半晌,最後只得穿上衣服,黑著一張臉不說話,動作很大,偏偏怎麼都找不到腰帶,很有幾分灰頭土臉。雲兒見被子底下露出一小截金色的絲線,忙抽了出來扔給他,見他坐在床上,像個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想要笑,連忙忍住了,用力咳了聲說:“夜深了,你也早點睡吧——”頓了頓又說:“你睡覺……磨牙,吵得很。”她睡眠一向淺,一驚就醒。

  燕蘇聽她這麼一說,當場愣住了,“我怎麼不知道?”覺得大失面子,立即否認:“本宮睡覺怎麼可能磨牙!”雲兒對此嗤之以鼻。以他陰陽怪氣的脾氣,動不動就要砍人腦袋,誰敢告訴他!燕蘇也覺得自己有掩耳盜鈴之嫌,穿好鞋子,悶聲說:“那你好好睡吧。”臨走前忍不住又問:“我睡覺當真磨牙?”雲兒不客氣地說:“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老鼠投胎。”燕蘇氣急敗壞說:“本宮是真命天子!”摔門而去。也只有她敢這麼大膽,不知死活捋虎鬚。

  雲兒看著他怒氣衝衝走了,又氣又笑,完全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自以為是,容不得別人說他的壞話,一不順他的意就大發雷霆,脾氣又臭又壞。掩嘴打了個呵欠,被他這麼一鬧,睡意反倒上來了。搓了搓手臂,都起雞皮疙瘩了,趕緊跳上床去。

  沒睡多久,再次被外面的聲音吵醒,剛坐起來,忘了關的窗口滾進一個人影。她心一驚,右手忙往身邊摸去——蝶戀劍正靜靜躺在衣服堆裡,燕蘇讓人拿給她的,還做了一條極其奢華的腰帶當做劍鞘,上面的刺繡精美絕倫。東方棄手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噓——”

  雲兒忙跳下來,“東方,是你!”又問:“你怎麼來了?”東方棄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一臉懊惱說:“我來看看你——這個楚惜風,也不知幹什麼去了,竟然驚動了這裡的守衛。”

  原來倆人商量好後,一等天黑便直奔摘星樓。摘星樓是聞人山莊最豪華也是最大的一座院落,光是庭院就有好幾個,房間甚多,不知燕蘇住哪兒,更不知雲兒住哪兒。楚惜風便抓了一個巡邏的侍衛,逼他說出燕蘇的下落。那侍衛甚是硬氣,連挨了楚惜風好幾下,硬是咬牙沒說。楚惜風要殺他,東方棄攔住了,說:“算了,打昏他便是。”楚惜風一邊搖頭嘆氣說他婦人之仁,一邊在那侍衛後腦勺上重重敲了一下。倆人沿路摸了過來。

  楚惜風一心要找燕蘇的臥室,專門往燈火通明、守衛森嚴的地方走。後來見燕蘇帶著馮陳一人出來,心中大喜,大叫天助我也,讓東方棄把風,一頭鑽了進去。東方棄從廚房裡提來一籠雞,躲在外面的牆角裡,打開籠門一股腦兒倒了出來。那些雞受了驚,撲著翅膀衝進院子裡。那些侍衛聽到動靜出來查看,回來沒好氣說:“不知誰丟下一籠雞擱在外面,籠門沒關嚴實,那些雞全跑了出來,到處亂蹦亂跑,亂成一團。”有人嘿嘿笑說:“不如咱們抓幾隻烤來吃,正好打打牙祭。”幾人有說有笑,全然不覺倆人早已溜了進去。

  楚惜風在燕蘇房裡亂翻一氣,蹙眉想:龍在天說燕蘇威逼利誘他交出回魂草,又答應幫他清除掉武林盟主之路上的絆腳石,他一則得罪不起,二則迫於無奈,才不得不交出來。姓龍的小命捏在自己手裡,諒他也不敢騙自己,怎麼會沒有呢?莫非是藏在書房?轉身又來到書房。這屋子陳設極其簡單,一眼望盡,書桌上都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燕蘇應該不怎麼來。回魂草又不像書信印章,那麼打眼的東西,這裡又沒有地方可藏,到底會藏在哪兒呢?

  見東方棄在外面心神不屬,連聲催他快點,沒好氣說:“你去找雲兒吧,有話快說,千萬別弄出事來。”萬一被燕蘇那小子發現,連他也跟著倒霉也可就糟糕了。回魂草快長到盛時,正是入藥的最佳時候。

  東方棄不知道他還要翻遍多少地方,叮囑他小心,先一步走了。

  楚惜風將翻亂的東西回歸原位,這麼一折騰,時間不知不覺流逝。他還想去別處找時,聽的外面有人說:“公子,要不要吃點東西?”楚惜風有些吃驚,沒想到燕蘇回來的這麼快,眼看無處可躲,連忙身子一矮,一頭鑽在桌子底下,厚厚的桌布垂到地上,倒也不容易被人發現。

  哪知燕蘇一眼便看到盛點心的陶瓷罐蓋子沒蓋,他走之前裝點心的時候明明蓋緊了的。臉色一變,又敏感地察覺屋裡空氣不一樣,冷喝一聲:“誰,出來!”饒是楚惜風明知他這話極有可能是詐,忍不住暗暗拔劍。他這一動,忘了紫色的桌布也跟著抖動。燕蘇一劍便刺了過來。

  楚惜風忙從桌底滾了出來,拔腿就跑。他這番動靜,早把整個摘星樓都驚動了,無數侍衛舉著火把衝了過來。

  燕蘇下意識的反應是:“快去看看雲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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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第六十六章 翻臉不認人(上)

  雲兒揉著眼睛問:“外面出了什麼事,怎麼這麼亂?”東方棄見她只穿著一身白色的中衣,領口大開,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忙轉過頭去,口裡說:“你先把衣服穿上。”雲兒嘻嘻一笑,不以為意,一邊繫腰帶,一邊說:“你偷溜進來時被發現了?”東方棄嘆了口氣,“不是我,是楚惜風。”他從兩個丫鬟談話中得知她住在明月閣,便直奔而來,卻見遠處起了騷動,定是楚惜風出事了。雲兒哦了一聲,“他跟來幹什麼?”東方棄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偷東西。”具體偷什麼他也不知道。

  “啊?偷燕蘇?”雲兒頗有幾分吃驚。楚惜風這個人,視錢財如糞土,又不重權勢,現在也不干殺人越貨的勾當,燕蘇還有什麼好東西值得他去偷?又說:“以他的身手,怎麼連當小毛賊都被人當場抓到啦?越活越回去了。”在她眼裡,燕蘇又糊塗又古怪,粗心大意,他的東西應該不難偷才是,楚惜風以前是天下有名的刺客,這回怎麼陰溝裡翻船了?

  東方棄搖頭苦笑:“燕蘇這人精明得很,他的東西是好偷的麼?我勸他來著,他不聽,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雲兒輕笑一聲,“放心,楚惜風這人,跟九命貓妖似的,死不了,禍害遺千年麼——對了,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你真的要當史家的掌門嗎?”東方棄點頭,有點無奈地說:“史姑娘死的時候你也在,我答應了她,總不能讓她死不瞑目。好在這掌門做一天也是做,做一年也是做,再說史家人才輩出,總有人比我更適合掌門這個位置……”

  雲兒掩唇笑起來:“虧我還擔心你應付不過來呢,原來你早就想好對策了,原來是打算四兩撥千斤,先當‘代理掌門’,再順手丟給別人,呵呵。你真不想當史家掌門?這可是別人搶破頭都搶不來的呢。”東方棄攤手說:“史家光是傳遞信息的驛站就有二十三座,門下弟子遍佈天下,我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打理,無從下手,怎麼當?還是趕緊讓賢為好,免得鬧出笑話,丟史家的臉,就更對不起史老前輩和史姑娘的在天之靈了。”雲兒嘆了口氣,“史瀟瀟她挺可憐的。我以前老看她不順眼,明裡暗裡擠兌她,說她的壞話,現在很後悔。”

  說到史瀟瀟,氣氛一時有些沉重。東方棄頓了頓說:“明天我要護送史老前輩和史姑娘的遺體回洛陽。你呢,走不走?”雲兒愣了一下,“啊,明天就走?我,我……”一時心亂如麻,答不出話來。若是昨夜,她自然是二話不說便跟他離開,可是此刻……想到燕蘇,想到晚上的千層糕,想到他離去時依依不捨的樣子,想到平日的種種,竟然猶豫起來。

  懂事之前,情動以後,不過是一天一夜,卻仿若一生一世。

  東方棄見她低頭不語,跟著沉默,過了會兒說:“你若是想晚幾天走,我過後再來找你,如何?”絕口不提聞人祠堂燕蘇故意露出肩上咬痕一事。雲兒鼻頭一酸,明白他其實什麼都知道,低聲說:“我若是這麼走了,他豈肯幹休?你放心,他對我再壞,也還不至於害我。”東方棄知道她已經做出了選擇,沒有再勸,許久才說:“哎,他對你好就好。”雲兒默然,千言萬語湧到喉頭,卻不知該如何辯解,好半天說:“東方,真是謝謝你。”除了這個,她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你沒事,那就好。我走了。”東方棄轉身要走。雲兒……應該已經不需要他了吧?雲兒拉住他,“我送送你。”外面亂成一團,有她在,也好掩護他離開。東方棄搖頭,“外面更深露重,你這麼出去,恐怕要受涼。”神情有幾分蕭索。雲兒堅持,“沒事,我多穿件衣服就是了。”倆人還未出門,便聽的有人在外面喊:“雲姑娘,你沒事吧?”

  雲兒和東方棄互看一眼,她裝作剛睡醒的樣子問:“出什麼事了?”來人正是阿虎,忙答:“有刺客,公子擔心你的安危,請你過去。”雲兒不耐煩說:“我沒事,已經睡下了,明天再說。”阿虎拍了拍門,躬身說:“雲姑娘,刺客往明月閣這方向來了,公子說了,無論如何,請你過去一趟。您就體諒體諒小的們的難處,等會兒再睡不遲。”雲兒見狀,只得說:“那好吧,你等等。”點了燈,將蝶戀劍纏在腰間,磨磨蹭蹭好一會兒才開門。

  阿虎提著一盞馬燈,後面跟了兩個青衣侍衛,腳上連襪子都沒穿,顯然是剛從被窩裡趕過來的。雲兒招手說:“你們進來,幫我拿一下包袱枕頭,還有屏風上的那件大氅,也拿著。”阿虎答應一聲,幾人前腳剛踏進來,後腳屋裡的燈就滅了。雲兒突然襲擊,一掌拍在阿虎腦後,東方棄從屏風後閃出來,一腳一個。只聽得幾聲悶哼,來人全數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也是因為阿虎對她半點防備也無,才會這麼容易著了倆人的道兒。

  東方棄忙說:“趕緊走吧。”雲兒看了眼地上的阿虎,心想綠波門的仇也算是報回來了。倆人出了明月閣,雲兒說:“前邊有個小花園,湖水盡頭有一個側門,鎖住了的,從那裡走。”心想,以東方棄的武功和驚鴻劍的鋒利,什麼鎖弄不開。倆人便往小花園來。

  還沒轉上大路呢,只見楚惜風如一隻大鳥,在半空中到處躲來閃去,後面跟著一隊的弩箭手,箭如雨下,下面還有四面八方圍過來的侍衛。東方棄見他左支右絀,形勢危急,輕聲喚他:“楚兄!”楚惜風原本貓在屋簷下,尋思怎麼衝出重圍,聞聲往下一看,見他和雲兒躲在一叢茂密的灌木叢後,忙跳了下來,“原來你們在這兒,害我好找!”又說:“老兄這次倒大黴了,偷雞不成蝕把米,被燕蘇這小子追的狼狽不堪。”

  雲兒跺腳,翻著白眼說:“你一來,準沒好事,還不快走!”幾人從小路走。淡淡月光灑下來,只見半月形園門緊閉,牆上爬滿了綠色的爬山虎,門洞邊掛了一隻鳥籠。雲兒便說:“楚惜風,你來開。”他以前專門干刺殺人的勾當,只怕對溜門撬鎖也挺在行。楚惜風不耐煩,提了劍便砍。

