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十年懵懂百年心 作者:李李翔 (已完成)

 
li60830 2019-1-3 17:3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 29087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18:13
一八〇

  話未說完,燕蘇早已氣得臉色鐵青,二話不說就將龍泉劍刺進了燕平的胸膛,嚇得一邊跪著的燕齊屁滾尿流,眼淚嘩嘩嘩往下流,卻又不敢哭出聲來。燕蘇見魏司空、白會、聞人默、馮陳等心腹近臣皆因燕平最後一句“狸貓換太子”露出震驚的神色,不由得怒道:“燕平這老賊大逆不道,造謠生事,蠱惑民心,罪該萬死。傳令下去,淮安王一家老小全部處斬,明日午時白會親自監斬!”白會忙站出來應了一聲“是”。燕蘇頓了頓平息了怒氣,又說:“本宮承天命而生,乃上天注定的真龍天子,私下誰要是敢亂說話,殺無赦!”

  魏司空等一干重臣明白燕蘇大怒,震驚過後忙跪下說:“亂賊之言,不足為信。臣等誓死效忠太子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眾人心中均想,無論燕平說的“狸貓換太子”一事是真是假,絕不能洩露一個字出去,不然,隨時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燕蘇此刻手握重兵、權勢滔天,已成了大周朝名正言順、名副其實的“太子皇帝”,成為九五之尊指日可待,這當頭誰也不敢炸逆他。

  雲兒見燕蘇氣得當著眾多臣子的面大開殺戒,忙拉著東方棄也跟著低頭跪了下來。燕蘇通過除李措、借聞人默之手將一群烏合之眾的江湖群豪收為己用、殺燕平等一系列鐵腕手段,威信日增,不論是文臣還是武將對他都是越來越敬畏,當真是令行禁止。此刻所有人都跪著,獨他一人負手站在那裡,給人一種君臨天下、凌厲威嚴之感,沒有人敢出聲。

  燕齊嚇得眼淚汪汪,跪著爬了過去,拽著燕蘇的下襬哭道:“太子哥哥,我什麼都不知道,求你饒我一命,我一點都不想當皇帝,我也從來沒想過要當皇帝,是皇叔他說要我當皇帝,我不當他就要殺了我,我沒辦法,太子哥哥。”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聲音都啞了,雲兒見了心中頗為不忍。

  燕蘇被他哭得不耐煩,頭也不抬地說:“來人啊,把他關起來,聽候發落。”燕齊哭著被兩個士兵押走了?燕蘇徽洋洋地說:“你們跪著幹嗎,都起來吧。”他抬頭見到雲兒,愣了一愣,走過去說:“你怎麼來了?”語氣有一絲驚喜,待看見一旁並肩站著的東方棄,臉色立馬又變了。

  雲兒知道他近日事情冗雜,因此脾氣暴躁,動不動就發火,忙解釋說:“東方他,他是有事才來的……”話未說完,就被耳邊傳來的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打斷了。只見樹林外的己方營地突然躥起一片火光,人馬聲混亂不堪。雲兒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燕蘇此時也顧不上礙眼的東方棄了,臉色一寒,氣急敗壞地問:“出什麼事了?”疾步趕了過去。

  一路上只聽見接二連三的爆炸聲,一個又一個營帳如煙火一般炸了開來,炸得裡面的人魂飛魄散,血肉橫飛。人們登時恐慌起來,自相踐踏,死傷者遍地都是。燕蘇氣得差點跳腳,沖白會、馮陳等人罵道:“站著發什麼呆!誰幹的?還不快去查!”

  他眼睜睜看著己方人馬頃刻間被炸得粉碎,臉色頓時發白,渾身顫抖地吼:“到底誰幹的?給我搜,挖地三尺也得給我找出來!”

  就在他火冒三丈、怒不可遏的時候,只聽得背後的樹林裡傳來一陣詭異的大笑聲,眾人剛轉頭,便看見兩顆血淋淋的人頭從空中滾落在腳下。雲兒眼前一黑,捂著嘴直幹嘔,東方棄忙扶住她。聞人默辨認了好一會兒才驚恐地跳了出來,喊道:“阿錦,阿瑟!”他看著這個出現在眼前的一身黑衣、披頭散髮、面目猙獰的人,咬牙切齒地說:“龍在天!”

  龍在天不繫腰帶,任由外袍敞開來,露出裡面白色的中衣,手裡拿著一根火藥的引線,得意地說:“聞人三少爺,太子殿下,龍某送你們的這個大禮還滿意嗎?”燕蘇眼看大獲全勝的時候,卻被龍在天炸得人仰馬翻,勝利的果實蒙上一層慘烈的陰影,雙眸陰鶩地說:“好好好,龍在天,你今天要是能活著離開,我燕蘇這兩個字倒過來寫!”

  龍在天傲慢地說:“我為什麼要走?殺掉你們,我就是武林至尊,天下第一!”他隨之仰天大笑一聲,看著聞人默陰森森地說:“小兔呆子,殺了你,老子就是武林盟主。去死吧!”話音剛落人就像龍捲風般捲了過來,帶起地上大片的沙塵,霎時間狂風四起,飛沙走石,眾人只覺得眼前一暗,像被人掐住了喉嚨一般難受。

  聞人默被龍在天強大奇異的功夫駭得連退數步,方才記得拔劍迎敵。魏司空、馮陳等人忙護著燕蘇往後退,燕蘇不但不退,反而沖上前拉了一把雲兒,不悅道:?發什麼愣,快走!“眾人站在遠處觀戰,越看越心驚。雲兒低聲說:”這個龍在天,怎麼變得如此厲害?“

  聞人默節節敗退,在龍在天的手下連十招都擋不住,只有挨打的份兒,眼看就要落敗。雖說他被尊稱為“天下第一劍”有些誇大其詞,但是其家傳武功源遠流長,學的是正宗上乘的內功心法,又逼著雲兒交出了雲氏心法,武功更上一層樓,放眼整個武林能出其右者寥寥無幾,不料在龍在天手下,竟然如此不濟。兩人以前也交過手,千招內不相上下,沒想到龍在天突然變得這麼可怕。

  東方棄像是想起了什麼,沉吟著說:“我聽賽華佗說過,游龍山莊有一種秘傳的武功叫‘三月殺’,能使人一個月內武功突飛猛進。不過練這種武功,對練武者本人反噬力道非常大,因為違反習武之道,練武者三個月後會七竅流血、經脈俱斷而死,一般人是不會練這種武功自尋死路的。龍家祖先說這種武功有傷陰德,已經毀了,江湖上早已失傳。”

  雲兒忙問:“難道龍在天練了‘三月殺’?”東方棄點頭說:“他的武功邪門得很,跟以前武功路數大相逕庭,也只有這個解釋才說得通。”雲兒想了想,嘆氣說:“也許‘三月殺’武功秘籍根本就沒有失傳,只不過數百年來龍家的人不肯練罷了。

  龍在天如今被逼上絕路,因此想同歸於盡,玉石俱焚,臨死前拉聞人默一起陪葬。“東方棄心中暗想,只怕不只聞人默,還有燕蘇,不然龍在天也不會燒他的糧草,炸他的營帳。

  魏司空聽了忙說:“這裡不知道還有沒有未點燃的炸藥?殿下,咱們還是先走吧。”燕蘇見龍在天言行舉止瘋瘋癲癲,武功又奇高,擔心雲兒站近了有什麼閃失,一把將她從東方棄身邊拽過來,“我們走吧。”雲兒見聞人默被龍在天一掌打得撞在一塊大石上,口裡血如泉湧,水流似的淌在地上,一片血紅,眼神渙散,連站起來都吃力。看這情況明年的今天恐怕就是他的忌日了,不由得有幾分同情,說:“他跟你不是一夥的嗎?我聽說他這次還幫了你的大忙呢,你不救救他?”

  燕蘇冷哼,“救他?本宮可不想養虎為患!這種人朝三暮四,背信棄義,死不足惜。你忘了他挾持你要挾本宮的事了?”雲兒聽他提起舊事,知道他巴不得借龍在天的手除了聞人默,好扶持另一個更聽話的武林盟主傀儡,便低了頭不說話了,跟在燕蘇身後往前走,忍不住回頭去看。聞人默渾身是血爬起來,不等他出劍,龍在天的一雙鷹爪凌空朝他的天靈蓋抓了過去。她閉上眼睛不忍再看,卻聽得耳內重重一聲雙掌相擊的聲音,忙睜開眼,原來是東方棄出手救了聞人默一命。龍在天見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壞了他的好事,怒罵道“臭小子,你找死!”饒是東方棄武功高強,應付完全瘋狂的龍在天亦頗為吃力,數十招過後,已從一汗始的攻勢轉變為守勢了?雲兒掙脫燕蘇的手、急道“龍在天瘋了,你快想想辦法。”燕蘇雙手抱胸,不為所動,口裡冷淡地說,“誰叫他多管閒事。活該。”雲兒哀求道:“就算他多管閒事好了,可是我在這世上只剩他這麼一個親人了,你總不能見死不救。”

  燕蘇聽了心裡越發不快,“什麼叫你在這世上只剩他一個親人了?我難道不是人?他宅心仁厚,悲天憫人,好啊,那本宮就讓他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回頭吩咐道:“傳令下去,周圍恐怕還埋有炸藥,所有人退回城內,立即離開此處。‘?雲兒咬牙恨恨地看著他,”燕蘇,你的心腸難道是鐵石做的嗎,難道就沒有心軟、同情、憐憫的時候嗎?“燕蘇大怒,”你竟然又因為他而責備我?我的心軟、同情、憐憫在你身上早己經用盡了,你還敢問我這樣的話?“

  雲兒見他氣得額上青筋暴出,眸中閃過一絲傷痛之色,知道自己話說重了,看了看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拉著他的手臂搖了搖。燕蘇厭惡地看了看她放在自己手臂上的那隻手,不說話。雲兒又搖了搖,懇求地看著他,他不理,卻沒有甩開她的手。雲兒只好貼起腳尖在他耳旁輕聲喚道:“燕郎,東方就像親人一樣,你是?一不一樣的。”這人怎麼動不動就跟小孩子一樣,要人時時刻刻哄著?

  燕蘇眉頭舒展開來,瞥了她一眼,氣自己不爭氣,卻又忍不住問:“怎麼個不一樣法?'‘雲兒眼睛盯著龍在天的一舉一動,跺腳說:”你先救人再說。“燕蘇唇角逸出一絲笑意,拍了拍她的臉惡聲惡氣地說:”晚上回去再拿你是問。“他仰頭說:”司空,你讓火器營的人過來。“

  不一會兒,數十個手持大型弩箭的人迅速趕到,一字排開,把一顆拳頭大小的火藥塞進大腿粗的箭筒裡,點燃引線,箭頭對準龍在天。燕蘇得意地說:“任他是銅牆鐵壁,在如此強大的火器下,也得灰飛煙滅,燒成一堆渣滓。”雲兒看著他手裡發號施令的五色旗羨慕地說:“哇,真威風。”燕蘇笑了笑,突然將令旗塞到她手裡,“你不是要救東方棄這小子嗎?你來吧。”一旁的白會看得直皺眉頭,殿下怎麼能將三軍令旗交給一個女人以博一笑呢,這不猶如歷史上的“烽火戲諸侯”嗎?簡直亂了朝綱國法!