  哪知弄出的聲響驚動籠裡睡覺的鳥,扯著嗓子叫:“笨蛋,笨蛋,鑰匙在花盆下,鑰匙在花盆下。”原來管這花園的花匠入夜鎖了門,便將鑰匙埋在月季花的花盆裡,這只鸚鵡見過幾次,得意洋洋跟人到處宣揚。幾人冷不防聽見叫聲,均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原來是隻鳥,灰不拉嘰的,其貌不揚。

  雲兒又急又怒,罵道:“你這只笨鳥,還不快住嘴。”這只鸚鵡便是臨安的那隻,燕蘇一時興起,派人千里迢迢送了來給雲兒玩的。雲兒以前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小飛,這會兒惡聲惡氣說:“你真應該叫壞事精,早就該把你拔了毛下酒喝。”以前就壞過東方棄的事兒,幸好那次有驚無險。

  那鸚鵡似乎聽懂了雲兒的威脅,扇著翅膀呱呱亂叫:“壞蛋,壞蛋,雲兒是壞蛋,雲兒是大壞蛋!”雲兒又氣又驚,忍不住問:“誰跟你說雲兒是壞蛋的?”除了燕蘇,哪還有其他人這麼無聊?拜這只鸚鵡所賜,門鎖沒弄開,反倒招來了一大群的侍衛,冰冷的箭頭如一張網,將他們三人圍得密不透風,猶如困獸。為首的是“黑白二蟲”,跟著是馮陳褚衛、蔣沈韓楊四人,再後面是燕蘇。這次當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楚惜風一見這陣勢,臉色變得凝重,又見燕蘇眸中殺氣漸盛,知道此次恐怕在劫難逃。當初在芙蓉山山頂,倆人就結下了梁子,差一點殺了他跟雲兒,燕蘇此人行事向來狠辣,睚眥必報,早就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那次在洞庭湖邊,若不是他跑得快,借水遁走,大概已經死在“黑背二蟲”的手裡了。他死了不要緊,可是阿憐呢?

  燕蘇見雲兒躲在東方棄身後不敢看自己,臉色變得鐵青,目光陰鷙,陰森森道:“你就這麼想走?”答應死心塌地跟著他的話,前不久的柔聲細語、嬌羞媚態,原來全都是假的!虧他心心唸唸想著她,連母親的血海深仇也不顧了,只想帶她回去,其他的什麼都不管了——哪知她和八年前一樣的心硬如鐵,殺人於無形之中!都死過一次,他竟然還蠢得不知悔改,活該被一個女人玩弄於鼓掌之間,顏面盡掃!

  雲兒見他誤會了,忙跳出來說:“東方明天要走,來看看我,你別多心。”燕蘇冷笑:“我多心?那你們現在是干什麼?”從旁邊的侍衛手裡拿了一把弓,又從馮陳手裡取了箭,強弓漸漸漲成滿月形。燕蘇氣運丹田,用足了力氣哧的一聲射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面無表情。

  利箭發出刺耳的破空聲,直朝雲兒左胸射來。雲兒像是驚呆了,怔在那裡完全說不出話來。

  東方棄見狀,忙推了她一把,那箭直到眼前才來得及揮劍格開。可惜這一箭力道實在太大,聚集了了燕蘇憤怒下全身的功力,饒是東方棄武功高強,也抵不過燕蘇這來勢洶洶的這一箭。驚鴻劍從中折斷箭身,然而箭頭依然去勢不減,深深嵌入他骨血之中。東方棄當場打了個趔趄,差點跌倒。

  雲兒忙一手扶住他,沖燕蘇怒吼:“你幹什麼?也不問清楚情況就動手,我既然答應了死心塌地跟著你,難道還會跑了不成?你以為我是水性楊花的女人?”眼中不禁滾下淚來,她都是他的人了!原來到頭來,全都是自己自作自受。他竟然要殺她,還是要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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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第六十六章 翻臉不認人(下)

  燕蘇神情一愣,吃驚過後,忙扔下手裡的弓箭,喜悅一點點躍上心頭,“你不是要走?”雲兒用力跺了一下腳,恨聲道:“我就這麼空著手走?”燕蘇見她手裡果然沒有包袱,才有些信了,忙問:“那你怎麼在這兒?”還跟東方棄糾纏不清!雲兒狠狠瞪了他一眼,“東方明天就要去洛陽史家,我送送他還也不許嗎?”又低聲問:“東方,你沒事吧?得趕緊叫人把賽華佗找來。”

  東方棄忙搖頭:“沒事,只不過中了一箭,沒傷到要害。”可是血如泉湧,衣服一下子就被鮮血染透了,箭頭帶了刺鉤,疼痛難當。

  燕蘇一聽東方要走,正中他心意,神情一緩,忙說:“既然如此,你過來。”雲兒只裝沒聽到,出手點了東方身上幾處大穴,血立馬流的緩了。燕蘇咳了一聲,“好了,你快過來,我讓他們走便是。答應你的事,我自然不會食言。”這一箭,是東方棄罪有應得,好讓他長點記性!

  其實要殺楚惜風和東方棄,也不是這麼容易。白天二人在聞人祠堂的聯手,早讓燕蘇心驚不已。

  雲兒扶著東方棄慢慢走過來,不料脖子上一冷,金翎劍從後面貼在頸邊的大動脈處,嚇得她身子一僵,動彈不得。

  楚惜風趁東方棄重傷,倆人又毫無防備,一手制住雲兒,金翎劍壓在她頸上,冷聲說:“雲兒,楚大哥對不住了。”楚惜風行事向來古怪,東方棄還以為他開玩笑,低聲說:“楚兄,你幹什麼?燕公子答應放我們,不會出爾反爾的。”燕蘇雖然狠辣無情,卻向來驕傲,一言九鼎,說到做到。

  楚惜風有些抱歉地看著東方棄,“東方老弟,我沒有跟你說,我來這裡是為了回魂草。”左手指著燕蘇說:“他為了治雲兒的病,從龍在天那裡巧取豪奪,硬是搶了過來。你也知道,只有回魂草才能救阿憐,我不得不這麼做。兄弟做人不厚道,為了老婆,也只能得罪了。”

  東方棄又氣又無奈,料不到楚惜風說翻臉就翻臉。人家說“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他卻是“兄弟如衣服,女人如手足”!

  雲兒鬆了口氣,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忙說:“燕蘇,燕蘇,你趕快把回魂草給這個楚瘋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只要不是讓她下地獄,什麼事都好商量。燕蘇恨極被人威脅,怒喝:“不!”回魂草是他費了多少功夫得來的,楚惜風就想這麼輕而易舉拿走?把他當什麼人,門兒都沒有!況且這世上除了回魂草,也沒其他藥物能治得了雲兒體內數年來積壓下的寒氣。

  楚惜風皮笑肉不笑,“不?好——我就讓你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是什麼滋味!”話一說完,手一用力,雲兒右手便脫了臼,痛的大叫出聲,滿頭都是冷汗。他因為阿憐長年累月昏迷不醒,心理上受了許多折磨,人也漸漸變得乖戾暴躁,平時沒什麼,一旦受了刺激,很有些瘋狂。這麼多年了,終於找到了回魂草的下落,阿憐有救了,行為自然而然變得偏激起來。

  雲兒破口大罵:“好你個楚惜風,吃裡扒外、狼心狗肺的東西,虧我傻不拉嘰要救你出去,你倒好,反咬我一口,活該斷子絕孫,孤家寡人一輩子!”下手這麼重,萬一形成了習慣性脫臼,她這手以後豈不是要廢了?

  楚惜風冷冷看了她一眼,金翎劍往裡一刺,雲兒立馬噤聲。他沒什麼表情說:“我要不是念在你曾叫我一聲楚大哥的份上,光是你今天這番惡毒的話,早就去閻王那兒報到去了。”阿憐以前也是這麼喚他“楚大哥”的,所以他對雲兒三番兩次很是忍讓,不然光是她罵“斷子絕孫,孤家寡人一輩子”這話,另一隻手也得廢了。

  東方棄著急起來,楚惜風這會子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眸中儘是殺氣,一個弄不好,一失手,說不定真會殺了雲兒。忙穩住他:“楚兄,你要回魂草,總得慢慢商量不是?你先把雲兒放了,好不好?”

  楚惜風對他還算客氣,“東方,做兄弟的故意拖你下水,心裡很內疚。”東方棄忙苦笑說:“兄弟一場,幫你的忙也是應該的。雲兒是弱質女流,不像咱們皮粗肉厚,你手裡的金翎劍可得仔細點。不然,兄弟恐怕要跟你拚命了。你晚上說要兄弟幫你的忙,什麼忙?我一定答應。”

  說的楚惜風笑起來,“東方棄,你這個人,看似平凡無奇,碌碌無為,然而錦心繡口,天分又高,眼下這種情況,還能談笑自若,瓦解對方的心防,實屬難得。可惜你心性淡泊,不喜名利,若是不是此次風雲際會、機緣巧合之下將你推到風口浪尖上,天下人未必認得你。將來你定會大放異彩,獨步武林,聞人默那小子連跟你提鞋都不配。”

  東方棄嘆了口氣,“楚兄,小弟在這兒謝過你的謬讚。雲兒跟你多少有幾分交情,曾經還在京城外的同安寺喝酒賞花吃狗肉,你當真能下此毒手?”說的楚惜風也不禁有些懷念,心中一軟,轉頭看著燕蘇說:“太子殿下,只要你把回魂草交出來,我保證雲兒平安無事。”

  燕蘇氣急敗壞看著他,冷著臉不說話。氣氛一下子變得僵硬。雲兒忙小心翼翼說:“楚大哥,莫不是你弄錯了,我怎麼不知道他有回魂草?”既然回魂草是用來治她的病,怎麼她從來沒見過?楚惜風愣了一下,“怎麼,你也不知道?”這姓燕的藏的夠好的啊,怪不得他找不到。

  雲兒討好說:“當然,如果有,還不早被我吃了,哪能留到現在啊。還有,你要真敢動我一根汗毛,哼,小心我放一把火,燒了天外天。”楚惜風冷哼:“那還得看你有沒有這個命火燒天外天。”手指在她身上一點,用的是逼供人的“分筋錯骨手”。雲兒頓時痛的渾身顫抖起來,牙關忍不住打顫,汗水把頭髮浸透了。

  燕蘇聽的她的一聲聲慘哼聲,又著急又心痛,咬牙說:“好,我把回魂草給你,你先把雲兒放了。”受此大辱,他不但要將楚惜風的老巢天外天付之一炬,還要派人去挖楚家的祖墳,讓他十八代祖宗在地底也不得安寧!

  楚惜風搖頭:“現在還不能放,讓雲兒帶我去拿。”金翎劍往前一送。燕蘇無奈,只得帶頭來到明月閣。東方棄手捂胸口跟在後面。雲兒見回到自己住處,有些吃驚,“回魂草在這裡?”

  燕蘇吩咐馮陳:“把雲姑娘屋裡那盆七彩琉璃罩的花端來。”馮陳很快拿來,雙手捧上。雲兒恍然大悟,掩唇道:“啊?這就是回魂草?”不是草麼?怎麼是花?她竟然身處寶屋而不自知——

  楚惜風也沒想到價值連城的回魂草竟然擱在雲兒房裡當擺設,擔心燕蘇偷樑換柱,暗中做手腳,冷聲說:“拿近點。”待看清楚裡面半透明、黏稠的液體時,知道不是仿造的,轉頭說:“東方老弟,拿著。你想要雲兒快快活活的,可得拿穩了,千萬別摔了。咱們走!”

  燕蘇怒極,龍泉劍攔住去路,“放開雲兒。”楚惜風回頭笑道:“放心,我不會拿你的女人怎麼樣的,只不過要她送一送,出了潮音塢再放不遲。”潮音塢碧玉湖是他和聞人默的地盤,沒有雲兒作陪,怎麼出的去?