  雲兒眼睛一亮,問:“當真?”燕蘇不耐煩地說:“囉嗦!你只要揮動手裡的令旗,大喊‘開火,就可以了。”雲兒興奮得直點頭,依言下令。數十個火球帶著呼呼勁風從不同角度朝龍在天射去,落地的時候發出轟隆一聲爆炸聲,炸得人耳鳴眼花。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18:13
一八一

  龍在天眼看不妙,一邊跳腳大罵,一邊東躲西藏,身法如鬼魅一般,幾十個火球居然沒一個打中他。

  燕蘇眯著眼睛說“這人在火器營的進攻下猶能遊刃有餘,留不得。”他朝東方棄所在的方向喊道:“東方介,休得婦人之仁殺了他”龍在天雖然沒有被火球打中,然而衣服頭髮都燒了起來。東方棄趁他手忙腳亂撲火的空當,一掌劈在他的喉頭。龍在天翻著凸起的白眼拚命掙扎,火光下照出他蒼老的面容以及灰白頭髮,身體跟蘆柴尖棒一樣幹枯消瘦。東方棄失了失神,猛然驚覺:龍在天原來只不過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頭子。

  就在東方介失神手勁一鬆的時候,龍在天狠狠一口咬了下來。東方棄吃痛,一掌拍在他頭頂。龍在天頭頂鮮血直流,不得不松口,連皮帶肉咬下東方棄一塊肉。仰天發出一聲怪叫,突然整個人化成一個圓球,滴溜溜滾進樹林裡,眨眼間便消失了。

  眾人被這番變故驚得合不攏嘴。燕蘇臭著一張臉來到東方棄跟前,二話不說打了他一個耳光,“東方棄,你故意的是不是?”清脆的耳光聲比龍在天剛才所帶來的震撼更讓人驚呀。東方棄右手按著手臂的傷口,來不及反應便被燕蘇結結實實打了個耳光,踉踉蹌蹌退了一大步方才站穩。

  雲兒十分牛產,原本要跳出來質問燕蘇為什麼打人,被魏司空拉住了,“殿下的脾毛你也是知道的,你這會兒要是打抱不平,更是火上澆油,對東方棄沒有一點好處。”她只得按捺下來,倒想聽聽燕蘇憑什麼對東方棄這麼不客氣。

  燕蘇沉著臉說:“為什麼放龍在天走?”東方棄本想辯解他沒有,龍在天的武功實在厲害得超乎他的想像,轉念一想,也許燕蘇不過是想找一個藉口以此羞辱自己。他瞧了瞧一臉為難、焦慮的雲兒,淡淡說:“東方沒用,殿下這一巴掌打得極是”他一瘸一拐朝不遠處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聞人默走去。

  雲兒見他嘴角流出血來,忙跑過去,驚叫:“東方,原來你受傷了!”東方棄擦了擦血漬,衝她一笑,“你以前總說我天下無敵,現在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雲兒見他對那一巴掌似乎不怎麼放在心上,這才放下心來。眨眉問:“你傷得重不重,怎麼流了這麼多的血?”東方棄吐出嘴裡一顆帶血的牙齒,有些尷尬地說:“人家說打落牙齒和血吞,不過我還是把它吐出來吧。”他伸出手指搭在聞人默的脈搏上,眼神猛地一黯,輕輕搖了搖頭,表示傷得太重,沒得救了。龍在天真跟瘋了似的,下手招招不留餘地,以命搏命。

  雲兒見聞人默都快死了,以前的那些恩怨也就算了,輕聲在他耳旁說:“聞人默。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沒有?”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聞人默慢慢睜開被鮮血覆蓋的雙眼,見是雲兒,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過了會兒用盡全身剩餘的力氣說:“我想喝水。”雲兒皺眉,“這會子哪裡有水?”東方棄拔開自己隨身攜帶的酒葫蘆,輕聲說:“聞人兄,男子漢大丈夫,喝什麼水,我這裡有酒,上好的女兒紅,你喝一口吧。”聞人獻輕輕地點了點頭。

  雲兒喂他喝了一口,見他還要,又喂他喝了一口,一連喂了三口。聞人默像是緩過勁兒來了,指著地上靜靜躺著的純鈞劍說:“我死了,請把它送回聞人山莊。”東方棄便問:“那你呢?”聞人默吃力地說:“就地埋了吧,也不必起墳立碑,我自知自己不是個好人,不願玷辱了聞人家的祠堂。可是這劍是我的祖先聞人客用過的,我不能埋沒了它。請一定送回……聞人山莊……”東方棄點頭,保證似的說:“聞人兄,你放心,我一定做到。”

  聞人默點頭,伸手在懷裡掏了半天,似乎有什麼重要東西,卻因為力氣盡失,拿不出來。雲兒便說:“你要拿什麼,我來。”手伸進他衣服裡面,摸到一個軟軟的物件,掏了出來,原來是一個香袋,繡得十分精緻好看。

  雲兒替他打開來,裡面是一撮頭髮,還有一隻紅寶石鑲的耳環,一看就是女兒家用的東西。雲兒心中吃驚,也不知是哪個女子的,聞人默這樣眷戀地帶在身上。聞人默把香袋遞給她,眼睛卻閉上了,緩緩說:“阿羅,還給你。”

  雲兒因為他聲音太過低啞一時沒聽清楚,見他要給自己,不知他什麼意思,忙接在手裡。聞人默轉過頭呆呆看著穿破雲層的朝陽,像是想起了什麼往事,好一會兒,喃喃地吃語:“謝謝。”他頭一歪,倒在了雲兒懷裡。雲兒搖了搖他,見他毫無反應,身體慢慢變冷,才知道他已經走了。心頭湧起一股難言的滋味,她看著遠方的山水樹林,不由得有些惘然。

  第七十六章平地一聲驚雷

  聞人默帶來的手下全被龍在天殺了,東方棄把他們埋在一處,又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把聞人默埋了,嘆氣說:“這裡依山臨水,綠草如茵,鳥語花香聞人兄你在此安息,想必會喜歡的。”

  雲兒站在聞人默的墳前,一臉苦惱地說:“聞人默,你要死也把話說清楚啊,你到底要我把這個東西交給誰啊?”這個香囊不知是哪個女子送給聞人默的定情之物,聞人默這樣珍而重之收在貼身的口袋裡,臨死前卻給了她,又沒說明白對方是誰,她拿著不是,不拿著也不是,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東方棄想了想說:“那你就先保管著,以後如果有人向你要,你給她就是了。”雲兒搔了搔頭說:“也只能這麼辦了。”心中暗想,她倒沒看出來,聞人默除了卑鄙無恥之外,還是這麼一個深藏不露的痴情種子。

  東方棄看著眼前的一堆黃土,心中湧起諸多感慨,拔出葫蘆塞,將酒慢慢灑在地上,嘆息道:“聞人兄,你說你爭這些名奪這些利做什麼?人一死還不是什麼都一樣嗎,佔的地方不過是方寸之地、黃土一杯罷了,死後萬事皆空,哪管得了這許多的生前身後名?不過,人生在世,有所堅持大概不算是一件壞事吧?算了,說這些也沒用了,你我相識一場,喝完這杯,就請上路吧。”

  兩人慢慢踱步離開。雲兒心裡不痛快,搶過酒葫蘆,將最後一滴酒喝完,挑眉說:“聞人默這個人,一心要振興聞人山莊,恢復潮音塢碧玉湖以前武林聖地的地位,生前估計沒過過幾天舒心快活的日子,天天不是鉤心鬥角,就是吹鬍子瞪眼睛。說起來,他這個人若不是面相陰冷了些,長得不比楚惜風差呢。”

  東方棄聽她這麼說,有些意外,笑著說:“怎麼在你心裡,楚惜風長得好嘍?那麼我跟燕蘇呢?”雲兒撲哧一笑,仔細看了看他,右手拇指和食指摸著下巴沉吟說:“這麼一看,你除了臉上那道疤痕有點礙眼之外,長得也不差,只不過少了楚惜風身上的那種邪魅之氣。至於燕蘇……咳,他長得太過完美了,反而讓提不起精神。你知道,有時候缺憾也是一種美啊,比如你臉上的疤痕雖說不美觀,可是卻可以讓人一眼便記住你?”

  雲兒嘰裡呱啦發了一大通似是而非的議論,猶在比較二人外貌氣質的優劣時,忽然聽得身後某人冷颼颼地說:“照你的意思,本宮是不是也應該在臉上劃上一刀以便配合你的審美觀?”雲兒嚇了一跳,見燕蘇背靠一棵足有十數圍粗的大樹站在那兒,身後一個人都沒有,沉著一張臉用力瞪她。雲兒一時手足無措,“你怎麼來了?”頓了頓,又幹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是說……沒有人比你長得更好看啦……呵呵……”心裡暗自補充,他可真跟防賊似的防著東方棄。

  燕蘇一臉嫌棄地看了眼雲兒,又冷冷地瞟了眼一邊的東方棄,不滿地說:“你們怎麼去了那麼久?聞人默又不是大象,挖個坑需要挖那麼久嗎?”雲兒忙說:“總不能挖個坑就走吧,還得把土填上,還得找塊石頭刻上名字,還得……”

  燕蘇一下子打斷她,“囉唆,還不快走!磨磨蹭蹭的,大家都在等你。”雲兒快跑兩步跟上他,猶不忘回頭說:“東方,快點,太陽快下山了。”她指了指燕蘇,把手放在脖子上,苦著臉無聲地說了句“咔嚓”。東方棄被她怪模怪樣的鬼臉逗得直笑,點頭表示明白,揮手讓她先走,不用管自己。

  燕蘇突然轉頭,疑惑地看著他們,“你們幹什麼?”一張臉臭得很。雲兒忙擺手說:“沒什麼,沒什麼,快走吧,大家不是等急了嗎?”他一個人跑出來,魏司空和馮陳他們還不知道怎麼敲鑼打鼓找他呢。果不其然,剛出了樹林,馮陳急匆匆迎上前,在燕蘇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麼話。燕蘇臉色登時大變,“傳令下去,白會留在這裡,其他人等立即回宮,快牽本宮的馬來。”本來就硝煙瀰漫的南城門登時亂成一團,到處是人的走動聲、馬的嘶鳴聲以及發號施令的咆哮聲。

  雲兒見燕蘇忙著跟手下交代各項重要事宜,站在遠處沒有跟過去,低聲說:“東方,看樣子,似乎出了什麼大事呢。”東方棄皺著眉頭說:“叛亂已經平定了,淮安王燕平死了,晉南王燕齊也被關了起來,還有什麼大事呢?”雲兒心裡一動,壓低聲音說:“我知道了!”東方棄轉頭看她。雲兒見周圍沒人,嚥了嚥口水說:“我前幾天聽孫毓華孫御醫說,皇帝快不行了。你看,會不會是……”

  東方棄忙打斷她,“別亂說,咱們靜觀其變就是。”雲兒聳肩說:“哼,以為當了皇帝,就逃得過生老病死了嗎?”東方棄嘆了口氣,說:“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若真是如此,夠燕蘇這小子忙的了。”雲兒默然不語,半晌,轉開話題說:“你是不是受了傷?我請孫毓華給你瞧瞧。我上次送了他一個玉煙斗和半斤退羅來的煙絲,他很承我的情。你放心,這看病不要錢的。”東方棄搖頭,“一點小傷,沒事的。我就不隨你一起進宮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18:13
一八二

  雲兒見他時不時皺眉,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懷疑他受了不輕的內傷,怕自己擔心,硬是裝得跟沒事人一樣。自己只得裝作不知道,不過等會兒可得讓孫毓華好好替他把把脈,於是央求道:“去吧,去吧,我一個人在宮裡很怕。宮裡老是鬧刺客,亂得很。”東方棄心想,這個時候,燕蘇哪有心思照顧她。自己陪在一側也好,以防有人因為燕蘇的關係對她不利。他思考了一下說:“那我扮作官裡的侍衛吧,你別到處亂走。”他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套侍衛的衣服換上,回來的時候見到神氣活現的獅子腮和旋風交頸親熱,很是吃了一驚。

  雲兒得意揚揚地說:“我讓魏司空出馬,那副將二話不說,乖乖把馬還了回來,可是看著我卻很不服氣的樣子,心裡不知道怎麼不樂意呢。我就說‘這馬你替我養得不錯啊,精神奕奕的,看來是訓練有素嘛,有賞’,於是賞了他一塊銀子,把他氣得臉都綠了。”東方棄心說,一個號令千軍萬馬的將軍被你貶低成養馬的馬館,難怪人家生氣。魏司空笑說:“馬副將當兵以前當過山賊,佔地為王,身上野性難改,不過打起仗來卻是一等一的好手。”雲兒點頭說:“原來如此,我還說他怎麼動不動就搶人家的馬,原來是慣性使然啊。”

  魏司空對雲兒說:“殿下趕著回宮,先走一步,叫我好生照應你。雲姑娘,東方兄,你們沒什麼其他的事了吧?我們這就回去。”等到大隊人馬拉著糧草、物資、兵器等物慢騰騰地回宮,天己經黑了,各個宮殿燈火通明。魏司空送雲兒到缺月宮門口,“雲姑娘,我還有事,就先回去了。東方兄,後宮外人不得擅人,你隨我一道走吧,咱倆好好喝一杯。”雲兒忙說:“司空,東方他挨了龍在天一掌,受了傷,你帶他到孫毓華那兒走一趟。孫毓華欠我的人情,不會不答應的。”魏司空有些吃驚,“東方兄你受傷了?怎麼不早說,快跟我來。孫毓華脾氣古怪了點兒,醫術卻是極好的。”

  雲兒看著他們走遠了,這才進去。綠袖迎出來,埋怨道:“雲姑娘,你怎麼偷溜出宮也不說一聲,害得我們擔心死了,連皇后娘娘都派人出去找你呢。”雲兒嚇了一跳,“什麼,皇后娘娘一她也知道了?你怎麼能跟娘娘說呢,哎,真是的……”急得直搓手。綠袖沒好氣地說:“雲姑娘,你不見了,這麼大的事,我們怎敢瞞著娘娘?殿下要是怪罪下來,我們腦袋可就得搬家了。”雲兒聾拉著腦袋說:“我……我這就去娘娘那兒請罪去。”

  王皇后一身素服坐在燈下,像是專程在等她回來,臉色似乎很不好,陰沉沉的,眼睛從她進門起,就一直盯在她身上。桌邊的燈火因為窗戶開著的關係搖曳不定,襯得氣氛有些陰森詭異。雲兒跪在地上膽顫心驚地說:“雲兒知道錯了,請娘娘責罰?”王皇后冷冷通近她,一字一句地說:“你錯在什麼地方?”

  雲兒不敢抬頭,小心措辭說:“錯在私自出宮……目無法紀……還有膽大妄為……”她越說越覺得自己罪不可赦,皇后娘娘不會拿她問斬吧?王皇后突然拔高聲音說:“你錯在根本就不該出生在這個世上!”語氣尖銳得像一把鋒利的匕首,鑿在冰塊上發出刺耳的嚓嚓聲。雲兒完全愣住了,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只覺得耳膜震得難受。

  王皇后深深吸了口氣,情緒稍稍平靜下來,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再說話時聲音已經恢復了平時的不緊不慢、雍容平和,“你隨我來。”雲兒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面,只見她快步出了缺月宮,左彎右轉,不知要帶她去哪裡,心裡不由得有些恐慌。四周樹木繁茂,一到晚上,黑黝黝一片,連蛙鳴蟲叫聲都沒有,靜得讓人有些毛骨驚然。就在雲兒胡思亂想,不知王皇后盛怒之下要怎麼處罰她的時候,眼前突然一亮,周圍的侍衛、宮女、太監來回穿梭,人人臉上都是誠惶誠恐、小心翼翼,十分忙亂的樣子。

  雲兒抬頭,看見宮門口大書“景泰殿”三字,方知道這是皇帝的寢宮。心想,皇后帶她來這兒幹嗎?不是說那個皇帝病得快死了嗎?景泰殿守衛森嚴,宮女太監來往穿梭,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見皇后娘娘來了,全都低頭跪了下來。王皇后把手一揮,示意平身,問從裡面小跑步迎出來的一個老太監,“胡公公,陛下怎麼樣了?”胡公公長得十分瘦小,大約六十來歲年紀,一雙小眼睛看人的時候卻精光閃閃,躬身答道:“陛下……陛下還是不肯服藥……”聲音有些沙啞,聽起來卻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王皇后似乎並不關心周明帝有沒有服藥,站在殿下兀自發了一會兒呆,忽然說:“胡公公,你伺候過大周朝先後兩朝皇帝,是宮裡的老公公了。”胡公公忙說:“奴才十三歲就進了宮,到今年整整五十三年了,能伺候主子們,是奴才的榮幸。”王皇后喃喃自語:“十三歲啊……五十三年,時間可真不短。胡公公,哀家這就要去看看陛下,你帶路吧。”

  胡公公忙答應一聲,在前面引路,說:“太子殿下剛才來過了,郭大人說有要事察報,又急匆匆走了。”雲兒暗想,不知又出了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皇帝病得隨時有可能翹辮子,他怎麼能走開呢,萬一有個什麼……那可怎麼辦是好!王皇后卻一點都不擔心,答應了一聲表示知道,頓了頓問:“哀家對朝廷裡的事越來越不關心了,是哪個郭大人?”胡公公說:“郭敬之郭大人。”王皇后眉頭皺了一下,“郭敬之?就是那個兵部侍郎,殿下以前特意派他去外地辦事的那個?”胡公公點點頭說:“郭大人現在是兵部尚書啦。”

  王皇后“哦”了一聲,揮了揮手,示意其他人退下。雲兒鬆了口氣,剛想趁亂溜走,王皇后卻指著她說:“你過來。”雲兒只得跟在她身後一起進去。胡公公一直目不斜視,這時看了她一眼,想知道是誰如此得皇后娘娘的歡心,見到她的樣貌時,卻愣了一愣,一副活見鬼的神情,隨即用話掩飾自已的吃驚,“娘娘。殿下剛剛睡著了。”王皇后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不甚在意地說:“沒事,我就在這兒坐坐。你吩咐下去,誰也不得打擾,就是殿下來了也不行。”

  胡公公答應一聲,帶上門要出去。王皇后叫住他,“還有,你去一趟御藥房,讓孫毓華把藥送過來。”胡公公以為她要親自勸陛下服藥,連忙去了。

  雲兒站在那裡手足無措,偌大的景泰殿,燭火通明,床上躺著半死不活的皇帝,身邊坐著一言不發的皇后,怎麼看怎麼覺得怪異。她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只好無聊地把玩手指。

  王皇后自顧自想自己的事,過了會兒卻突然冒出一句,“這些年來,你過得好不好,高不高興,快不快活?”不等雲兒回答,她嘆了口氣說:“我是一點都不快活的,處心積慮這麼些年,原來一切不過爾爾。這座冷冰冰、陰森森的皇宮,不知葬送了多少人的一生。活到現在這個份兒上,我早已經厭倦了,生也罷,死也罷,全都不關心了。”她看了眼龍床上的皇帝,陷人沉思,像是自言自語,“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陛下,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理朝政,整日跟道士們混在一起的呢?是從安貴妃去世的那天便萌生了白日飛昇,好上窮碧落下黃泉去找她這樣的想法,是嗎?”

  雲兒聽得心臟突突突亂跳,原來昏庸無道的周明帝竟然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沉迷於開爐煉丹、求仙訪道的嗎?那個王皇后口中所說的安貴妃又是何許人也?

  王皇后頓了頓,又說:“所以你也不服藥,一心求死,好跟她在地下雙宿雙飛、白頭偕老,是不是?可是江山社稷呢,大周朝一百七十餘年的基業呢,我們孤兒寡母呢,你統統不要了嗎?

  王皇后頓了頓,又說:“所以你也不服藥,一心求死,好跟她在地下雙宿雙飛、白頭偕老,是不是?可是江山社稷呢,大周朝一百七十餘年的基業呢,我們孤兒寡母呢,你統統不要了嗎?你死後有何顏面去見燕家的列祖列宗?”說著一把扯過雲兒,大聲質問:“就算我們孤兒寡母對不起你,可是她呢,她是你的親生女兒,你不睜開眼看看她嗎?”

  雲兒當場嚇得癱軟在地上,差點暈死過去,哆嗦著唇連話都不會說。什麼?自己是眼前這個快要死的人的女兒?

  皇后是不是瘋了?胡說什麼!雲兒抬頭愕然望著面容有些扭曲的王皇后,知道她不但沒有瘋,反而清醒得很。

  王皇后一把拽起雲兒的手,面無表情地說:“你過來。”雲兒倒在地上不肯動彈。王皇后冷冷說:“你父皇就要離開人世了,你不過去看看他?”雲兒被她的話嚇得頭昏腦漲,迷迷糊糊地說:“你弄錯了,我爹爹是御史大夫雲平,不是他。”王皇后對著周明帝冷笑說:“你看,這就是你的報應,連你親生女兒都不認你。”

  周明帝眼皮動了動,不過沒睜開。王皇后說:“你都聽到了,對不對?”她拉著周明帝乾枯的手放在雲兒臉上,輕聲說:“感覺到了嗎?這就是你女兒。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女兒的嗎?”雲兒驚慌不已,臉上沒有生命力的皮膚的觸覺令她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無邊無際的恐懼將她淹沒得差點不能呼吸。她甩開王皇后的手就要逃,然而全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渾身痠軟,連站起來都有困難,想起在缺月宮綠袖給她斟的一杯綠茶,心中驚呼:完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18:13
一八三

  王皇后冷冷說:“你別費力氣了,有時候有武功未必是一件好事。我今天告訴你這些事,就沒打算讓你活下來。

  你父皇就要走了,你們父女一起走也好有個伴,你也算盡孝道了。“說著親手倒了一杯茶,將手裡拇指大的藥丸碾碎,一點點溶入茶裡,要喂雲兒喝下。雲兒怔征看著她,忽然淚流滿面,啞咽說:”如果皇帝是我的父親。那麼你是我什麼人,我母親呢,我母親呢,到底是誰?“王皇后一時愣住了,過一會兒沒好氣地說:”放心,反正不是我。我還生不出你這麼大的女兒來。至於你母親是誰,你不知道也罷。不是我心狠,以後你就會明白我這樣做的目的,說不定到時候你還會感激我呢。“

  雲兒怒目瞪向她,悲憤地“哼”了一聲,說:“那我是不是該跪下來謝皇后娘娘您賜死?可是今天,我便是死,也要死個明白,你把話說清楚,我親生母親……到底是誰?”是她口中說的那個安貴妃嗎?不然為什麼皇后這麼恨自己,甚至不惜親手殺她?

  王皇后手裡的茶杯一蕩,潑出的滾燙的茶水濺到她手上,她彷彿沒知覺似的,冷著臉說:“其實,死得明不明白又有什麼要緊?難得糊塗,做人是這樣,做鬼更是這樣了。你喝了它,一切煙消雲散,重新開始。”

  雲兒掙紮著撇過頭,“我為什麼要死?我又沒做過什麼虧心事,我不喝!”王皇后冷笑,“你沒做過?事情的真相遠比你想像的殘酷,你要是知道了……”她突然打了個寒戰,身上的力氣像是突然被誰抽走了似的,一臉惶恐,露出痛苦不堪的神色,但是只有那麼一剎那,王皇后很快便恢復正常,意興闌珊地說:“算了,懵懂無知也有懵懂無知的好處。哎,你還是繼續稀里糊塗吧,說起來,我這也是為了你好。”她盯著雲兒的臉細細看了好一會兒,嘆氣說:“阿羅,我對你沒有惡意,可是事情到了這份兒上,我實在是通不得已……”她說著忽然雙手掩面哭了起來,喃喃道:“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雲兒驚愕地看著王皇傲後低聲啜泣,她這個將死之人沒哭,她反倒哭得一塌糊,一臉懊恨,簡直莫名其妙!冷笑道:“怎麼,你知道錯了,打算放我走了嗎?”王皇后像是被她驚醒過來,哭聲一頓,,用手帕擦乾淨眼淚,摸著她的臉輕聲說:“世上有一種人,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不過哀家不是這樣的。哀家寧可一錯到底,也絕不後悔!今天這杯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由不得你做主!”雲兒盯著她恨聲說:“不!”死死咬緊牙關。

  王皇后一手捏著她的下巴,一手舉起酒杯往她嘴裡硬灌,眼神陰狠,冷冰冰地說:“你以為你不張嘴我就沒辦法了嗎?”雲兒背靠著周明帝的龍床坐著,四肢不能動彈,身體拚命往後仰,頭躲來躲去,不肯碰那個杯子。她就算寒毒發作沒幾天好活了,也不願這樣被人活生生逼死!王皇后失去耐心,一把揪住她的頭髮,手勁奇大。陰沉沉地說:“乖乖喝下去,也好少受一點苦。”

  石兒被迫喝下一小口,突然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一把推開她,趴在地上,拚命吐了出來。王皇后上前按住她,雲兒不顧一切往外爬,兩人來回扭動,掙扎得很厲害。就在這時,聽到一聲艱難的咳嗽聲。王皇后愣了一下,回頭看時,見周明帝不知什麼時候醒了過來,看著自己的眼神有憤怒、痛恨,還有一絲祈求。

  王皇后放開雲兒,走近周明帝,俯在他耳邊輕聲說:“你見我要取你女兒的性命,你不樂意了是嗎?反正這個女兒你從來沒有見過,是死是活有什麼要緊?你不是只要得道成仙,和安貴妃‘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就好了嗎?難道還會管其他人的死活?”說著眼神突然轉狠,“我今天就要你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生女兒是怎麼死的?D以洩我數十年來的心頭之恨!”