  雲兒見燕蘇氣得額上青筋暴出,忙安慰說:“別擔心,楚大哥……只不過要我送他一程,過幾天就回來,不會有事的。”又說:“楚惜風,東方受了傷,回魂草還是我拿著吧,為了我自己的小命著想,會當心肝寶貝般抱著的。”她對回魂草沒什麼想法,不甚在意,只聽說它有起死回生之效,不過是當傳言在聽。要是真能起死回生,恐怕閻王爺要大發雷霆了。

  楚惜風眼神一冷,“讓東方拿著。”他勉強信得過的也只有東方棄。他尚算義氣,記得帶受了傷的東方棄一起走,萬一被燕蘇拿住了,還不知要怎麼虐待他呢。又讓燕蘇準備快船、衣物、乾糧等東西,打算沿水路返回九華山附近的天外天。燕蘇一邊派人去準備,親自拿了在九華山送雲兒的那件狐裘披風出來,“夜裡風寒,千萬不可著涼。”雲兒點頭,看著他的眼睛,只淡淡說了兩個字:“放心。”燕蘇深深凝視她,“記得回來,我等你。”

  楚惜風壓著雲兒,東方棄跟在後面,一步一步倒退著出了出了摘星樓,連夜離開了潮音塢碧玉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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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第六十七章 惡人自有惡人磨(上)

  摘星樓經歷一夜的慌亂,天明時分才靜下來。

  燕蘇雙手背在身後,急得在屋裡來回踱步,“他們人到哪兒了?”馮陳戰戰兢兢說:“已經乘船離開翠竹林了。”燕蘇怒道:“還不快追!”一旦離開聞人山莊的範圍,八百里洞庭煙波浩渺,到哪兒去找人?馮陳欲言又止,最後硬著頭皮說:“公子,此次出來帶的人手不多,若是派人去追,分散兵力,恐怕會對公子安全造成隱患。”見燕蘇一臉怒容,連忙跪下,一臉懇切道:“殿下千金之軀,還請三思。再說,武林論劍一事已經結束了,聞人默亦俯首稱臣,發誓效忠朝廷,此行圓滿成功,咱們也該走了。朝廷裡雖然有郭大人撐著,可是宮裡一應大小事務還等著殿下回去處理呢。更何況,陛下身體一向不大好,萬一要是有變故……咱們還是及早回京才是。”

  燕蘇倒在楠木椅子上發呆,過了好一會兒說:“你派人通知安徽巡撫,下令通緝楚惜風、東方棄、雲兒三人,另外派人在九華門附近守著。楚惜風的老巢天外天就在那一帶。傳我的旨意,若是發現他們的蹤影,楚惜風,哼,殺無赦,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記住,雲姑娘若是少了一根毫毛,惟他是問,他這安徽巡撫也不用當了,滾回老家種田去吧。至於東方棄麼——”他想了想方說:“若是抓到了,先關起來再說。”

  馮陳答應著,又問:“公子,咱們什麼時候走?”燕蘇輕輕吁了口氣,沒什麼力氣說:“明天就走。這聞人山莊我也待夠了,你讓大夥兒收拾收拾。臨走前,咱們可得送聞人默一個大禮。”提到聞人默,語氣有幾分不屑。

  聞人默自從被尊稱為最新的“天下第一劍”,又被天下英雄推舉為“武林盟主”,他父親聞人和當天索性將莊主之位傳了給他,不再過問山莊之事。聞人默這一下可謂出盡風頭,一舉成名天下知,聞人山莊也因他又隱隱有“天下第一莊”之勢,而游龍山莊卻因龍在天被擒聲名掃地,聲勢大不如前。

  因為趕著離開,燕蘇等人一大早便起來了,他一邊掬水洗臉一邊問:“聞人默什麼反應?”白雙喜黑從憂二人跟在後面說:“他得知公子要走,口頭上雖然極力挽留,可是看得出大大鬆了一口氣,還說過會兒一定親自送行。”燕蘇笑道:“本宮這一走,只怕他心裡恨不得敲鑼打鼓放鞭炮慶祝。正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充霸王,本宮豈能如他所願?正愁他不來呢。”

  說話間,馮陳進來稟報說:“公子,吳姑娘來了。”燕蘇一臉不解,“哪個吳姑娘?”馮陳提醒他:“九華門吳語吳姑娘,吳不通的閨女。”燕蘇恍然大悟,摔簾子說:“她來幹什麼?你是越來越多管閒事了。”擦了擦手,一路來到前面的花廳吃飯。

  馮陳見他一臉不耐煩,知道他心情不好,忙陪小心說:“吳姑娘是來找雲姑娘的。昨晚的事我沒敢說,因此來請公子的示下。要不,我這就打發她走?”馮陳也知燕蘇因為楚惜風的事極為惱火,除了前幾天回魏家去的魏司空,身邊這一干人等因為護衛不力全部挨了一頓好罰。可是燕蘇以前在九華山養傷時他們幾個近侍很得吳語的照應,因此他才會甘冒挨罵的危險,來替她傳話。

  燕蘇沒什麼反應坐下喝粥,等馮陳人都快跨出門檻才喊住他:“你讓她進來。”心想她來找雲兒,想必是有什麼事。吳語在外面客廳等了有一頓飯的功夫,馮陳才出來,微笑說:“吳姑娘,公子要見你。公子今天心情不好,你說話可得小心點,千萬別惹惱了他。”吳語不過是來找雲兒說話,沒料到燕蘇竟要見她,一時又驚又喜,心中忐忑不安,答應一聲:“嗯,知道了。”整了整衣衫,跟在馮陳身後進去了。

  聞人家的廚子送上一大碗熬得稀爛的粳米粥和幾碟子山野醃菜,又有幾樣精緻糕點,因為燕蘇不喜甜,全是鹹的。他嘗了幾筷子醃筍,覺得清香爽口,別有一番風味,說:“這個東西模樣難看了點兒,味道還不錯,挺開胃的。”心想雲兒愛吃這些干的醃的炸的,她若是在,給她送些過去一定高興。想到這兒,剛才還覺得不錯的醃筍立馬味同嚼蠟。

  吳語進來時,燕蘇撤了早飯,正坐在那兒喝茶。她走上前,客客氣氣叫了一聲“燕公子”。燕蘇看了她一眼,興致不怎麼好的樣子,敷衍說:“吳姑娘不必客氣,請坐。”也不等吳語坐下就問:“吳姑娘找雲兒有什麼事嗎?”吳語人還未坐穩忙又站起來,臉上神情又幾分緊張,笑道:“哦,是這樣的,我帶了些糕和餅,特來送給雲妹妹。”說著將手上一個自己用柳枝編的花籃放在桌上。

  自從雲兒送奇異果給東方棄鬧出那些事來,燕蘇對她身邊這些迎來送往的物事便留了個心眼,挑了挑眉說:“哦,是嗎?什麼好吃的,難為你特意送來給她。拿來我瞧瞧。”吳語微微紅了臉遞上去,低頭說:“沒什麼好吃的,都是自己做的,不過是一份心意,倒讓燕公子見笑了。”

  燕蘇挑開上面大紅色的紗布,一張紅色的“囍”字露了出來,小小的,用一塊糯米糕壓著,所有糯米糕和花生餅中間都點了一個紅色的小圓點,喜氣洋洋的。燕蘇自小在宮廷長大,也知這是喜餅,便問:“這是誰家要辦喜事?”吳語羞紅了臉,垂頭不語。燕蘇頓時明白過來,怪不得她來找雲兒呢,原也是應該的。女兒家的這些事情他不明白,再說也不關心,連吳語嫁的是誰都沒想起要問一聲,隨口敷衍道:“恭喜吳姑娘了,雲兒她人不在,我先替她收下來。”又回頭說:“打賞。”讓馮陳帶吳語去領賞銀,站起來就要走。

  馮陳見吳語手足無措站在那裡,咬著唇像是受了侮辱一般,小聲提醒燕蘇:“公子,按照民間風俗,人家特意來送喜禮,是要回禮的。”吳語巴巴的來這兒自然不是為了銀子,而是喜慶。當初在九華門養傷燕蘇給她銀子,她拒絕了,馮陳還記得,因此對她印象格外深刻。

  燕蘇呆了呆,問:“那回什麼?”馮陳笑道:“你替雲姑娘收下人家的東西,自然也得替雲姑娘回禮才是,這是禮數。”燕蘇說:“哦,是嗎?有這麼一回事?”既然賞銀子不合適,那他真得好好想一想回什麼東西才不失了雲兒的面子。好半晌說:“你把我屋裡那對玉鐲拿來給吳姑娘。”這鐲子是他一時興起買的,本來要送給雲兒,哪知雲兒說帶著這個東西累贅,磕磕絆絆行動不方便,沒有要。這本是她的東西,拿來當回禮應該不至於失禮。

  馮陳很快讓人拿來了。因為玉鐲雲兒不甚喜歡,燕蘇也就不怎麼在意,隨便往擱古董花瓶的架子上一扔。取東西的是一個粗心的侍衛,也不知道找個盒子裝著,或者用手絹包著,直接用手拿給吳語。吳語一見鐲子通體翠綠,周身發出瑩潤的光芒,知道是上好的玉石磨成的,忙說:“這鐲子太貴重了!”

  燕蘇皺眉道:“叫你拿著就拿著。”哪來這麼多廢話!

  吳語見他眉目間憂心忡忡,似乎有許多的煩心事,婉拒的話便嚥了下去。她對燕蘇傾心已久,然而自知身份不配,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再說他對雲兒一往情深,自己的這番仰慕,根本就不重要,又何須讓他知曉?但求偶爾看他一眼,若是能說上一兩句話便心滿意足。上次在九華山燕蘇隨手送她的那塊玉石,她天天戴在脖子上,洗澡睡覺也不摘下,生怕丟了。師兄郝少南跟她自小一塊長大,青梅竹馬,吳不通也默許了倆人的婚事。自從遇到燕蘇以來,她對郝少南便不如往日親近,希望取消這門婚事。無奈吳不通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催著二人成親。她見九華門因為她這門婚事,人人喜氣盈腮,說回去後婚事要辦的熱熱鬧鬧的,該買的東西一樣都不能少,新房又該如何佈置等等。她性子本來就溫順,再說婚姻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默然同意了。

  燕蘇是她遙不可及的一個夢,在夢裡想一想他就足夠了。可是此刻,她的夢似乎活生生變成了現實。她伸出手小心翼翼摸了摸靜靜躺在手心裡的玉鐲,低下頭福了福身子,有些艱難地說:“謝燕……公子……”

  燕蘇聽的聞人默來了,無暇理會她,揮了揮手說:“你下去吧。”吳語答應一聲,躬身退了出去,臨去前又偷偷看了他一眼,見他手裡不知拿了一瓶什麼東西,似乎是藥,臉上神情很是森冷,不敢再看,連忙走了。倆人這一別,以後只怕再也沒有相見之期。她輕輕嘆了口氣,心中又酸又甜又是惆悵。這個人,這塊玉石和這對玉鐲,無聲地淌在她的記憶深處,她知道,它將會永遠藏在那裡,時不時想起,沒有人會知道,寂寞的,永恆的,她一個人的。

  從今以後,她便是一個平凡的婦人,相夫教子,為生活中的柴米油鹽奔波忙碌,生活瑣碎、平凡、嘈雜,日復一日忙碌著,然而,她的心中有一個夢,到死都還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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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第六十七章 惡人自有惡人磨(下)

  聞人默領著幾個心腹侍衛進來,一襲緋紅色長衫,腰懸純鈞劍,精神奕奕,越發襯得意氣風發。燕蘇命人好生看茶,說:“聽說昨夜聞人老莊主將莊主之位傳了給你,真是可喜可賀。”拍了拍手,馮陳抱著一個狹長的木匣子進來,笑說:“聞人少爺,這是我家公子送您的賀禮。”打開來,揭開上面蓋著的紅綢,是一塊三尺來長的金匾,上書“天下第一莊”五個大字,燕蘇親筆,左下方蓋了皇帝的璽印。朝廷欽賜的“天下第一莊”,可謂是天大的榮耀,百年難遇。

  喜的聞人默笑逐顏開,料不到燕蘇竟然如此大方,連聲說:“不敢當,不敢當。”讓人好生拿著,回去便掛起來。從今以後,武林中各門各派誰敢與“聞人山莊“爭鋒?龍侯史魏又算得了什麼,還不得臣服在聞人山莊腳下!