  第七十七章驚天秘聞

  胡公公去御藥房端周明帝服的藥,綠袖忙慇勤地說:“公公。你要拿什麼,我去就好了,您老伺候陛下辛苦了,歇會兒吧。”說著用袖子擦了擦胡公公前面一塊光滑平整的大石頭。胡公公因為伺候過兩朝皇帝,在宮裡地位很高,下面的人很巴結他。不過他並不仗勢欺人,為人行事小心謹慎,從不肯多說一句話,也不愛多管閒事,碰到麻煩找上門了,便裝聾作啞混過去。他聽了綠袖的話,笑說:“多謝綠袖姑娘關心,不過這是皇后娘娘親口吩咐的,我還是親自跑一趟為好。”

  綠袖忙接過小太監手裡的籃子,堆起笑臉說:“我來提,我來提,我陪公公一塊去御藥房吧”胡公公心知她這般殷勒,大概是有事相求,沒有阻攔,讓跟著的小太監下去了。兩人一路往御藥房去。果然綠袖趁周圍沒人,低聲說:“胡公公,綠袖忙接過小太監手裡的籃子,堆起笑臉說:”我來提,我來提,我陪公公一塊去御藥房吧“胡公公心知她這般殷勒,大概是有事相求,沒有阻攔,讓跟著的小太監下去了。兩人一路往御藥房去。果然綠袖趁周圍沒人,低聲說:”胡公公,我母親和姐姐上京來看我,可是宮裡只有年末幾天安排宮女和親人見面,您能不能行個方便,讓我出宮一趟?我很快就回來,保證不誤事兒。“

  胡公公目不斜視地說:“綠袖,你又不是新來的,官裡的規矩你是知道的,宮女挽自出宮可是大罪”他抓過一個小太監問:“孫毓華孫御醫在嗎?”那小太監見是胡公公,忙行了個禮說:“在,在,正在給人看病呢。”胡公公“哦”了一聲,隨口問:“都這時候了,給誰看病?”小太監說:“不知是哪個侍衛受了重傷,魏世子親自領來的,孫老御醫不得不賣他這個人情。”胡公公笑說:“這侍衛也不知是誰,面子這麼大,我得瞧瞧去”小太監忙賠笑說:“可不是嘛!”胡公公又說:“你去問問孫毓華,陛下服的藥煎好了嗎?趕緊送過去。就說皇后娘娘等著呢,大意不得。”一面說,一面往裡走。

  綠袖攔住他不讓他進去,懇求道:“公公,綠袖進宮整整八年了,還是頭一次見親人,您老就行行好,通融通觸吧。綠袖在這兒給您磕頭下跪了!”胡公公也不阻攔她,一臉無奈地說:“綠袖姑娘,你這不是為難我嗎!,綠袖悄聲說:”公公,皇上病重。皇后娘娘不管事,太子殿下整日忙得不見人影,這宮裡大大小小的事兒還不是您老說了算嗎?綠袖求求您了!“說將又重重磕了一個響頭。

  胡公公嘆了口氣說:“我問你個事兒,跟在皇后娘娘身邊的那個姑娘是誰?怎麼從來沒見過?眼生得很。”綠袖忙說:“這也難怪公公不知道,這事兒瞞得很緊,皇后娘娘下過令,不讓隨便亂說的。不過既然是公公問起,自然是不要緊的。這位姑娘啊,大有來頭,是太子殿下中愈的人,皇后娘娘不喜歡,,又拗不過殿下,你知道娘娘很寵殿下的,於是想了個折中的辦法,把她暫時軟禁在缺月宮。她這次偷溜出宮,娘娘動了怒。我瞧娘娘今兒的神情,這位姑娘只怕大大不妙。你沒見娘娘把我們都支開了,只留她一個人在景泰殿伺候嗎?”

  胡公公思索了一下,又問:'‘這位姑娘叫什麼?“綠袖有問必答,”似乎姓雲,至於叫什麼就不知道,我聽太子殿下私下見叫她’雲兒‘,大家都稱呼她’雲姑娘‘。“胡公公輕輕吁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啊,姓雲啊,怪不得……“頓了頓說:”好了,下不為例。守宮門的侍衛要是問起,你就說皇后娘娘差你出去辦事。“綠袖又磕了個頭,歡天喜地地走了。胡公公進門找孫毓華拿藥,察覺到空氣有些不尋常,臉色一緊,眼睛盯著屏風後的角落冷聲說:”誰?出來!“

  孫毓華給東方棄把了脈,說他被龍在天霸道的真氣傷了心肺,因此臉色蒼白,時不時咳嗽,進裡面的屋子開方拿藥去了。東方棄等得無聊,隨意走動,不想聽到了胡公公和綠袖的對話,心中有些著急,這麼說來,雲兒豈不是有危險?他得趕緊去一趟景泰殿才是。他心神這麼一亂便被胡公公察覺了。東方棄一邊驚異於胡公公高深的武功修為,一邊從屏風後面轉出來,低頭行了個禮,說:“公公誤會了,在下是來看病的。”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18:14
一八四

  胡公公一聽他自稱“在下”,而不是“屬下”,眼睛在他身上轉了一圈,盯著他身上穿的侍衛服說:“公子其實不是宮裡的侍衛吧?”東方棄知道碰上高手了,不敢糊弄,點頭說:“公公好眼力。在下受了點小傷,司空兄說這位孫先生醫術高明,承他關照,特意帶我進官來看病。他因為有急事,先走一步。”胡公公突然一把抓住他手腕,右手食指在他脈搏上一探,淡淡說:“你傷得不輕,可不容大意啊。”同時驚訝於東方棄內力的深厚綿長,不由得細細打量他,見到他右臉上那道三寸來長的疤痕,驚疑不定,問:“這位公子高姓大名?你臉上的這道疤痕雖然難看了點,倒是不討人厭。”

  東方棄笑道:“在下複姓東方,單名一個棄字。臉上這道疤痕據說生下來就有,也不知是真是假,讓公公見笑了。”胡公公咳了一聲說:“哪有人生下來就帶疤的,公子開玩笑了。不知公子哪裡人氏,能跟魏世子稱兄道弟。想必不是世家子弟便是有名的江湖少俠,我剛才真是得罪了。”東方棄忙說:“東方棄不過一介草民,默默無名,從小在京城十里外的同安寺長大,哪裡是什麼世家子弟。公公言重了。”

  胡公公定定看著他,好一會兒問:“你就是東方棄?從小在同安寺長大?”東方棄見他臉上神情古怪,好像認識自己一般,有些遲疑地說,“公公…以前見過我?”胡公公忙說:“我在宮裡活了一輩子,哪裡能見過你。只是聽你名字取得古怪,有些好奇罷了。你傷得雖重,不過憑你正宗深厚的內力,將養十天半個月就會好的。你趕緊走吧,宮裡可不是你能待的地方。”東方棄忙說:“多謝公公提醒,我這就走。”胡公公看著他打開門,忽然又說:“東方公子,請留步。”

  東方棄手搭在門上,停住腳步回頭看他。胡公公從懷裡拿出一面令牌,沉吟了一會兒方說:“東方公子,你拿著這個出宮,便沒人敢攔著你了。聽老奴的話,遠離宮廷是非,笑傲江湖去吧。”東方棄愣了一下,這才接在手裡,抬頭看著胡公公,想找出他之所以厚待省己的原因,卻什麼都猜不出來,只好說:“多謝公公。”心想,人家哪是厚待自己,那是看魏司空的面子才這麼客氣,回頭可別忘了跟魏司空提起這事。

  胡公公看著他走遠了,方才進去找孫毓華。

  東方棄一路往景泰殿趕來,身穿皇宮侍衛的衣服,倒是方便了他行事。他避開其他人,,剛偷偷溜進景泰殿,卻聽到內室傳來雲兒痛苦的驚呼聲,接著是瓷器落地發出的清脆的聲響。他快步搶進去,只見雲兒軟軟地倒在地上,唇角猶流淌著殘留的藥汁;而王皇后則冷冷坐在地上,眸光空洞,不知看向哪裡;床上躺著的周明帝翻著白眼,拚命喘息,乾枯的雙手青筋暴起,出氣多入氣少。

  東方棄一把扶起雲兒,又驚又怕,手心抵著她後背,在她耳旁輕聲呼喚:“雲兒,雲兒,沒事了,沒事了,……”他轉頭看著王皇后,冷聲問:“你喂她吃了什麼?”王皇后瞥了他一眼,神情蔑視地說:“大膽奴才,你知不知道擅闖陛下的寢宮是死罪?還不快滾!”東方棄氣得一把揪住她的前襟,“死罪?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怎麼治我的死罪!”手指在她身上一點,王皇后頓時痛得癱軟在地上,瞪著眼睛說不出話來,口裡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東方棄蹲下身子,雙手攫住王皇后的肩膀通問:“你到底喂她吃了什麼?解藥呢?”王皇后痛得五官扭曲,性子卻十分剛強,咬牙忍受不肯求饒,斷斷續續地說:“那還用問,……自然是……毒藥”語氣似乎甚為快意。東方棄一把掐住她喉嚨,急得額頭直冒冷汗,拔出雲兒隨身攜帶的匕首,在她眼前晃了晃,威脅說:“解藥呢,你說不說?不說把你頭髮全部剃光!”王皇后不怕痛,卻似乎怕他當真把自己一頭青絲剃了個一乾二淨,口裡吸著氣,手指胡亂往後一指。東方棄見一丈來長的屏風後面放了一個雕刻精美的木盒子,忙抱著雲兒衝了過去,翻箱倒櫃找起來。

  東方棄半抱著雲兒,一手不離她後心、真氣綿綿不斷送進她體內,一手在盒子、抽屜、櫃子裡亂翻,因為剛受過內傷,又不顧一切要用真氣幫雲兒把體內的毒素逼出來,因此臉色發青,嘴唇發紫,氣色從未有過的難看,差點連路都走不穩。雲兒睜開眼看了他一眼,搖頭喘息說:“東方……我不要緊……你快走吧。”再不走,侍衛衝進來,兩人都得死在亂箭之下。東方棄忙說:“你當然不要緊,不有事的,快別說話。”突然感覺腳下一個踩空,東方棄尚來不及反應,兩人便齊齊跌進了地底的密室裡。

  王皇后因為疼痛,按住龍榻一側突起的龍眼的雙手猶在發抖,全身像千百萬隻螞蟻噬咬一般,忍不住用手去抓,雪白的肌膚抓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一步一步往外爬,吃力地喊:“來人啊,來人啊……”

  東方棄抱著雲兒滾在堅硬的花崗岩上,眼睜睜看著頭頂厚重的木板慢慢合上。黑暗中他確定雲兒還有呼吸,心跳雖然微弱卻不緊不慢,這才有心情打量周圍的情況。這間密室離地面大概有一丈來高,四面都是堅硬的岩石砌成的牆壁,裡面空空如也,既沒有地道也沒有出口,空氣乾燥清新,流通性很好,看來只是皇帝用來緊急避難的一個尋常密室罷了。剛才給雲兒驅毒,真氣耗損巨大,他將雲兒靠牆壁放好,閉目運氣,打算稍作調息再衝出去。

  就在他運氣的時候,突然聽得頭頂傳來諸多凌亂的腳步聲,心中一凜,完了,沒想到宮中侍衛來得這麼快!他看了眼一邊的雲兒,心想實在不行,只有硬闖了,拚死也要護她周全。一想到她中了毒,此刻生死不明,不由得心生歉疚,責備自己沒有照顧好她。

  他拔出驚鴻劍,蓄勢待發,準備頭頂的木門一打開,便用真氣護體,抱著雲兒躍出去。然而等了半天,卻聽得腳步聲慢慢出去了。屋裡響起燕蘇的聲音,冷冷淡淡似乎一點都不著急,“母后,你怎麼了?”