  燕蘇笑說:“聞人莊主客氣了,以後朝廷要用得著聞人山莊的地方多著呢,這‘天下第一莊’嘛,實至名歸。”頓了頓又說:“聞人莊主這邊請,本宮有幾句話要說。”聞人默此刻喜不自禁,鬆了警惕,侍衛也不帶,跟在燕蘇身後進了內室。燕蘇笑嘻嘻看著他:“聞人莊主,我送了你一塊欽賜的‘天下第一莊’的金匾,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應該有所表示,對不對?”

  白雙喜黑從憂二人把門一關,一前一後堵住聞人默的退路。聞人默這才發覺不對勁,驚訝過後暗自戒備,右手握在劍柄上,冷聲問:“你想幹什麼?”燕蘇挑眉說:“不想幹什麼,不過是想請聞人莊主喝杯特製的好茶。”說著褚衛端來一個茶盤,上面除了清茶之外,白絹上赫然放著一粒赤紅色藥丸,拇指大小,滴溜溜在托盤上打轉。

  聞人默臉色突變,提著劍便站了起來。燕蘇冷冰冰看著他,慢騰騰說:“聞人莊主別急,先聽本宮把話說完。這‘噬心丹’並非毒藥,相反,反而有增強內力、益氣延年的功效,只不過要麻煩聞人莊主每半年親自上京領一次解藥罷了。聞人莊主昨天不是還口口聲聲說本宮要是有什麼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麼?此刻正是你報效朝廷的好時候。”說完眸中凶光一閃而過,懾人的氣勢海浪一般劈頭蓋臉壓了過來。聞人默知道燕蘇不放心他,想借用藥物控制自己,沉聲道:“若是沒有解藥呢?”

  燕蘇懶洋洋道:“若是沒有解藥,被藥物封住的屍蟲便會爬出來,一點一點將人的五臟六腑吞噬乾淨。”聞人默聽的臉白如紙,心生寒意,眼睛覷著窗口,想找機會逃跑。燕蘇將手裡的茶碗往地上一擲,陰森森說:“聞人默,本宮幫你取得‘天下第一劍’的名頭,又送你‘天下第一莊’的金匾,甚至幫你除了礙手礙腳的史老爺子,怎麼,你連這點小事也不願意?你就這麼報答本宮的?”

  聞人默恨聲道:“你不過是利用我罷了,別以為我不知道!”燕蘇忽然笑了,諷刺道:“怎麼,你利用完我了,就想一腳踹開?聞人默,你說天下有這麼便宜的事麼?”神情一狠,沖黑白二蟲打了個手勢,“今天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只要你乖乖聽話,本宮一高興,自然會給你解藥。本宮可不像聞人三少爺,背信棄義,出爾反爾,什麼齷齪事都做得出來。”

  黑白二蟲一臉不耐煩,舔著舌頭,氣勢洶洶朝聞人默撲去,像是餓狼遇見美味的羔羊。聞人默忽然抽劍回鞘,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仰著臉說:“五年,我給你辦五年的事,五年後你給我解藥。”他也知道燕蘇野心極大,不但對皇位志在必得,而且想控制武林這一股勢力為朝廷所用,因此才會極力拉攏自己。此刻若是不答應他,只怕要被白雙喜黑從憂二人活生生肢解。黑白二蟲臭名昭著,手段極其凶殘,江湖中人對他們二人談之色變。

  倆人目光相接,面無表情對視良久。燕蘇打破沉默,淡淡說:“你心中在想,本宮一定不肯,怎麼會如此輕易放過你,對不對?”聞人默像是被他說中心事,沉默不語。他原本想燕蘇至少也得讓他做牛做馬十幾二十年才肯罷休。燕蘇喝了口茶說:“聞人莊主,到時候你會發現,跟著本宮辦事,其實不壞。比起你一個人苦苦獨撐大局,有本宮幫你撐腰出頭,實在是要好得多。”

  聞人默心中一驚,仔細一想,自己若是有朝廷撐腰,誰還敢說個不字?聞人山莊從此不僅是武林聖地,親筆御賜的金匾,更是全天下老百姓眼中的“天下第一莊”,何樂而不為?當下拿過“噬心丹”。

  燕蘇露出志在必得的一笑,“聞人莊主小心,千萬別咬破了外面封著的藥層,就著茶水嚥下吧。”聞人默暗暗嘆了口氣,咬咬牙服下,單膝跪在地上,有氣無力說:“見過太子殿下。”不敢再跟他平起平坐,像往常一樣以江湖人士自稱。燕蘇忙站起來,扶他起來,說:“聞人莊主不必客氣,本宮正好有一事交給你去辦。昨晚,楚惜風和東方棄夜闖摘星樓,挾持雲兒坐船走了。這會兒恐怕還在潮音塢附近,聞人莊主派人各處查探,若有消息,即刻來報。”交待完雲兒的事,一邊吩咐開門一邊說:“時候不早了,本宮該走了,聞人莊主不必相送。”聞人默灰白著一張臉回去了。

  燕蘇換了外出的衣服,又命人牽來宛天,領著馮陳褚衛、蔣沈韓楊、黑白二蟲等數百人浩浩蕩蕩離開。聞人默只派了幾個心腹手下送行,沒有露面,另外又派了數十艘漁船在洞庭湖一帶尋找楚惜風等人的蹤跡。

  楚惜風、東方棄、雲兒三人當晚出了摘星樓,楚惜風不急著下山,而是拐到聞人家的祠堂,從一人來高的木櫃裡拎出奄奄一息的龍在天。雲兒吃驚地說:“你怎麼把他藏在這兒?”這屋子白天她跟燕蘇還待過呢,也沒注意角落裡還有這麼一個衣櫃。楚惜風得意地笑道:“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們走了,我便把他藏到這兒,誰也想不到,萬無一失。”

  東方棄低聲問:“你想怎麼樣?”中氣不足,失血過多,臉色有些蒼白。他肩上摺斷的箭頭已經拔了出來,好在沒有毒,上了止血的藥,好了不少,只是想完全恢復,恐怕還得等些日子。楚惜風一臉輕鬆說:“此人也算是一代梟雄,可惜命生的不好,殺了他反倒可惜了。”一手龍在天,一手雲兒,後面跟著受了傷的東方棄,一溜煙出了出雲峰,七萬八轉穿過翠竹林,湖邊果然停了一艘快船,又有一大包的東西,都是些清水、乾糧、衣物之類,居然還有話梅、糕點,顯然是為雲兒準備的。他明知暗處隱藏了不知多少的眼線,卻不在意,燕蘇這人行事果斷狠辣,寧死不全,卻是個難得的痴情種子,有雲兒在手,他還怕什麼?

  一行人趁著天還沒亮出了潮音塢。楚惜風對周圍一帶湖泊島嶼似乎很熟悉,橫穿過一片一眼望不到邊、雜草叢生的水域。天明時分,太陽出來了,遠遠地有一座孤島,滿眼翠綠,耳中淨是嘰嘰喳喳的鳥叫聲。船一靠岸,無數鳥兒從樹叢裡飛了出來,迎著初升的朝陽,翩然起舞,有喜鵲,有畫眉,還有頭上有一圈白毛的“白頭翁”,密密麻麻,像是來到一個鳥的天堂。

  楚惜風劃了一夜的船,把船槳一扔,喘著氣說:“上去歇會兒。”又回頭說:“等會兒輪流劃。”雲兒縮著頭說:“我不會。”楚惜風眼露凶光,拗了拗指關節,發出咔嚓咔嚓可怕的聲音。雲兒忙涎著臉說:“會會會,當然會,我就是不會也得學會,不是麼。”東方棄拿了水和食物上岸,招呼雲兒:“先吃點東西。”

  龍在天慘白著臉說:“楚惜風,你答應拿到回魂草便放了我,什麼時候連‘殺人不留行,千里楚惜風’也說話不算話了?”楚惜風眯著眼靠在一棵樹下吃烙餅,懶洋洋說:“我答應放你,可沒說什麼時候放。”龍在天氣得大聲咳嗽,“你卑鄙……咳咳……你到底……想怎樣?”楚惜風不耐煩說:“放心,我還捨不得殺你。到了九華山,我自然會放你走,急什麼。就你傷成這樣,還想走?人還沒出聞人山莊,早被聞人默那小子抓回去煎皮拆骨!”

  雲兒插嘴:“那我呢?”楚惜風看了她一眼,冷冷說:“至於你麼,就要看某人的表現了。”瞟了眼一邊的東方棄。東方棄露出苦笑:“楚兄,在下有傷在身,恐怕有心亦無力。”楚惜風哼道:“就你這點皮外傷,恐怕船還沒到天外天,早就好了。”忽然臉色一正,低聲道:“東方,做兄弟的這次雖然不厚道,可是實在沒辦法。救阿憐一事,還請你務必幫忙,不看兄弟的面子,也得看你可憐的……嫂子的面子。我楚惜風……算是求你了!”這樣求人,對一向孤傲離群的他來說還是頭一遭。

  東方棄身上純陽童子功精純深厚,又常常替雲兒運氣壓制體內的寒氣,用內力療傷救人經驗豐富,楚惜風因此不惜放低身段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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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第六十八章 為他人作嫁衣裳(上)

  東方棄當下沉吟不語,他不是不肯救秦憐月,而是想到回魂草本是用來治雲兒體內寒氣的,楚惜風不但騙了他,還使盡手段硬搶過來,不免有些動搖。敷衍說:“這回魂草是件稀罕物,從未有人用過,我只怕救不來……”確實也不知從何下手,連賽華佗也只聽說過,從未見過。楚惜風忙說:“這個你不用管,到時候聽我吩咐便是。你只說救是不救?”東方棄沒有一口答應,有些為難說:“要救也得想個萬全的法子,從長計議。”

  雲兒滿不在乎說:“東方俠義心腸,自然是救的,這還用說。只是你也沒必要拿我們當人質對待吧?”東方棄瞟了她一眼,心想她倒是毫不在乎體內深入骨髓的寒氣,這般大方就應承下來。

  楚惜風神情一鬆,笑道:“我怕你們心裡有怨氣,不肯幫忙,自然就緊張起來。現在說開了,難得你們不計較,反而以德報怨,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嘿嘿,顯得我小氣得緊。”雲兒撇了撇嘴道:“我是看在秦姐姐面上才不跟你一般計較。”她是真心盼望秦憐月能醒過來。楚惜風連聲說是,打躬作揖道:“當然,當然,雲女俠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裡能撐船,小生在這裡給你賠不是了。”說的雲兒噗嗤一聲笑出來。

  東方棄本想半路找機會帶雲兒離開的,這楚惜風脾氣發作起來,喜怒無常,一時好一時壞,叫人拿不準他到底想幹什麼,很像是走火入魔了。這會兒聽的他和雲兒如此說,暗暗嘆了口氣,但願這回魂草能將秦憐月救醒,至於雲兒的病……他再想法子吧,終究是救人要緊。

  自此,楚惜風對東方棄、雲兒態度明顯慇勤起來,尤其是雲兒,甚至稱得上是討好。比如雲兒發脾氣說干糧吃膩了,嘴裡都淡出鳥來,可是水天茫茫,渺無人煙,一時半會兒哪裡找吃的去?他們在船上已經漂了兩天兩夜,其實根本就沒走遠,成天繞著潮音塢打轉,故佈疑陣,好從從容容地離開。楚惜風想了想說:“行,那咱們上岸吧,抄小道回天外天,晚上隨便找間客棧歇息。”都兩天了,燕蘇的人應該放鬆警惕了吧。

  幾人棄船登岸,正是春末初夏時分,暮春三月,江南草長,岸邊柳樹的芽新長出來,顏色鮮嫩可愛。楚惜風和東方棄登潮音塢之前,將獅子驄和旋風寄養在一戶養馬的人家裡,此時特意折回去取。馬只有兩匹,而人卻有四個,雲兒看著一臉灰敗的龍在天,不屑地說:“楚惜風,他害死史老爺子,又用暗器殺了史瀟瀟,你還留著他的性命幹什麼?”

  連東方棄都說:“楚兄,此人作惡多端,你殺了他吧。”他曾發下重誓要替史家報仇雪恨,死不足惜。楚惜風非但不聽,還買了一匹馬給重傷的龍在天代步,拍著他的肩膀說:“姓龍的,看在你年紀大了、鬍子都白了的份上,留你一條狗命,還不快滾!”龍在天本以為落在楚惜風和東方棄的手上,必死無疑,只盼少受些折磨,給他一個痛快,哪知道楚惜風竟然肯放他走,一開始還不相信,警惕地看了看三人,沒有動。

  楚惜風一臉不耐煩說:“怎麼,你活的不耐煩了,想留下來給我的馬兒當飼料?”說著吹了聲口哨,獅子驄閃電般跑了過來,縱身便往龍在天撲去。龍在天駭的臉白唇青,翻了個滾躲開,灰頭土臉爬起來,騎上馬慌不擇路跑了。

  雲兒看著龍在天遠去的身影,氣得直跺腳,跑上前要追。楚惜風一把拽住她。雲兒回頭怒道:“楚惜風,你為什麼放他走?難道你不知道他殺了多少人嗎?”

  居然阻止她替天行道!

  楚惜風挑了挑眉說:“你知道什麼,殺了他太便宜他了,也太便宜聞人默這小子了。龍在天這一去,必定聚集游龍山莊殘餘的勢力跟聞人默對抗,此人氣數已盡,料他也翻不出多大的風浪,可是卻可以令聞人默那小子食不下嚥、睡不安寢,咱們輕輕鬆鬆站一邊看熱鬧,有什麼不好?”

  雲兒聽他這麼一解釋,拍著額頭大聲說:“哦,我知道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對不對?”楚惜風笑著點頭,教她道:“你要是恨一個人,千萬別讓他死,死是最愚蠢的辦法,你沒聽佛家說過麼,人一死是要登西方極樂世界的,太便宜他了。你得讓他活著,然後把屬於他的東西一點兒一點兒搶過來,看著他一無所有,嘗盡痛不欲生的滋味,這才解恨,是不是?”雲兒聽的遍體生寒,靜靜看著他,好半晌說:“楚惜風,你真是壞到骨子裡了。”

  東方棄站在後面吸了口冷氣,心想他要是不答應救秦憐月,楚惜風是不是當真會殺了雲兒,好讓自己也嘗盡痛不欲生的滋味?

  倆人都慶幸自己不是楚惜風的仇家。

  楚惜風聳了聳肩反駁:“這怎麼叫壞呢,我又不干傷天害理的事,我放了龍在天,結果還不是便宜了你。”雲兒奇道:“胡說八道,什麼叫便宜了我?我跟這姓龍的可沒什麼關係啊。”撇清還來不及呢。楚惜風笑說:“你想啊,龍在天和聞人默要是打起來了,這從中得利的還不得是東方棄啊,這跟便宜了你有什麼區別?”說著瞟了眼一旁的東方棄。

  雲兒張大嘴巴想清楚其中的轉折,一本正經說:“東方,聞人默和龍在天要是兩敗俱傷,你就可以領著史家的人站出來收拾殘局,一統江湖啦。”她到時候也可以跟在後面沾沾光,賺點攔路錢什麼的。

  東方棄沒好氣說:“想得倒美,第一個便宜的就是燕蘇,他連武林論劍大賽都要參一腳,更何況聞人默和龍在天打起來了,還不得趁機混水摸魚,把偌大的一個武林攪得七零八啊?再說了,江湖中世家子弟人才輩出,侯玉就不錯,侯家正宗嫡出的繼承人,再怎麼輪也輪不到我來率領群雄,號令江湖。”

  楚惜風和雲兒對看一眼,長長嘆了口氣,他們倒沒有想到燕蘇這一層——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費盡心機白忙活一場,反倒為他人作嫁衣裳!

  雲兒和東方棄合乘旋風,楚惜風獨自騎著獅子驄,三人便上路了,當晚找了一戶農家住下來。雲兒想痛痛快快洗個熱水澡,鬧著要進城住客棧。楚惜風考慮到幾人有可能被通緝了,專門揀鄉下偏僻的地方投宿,不過為了討雲兒的歡心,易容進城買了許多吃食回來。

  農家生活清苦,為了賺雲兒三人幾個住宿錢,一家四口寧願擠後院的柴房,讓出兩間屋子給他們住。又拿出逢年過節才吃的臘肉乾魚,從地裡摘了新鮮的菜蔬,炒了幾個農家菜,雖然作料只有鹽和茴香,勝在材料原汁原味,風味獨特,一頓晚飯吃下來,倒也十分美味。

  吃飽了,雲兒聞到自己身上油膩膩的味道,實在受不了。農家沒有洗澡用的浴桶,她便找了個大木盆洗頭。打濕頭髮,將皂角汁擠在頭上,一點一點揉搓,東方棄站在一邊給她舀水。洗了大半個時辰才洗好,東方棄也不嫌煩,雲兒嫌人家的東西不乾淨,便拿自己幹淨的衣服給她擦頭髮。

  楚惜風見了取笑道:“哎喲,你們還沒成親呢,這連頭都洗上了。”雲兒散了頭髮坐在樹下晾乾,東方棄正端了木盆要倒水,聽了這話,小臉氣得通紅,一把搶過木盆,一頭朝楚惜風身上潑去。楚惜風嘻嘻一笑,身形一晃溜了開去,連衣角都沒沾濕。雲兒不服,沖上去要找他算賬。楚惜風逗她,故意在院裡子兜圈,偏偏不讓她抓到。雲兒氣急,罵道:“我讓你胡說八道,遲早不得好死。”不防腳下一滑,踩到剛才倒水的濕地,滑了開去,砰地一聲跌在地上。

  楚惜風見狀大笑,“哈哈哈,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活該——”待看見雲兒臉色煞白,流著眼淚半晌爬不起來時,慌了神,“喂,你還活著吧?”雲兒衝他怒吼:“不死都去了半條命了!”

  東方棄連忙從屋裡跑出來,掀起褲腿一看,腳踝處腫的跟饅頭似的,一片青紫,忙說:“沒事,沒事,不過是扭到了。”雲兒揮舞著拳頭大叫:“什麼沒事,我都快疼死了,楚惜風,都是你幹的好事!”楚惜風見她疼的滿臉是淚,心有愧疚,便說:“那你想怎麼辦?”

  雲兒擦了擦眼淚,抽泣說:“怎麼辦,我腳腫成這樣,怎麼騎馬?獅子驄讓我給坐。”楚惜風叫起來:“那我呢?”雲兒瞟了他一眼,哼道:“你?你當然是在前面牽著了。”

  楚惜風氣得大叫:“東方棄,你來評評理,她自己摔倒了,管我什麼事!不但要搶我的馬,居然還要我堂堂金翎劍楚惜風給她當馬童!”

  東方棄一臉為難,小聲說:“楚兄,連孔老夫子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就委屈點……”

  楚惜風罵了聲“見色忘友”,氣哄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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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第六十八章 為他人作嫁衣裳(下)

  第二日一大早,雲兒便起來了,在東方棄的扶持下一瘸一拐爬上了獅子驄的馬背,任由楚惜風在下面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楚惜風怎麼肯當馬童?一個翻身搶了東方棄的旋風走了。東方棄牽著韁繩在後面慢慢走,笑說:“楚惜風是氣糊塗了,連咱們也不管了。”也不怕他們跑了。雲兒吐舌道:“等會兒他就會回來,咱們就這麼一路慢慢晃悠,看不急死他。”

  不到十天,一行三人便來到九華山山腳下,只見前方大路上一隊官兵設了關卡,一個個盤查來往的路人,一一問清楚姓名來歷,查的很嚴,隊伍排了有半里長。雲兒伸長脖子往前看,好奇地說:“怎麼連路上也有官兵,難道是逃了江洋大盜?”楚惜風臉色一凜,打探了一下四周的情況,此時若是往回走,更加引人懷疑,不如混水摸魚混過去,實在不行,大不了打過去。

  幾人風塵僕僕,故意往臉上身上抹了灰塵泥巴等物,打散頭髮,弄的渾身髒兮兮的,倒也不易辨認原來面目。一個隊長模樣的官兵走過來上下打量楚惜風和雲兒,冷冷問:“你們什麼人,要去哪兒?”楚惜風從腰袋裡掏出一錠銀子,點頭哈腰陪笑道:“小的叫賈存福,字時飛,家住樂平鎮孔橋村,今年三十有三,家中有一妻一子,原本也是書香世家,可惜家道中落……”

  那人也不接銀子,揮手打斷,“行了,行了,又不是說親,十八代祖宗都跑出來了!”指著雲兒和東方棄問:“他們什麼人?”楚惜風忙答:“這是我妹妹和妹夫。”雲兒搶著說:“我們正要去前面的富陽鎮探親。”以前雲兒從九華山偷溜走的時候,路過富陽鎮,正巧碰上來尋史瀟瀟的侯玉,所以知道。那人見他們地名熟悉,不像是外地人,稍稍鬆了警惕,剛好查到有人私運官鹽,引起一番轟動,對方無暇理會他們,揮了下手,示意放行。

  東方棄牽著旋風正要離開,其中一個官兵在那隊長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那隊長臉色驚疑不定,指著東方棄說:“公子先請留步。”楚惜風心中暗叫糟糕,他怕獅子驄太過招眼,一到九華山附近便讓它自行離去,留下旋風給雲兒代步,卻忘了旋風原本是宮中的馬,腹下烙上了朝廷的印記,只怕要壞事。果不其然,那人眼睛盯著旋風,又仔細打量看似不怎麼起眼的東方棄,問:“敢問公子高姓大名?”語氣客氣許多。

  東方棄拱手道:“不敢,不敢,在下姓魏。”他也察覺到不對勁,只好硬著頭皮冒充魏司空了。那人肅然起敬,說:“可是京城魏家的魏世子?”素聞魏世子一向和太子殿下交好,那麼以宮中的駿馬代步倒也沒什麼稀奇的。東方棄心念電轉,魏司空名頭如此響亮,只怕不少人認得他,搖頭說:“不是,司空是在下的堂兄。”那人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客客氣氣請三人上路,行李也沒翻。

  雲兒一行三人走了還沒半盞茶功夫,就聽見後面傳來一陣“咚咚咚”的馬蹄聲,大約有數十人之多,陽光下看去,塵土飛揚,遮天蔽日。楚惜風嘆道:“終究是穿幫了,快走。”幾人棄官道改走山間小路。後面一隊騎兵緊追不捨,箭頭雨點一般不斷落在幾人頭上,東方棄和楚惜風斷後,讓雲兒先走。幾人且戰且行,對方因為顧忌雲兒的安危,沒有使出更狠辣的招數,只是緊緊跟著,楚惜風和東方棄因此得以脫險。

  山路又滑又窄,遍地荊棘,十分難行。雲兒扯了扯被樹枝掛破的衣裳,喘著粗氣問:“怎麼會被人識破?”楚惜風做了個無奈的表情,“魏司空乃魏家三代單傳的獨苗,人盡皆知,你冒充什麼不好,非得冒充他堂兄,他哪來的堂兄,表兄弟說不定還有幾個。”東方棄唯有苦笑。

  晚上隨便找了個山洞過夜,天一亮太陽出來辨清楚方向後,楚惜風領著二人在深山老林間穿行,走過壁立千仞的羊腸小徑,穿過暗無天日的山洞,又行過兩根鐵鏈鎖住的浮橋,再飛下一道看似深不可測的懸崖峭壁,終於來到“世俗之外,紅塵之巔”的天外天。

  東方棄第一次來,眼前萬紫千紅、與世無爭的景象令他驚嘆不已,笑說:“楚兄,只怕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這麼好的地方。”楚惜風得意地說:“那當然,這可是我窮盡數十年的心力才找到的一處山谷,可遇而不可求。”