  燕蘇聽得周明帝病危的消息,怕宮中有變,立馬趕了回來,一直守在周明帝病榻前。郭敬之慘白著一張臉來見他,說在淮安王燕平關押的人質裡找到一個人,名字叫賈有道,周明帝建武十三年的大理寺中丞。他說他知道殺死已故王皇后的真正凶手是誰:燕蘇便急匆匆趕了過去,見到瞎了眼睛、手筋腳筋俱被挑斷的賈有道,聽了他的說辭,又驚又痛又恨又怕,押著他衝進了景泰殿,根本就不管王皇后先前吩咐的任何人不得打擾的話。

  胡公公上前阻攔,剛要說話,燕蘇重重扇了他一個耳光?所有人都嚇得不敢出聲,燕蘇雖然手段狠辣,脾氣暴躁,可是對伺候過兩朝皇帝的胡公公一向敬重有加,今天居然連胡公公都出手打了,恐泊頭上的天要變了吧?胡公公看了一眼燕蘇,雙眼全是血絲,臉上肌肉一下一下地跳動,顯然正極力壓抑怒火。忙示意所有人都退下,不得靠近景泰殿五十步以內。

  王皇后因為痛癢抓得渾身都是血痕,她倒在地上,見到燕蘇一腳踢開大門,冷冷地走了過來,驚喜地說:“蘇兒”燕蘇原本惡狠狠地看著她,聽到她這一句“蘇兒”,冷硬的心忽又軟了下來,也許全都是那個賈有道胡說八道,姨母待自己就像親生兒子一樣,怎麼可能設計殺害自己的親生姐姐?他冷眼看看地上這個將自己一手撫養長大的女人,忽然覺得無比陌生。掙紮了一番,他還是蹲下身解了王皇后身上的穴道,“發生什麼事了?”聲音很僵硬,完全沒有往日親暱尊敬的語氣。王皇后身上痛癢一消失,感覺像是重新活過來一樣,深深吸了口氣,摸了摸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喘著氣說:“其他人都退下。”

  燕蘇看了眼身後的郭敬之,露出一個警告的眼神,示意他嘴巴閉緊點。郭敬之心中一寒,知道自己無意中知道了皇家這天大的秘密,恐怕是活不長了。他帶上其他人出去,只留下一個賈有道。

  王皇后隨手抓過一件披風披在身上,靠在軟榻上坐下來,閉上眼睛不說話,雖然痛楚已過,可是渾身仍然跟散了架一般,使不出半點力氣。燕蘇本來有許多話要質問,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見到病床上的周明帝放在胸前的手指在動,他壓抑下驚怒、恐慌、害怕的情緒,輕聲說:“父皇,你好點了嗎?”周明帝費力地睜開眼睛,臉朝向王皇后,不知是什麼力量使得一個多月不曾說話的他清晰地罵出一句:“賤人!”王皇后的臉頓時煞白如紙。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18:14
一八五

  燕蘇神情一黯,指著賈有道咬牙切齒地說:“姨母,你知道他是誰嗎?”王皇后仔細辨認了一會兒,搖頭,“不認識,此人樣貌如此醜陋,形同廢人,母后怎麼認得這種下賤之人。”賈有道原本死水般坐在輪椅上,像是世界上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激不起他一點波瀾,一聽王皇后的聲音,頓時激動起來,“王文啖你這個賤人,你害得我今天人不人鬼不鬼,虧我當年鬼迷心竅,才會對你俯首帖耳,赴湯蹈火,唯命是從!你不認識我,總認識我的聲音吧!哈哈哈……”他發出刺耳的笑聲。

  王皇后驚得從軟榻上站起來,連披風掉在地上都沒有察覺,指著面目全非的賈有道驚恐地說:“你……”她怔在那裡,時間彷彿停止了似的,偌大的景泰殿一點聲音都沒有。王皇后看了看一臉痛恨絕望的燕蘇,還有半瘋半癲發出詭異笑聲的賈有道,又回頭看了看病床上劇烈喘息的周明帝,賈有道驚恐地說:“你……”她怔在那裡,時間彷彿停止了似的,偌大的景泰殿一點聲音都沒有。王皇后看了看一臉痛恨絕望的燕蘇,還有半瘋半癲發出詭異笑聲的賈有道,又回頭看了看病床上劇烈喘息的周明帝,知道瞞不住了,閉了閉眼睛,重新睜開時,先前的驚慌失措全都不見了。她一步一步走到燕蘇跟前,平靜地說:“我一直相信因果報應一說,十多年了,每一天每一夜戰戰兢兢等著今天的到來。雖然到來的時機令我有些意外,不過無所謂,我反倒卸下了心頭的一塊大石,渾身輕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紙終究包不住火,既然你都知道了,不妨由我親口來告訴你。”

  賈有道自從王皇后開口後,便不停地咆哮叫囂,彷彿瘋了一般。燕蘇化掌成爪在他頭頂百會穴上一拍,看著王皇后恨恨地說:“沒人了,你說吧。”

  王皇后看了眼七竅流血、氣絕身亡的賈有道,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從容不迫地敘說:“這話要說就長了。你母親,也就是我姐姐,還未出嫁時和池家大小姐池毓秀關係最親密。後來姐姐嫁入皇宮,池毓秀則嫁給了雲府的大公子云平,婚後生活據說很美滿。姐姐那時候既不得寵,王家又不像現在這麼有權勢,因此抑鬱不樂。池毓秀常常進宮陪伴姐姐。剛巧兩人又同時懷孕,姐姐便向陛下請旨,去京郊的別宮養胎,池毓秀自然陪伴在側……”

  燕蘇冷冷打斷她說:“我不是要聽這些陳年舊事。”王皇后瞟了他一眼,嘆氣說:“蘇兒,你還是這般缺乏耐性。不錯,是我指使賈有道去找雲羅刺殺姐姐的。”燕蘇聽到她親口承認,倒吸一口涼氣,一把拔出龍泉劍,指著對面那個女人的心臟位置,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她怎麼可以如此輕描淡寫、不以為意地說出這樣的話?只要他的手輕輕往前一送,他就報了仇,可是一想到她多年來對自己的養育之恩,乃是不折不扣的事實,這一劍無論他給自己多少痛恨的藉口,都沒有辦法捅下去。他嘶啞著喉嚨逼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難道不知道她是你姐姐嗎?”

  王皇后冷冷地說:“王家有王文玨在的一天,就沒有人意識到還有王文琰。漂亮的衣服,價值連城的首飾,甚至是天底下最珍貴的男人,我都只能揀她剩下的。就是這種嫉妒、怨恨、醜陋的心理使得我在知道了姐姐的秘密後,著了魔一般怎麼都控制不住自己,策劃了一出女兒刺殺母親的陰謀……”

  燕蘇彷彿呆住了,皺眉問:“你說什麼?”王皇后冷笑說:“難道你沒有想過我為什麼非得找雲羅刺殺姐姐嗎?天下那麼多的刺客,我為什麼偏偏要找一個涉世未深、武功也不見得有多好的十三歲的女孩兒?那是因為我無意中知道了建武元年那個驚天的大秘密。姐姐為了獲得皇上的寵愛以及皇后之位,不惜害死了自己的閨中密友池毓秀,並且將她的兒子和自己的女兒調換過來。結果姐姐母憑子貴,順利登上了皇后之位。這就是事情的真相。”

  她頓了頓,繼續說:“原本是相安無事的,這個秘密也一直保守得很好。直到建武十三年,當年有一個伺候姐姐的宮女沒死,不知怎的逃出了京城外的別宮,找到我說出這個秘密,企圖要挾我們王家。那時候我已經進宮了,我是建武十年進的宮,可惜我辦事不夠穩重,被姐姐發現了這個宮女,處死她的同時,姐姐準備斬草除根除掉雲平,以絕後患。碰巧雲羅回來了,虎毒不食子,最終姐姐打算見她一面,再用藥迷暈她,悄悄送她離開京城。我便派賈有道找到雲羅,誘使她趁機刺殺姐姐。因為姐姐只有見雲羅的時候,才會撤去身邊守衛森嚴的武林高手和心腹侍衛。事情大致就是這樣。”

  燕蘇聽得臉色越來越白,面無表情地說:“你的意思是說,我根本就不是什麼承天命而生的太子,只不過是一個普通大臣的兒子罷了?”難道燕平臨死前說的“狸貓換太子”都是真的嗎?那麼他,他,他……燕蘇臉上露出驚恐、怨恨、絕望還有難以置信的神情。

  王皇后看著眼前這個三魂丟了七魄的燕蘇緩緩說:“蘇兒,你的出身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現在是大周朝的太子殿下,不日即將成為大周朝的皇帝,手握九州,君臨天下,這不是你從小的夢想嗎?這是你天生注定的使命。事情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上天注定的,誰說你不是奉天命而生的皇帝?這就是天命,不可更改的天命!”

  第七十八章無力回天

  燕蘇痛苦地呻吟,“你為什麼從始至終都在幫我?既然你下得了狠心殺害自己的親生姐姐,為什麼對一個毫無血緣的人這麼好,甚至不遺餘力扶持他登上帝位?殺了我豈不是更乾脆?”王皇后一臉黯然地說:“自從我流產再也不能受孕開始,我便知道上天的懲罰終於分毫不差報應到我那個還未出生的孩子身上了,這大概是我罪有應得吧。既然姐姐一心希望你繼承大周朝的江山社稷,那麼我縱然粉身碎骨也要讓你登上那個位置,以償她的夙願。”她說話的同時雙手緊緊抱著自己,神情很是痛苦。

  燕蘇從來沒想到自己最敬重最親近最熱愛的姨母原來是一個殺人不見血的劊子手,殺的還是自己的親姐姐,他的母后——不不不,照她的說法,那根本就不是他的母后,他的姨母為了權勢地位殺了他的親生母親——他的母親,到底是誰?而他又是誰?他腦子裡此刻亂成一團,手上的龍泉劍叮的一聲扔在地上,打開門就要衝出去。他只想拋開一切,遠走高飛,再也不要回到這個陰暗、殘忍、恐怖的地方來。

  王皇后靜靜攔住他,“怎麼,聽到這樣的真相,受不了了嗎?你要去哪裡?”燕蘇呆呆地搖搖頭,“不知道,我得好好想一想。也許這是個噩夢,睡一覺醒過來就沒事了。”王皇后伸手打了他一巴掌,罵道:“我是罪魁禍首我都不怕,你怕什麼?照舊當你的太子就是。死了這麼多的人,拚死拚活不就是為了覬覦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嗎?不就是為了讓你有朝一日坐在大殿上接受文武百官的參拜嗎?難道你想自暴自棄,什麼都不管不顧嗎?”

  燕蘇一巴掌被她打醒,頭腦清明了一些,轉過頭看她,冷冷地說:“你殺了自己的親生姐姐,我的母后——不管如何,她是我的母后,從小抱我親我哄我的母后!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嗎?”王皇后毫不畏懼地說:“我今天把真相說出來,你想怎麼樣都無所謂,軟禁也好,賜死也好,我都不在乎。天天像個罪人一樣懺悔的日子我也不想繼續過了,死了反倒乾淨痛快。可是蘇兒,我是真拿你當自己的親生兒子看待,我從來沒有對你起過加害之心,就連……就連自己的外甥女,我都舍得放棄。我一心一意,全都是為了你著想。你千萬別讓我和姐姐失望,無論如何你得一往無前走下去,無論如何你得坐上那個位置,無論如何你要讓我們姐妹死得瞑目才行!”

  燕蘇心亂如麻,這種突兀的、驚愕的、痛恨的、自我厭惡的感情像一鍋粥一樣咕嘟咕嘟煮在一起,發酵膨脹後讓他整個人差點崩潰爆炸,恨不得有一把無形的劍將這些帶給他痛苦和絕望的情緒攔腰斬斷,從此不留痕跡,如同做了一場噩夢。忽然聽王皇后提到“自己的外甥女”,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誰,頓時驚得差點跳起來,“雲兒,你說的是雲兒對不對?你把她怎麼樣了?”她連自己的親生姐姐都下得了毒手,還有什麼事不敢做的?

  王皇后長長地吸了口氣說:“放心,你以後見不到她了。這個秘密,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你可以安心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傲視天下。”燕蘇一把揪住王皇后,重重往地上一扔,害怕得嘴唇直哆嗦,“你……你殺了她?”王皇后狼狽地倒在地上,臉容一變,厲聲喝道:“難道你還想和她在一起嗎?她是什麼人?有她在,便會毀了你的一切!蘇兒,大丈夫何患無妻,你死了這條心吧!”

  燕蘇以為雲兒已經死了,一瞬間萬念俱灰,頹然跪在周明帝床榻邊,痛得雙手摀住臉,抬不起頭來,心像被人整顆剜掉似的,拽著周明帝的衣角像個孩子般嗚咽道:“父皇,父皇,你醒醒,你快醒醒,告訴蘇兒到底該怎麼辦,蘇兒簡直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眼淚斷線珠子一般滾了下來。原來他什麼都不是,父皇不是父皇,母后不是母后,姨母不是姨母,全是權勢和利益的傀儡。周明帝張著幹裂的嘴唇,瞪著灰白的眼珠,怎麼都說不出話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18:14
一八六

  就在他淚流滿面、哭得一塌糊塗的時候,隱約聽到腳底下傳來砰砰砰硬物撞擊發出的聲音,凝神屏氣聽了好一會兒,確定不是幻聽,地底撞擊的聲音一下比一下清晰。他以為是刺客,撿起地上的龍泉劍,一個箭步搶到密室上方,對著厚重的木門大聲喝道:“誰?”等了好一會兒不見動靜,他陰森森地說:“別以為你不出來,本宮就奈何你不得!本宮只要啟動機關,景泰殿後院的湖水就會滲進密室,直到充滿整個房間……出不出來?”