  雲兒附在東方棄耳邊低聲說:“這些一眼望不到頭的鮮花跟潮音塢的翠竹林一樣,是個迷魂陣。”東方棄看著周圍高低錯落有致的花草樹木,輕輕應了一聲,暗中打起精神,沿路悄悄做了記號。

  穿過繁花林,眼前便是波平如鏡的新月湖 ,一點都不比享譽武林的碧玉湖差。金色的陽光下,遠遠望去,靜如處子,婉約如一彎嬌羞的上弦月。楚惜風領著二人來到湖邊的一座涼亭。此涼亭呈八角形,除了中間的石桌石凳,其他部分都是木製的,紅色的油漆斑駁脫落,看起來有些破舊。雲兒心想,這裡又沒有外人來,半路上搭這麼一座亭子做什麼。

  楚惜風不說話,暗自運氣,先是將四個石凳一一移開,再雙手搭在桌沿,硬生生將千餘斤的石桌搬開,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若非他武功高強,別說一張石桌,普通人便是一個石凳,只怕也移不開。雲兒走近洞口,感覺一股陰寒的氣息迎面撲來,不由得打了個寒噤,連忙退了開來,心中越發好奇,問:“下面是什麼地方?”楚惜風不答,晃亮火摺子,帶頭走了下去。

  雲兒東張西望跟在後面,只見腳底下是一條長長的石階,彷彿沒有盡頭,空氣混濁難聞,發出泥土和鐵鏽的味道。東方棄心想,涼亭是在湖邊,下面只怕是湖底了,地底這般陰暗潮濕,雲兒畏寒,怎麼禁得住,一手握住她,渾厚悠長的真氣細流一般輸進她體內。雲兒嘴唇開始發青,得了他的內力,身子才又暖過來,呵著氣跺了跺腳,沉悶壓抑的聲音在黑暗的地底來回撞擊,咚咚咚……咚咚咚……聽的人心口發慌。

  走了有一頓飯的功夫,楚惜風不知從哪兒找出半截蠟燭,周圍頓時亮了不少,前面似乎是一個石頭做的房間,石門呈半圓形。楚惜風運力推開。雲兒人還未走近,只感覺到一股森冷的寒氣,冒著白氣一陣一陣飄出來。裡面簡直就是一座冰窖,堆滿了透明的冰塊,當中有一張冰床,上面鋪了七八層厚厚的被縟,被縟上睡著一個女子,眼睛緊閉,臉色蒼白。周圍一圈鋪滿了早已乾枯的鮮花。

  這些年來,楚惜風要是不在天外天,便將昏睡不醒的妻子暫時移居這裡。

  東方棄“咦”了一聲,楚惜風用的方法跟當初雲溪子為了救雲兒一命用的方法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楚惜風先替妻子運氣打通體內筋脈,這才抱著妻子出了冰窖,擔心妻子久居冰窖,一時不適應外面的陽光,用一方手帕蓋著,方將她的臉轉向自己胸口。

  幾人來到雲兒以前到過的木屋,楚惜風將妻子放在床上,忙到外面采了一捧鮮花放在床頭,握著妻子的手喃喃說:“阿憐,我拿到回魂草啦,你很快就會醒過來了。我這次出了一趟遠門,留你一個人在家,你不會怪我吧……”絮絮叨叨,說著這一路上的見聞,將臉放在妻子冰冷的手心摩挲,眼睛裡滿是笑意。

  東方棄和雲兒見了默默退出來。雲兒嘆氣道:“東方,我以前昏睡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她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報答師公的救命之恩,偏偏他連看一眼自己活蹦亂跳的機會都沒有了!東方棄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說:“說句實在話,要不是雲溪子他老人家一開始用錯了方法,說不定你早就醒了,所以,你別這麼內疚,你也多吃了不少苦……”雲兒沒料到其中還有這麼一段轉折,瞪著眼一時說不出話來,愧疚自責的氣氛登時一掃而空。

  倆人正說著話,楚惜風慌慌張張跑出來,一臉鄭重地說:“雲兒,我問你,你要實話實說,我樣子是不是變化很大?”雲兒沒好氣說:“對!”變得越來越莫名其妙,這叫什麼問題!楚惜風頓時臉如死灰,搓著手急得團團轉,“怎麼辦,怎麼辦,萬一阿憐醒來不認識我了怎麼辦?”阿憐這些年來容貌一如往昔般嬌豔秀美,而他早已歷經人間滄桑,正如一首詞裡所說: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東方棄不但理解他這種惶急擔憂的心情,還安慰他道:“楚兄,你沒見我們借宿農家時人家姑娘家一路送你到路口,人家給你做乾糧的蔥油餅比我和雲兒多了一半麼?”雲兒怔了一怔,方明白過來楚惜風的痴情和憂慮,忙說:“楚大哥,若不是你有了秦姐姐,你要我嫁給你我也是願意的。”

  楚惜風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臉上有幾分羞澀,連聲問:“是嗎,是嗎?”從珍珠封住的木箱裡拿出“回魂草”,滿心歡喜說:“今天正好是月圓之夜,回魂草開得正盛的時候,等到半夜裡面的花蕾轉成紅色,就可以喂阿憐服下。東方,到時候你助阿憐運氣消化回魂草,我則打通阿憐的奇筋八脈,到時候一定可以將阿憐救醒。”

  雲兒忙問:“有沒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楚惜風因為妻子即將醒來,一臉歡喜,舉手投足像個孩子一樣,拍手說:“你趕緊把阿憐的衣服洗一洗,她明天醒來要穿的。”雲兒垮著臉說:“我還是去做晚飯吧。”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18:11
一六七

  第六十九章 情深不壽(上)

  東方棄蹲在湖邊清洗山雞和魚的內臟,雲兒笑嘻嘻跑來,老遠就喊:“東方,東方,你看我找到了什麼好東西。”懷裡捧了一大捧野生的蘑菇,一股腦兒扔在草地上,雙手因為髒了,便用袖子胡亂擦著臉上的汗水。東方棄見她身上衣服沾滿了草屑和泥土,白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找個東西裝著,等下可別又不洗衣服啊。”見她不甚在意做了個鬼臉,忍不住笑起來,掏出手絹示意她擦手,“一個女孩子家,也不嫌髒,像什麼話。”

  雲兒嘟嘟噥噥說:“東方,你真是越來越囉嗦。”雙手在身上用力一揩,吐著舌頭說:“我生火去啦,咱們晚上可得好好打一打牙祭,山雞燉蘑菇——”嗅著鼻子嚥了嚥口水,點著頭用力說:“香!”東方棄看著她身上明顯的兩個手印,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寧願她永遠長不大,成日裡只知道闖禍搗亂,惹是生非,而不是因為另一個男人黯然心傷。

  晚飯只有雲兒吃的最香,連喝了兩大碗雞湯。楚惜風明顯心不在焉,沒什麼胃口。東方棄喜歡喝酒,卻並不重口腹之慾,陪楚惜風在火堆旁低聲說話。雲兒打了個飽嗝說:“楚大哥,你別擔心,你瞧今晚的月亮,又圓又亮,跟個白玉盤似的,你沒聽人說過麼,月滿人團圓,秦姐姐一定會醒過來的,我打包票。你想啊,我一睡睡了那麼多年,現在不照樣活蹦亂跳活的好好的麼。”

  楚惜風聽她這麼一說,心頭頓時一輕,心想雲兒當年傷得那麼重,昏睡了整整八年,不也醒過來了麼,阿憐也一定會沒事的。雲兒抿嘴笑說:“到時候你和秦姐姐生一大堆白白胖胖的小孩子,可別忘了請我和東方喝滿月酒哈,我們是不送禮的。”說的楚惜風眼睛裡滿是笑意,回屋拿了一壺酒和兩個翠玉杯出來,笑說:“東方兄弟,咱倆喝一杯。”雲兒忙說:“你們晚上還要替秦姐姐運功療傷呢,喝酒不好吧?”東方棄明白楚惜風心中的忐忑緊張,微笑說:“沒事,隨便喝兩杯,不多喝。”提起酒壺將杯子倒滿,倆人各干了一杯。

  雲兒打著飽嗝說:“你們慢慢喝吧,我吃多了,隨便走走。”東方棄叮囑她別走遠了。夜色寧靜,湖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連風都是軟的。雲兒見月色清明,回屋端了個木盆,準備將換下的衣服拿去洗。轉念一想,又折回秦憐月住的屋子,在木箱裡挑挑揀揀半天,選了一套湖水藍長衫,展開來對床上昏迷不醒的秦憐月說:“秦姐姐,我選的這套衣服你喜不喜歡?”大概太久沒穿了,沾上了木箱子的味道,是得洗一洗方能穿。

  她蹲在石頭上搓衣服,嘴裡隨意哼著不知哪兒聽來的小曲,“小妹妹唱歌郎彈琴,舉案齊眉真啊真歡心……”唱到這兒,心頭驀地一痛,看著月光下的新月湖,那一泓碧藍的湖水彷彿全化成了燕蘇的一眉一眼,一顰一笑,不由得喃喃說:“你說你等我,可是我……我又該怎麼辦……”她跟著東方過現在這樣平淡安寧的日子,不是很好麼?

  就在她發怔的時候,一顆藍色的流星倏地一下從頭頂劃過,她忙閉上眼睛,雙手交握放在胸前,低聲說:“皇天厚土在上,信女雲兒在此許願:第一個願望,希望秦姐姐很快就能醒過來。第二個願望,希望東方打敗那個該死的聞人默,還有老不死的龍在天,替史家還有雲兒狠狠出這一口惡氣。第三個願望……”說到這裡,她頓了一頓,聲音變得低緩,猶豫良久,終究是說了出來:“希望燕蘇他……他……福壽安康……”

  她忽然變得煩躁,撿了粒石子兒用力朝湖面扔去,自嘲道:“要是人們許的願望都能實現,老天爺恐怕都忙不過來了。”絞乾衣服,在兩顆垂柳之間拉了根繩子,把衣服一一晾好。回到篝火旁,月上中天,楚惜風和東方棄已經進屋替秦憐月療傷去了,地上的酒壺早已空了,旁邊躺著一隻酒杯的碎片,另外一隻端端正正放在火堆邊,紅色火光下發出淡藍色的幽光。她撿起其中一片碎片,白瓷上面沾了幾滴鮮血,分外醒目,應該是楚惜風的。此刻他是怎樣的心情呢?杯子大概是他用力捏碎的,也許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手劃破了。

  她雙手抱腿在篝火旁坐下,看著夜風裡跳動的火苗發呆,睏意漸漸襲來,迷迷糊糊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聽得遠處傳來一聲驚呼“阿憐!”一定是秦姐姐醒了,精神一振,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泥土站起來,頭頂一輪皎潔的明月顯得有些黯淡,低低掛在天邊,應該快要天亮了。正要跑過去看時,東方棄低著頭走了過來,眼睛看著地面,一步一步走的似乎有些吃力。

  雲兒忙迎上去,仰起臉小心翼翼問:“……東方,你沒事吧?”她原本是想問“秦姐姐怎麼了?”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東方棄搖頭:“我沒事,只是有點累了。”雲兒心頭的不安一掃而空,他真元耗損巨大,一定累壞了,忙拉著他在火堆旁坐下,“歇會兒。”從吊著的鐵鍋裡舀了碗雞湯,笑嘻嘻說:“還是熱的,我特意給你留的,快喝。”

  東方棄恍惚了一下才接在手裡,卻沒有喝,連唇都沒沾,只是緊緊抱著那隻碗,彷彿極力壓抑什麼似的。剛才黑暗裡沒看清,就著火光,雲兒這才發現他嘴唇裂了開來,額頭上全是虛汗,臉色蒼白如紙,然而握住雙腕的十指骨節一根一根突了出來,彷彿風一吹就會倒似的,連忙靠著他坐下,輕聲問:“東方,到底怎麼了,你這樣,我有點害怕……”雙手抱著他的胳膊。

  東方棄一字一句艱難地說:“秦姑娘她……”

  雲兒本來充滿歡喜期待的心突然重重摔到地上,呆呆地說:“不可能啊,你看我都活過來了,秦姐姐她怎麼會……”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命吧。”東方棄的聲音低沉暗啞,臉上神情很難過。

  雲兒一驚,忙問:“那楚大哥……他……”

  東方棄緩緩說道:“楚兄熬了回魂草的汁給秦姑娘服下,我在後面替秦姑娘運氣打通全身筋脈。楚兄拿出一套金針,對秦姑娘一百零八處大穴施針,暫時封住穴道。慢慢地,秦姑娘呼吸重了,心跳似乎也快了,我們很高興,繼續運氣。楚兄將剩餘的汁液喂秦姑娘服下,過了有大半個時辰,秦姑娘眼睛睜開了,楚兄歡喜地差點跳起來。就在此時,秦姑娘心跳突然一停,連睜開的眼睛都來不及閉上,就這麼走了。無論我們怎麼用力,半點反應都沒有,身子越來越冷……”

  雲兒眼中滾下淚來,嗚咽道:“那楚大哥他……”

  “他說他要一個人靜一靜。”

  雲兒默默點頭,想了許久說:“楚大哥一定難過死了,剛才還那麼歡喜……”越是希望,越是絕望。

  東方棄嘆氣說:“咱們別去打擾他,讓他靜靜地坐一坐。”忽然轉頭問:“雲兒,如果我也死了,你會不會傷心?”