  木門的正中間一柄劍的劍尖一點點伸了出來,顯然是裡面的人正用內力迫使利劍穿透質地堅硬厚重的木門,想要破門而出。燕蘇嘴角扯出一絲冷笑,這個刺客武功不賴嘛,死在裡面也好,省得費事,他冷酷地按下了床榻邊龍頭枴杖的龍頭。

  東方棄和雲兒關在密室裡將王皇后和燕蘇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東方棄越聽越心驚,而雲兒聽到自己竟然為人利用殺了自己的親生母親時,心神大震,承受不住這番驚心動魄的打擊,口吐鮮血昏死過去。東方棄在黑暗中抱緊她,感覺到她身上流出的溫熱的帶著血腥味的液體越來越多,無論他怎麼喊叫都無濟於事。這個密室的設計是裡面的人可以輕易聽到外面的聲音,而外面的人卻什麼都聽不見。他急得用驚鴻劍不斷去撞擊頭頂的木門,企圖引起燕蘇的注意。聽到燕蘇在上面喊“出來”,知道他終於發現了,心中大喜,忙氣運丹田,雙手握住劍柄,用盡全力往上一刺,驚鴻劍的鋒利加上他深厚的內力竟然將千斤重的木門刺穿了,心想,燕蘇看到驚鴻劍,應該就會知道是他和雲兒在裡面。

  哪知燕蘇以為雲兒死了,對所有人的生死全然不放在心上,也沒注意地面上露出的半截劍身是驚鴻劍,只想要人為雲兒陪葬,按下機關便走了,也不管東方棄在下面如何聲嘶力竭地叫喊。東方棄看著冰冷的湖水一點一點滲進密室,不到一刻鐘的工夫,水已經漫到腰上了。他橫抱雲兒,雙手托起她,讓她盡力不碰到水,黏稠溫熱的液體沾滿了他的雙手,甚至聽得見液體滴在水面上的聲音。

  東方棄一開始焦慮得恨不得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撞開那道木門,自從水漫到胸口,無論他怎樣盡力,雲兒的身體還是濕了以後,突然安靜下來,嘴唇在雲兒冰冷的臉上親了親,哽咽說:“雲兒,咱們死在一處,也算值了。”雲兒被冷水凍醒,經歷剛才那番驚痛,面臨這樣的生死關頭,心中竟然奇怪地無悲無喜,雙手纏在東方棄脖子上,輕輕嘆了口氣,閉上眼睛點頭說:“好。”-yu-

  冷水一點一點上升,已經浸到東方棄鼻子上了,他豎抱起雲兒,抓著她的腿,讓她儘量高出水面。雲兒無力地說:“東方,算了,沒有用的。”早死一刻晚死一刻又有什麼分別?她已經看不到東方的頭了,只感覺到他柔軟的頭髮纏繞在自己的腳邊,像飄動的水草。東方棄呼吸越來越粗重,抱著雲兒盡力往牆上靠,可是支撐不到一刻,他身子一個傾斜,手上一鬆,雲兒砰的一聲就落進了水裡。

  東方棄忙抱緊她,想把她再次舉出水面。雲兒打了個寒戰,顫聲說:“東方,不用費事了,我知道我就算出去了,也不行了,我覺得身體裡的某種東西好像快流乾了……”東方棄抹了把臉,也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淡淡說:“沒事,只要水不將整個石室灌滿,咱們就死不了,你再忍耐忍耐,漂到頂上了,我就有辦法出去了。”雲兒虛弱地窩在他懷裡,“可是我要讓你失望了,我大概活不了了……”東方棄安慰她,“沒事,你只是受了點傷,出去後將養將養就會好的。你以前在天上昏睡了八年,不是也醒了嗎?快別說喪氣話了,我不愛聽。”雲兒眼淚無聲流了下來,為了不使他擔心,點頭“嗯”了一聲。

  就在水即將灌滿密室,東方棄和雲兒也不再掙扎,閉上眼睛一心等死的時候,水卻漸漸退了。東方棄大口大口吸氣,拍著雲兒的臉興奮地說:“雲兒,雲兒,快醒醒,水退了,咱們有救了!”雲兒嚶嚀一聲,忽然眼前一亮,木門轟的一聲打開,頭頂上露出王皇后披頭散髮慘白的一張臉。

  燕蘇按下機關,親自押王皇后回缺月宮。王皇后和燕蘇並肩走在一起,燕蘇貌似孝順地扶住她的胳膊,實則是挾持防範她。兩人走到一半,王皇后突然回頭看著景泰殿的方向。燕蘇冷聲說:“怎麼了?父皇還沒死呢,你不用一步三回頭地拜祭。”王皇后輕輕嘆了口氣,“一想到阿羅是姐姐的親生女兒,姐姐為了她甚至送了自己的命,我便坐立不安,狠不下這個心腸。我害死了姐姐,怎麼能再害死她的女兒呢?蘇兒,阿羅沒死,她還在景泰殿,密室下面關著的人就是她……”

  燕蘇聽完後臉色煞白,不顧所有人的側目,抓著王皇后就往景泰殿飛奔而去。而跟在後面的胡公公驚呼:“殿下,娘娘……”他還以為周明帝病情有變,忙跟了上去。

  “本來我看在你是一國之母的份兒上,還想饒你一命,阿羅要是死了,你就給她陪葬去吧!”燕蘇惡狠狠地說,一頭衝進周明帝的寢殿按下龍頭枴杖上的機關。木門緩緩打開。王皇后看著眼前早已昏迷不醒的雲兒,就像看到了自己親手害死的親姐姐,壓抑了一晚上的情緒崩潰了,衝過去抱住她,哭道:“姐姐,姐姐,你別死,文琰不是有意的,文琰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很後悔,我真的後悔了……”

  燕蘇一把推開王皇后,抓起屏風上的龍袍將雲兒裹得嚴嚴實實,焦急地喚道:“雲兒,雲兒,你千萬不能死……”原來家破人亡、一無所有的那個人是我,如果連你也死了,那我該怎麼辦?

  東方棄渾身是水爬上來,按住胸口不斷咳嗽,“快看看怎麼回事,雲兒剛剛流了很多的血……”燕蘇掀開龍袍一看,雲兒下半身幾乎被血染紅了,地上積了一大攤的血漬。燕蘇快瘋了,“御醫呢,御醫呢?”王皇后已經從剛才的崩潰中清醒過來,冷聲說:“沒用的,她流產了。”燕蘇抬頭看她,彷彿沒聽清似的重複了一遍,“她流產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這幾個字表示的意思,他朝著空中發出一聲悲憤的怒吼,“莫非世上真有因果報應?因為我殺的人太多了,所以報應到我頭上不夠,還要報應到我愛的女人和孩子身上嗎?”

  東方棄跑過去一把掐住王皇后的喉嚨,顫聲說:“你到底給雲兒吃了什麼藥?你怎麼能明知道她是你的親人,還下得了如此狠手?”王皇后抿緊雙唇,倔犟地說:“對,我就是一個蛇蠍女人,心狠手辣,外表的賢良淑德、溫和恭謙全都是裝出來給世人看的!”

  燕蘇恨恨地盯著王皇后,手指著她罵道:“賤人!”接著轉過頭看東方棄,眼中露出濃重的殺機,手拿龍泉劍一步一步走了過去。東方棄受了重傷,力氣盡失,不要說逃,連還手之力都沒有,露出一個苦笑說:“我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聽到了皇家這樣大的秘密,就算燕兄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不殺我,皇后娘娘只怕也饒不了我。不過燕兄,臨死之前我有個請求,死後能不能將我的遺體送回天上?我一直想帶雲兒回去看看,死了能葬在那裡,也是一種福氣。”燕蘇默默點頭,“可以,這樣的請求不算過分,天山那個地方很適合你。”

  東方棄閉上眼睛受死,“那我就謝謝燕兄了。”燕蘇一劍刺了下去,突然手腕被人捏住了,抬頭一看,竟然是胡公公,也不知他什麼時候進來的。胡公公低聲說,“殿下,陛下他……他剛剛駕崩了……”所有人都怔住了。

  王皇后反應過來,衝到床榻前確定周明帝是真的走了,忽然淚流滿面,將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喊道:“阿楓……”周明帝名為燕楓。明明恨得看著他日復一日活受罪只覺得快意,可是為什麼一旦他真的死了,自己會這麼難過?難過得彷彿一切都不重要了,所有的執念都灰飛煙滅!

  燕蘇愣了一愣便接受了周明帝已經駕崩的事實,冷笑說:“死了也好,活著更痛苦,死了便什麼都不知道了。父皇,你終於可以跟安貴妃在一起了,倒也不失為一件幸事。”他轉頭看著地上躺著的東方棄,眼神一冷,“也許今天閻王過壽,想多拉幾個鬼魂為他慶祝呢。東方棄,你也去吧。說不定很熱鬧。”東方棄苦笑說:“這樣想的話,死似乎是一件挺不錯的事。”

  可是燕蘇刺出的一劍再次被胡公公攔住了。胡公公的兩指捏在龍泉劍劍身上,面對燕蘇,低著頭的樣子似乎有些惶恐,阻止的態度卻很堅決。燕蘇大怒,“胡一得,你什麼意思,竟敢以下犯上?”胡公公臉上露出迷惘之色,喃喃說:“連陛下都走了……我這個從小看著陛下長大的人竟然還活著,跟白髮人送黑髮人又有何區別……”他右手牢牢抓著龍泉劍,頓了頓說:“皇后娘娘和殿下的話老奴剛才在外面聽見了……”

  他見燕蘇臉色大變,忙補充說:“殿下和娘娘放心,老奴敢保證,除了老奴外,沒有其他人聽到。”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說:“人老了,眼睛不行,耳朵反倒越來越靈敏。”長長嘆了口氣,他不緊不慢地說:“當年換太子一事娘娘只是從某個宮女那裡聽來的一鱗半爪,而老奴卻從頭到尾參與了整件事情,所以知道事情真相遠遠不止娘娘說的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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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當年雲夫人也就是池毓秀池小姐和已故的皇后娘娘同時生產,娘娘生下的是一個小公主,而雲夫人生下的卻是一對雙胞胎。雲夫人並非娘娘下毒手害死的,而是難產死的。娘娘為了保住自己的權勢和地位,便將孩子調換了過來,不過只能留下一個孩子。她命我將另外一個孩子處理掉,我狠不下心腸殺這個剛出生一天還不到的小男孩,便將他丟在京城外的一座樹林裡,親眼看著一個落魄秀才把他撿走了,這才回宮覆命,跟娘娘說事情已經辦妥了。後來聽說這個孩子在同安寺住下,學得一身上乘武功,我很欣慰。”他說完後看了眼地上重傷不起的東方棄。

  東方棄勉強爬起來,踉踉蹌蹌倒退一步,看了眼胡公公,又看了眼燕蘇,聲音像是從地底發出來一般幽冷,“胡公公,照你這麼說,我跟燕蘇燕兄是親兄弟了?”他感覺十分荒謬,笑了起來,“那麼,我跟他誰是哥哥,誰是弟弟?”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此刻竟然還有心情問這種事。胡公公指著燕蘇說:“殿下比你晚一刻鐘出生,自然你是哥哥。你臉上之所以有那道疤痕,是娘娘身邊另外一個侍衛拿劍要殺你,我攔住了,不過你的臉還是被他的劍氣弄傷了。你小時候我還去同安寺看過你一次,後來聽說你跟天竺來的高僧弘一大師雲遊天下,我很高興你離開了宮廷鬥爭。”

  燕蘇早已被今天發生的一系列的事震驚得目瞪口呆,沒想到還有更離譜的,現在他居然和東方棄是孿生兄弟!忍不住自嘲說:“突然冒出一個雙胞胎哥哥,我是該慶幸還是該絕望呢?”他聲音接著轉冷,“東方棄,我管你是誰,你今天必須得死。而我,燕蘇,從今天開始,就是大周朝的皇帝,繼承大統,號令天下,沒有人可以動搖!”