  雲兒怔怔看著他的眼睛,發誓般說:“如果要死的話,也一定是我死在你的前面。”摸著他疲憊的眉心輕聲問:“累不累?”東方棄垂下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雲兒掰過他的頭放在自己肩頭,“忙了這麼一夜,你一定累壞了,放心睡吧,我守著你。”不能每次都是東方守著她,偶爾她也應該守著他。

  東方棄彷彿真的累了,均勻的呼吸聲在耳旁響起,靠著她的肩沉沉睡去。

  雲兒望著遠處的夜空祈禱:“太陽快點升起來吧。”

  第二天一大早,雲兒敲著門輕聲說:“楚大哥,我熬了粥,你要不要吃點?”等了半天裡面不回答,雲兒走了幾步,又轉了回來,小聲安慰:“楚大哥,你別灰心,回魂草沒用,咱麼還有‘大力金剛丸’、‘回天菩薩散’呢,天下的偏方奇藥多的是,慢慢找就是了,你千萬莫傷心壞了自己的身子。大不了,咱們把賽華佗請來這兒,他醫術可好了,什麼病都能治好……”

  絮絮叨叨在門外說了半天,也不見裡面有動靜,她急了,用力拍門:“楚大哥,楚大哥,你快開開門啊。”東方棄扯了扯她,示意她離開。秦憐月不像先前,雖然昏迷不醒,尚有一絲氣息,這次是心脈已停,一點活著的跡象都無,只怕太上老君來了都沒用了,她說這樣的話,豈不是更惹楚惜風傷心難過?

  雲兒正埋怨東方棄也不勸勸楚惜風,楚惜風嘩的一下打開門,鬍子已經刮過,穿了一身絳紅色的長衫,繫著一條金色的腰帶,頭髮用一根玉簪子別著,手裡抱著妻子,緩步走了出來。雲兒忙問:“楚大哥,你要去哪兒?”心裡覺得怪怪的,他這番穿著打扮,倒像是新郎的樣子,加上手裡抱著已經死了的秦憐月,情形更加古怪。

  楚惜風神情倒很正常,用平常的語調說:“阿憐走了,我得好好葬了她才是。多謝你們的關心,我想和阿憐單獨再呆一會兒,你們別跟過來,好不好?”

  雲兒見他一切正常,忙點了點頭:“嗯,我和東方在這兒等你。”

  倆人正在屋裡收拾行李準備離開天外天,低聲說話,神情蕭索。雲兒無意中抬頭往外一看,只見對面一道紅光衝天而起,驚得跳了起來,“東方,東方,你快來看!”

  遠處的繁花林早已成了一片火海,紅的比天上的朝霞還要驚心動魄,那就是楚惜風說要埋葬秦憐月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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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第六十九章 情深不壽(下)

  東方棄大步搶了出來,看著遠方跳動的火焰就著風勢熊熊燃燒起來,像一條火舌,張著巨大的血盆大口,將十里繁花綠草一口吞噬下去。天乾物燥,火借風勢,燒的漫山遍野都是,此刻便是想救也來不及了。雲兒急得在原地團團轉,口裡說:“怎麼辦,怎麼辦,楚大哥還在裡面呢!”抓起床上疊好的一件衣服,用水打濕,一氣衝了過去,放聲大喊:“楚大哥,你快出來!”

  東方棄一把扯住她,輕聲嘆了口氣,緩緩搖著頭說:“沒用的,楚兄他……哎,這樣也好,活著更是磨難。”無緣無故的怎麼會著火?他剛才表現的那麼平靜,他還以為他想開了,沒想到竟是死意已決,才會無悲無喜,一臉漠然。雲兒奔近了,瞧見楚惜風和妻子並排躺在地上星星點點的碎花叢裡,左手緊緊拽著妻子的右手,對已經燒到身上的大火彷彿沒有知覺似的,一臉安詳,唇角似乎還噙著一絲淡淡的笑意,風中傳來他斷斷續續的聲音:“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記得小憐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雲兒本來要大吼大叫的,罵他腦袋是不是被驢踢了,殉情也不是這麼個殉法啊。可是她見了此番情景,突然鼻頭一酸,說不出話來,許久才喃喃道:“楚大哥,一路走好。”和自己心愛的人葬身於萬花叢中的火海,求仁得仁,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到了陰曹地府,閻王爺感動於他們的痴情,說不定會讓他們做一對神仙眷屬,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快樂生活,倒也值得。

  慢慢地,火勢越來越大,熱氣像翻滾的波浪,一波一波湧來,灼的人面目生痛,連呼吸也困難起來。東方棄拉著雲兒往回跑,“不好,這火恐怕停不下來了。”漫山遍野的大火如果一直這麼燒下去,只怕連新月湖的湖水也要燒開了。雲兒望著已成一片火海的天外天,急道:“怎麼辦,咱們怎麼辦?”說話間接連咳嗽了好幾聲,濃煙燻得她差點睜不開眼睛。

  火勢蔓延的很快,已經燒到木屋這邊來了。楚惜風除了殉情,根本就是存心毀了天外天,哪還管她和東方的死活。不然怎麼殉情不好,為什麼偏偏放這麼一把大火?雲兒懷疑他想拉自己和東方陪葬,反正臨死有個墊背的,何樂而不為?他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瘋子!

  東方棄衝進屋裡,把裝著狐裘披風和各種藥丸的包袱讓雲兒拿著,三下五除二拆下床板,鎮定地說:“唯今之計,咱們只能去‘憐月亭’下的冰窖避一避了。”只有那裡可以逃過一劫。雲兒大罵自己糊塗,那個冰窖建在新月湖的湖底,憑它是紅孩兒的三味真火也燒不到那裡去,隨即蹙眉,大火封住了所有的退路,他們這會兒進退不得,怎麼去?東方棄慶幸床板不是實心的木頭,而是竹子製成的床架,抽出驚鴻劍鋸斷四條床腿。

  雲兒反應過來,用濕衣服摀住鼻子奔進雜物間找了根長竹竿出來。倆人搬著竹床推進水裡,東方棄叮囑她蹲好,竹竿輕輕一點,簡易的竹筏哧的一聲滑進了新月湖。大火已經燒到岸邊了,濃煙像龍捲風一般一股一股升騰而起,像是個魔魘的入口。清澈的湖水倒映著漫天紅色的火光,令人心驚膽顫。

  竹筏滑出了好幾丈遠,空氣不像剛才那樣灼熱逼人了,雲兒的心才定下來,嘆道:“可惜這麼一個紅塵淨土,世外桃源,一把火就毀得一乾二淨。”東方棄回頭看了眼身後,除了熊熊的大火和已經變得焦黑的土地,什麼都看不見,沉吟著說:“楚兄雖然人稱‘殺人不留行’,其實是至情至性的一個人。”雲兒和他三番兩次為楚惜風所害,卻覺得他情有可原,始終生不出仇恨之心,甚至產生惺惺相惜之感。江湖上的人對他的評價雖然褒貶不一,但是大家都覺得把他和龍在天、聞人默之流相提並論,實在是侮辱了他,大概這也是他的獨特魅力所在吧。

  船行了大概有一頓飯的功夫,岸邊的“憐月亭”遙遙在望,可惜火勢已經蔓延過來了,脫了紅漆的木柱噼裡啪啦燒了起來,下面全都燒成了焦黑色,隨時有傾塌的可能。東方棄和雲兒跳進水裡,渾身濕淋淋的。雲兒沒有上岸,大半個身子依然在水裡,極力屏住呼吸,饒是如此,飄動的發梢依然“滋滋滋”燒了起來,發出一股難聞的臭味。整個天外天彷彿要燒成紅色的岩漿了。

  東方棄一頭衝進濃煙裡,運力移開石凳,才一眨眼的工夫,身上的袍角已經燒了起來。他也不管,大喝一聲,使了個千斤墜,雙手舉起石桌,往邊上一扔,然後噗通一聲跳進了水裡。鑽出水面的他身上的火苗雖然滅了,可是滿臉烏黑,混亂中髮簪掉了,頭髮散下來,已經燒了一大半,很是狼狽。雲兒確定他沒事後,牢牢拽著他的手說:“咱們快點,再等會兒湖裡的水恐怕都要燒乾啦,你我可就成了兩條‘乾屍’了。”

  倆人閉氣,穿過火海濃煙,一頭鑽進了黑洞裡。剛開始還感覺到灼熱的氣浪滾了進來,待走了一丈來深,便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地底潮濕,陰暗,冰冷,混濁的空氣裡有生鏽的泥土味,動物死去的屍體臭,還有其他難聞的味道,全部湧進了鼻子裡,有點噁心。

  東方棄點亮火摺子,在前面領路,空著的左手牢牢牽著雲兒的右手。雲兒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除了兩人清清淺淺的呼吸聲,忽然覺得整個世界一下子靜了下來。雲兒忽然停住腳步,柔聲喊住他:“東方。”東方棄回頭,昏暗的火光下露出他的臉來,五官端正卻不失英俊,眉目英挺,明明似桃瓣的雙眼卻像一泓海水,白月光一般傾瀉在心頭,讓人安心、平和,再大的難題彷彿也有了依靠。東方棄等了好一會兒不見她回答,便問:“怎麼了,可是不舒服?”

  雲兒搖頭,走近他,蹭著他的胳膊說:“東方,東方,我是那麼那麼那麼地喜歡你。”用力強調“那麼那麼那麼地喜歡”,他們經歷了那麼多的生死患難,她無法用語言來表達這種感情,只能重複地說“那麼”,他甚至比燕蘇還讓她依賴。她頓了頓,接下來聲音低沉了許多:“可是,我心裡卻老是想著他……”和東方在一起是那麼的自然舒服,可是為什麼她總是不滿足?快樂,但是不夠。她要的那種快樂,彷彿潛藏在心底的最深處最深處,又或者天之涯海之角,世界的盡頭,無論她怎麼要都要不到。

  是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無望的渴求?

  東方棄想了許久才說:“我知道,你愛他,所以心裡總是想著他。”就像他時時刻刻都想著雲兒一樣。頓了頓又說:“你要做什麼,我都幫你。你看楚惜風,說走了就走了,一想到就讓人難過……其實,好死不如賴活著,秦姑娘也未必想要他這樣……”比起活著,其他的似乎都不那麼重要。隔了好一會兒他問:“你是不是想去找他?”他已經可以心平氣和地說這些話了。

  雲兒緩緩搖頭:“我還沒有想好。”東方棄哦了一聲,“走吧。”倆人相互扶持,磕磕絆絆來到地底最深處的石室。

  石室裡面堆滿了冰塊,寒氣逼人,雲兒怕冷,便沒有進去,穿上狐裘大衣,找了個塊乾淨的大石頭坐下。東方棄熄了火摺子,背靠著背在她身邊坐下。倆人有一聲沒一聲說著話。雲兒問:“你猜這火什麼時候能停?”東方棄搖頭:“不知道,大概至少也得燒個三天三夜。”雲兒驚呼:“不會吧,那咱倆豈不是沒有燒死,也要餓死了?”東方棄嘆了口氣,“沒辦法,餓死總比燒死好看。”說著笑起來。

  雲兒才知道他是胡說的,掐了他一把,賭氣不理他,沒過一會兒忍不住寂寞無聊又說:“東方,你小時候有沒有想過長大後想當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事?”東方棄緩緩道來:“我小時候是在京城外的同安寺長大的,每天早上寺裡的師傅們都會起來練武,一則強身健體,二則有了武功也好保障寺裡的安全。慧明師兄最厲害,因為每次都是他教大家武功,棍棒耍得虎虎生風,大家都很崇拜他。我那時候就想,我要成為慧明師兄這樣的人,那多威風啊。”

  雲兒抿嘴笑道:“原來你想當教頭啊。我知道魏司空家裡有個‘長威鏢局’,不如你去投靠他吧,你武功這麼高,當個教頭肯定沒問題啦。”東方棄笑道:“那是小時候的想法,現在自然不這麼想了,史家的事兒還沒解決呢,我吃飽了沒事幹去招惹魏家做什麼。”

  倆人聊著一些閒話,雲兒累了,靠著東方棄睡了,身體漸漸滑下來。東方棄便將她抱在懷裡,靠著牆壁合上了眼睛,竟然也放心地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東方棄估量著外面的火應該已經燒完了。倆人鑽出冰窖,舉目一看,一片焦土,寸草不留,不由得唏噓叢生。地上濕潤潤的,原來下了一場大雨,怪不得火這麼快就滅了呢。

  倆人找到楚惜風和秦憐月的骸骨,早已分不清誰是誰了,將他們合葬在了“憐月亭”附近。生不同時,死而同穴,也算了了他們的心願了吧?雲兒看著眼前一壟新墳,環顧四周,嘆氣說:“東方,以後要是我死了,你也把我葬在天外天吧。這裡與世隔絕,沒有人來打擾,不失為一個安身的好地方。這些燒焦了的花草樹木,現在雖然難看,可是等來年春風一吹,又會長出來了。”

  東方棄抬頭看了她一眼,罵道:“滿嘴胡說八道。”知道她心裡傷感,拍著她的肩說:“咱們也該走了。”

  倆人沿來時的路出了天外天。他得去一趟洛陽史家。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18:11
一六九

  第七十章 他鄉遇故知(上)

  雲兒摸著獅子驄的腦袋嘆氣:“你那狠心的主人扔下你不管了,從今以後,你就跟著我吧。”想到自己身下坐的是威風凜凜的獅子驄,腰間纏的是名震天下的蝶戀劍,肩上披的是舉世罕見的狐裘披風,不由得左顧右盼,神氣得緊。

  東方棄騎的亦是日行千里的良駒旋風。倆人一路曉行夜宿,飢餐渴飲,大概是燕蘇的人鬆了警惕,路上沒有再遇見官兵。東方棄心裡不由得有些納悶,依燕蘇的性子,應該是不找到他們誓不罷休才對。

  這天倆人來到一座小山的山腳下,東方棄指著前面說:“從這裡轉上官道,便進入了洛陽的地界。”雲兒“哦”了一聲,笑說:“我知道洛陽的牡丹頂有名,這時候開得到處都是。”東方棄忽然問:“洛陽城外有個香山寺,你知道嗎?”雲兒歪著頭想了想,說:“這名字挺熟的,應該在哪兒聽過。”又問:“你問這個幹什麼?”東方棄心想十來年前的事了,董家小姐和姓蕭的那個採花賊,她大概是不記得了,搖頭說:“沒什麼,隨便問問。”

  雲兒笑說:“香山寺我不大清楚,卻知道洛陽有個龍門鎮,那裡有座觀音像,大的跟座山似的,光是人家的腳踝就比我還高呢。你要是願意,我帶你去看。”東方棄知道她說的是大國寺的千手觀音銅像,點頭說:“好啊,咱們先去史家,回頭再去看觀音像。”

  倆人在城外碰上史佩綸一行人押著史老爺子和史瀟瀟的遺體正要進城,雙方皆是一番驚喜。史佩綸一臉激動,牢牢握著東方棄的手說:“公子,您可算來了,我們派人到處找您。”東方棄愧疚地說:“真是對不住,路上耽擱了,累得大家擔心。”史佩綸忙說:“公子,您以後當著大家的面,說話可不能這麼客氣,您是史家的掌門,別說找您,便是為您肝腦塗地,那也是應當的。”

  說的東方棄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得轉移話題:“先進城再說,史老前輩和史姑娘的遺體得盡快入土為安才是。”

  史家不愧為江湖四大家族之一,光是府邸便佔了半條街。正門前兩座一人來高的石獅子,黑色的匾額上寫著“史府”二字。平日裡緊閉的大門大大敞開,史家上下數百餘人齊齊跪在門內的廣場前,一則跪拜史老爺子和史姑娘的遺體,二則拜見新任的掌門。雲兒跟在東方棄身後進來,探頭探腦張望,一臉好奇。

  東方棄見了此等陣仗,嚇壞了,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忙讓大家起來。史佩綸一一為他引見,指著一個五十來歲、滿臉鬢角的老者說:“這是三爺,府內大小事宜一向都是由三爺打理。”史三爺剛起身,又要跪下見禮,東方棄忙扶起他,衝他深深鞠了一躬,微笑道:“三爺的年紀只怕當我父親都綽綽有餘,您這樣客氣,可真是折殺晚輩了,晚輩委實受不起。”

  眾人本來對東方棄均持懷疑態度,見他這般謙讓,本來忐忑不安的心稍稍定了下來,心想,老爺子既然相中他當史家的女婿,自然差不到哪裡去;更何況大小姐臨終託孤,當著天下英雄的面將史家託付給他,肯定有過人之處,大夥兒應該鼎力支持他才是。

  史老爺子和史瀟瀟下葬那天,史家所有人都趕來拜祭。忙完後,東方棄抽空見過史家分佈各處的八個堂口的堂主,笑說:“諸位快馬加鞭從各處趕來,一定累了。天色晚了,若是不介意,不妨留下來吃頓便飯如何?”幾個堂口的堂主互相看了一眼,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他有什麼新的想法。雖然對新任掌門的行事不太瞭解,但是觀他言行舉止,應該是個脾性溫和的人,大概不難相處,便答應下來。

  蒼玉堂的堂主史慶三出來後,第一個忍不住,大聲說:“大夥兒都說說,新掌門留咱們吃晚飯,什麼意思?”白虎堂的周策是個心思慎密的人,低聲笑說:“吃飯唄,還能有什麼意思。”史慶三是個直性子,不滿地說:“周老二,你別跟我打馬虎眼兒,你說句實話,這個新任的掌門,你瞧他手底下到底怎麼樣?看他弱不禁風的樣兒,可別是個繡花草包,中看不中用,咱們史家,可就讓人笑話大了。”眾人不語,搖搖頭散了。周策拍著史慶三的肩膀笑眯眯說:“老三,不如就由你……”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做了個比試的動作。

  大夥兒心裡都想測測東方棄的虛實,苦於沒有藉口,再說以下犯上,可是重罪一條。聽說他和楚惜風倆人,把整個武林論劍大會攪得七零八落,連天下英雄公認的“天下第一劍”聞人默都在他手底下吃過暗虧,不過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既然有史慶三這個愣頭青出面,他們樂得躲在一邊喝酒看熱鬧。

  其實東方棄留大家吃晚飯,什麼意思都沒有,不過想藉機和大家多認識認識,因此雲兒沒有參加。到了晚上,八個堂主,加上東方棄和史佩綸,還有史三爺以及史家幾個老前輩,十幾個大男人人圍成一桌喝酒吃飯。東方棄席間說了一些武林論劍大會的盛況,周策故意試探地問:“掌門,聞人默真如傳言中所說劍法天下第一?”東方棄笑了一下,避而不答,客氣地說:“聞人三少爺的劍法確實有獨到之處,不愧是聞人客的子孫後代。”

  周策尋思他這話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說聞人默雖然厲害,但是還不及他老祖宗聞人客,因此名不副實?沒有再問,笑著飲了一杯酒。

  史慶三等不及了,親自端了兩杯酒過來敬東方棄,口裡說:“掌門,我史老三是個大老粗,除了喝酒,什麼都不會,敬你一杯。”東方棄忙伸手去拿,剛要接觸酒杯時,哪知史慶三右手往後一縮,一腳朝他踢去,酒杯挾著呼呼的勁氣快速往東方棄胸口射來。東方棄微微一笑,橫地裡讓開,同時伸出兩指將酒杯穩穩捏在手心,一飲而盡。還沒等他緩過氣來,史慶三另一隻手手裡的酒杯哧的一聲朝他面門射來,他一個回身,左手順勢一撈,半點酒水都不曾灑出。眾人轟然叫好。史慶三猶不過癮,又抓起桌上的酒壺,朝他用力擲去。眾人皆呼不可,事不過三,如此不客氣,可算是侮辱人了。

  東方棄身形往後一移,悠哉悠哉喝著左手酒杯裡的酒。酒壺眼看就要落地,他足尖輕輕一踢,酒壺倒飛了起來,裡面的酒潑了出來,呈直線全部落進他嘴裡。他凌空一個後踢,酒壺穩穩當當落在桌上,放下手裡的酒杯,笑道:“史兄弟,這酒確實美味的很。”

  史慶三性子雖粗,武功卻是這些人裡最好的,沒想到在東方棄面前,招招落在下風,眾人不由得心服口服,大讚東方棄武功了得。史慶三心想武功打不過他倒沒什麼丟臉的,喝酒好歹得贏過他,方不失了面子,因此極力灌東方棄喝酒。眾人跟著起鬨,接二連三上來敬酒。東方棄一開始來者不拒,喝到後來,摸清了史慶三的心思,佯裝醉了,才得以脫身,而史慶三早就踉踉蹌蹌,罪的不省人事,要人抬著回去。

  史三爺看出東方棄裝醉,非但沒有點破,對他反而更為敬佩。難得年紀輕輕,武功如此高強,性子卻這般沉穩,似弱實強,以柔克剛,並不爭強好勝,年輕一輩的江湖子弟中,可謂鳳毛麟角。

  雲兒扶著醉得不省人事的東方棄回房,把他往床上重重一扔,口裡罵道:“酒鬼,乾脆泡在酒缸裡算了。”又在他身上重重掐了一把,氣哄哄道:“醉成這樣,明天一大早怎麼去龍門鎮!”東方棄睜開眼睛,“哎喲”一聲叫出來,坐起來笑說:“雲兒,你可真下得了手!”雲兒見他眼神清明,知道是裝醉,想到剛才那一掐,實在不輕,忙討好地說:“哪有,這不是給你按摩消食嘛。”說著在他身上又胡亂捶了幾下。

  東方棄忙阻止她,“算了,算了,你這手勁兒,我可消受不起。夜深了,你早點睡吧,明兒你可別起不來賴在我身上啊。”

  雲兒忙說:“我雲羅哪是這樣的人啊,東方,你說是吧?”有些心虛,忙又說:“你怎麼裝醉,也不怕人笑話。”東方棄苦笑道:“不裝醉有什麼辦法,誰叫它是鴻門宴呢。”史家的人個個都不是好惹的。

  雲兒聽了晚宴的經過,掩嘴笑道:“你這個史家的新掌門恐怕是當定了,想走都走不了啦。”

  東方棄雖然有點無奈,心想那也只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了。

  第二天一大早東方棄就起來了,派人連催了好幾遍,雲兒才姍姍來遲,解釋道:“剛才忘了拿銀子,又折回去拿,因此來遲了。誰叫史家這麼大呢,來回折騰費了不少時間。”倆人一起出門,伺候雲兒的丫鬟追上來,氣喘吁吁說:“雲姑娘,您的錢袋忘了拿。”東方棄看了她一眼,虧她還能若無其事接過來,彷彿剛才什麼都沒說過似的。

  倆人騎馬出了洛陽城,來至古城龍門鎮的大國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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