  雲兒短暫昏迷,被燕蘇的怒吼聲震醒,見他要殺東方棄,喘息道:“好,好得很,今天索性大開殺戒……普天同慶……咳咳咳……”胡公公走到她身邊,指著她眼角藍色的淚痣輕聲說:“小公主,你甫一出生便有這顆淚痣,老奴記得很清楚。你放心,老奴便是拼了這一條老命,也要把你身上的毒給逼出來。”說著盤腿坐下,要運氣為雲兒驅毒。

  王皇后看著他們,搖搖晃晃站起來,面無表情地說:“胡一得,沒用的,她沒有中毒,你救不活她的。”胡一得本以為雲兒不過是服了毒酒,真氣在雲兒身上遊走一週,臉色一黯,對雲兒破敗的身軀無能為力,頹然站起來,“小公主,老奴老了,不中用了,也活夠了,這就到地府伺候陛下去,陛下是一刻都離不開老奴的。”說完自斷經脈而死。

  沒有人料到事情的本來面目竟然如此荒謬、殘酷,整個景泰殿如死一般寂靜。

  東方棄爬過去將雲兒摟在懷裡,滿心憐惜,輕聲說:“雲兒,不怕,還有我呢。”他抬頭看著燕蘇說:“你千方百計將她留在身邊,卻把她害得半死不活,吃了這麼多苦,受了這麼多的罪。我要帶她走,永遠不會再回京城。你今日如果要殺人滅口,就把我們一起殺了。”

  燕蘇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見王皇后撿起地上掉落的龍泉劍,橫劍自刎。燕蘇大叫一聲,搶過去阻止。王皇后倒在地上之前衝他微微一笑,燕蘇抱住她放聲大哭,“母后,母后!蘇兒剛才不過是說狠話,沒想過要你死,真的!”王皇后費力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頭,輕輕點頭表示知道,示意他別哭,右手食指指著龍床上的周明帝,點了兩點。燕蘇哽咽問:“你是想跟父皇合葬,是嗎?”王皇后點了點頭。燕蘇擦乾眼淚,“蘇兒答應你。”王皇后心裡一寬,在他懷中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燕蘇將王皇后和周明帝並排放在寬大的龍床上,失魂落魄地站起來,對著搖曳不定的燭火惘然地說:“這是哪裡,我是誰?”所有的一切在今夜轟然倒塌,從小構築的世界原來不過是一個虛無的泡沫,一捅就破,萬事萬物全都化成一個虛假的黑影,讓人分不清、辨不明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什麼是愛,什麼是恨。讓人不由得懷疑身邊的人和事是否真實存在過,還是只是永遠的黃粱一夢?可是這種存在為何又如此殘忍而疼痛,連喘氣都覺得像是被人割了一刀?

  東方棄見燕蘇似乎魔怔了,一直把頭伏在周明帝和王皇后的屍體邊發呆,燈火下看過去的剎那,好像他整個人的靈魂似乎都掏空了,只剩下一個乾枯、蒼白的軀殼。他從未想過自己原來還有一個孿生弟弟,可是這有什麼用呢,知道事情真相遠比不知道更殘酷、更無情、更無力回天。他抱起滿身是血的雲兒,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挪出了景泰殿。

  燕蘇沒有阻攔。

  第七十九章同來何事不同歸

  東方棄抱著雲兒一路來到御藥房。孫毓華給雲兒探了脈,捻著鬍鬚說:“雲姑娘沒有中毒,不過服了墮胎的藥物,又受了寒,加上她以前寒毒深入肺腑,又受過重傷……”說著搖了搖頭,“東方公子,老朽不才,實在無能為力。”臉上忍不住露出慚愧之色,見東方棄臉色霎時變得雪白,像被什麼擊中一般後退一大步,把身後木架子上一大包包好的藥材帶落到地上也沒發覺,忍不住安慰他,“老朽一生行醫救人整整四十三年了,還從未見過像雲姑娘這樣的情況。生也是命,死也是命,一切皆有定數。東方公子,你切莫太過於執著,傷了身子。”

  王皇后原本打算瞞著燕蘇送雲兒出宮的,想到她身體孱弱又懷著孩子,現在孩子小還沒什麼,萬一肚子大了呢?以她那樣的身體,豈不是一屍兩命?為了保她一命,強迫她喝墮胎藥,雖然沒什麼好意,卻也說不上是惡意。她一直在殺不殺雲兒之間來回徘徊,一會兒一個主意,到最後連自己也控制不了,因此做法也很激烈。沒想到雲兒喝下藥之後,東方棄衝了進來,變故突起,後來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料。

  東方棄微微點了下頭,慘白著臉說:“東方謝過先生關心。既然生也是命,死也是命,再怎麼強求也沒用……我帶雲兒走了。今天沒帶銀子,改日再奉上診金可好?”孫毓華忙說:“不用,不用,老朽醫術有限,救不了雲姑娘,慚愧得很。江湖中有不少奇人異士,或許有別的辦法。雲姑娘既然昏睡八年還能醒過來,一定是福澤深厚之人,吉人自有天相,這次說不定另有什麼奇遇呢。”東方棄謝過他出了御藥房,拿著胡公公給的令牌,一路暢通無阻出了皇宮。

  當夜,他從皇宮偷了一輛寬大舒適的馬車,套在獅子驄和旋風身上,順帶偷了一些食物和水,連夜離開了京城。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傳來有規律的嗒嗒的馬蹄聲。四週一個人影都沒有,也沒有燈,甚至沒有風,黑暗和寂靜將他們緊緊地抱在懷裡,世界被隔絕在另一端,殘忍而安寧。

  馬車走得很慢,幾乎感覺不到一絲震盪。雲兒輕輕咳嗽一聲,東方棄忙掀開簾子進來,“你醒了?餓不餓?”雲兒搖頭,喘息說:“水……”東方棄忙打開水壺,摸了摸說:“涼的,你等會兒。”他將銅水壺握在手裡運氣熱了一熱,這才倒在瓷杯裡,杯子上方冒出氤氳的熱氣,他的手心被燙成鮮豔的血紅色,而他本人卻毫無知覺。

  雲兒就著他的手,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喝了一小半,搖搖頭表示不要了,連聲喘氣。東方棄放下茶杯,拿出油紙包著的各色糕點,樣式精緻,有圓的、方的、菱角式的、梅花式的……輕聲說:“你一個晚上沒吃東西,多少吃點,才有力氣趕路。”

  雲兒搖頭,咳了一聲說:“不餓。”東方棄看著她氣息奄奄的樣子,頓了頓,故意不滿地說:“多少吃一點。深更半夜的,你還挑三揀四!”雲兒笑了一笑。他將千層糕一點一點捏碎,就著熱水喂雲兒吃下。雲兒吃了兩口,可憐兮兮地看著他,皺眉說:“難吃,想吃葡萄。”推開他的手,不肯再吃。

  東方棄嘗了一口,點頭說:“確實不怎麼好吃,想必蒸的時候廚子睡著了,又硬又甜。明天我去弄葡萄。”雲兒“嗯”了一聲,問:“這是哪兒?”東方棄掀開簾子往外看,黑糊糊的一大片樹林,什麼都看不見,“我也不知道。”萬籟俱靜,只有馬車哐當哐當的聲音以及路旁時斷時續的流水聲傳入耳內,兩人靠在一起,呼吸可見。雲兒不怎麼在意,閉上眼睛說:“在哪兒都無所謂。”東方棄遲疑了一下說:“我們回天山吧。”八年前雲兒受了那麼重的內傷都能起死回生,這次為什麼就不能呢?他相信只要回到天山,一切都有轉機。

  雲兒點頭,無力地說了聲“好”。去哪兒都無所謂,只要不留在京城。東方棄見她似乎很疲倦,替她把身上的毯子蓋緊,“睡吧,天亮了我叫你。”雲兒眼皮動了動,歪著頭沉沉睡去。東方棄見她許久沒有動靜,忽然有些害怕,手顫抖著探到她鼻子下面,感覺到她微弱的呼吸,揪起的心這才松了下來。他捋了捋她散落的頭髮,盯著她的臉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這才鑽出去駕車。

  不管將來如何,他們暫且活一天是一天。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18:14
一八八

  清晨明媚的陽光灑在青翠欲滴的荷葉上,前面是一方小小的池塘,一條小道一路延伸到前方小山丘的盡頭,沒入茂密的灌木叢裡。雲兒不知道馬車為什麼突然停下來,喊了一聲,“東方?”她一臉驚疑,莫不是燕蘇追來了嗎……

  東方棄的頭從門簾外露了出來,一臉欣喜地說:“你等會兒,我去去就來。”雲兒不知他要幹什麼,勉強撐起身子,從窗口見他興奮地跳下馬車,直奔前方的農家小院,大概是討水喝,他們帶的清水快喝完了。她見沒出什麼事,重又躺了下來,緊了緊身上的毯子,感覺心裡若有所失。風中傳來花的芬芳、草的清香,耳邊可以清楚地聽到馬車外唧唧喳喳的鳥叫聲,好不熱鬧。可是她從未覺得這麼孤獨過,任憑世間所有的一切也填不滿這種孤獨,那是一種深沉的、陰鬱的、從內心最深處流瀉出來的情感,與她的骨血融為一體,至死方休。

  不一會兒,東方棄掀開簾子跳了進來,手裡捧著一大串深紫色的葡萄,顆粒飽滿,個個有大拇指大,晶瑩剔透,上面還帶著幾片橢圓形的葉子,笑嘻嘻地說:“快吃,快吃,剛摘的,上面還有露珠呢,又新鮮又乾淨。”他手捂在嘴邊小聲說:“我偷來的,千萬別被人發現了。”雲兒詫異地說“偷?你沒給錢嗎?”他為人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偷盜這樣的事是不屑於去做的。東方棄苦笑說:“我哪有錢,身上半個銅板都沒有,幸好沒人看見。”雲兒挑了挑眉,做了個鬼臉說:“反正是你偷的,抓到了我可不管。”她摘下一顆葡萄,也不洗,就這麼連皮帶肉吃下去,連聲說好吃。

  東方棄將葡萄一粒一粒摘下,拿手帕擦乾淨放在茶盤裡。雲兒一氣吃了十多粒,笑著說:“我還從沒吃過這麼新鮮的葡萄呢,就是有點酸,不過不酸就不是葡萄了。”她頓了頓又笑著說:“還是偷來的東西好吃,從沒覺得葡萄這麼好吃過。你怎麼不吃?再等會兒我可就全吃光啦。”東方棄笑說:“你喜歡就多吃點,比起葡萄,我更喜歡吃奇異果。”雲兒展顏一笑,挑眉說:“那咱們下次就專程去聞人山莊偷,反正潮音塢碧玉湖的路我都摸熟了。”東方棄點頭說好,雲兒立即興致勃勃地討論起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兩人彷彿要去幹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甚至商量好了日子,什麼時候去偷最合適,從哪兒偷最方便,煞有介事。說著說著,東方棄不知道自己的鼻子為何有點發酸。

  馬車經過路口那家栽了葡萄的農戶的時候,看見一個四十來歲、全身曬得黝黑的農婦頭上包著一塊藍色的花布,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花布衫,雙手叉腰站在門口大聲罵道:“誰家小孩那麼嘴饞啊,轉個身去餵豬,門口掛著的一大串葡萄就給偷走了,別的不偷,還專門偷大的。今年結得最好的一串葡萄,碗口大,足足有一尺長!嘴裡癢,怎麼不去偷別人家的甘蔗,大老遠跑來偷我們家的葡萄啊?看我抓到不打斷你的狗腿!從小偷三摸四,家裡大人也不管一管,有娘生沒爹養……”

  雲兒聽了掩嘴輕笑說:“快走,快走,沒聽見嗎,要打斷你的狗腿呢。要是被人知道了,我可救不了你。”東方棄乾笑兩聲,緊了緊手中的韁繩,示意獅子驄和旋風快走。那農夫見路上有馬車經過,不由得停下罵聲看了一眼。東方棄被她看得頭皮發麻,幸好她見馬車富麗堂皇,以為是哪個大戶人家出行,沒有懷疑,喝了口水繼續罵。

  走出老遠,直到那家農戶再也看不見了,東方棄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說:“原本我想,只偷一串,應該不會發現吧,哪知道她連葡萄一串一串都數清了的……哎……”雲兒學那農婦的口氣說:“別的不偷,還專門偷大的,今年結得最好的一串葡萄,碗口大,足足有一尺長……我覺得你還挺會偷東西的,憑你的輕功和眼力,有當神偷的潛質,繼續努力啊!哈哈哈哈……”她這一笑便覺得胸口痛得厲害,針扎似的,是那種突如其來、毫無預備的劇痛,忙吸口氣平靜下來。她又怕東方棄發覺,痛苦地擠出一個微笑,轉移他的注意力,“被她這麼一說,我還真想吃甘蔗了。”幸而疼痛很快過去了,身上黏膩膩的,全是冷汗。

  馬車又走了一會兒,她無聊地趴在窗口看風景,指著斜坡上一大片甘蔗地驚喜地說:“東方,快看,快看,那不是甘蔗!”東方棄正在駕車,忙擺手說:“不行,不行,那裡有人。再偷,真要被人打斷狗腿了。”雲兒從隨身攜帶的袋子裡掏出一小塊銀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得意地說:“你沒錢,本姑娘有啊,賞你了!”幸好自己錢和蝶戀劍從來不離身。

  東方棄拿了碎銀,問附近鋤地的老農能不能買甘蔗。那老農戴著一頂竹製的斗笠,年紀大了,耳聾眼花還駝背,伸著脖子問:“什麼,你說什麼?”東方棄運起內力用方圓數里都能聽見的聲音說:“買甘蔗!”驚得藏在樹上、草裡、蘆葦叢裡的鳥雀撲騰撲騰亂飛,前方的山脈傳來悠長的“買甘蔗”的回聲。那老農“哦哦哦”點頭說:“沒錢找。”東方棄擺手說不用找,自去挑了幾根粗壯肥大的甘蔗,找不到削皮的刀,便用驚鴻劍削了皮,斬成一段一段抱回來。

  雲兒被他那一聲“買甘蔗”逗得笑得直不起腰,嚼著甘蔗搖頭晃腦地說:“這甘蔗又甜又軟,你那聲‘買甘蔗’果然沒有白喊啊,再喊一句來聽聽……”話沒說完,就被嘴裡的渣子嗆到了,咳了一聲,忙將甘蔗渣吐出來。她瞧見痰盂裡鮮紅的甘蔗渣,低頭看了看手頭的甘蔗,咬過的地方全是血,驚慌失措之餘,更擔心的是被在外面給馬喂草料的東方棄看見,把手裡剩餘的一截甘蔗往外一扔,又將痰盂藏在小桌子底下,用桌布遮住,慌裡慌張打翻了茶杯。

  東方棄聽到動靜進來,問:“怎麼了?”仔細瞧了瞧她,“臉色怎麼這麼白?”雲兒忙笑說:“沒什麼,大概是累了。坐馬車真累。”東方棄點頭,“嗯,那你睡吧。前面就是安陽城,晚上我們可以睡客棧了。”雲兒側身躺了下來,右手捂著嘴,生怕自己夢中也咳出血來,胡思亂想好半天,才迷迷糊糊睡著了。

  傍晚時分趕到安陽,夕陽下面是有些殘破的城牆,足足有兩尺厚的大石,然而大洞連小洞,損毀嚴重,如此軍事重鎮,朝廷竟然也沒有派人重修。家家戶戶門前掛上了白色的旗旛,路上行人很少,均是來去匆匆。青樓酒館一律禁止營業,偌大的安陽城顯得有些蕭條。兩人找了間客棧住下,東方棄將雲兒安頓好,吩咐廚房煮一碗紅豆甜湯,完了又要酒。

  小二忙說:“客官,不好意思,朝廷有規定,國喪期間,全國上下三日不得飲酒。”東方棄不由得想起燕蘇,想到他一夜間自以為是的世界瞬間崩塌,父死母亡,最愛的人遠走他方,想到他和自己竟是一母同胞胞的孿生兄弟,不由得百感交集,是夢非夢?他已經分不清了,那些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希望雲兒能好起來,哪怕再花十年的時間也不要緊。他回頭對小二說:“那就上壺熱茶吧。”

  小二答應一聲出去了,過了會兒端了茶進來,搭訕說:“客官從哪裡來?”東方棄說京城。小二“哎呀呀”叫起來,壓低聲音說:“京城啊,那我問公子一件事啊——我聽說皇上功德圓滿、得道成仙啦,皇后也跟著一塊走了,是也不是?還聽說皇上駕崩的那天晚上,整個皇宮金光大盛、仙氣繚繞,太上老君親自下凡來接皇上升天,你看見了嗎?”

  東方棄不知道民間怎麼會有這樣的說法,也不知道是不是燕蘇為了掩人耳目,故意流傳出來的,想了想說:“大概是吧。”那小二拍著大腿說:“那就是啦!哎呀呀,如果是我,我也不當皇帝了,當神仙多好啊,長生不老,點石成金,要什麼有什麼……”他一路自言自語走了。

  東方棄聽了直搖頭,心想當神仙也未必好吧,要不然神仙為什麼也老想著下凡呢?回去收拾馬車時,撩起桌布,就看見痰盂裡乾涸的血漬,不由得愣住了。坐在馬車裡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待情緒平靜下來,這才回房和雲兒一塊吃晚飯,儘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吃完飯東方棄退了一間房,笑說:“咱們節省點,銀子快不夠用啦。你睡床,我睡地下。”雲兒忙褪下手上的玉鐲,“這個拿去當,我留著也沒用。好歹是宮裡的東西,應該能當不少錢吧。”東方棄忙說:“還不至於如此,不過節省點總沒錯。”他不敢離開雲兒一步,萬一她在他不經意間永遠地走了,那怎麼辦?

  兩人一路晃晃悠悠走到九華山附近時,已經傳來新皇登基的消息,大赦天下,普天同慶。雲兒看著家家戶戶門前掛著的白布換成了紅色的繡旗,不知為何,眼淚突然就出來了,他……總算是得償所願了。這樣可笑可恨可悲的結局,如果還有人能得償所願,不失為上天最大的恩賜。她怕東方棄看見,忙轉頭把眼淚擦去,輕聲說:“到九華山了吧?”

  東方棄點頭,看著她日漸消瘦的臉龐和凹陷的雙眼,心頭泛起的那種滋味,乾乾的、麻木似的,彷彿身體裡的某一部分正在不分晝夜地逐漸流失,點頭說:“嗯,前面就是九華山了。要不要去看看吳不通他們?”雲兒搖頭,“不了,我不想他們看見這樣的我。我想你們大家,還有他……記住的是永遠年輕、漂亮、可愛的雲兒。東方,我大概是走不到天山了,送我去天外天吧,那裡也是一樣的。”她自知時日不多了,能夠身葬“天地之外,紅塵之巔”的天外天,也是一種難得的幸運。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18:14
一八九

  東方棄默然無語,看著一臉哀求然而決心已定的雲兒,最後還是扔掉馬車,抱著她一路來到天外天。春末夏初的一場大火將天外天化為一片焦土,可是轉眼到了秋天,這裡卻又是另一番景象:空氣清新得像是水洗過一樣,遠處是連綿起伏的青山,近處是波平如鏡的新月湖,草叢在十月金風的吹拂下連綿起伏,鳥叫聲、蛙鳴聲此起彼伏,新綠的葉子一片一片冒出頭來……燒焦的痕跡隨著時間的流逝正逐漸淡去。

  雲兒的病並沒有因為天外天安靜的環境、秀麗的風景有所好轉,寒氣發作得也越來越厲害了,無論東方棄怎麼為她運氣療傷都沒有用。他搭了個專供雲兒一個人住的小木屋,外面刷上鵝黃色的油漆,頭項開一扇大大的天窗,晚上可以看見星星和月亮,屋簷下掛滿了鈴檔,風一吹叮噹響。雲兒躺在鬆軟的花瓣床上,陽光溫暖地灑在她的身上,鼻子裡聞到的是馥郁的花香,她張開雙手,舒服得直嘆氣,“真像搖籃,搖一搖就睡著了。”東方棄一邊喂她喝魚湯,一邊說:“這屋子漂亮吧?包你一覺睡到大天亮。”

  雲兒一覺醒來,見東方棄手心抵在自己後背,悠悠說:“我又暈過去了嗎?”東方棄擦了擦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搖頭說:“沒有,只是睡久了些,我正要叫你起來呢。”雲兒見他嘴唇發青,臉色蠟白,剛才從床上站起來時甚至打了個趔趄,知道是真氣耗損過巨的緣故。她沉默了一會兒後問:“現在什麼時候?”東方棄看了下外面,“傍晚,太陽快下山了。”雲兒掀開被子坐起來,伸了個懶腰說:“我覺得好多了,想去外面走走,正好還可以順帶看看夕陽。早上要出去,你說露水重,中午你又說太陽大,現在出去總沒事了吧?”

  東方棄拗不過她,扶著她在草地上坐下。雲兒興致出奇的好,摘了許多野花要編花籃。東方棄見她這般高興,連日來的陰霾擔憂都在她的微微一笑中蒸發了,蹲在她身邊笑問:“花夠不夠,要不要我幫你再摘一點?”雲兒搖頭,“不用,這麼多足夠了。對了,今天初幾?我都快忘了時間了。”東方棄想也不想就說:“九月初八。”雲兒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東方棄笑了笑沒說話。他怎麼能記得不清楚?他從沒有這麼希望過時間就此永遠地停住。

  雲兒自顧自往下說:“哎呀,那明天豈不是九九重陽節啦?我們也得出谷買些糕點啊,爆竹啊,酒啊什麼的慶祝過節吧?你說好不好?”東方棄忙說:“好啊,你想吃什麼?”雲兒歪著頭認真地想了半天,說了些平日裡愛吃的幾樣。東方棄答應說明天去買,見她渾身顫抖,精神萎靡,忙說:“明天再編吧,又不趕著急用。”說著要拿開。雲兒不依,扯了回來說:“人家好不容易高興一回,你總是掃興。馬上就編完了,還差一點就好了。起風了,湖邊有些冷,你幫我去拿件衣服過來,那件白色的狐裘披風很擋風。”

  東方棄不放心她,脫下自己的衣服,“你先穿我的,我不願動。”雲兒不滿地說:“就一眨眼的工夫而已,快去快回,你什麼時候這麼懶惰了?”東方棄心想來回不過一盞茶的工夫,應該沒事,她萬一要是著了涼,那可就麻煩了,於是起身去了。等他拿了衣服施展輕功跑回來時,雲兒雙手交疊在一起枕在腦後,像嬰兒般蜷縮在草叢裡睡著了。他心中大急:怎麼能這樣席地而睡呢,也不怕著涼!

  他走近了才發現碧綠的草地上一大攤黏稠的鮮血,身邊放著一個已經編完的花籃。他輕輕抱起雲兒,喃喃地說:“咱們回屋睡。”

  第八十章十年懵懂百年心

  東方棄依言將雲兒葬在天外天的花叢裡。雖然此時秋風忽起,衰草連天,一片頹敗之象,然而到了明年春天,又是百花爭豔,姹紫嫣紅,更勝今朝,雲兒一定會喜歡的。他鑿了塊約三尺長、一尺寬、三寸厚的石塊當做墓碑,坐在雲兒的墳前用小刀一刀一刀在上面刻字。刻一刀喝一口酒,動作不緊不慢,有條不紊,自顧自地說話,“今天天氣很好,晴空如洗,萬里無雲。昨天你走了,我睡得很不安穩,像丟失了自己一樣,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想長久以來,不是你離不開我,而是我習慣了你的存在,離不開你。可是我不能讓你就這麼孤零零地走了,我得刻個東西,立在這裡,好讓我在數十年甚至百年以後還能一眼就準確地找到你的存在。記憶真是個奇怪的東西。昨天我將你親手葬了以後,拚命回憶你的樣子,可是竟然什麼都想不起來,腦袋裡面一片空白,甚至連你說過的話也忘了,一句都不記得。我很害怕。你曾說過要我永遠記得你,可是我卻這麼快就食言了,實在是抱歉。所以,我要刻個東西提醒自己,永遠都記得你。”

  “雲兒,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我去山上鑿石塊的時候,有一隻猴子誤中獵戶的陷阱,一條腿折斷了,夾在捕獵的機關裡,疼得嗷嗷直叫。不是那種淒厲的慘叫聲,而是一聲長一聲短認命般的喘息,它小心翼翼地在原地一蹦一蹦,知道再怎麼掙扎也沒用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前爪搭在臉上一下一下地摩挲。聽到腳步聲,猛地抬頭,無助地看著我,眼神又是祈求又是戒備。我救了它,並給它接好斷了的腿骨。它臨走前用臉在我手心蹭了蹭,一瘸一拐走出好遠還停下來看我。”

  “你說我在石頭上刻什麼字好?一般來說,大部分寫的都是‘某某某之墓’,可是我不喜歡,我想你也一定不喜歡。‘雲羅’這個名字很好聽,雲暖輕煙羅,我想雲平大人當年給你取這個名字的時候一定費了很大的心思。我們就刻‘雲暖輕煙羅’好不好?”

  “雲兒,我終於明白楚惜風最後為什麼會瘋魔。天外天風景優美,可是美得讓人沉悶窒息,它是如此的寂寞,寂寞到無法用語言準確地表述……”

  “雲暖輕煙羅”這五個字東方棄咬牙刻了三天三夜,他喝了整整三天的酒,倒在雲兒的墓前醉得一塌糊塗。他在輕輕的、癢癢的騷動中醒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一隻褐色的猴子站在自己的身邊,正用舌頭舔他的臉。他搖搖晃晃坐起來,揉了揉太陽穴,因為酒喝得過多,聲音嘶啞,“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小猴子前爪捧著一大把栗子送到他跟前。東方棄問:“你是想報恩嗎?”接在了手裡。小猴子圍著他又蹦又跳,很高興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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