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10)一人當一億人
唐躍和老貓爬回崑崙站,關上氣閘室外艙門的那一刻,唐躍才算是重回了人間……他榨乾身上最後的一丁點力氣,鎖上艙門,接著一頭栽倒在了地板上。
老貓把他拖回主站大廳裡,然後卸下明光鎧的生命維持系統,把唐躍從艙外服裡拽了出來。
唐躍癱倒在地板上,往水槽的方向爬了兩步,不動了。
老貓連身上的艙內服都來不及脫,它三步並作兩步走向水槽,用玻璃杯接了一滿杯純淨水,轉身回來把唐躍扶起來,“喝下去。”
唐躍睜開眼睛,虛弱地笑了笑,“這麼奢侈?不定量了麼?”
“別說話。”老貓把水杯遞給唐躍,“喝下去。”
唐躍仰頭把杯中的水一飲而盡,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涼流過幹得冒煙的喉嚨,經過食道直入胃部,唐躍頓時覺得舒服了不少,他難得這麼奢侈一回,老貓也難得大方一回,唐躍靠著桌子坐在地板上,細細地喘息,臉色有些蒼白。
“感覺如何?”老貓蹲在他面前。
“胃裡不太舒服,有點想吐。”唐躍捂著肚子。
“你有點脫水,但不能在短時間內攝入大量淡水,否則有水中毒的風險。”老貓起身,又去水槽邊上接了一杯水來,放在唐躍手邊的地板上,“你先好好休息,如果口渴,就喝這杯水……但不要喝得太急。”
“喝得太急會水中毒麼?”
“不會。”老貓搖搖頭,“但你有可能會嗆到。”
它轉身從牆上找到電源線的插頭,給自己插上了,“滴——”地一聲綠光亮了,老貓開始充電。
它今天也忙了一整天,冒著每秒四十米的沙暴來回五次運送補給,換個人來命都丟了,但老貓就是老貓,居然奇蹟般地生還了,它不僅生還了,還順帶把唐躍也救了回來。
老貓也很疲憊了——唐躍一直都以為機器人是不會累的,但老貓就是一台會喊累的機器人,它不僅會累,還會累得氣喘吁吁,唐躍很清楚老貓那毛茸茸的外表下其實是銅皮鐵骨,行動運轉靠的是電力和馬達,而非肌肉和骨骼,難道說電動機也會累麼?
老貓感覺到溫暖的電流緩緩輸入自己的蓄電池,它閉上眼睛,舒暢地長嘆了一口氣。
唐躍好奇地探頭探腦,“我其實一直都想知道……對你來說,那個插插頭的孔究竟是什麼部位?是……是菊……”
老貓隨手抄起手邊的塑料盤子拍在了唐躍的臉上,把他後面的污言穢語全部堵了回去。
老貓拖著長長的電纜,在崑崙站大廳裡來回踱步。
物資已經全部運送到位了,接下來就是關鍵的關鍵。
發射。
成敗在此一舉。
“風速能降低到每秒三十米麼?”唐躍問。
“不知道。”老貓搖了搖頭,它掃了一眼電腦顯示屏,風速儀顯示此刻外界風速是每秒三十五米,比之前四十米的風速已經降低了不少,但每秒三十五米的風速也相當於十二級的颱風,對於一艘即將升空的飛船而言,這麼大的側風可能就意味著姿態失控。
鷹號飛船在設計上能扛得住每秒五十米的超級暴風,但這是它的極限,唐躍不敢拿登陸器的性能極限來賭運氣,他只有這麼一艘寶貝飛船,寶貝飛船上還滿載著寶貝補給,要是砸了就什麼都沒了,儘管背水一戰孤注一擲很有電影男主角的英雄氣概,但唐躍已經認清了自己就是個炮灰路人甲,主角作死不要緊,但路人作死就是真的死路一條。
老貓說比較理想的情況是每秒三十米,他們不指望這場風暴明天就能停下來,說實話火星上的天氣沒個准,一場沙暴可能三五天就過去了,也有可能肆虐幾個月,當年的功勛探測器機遇號就是死在沙塵暴裡。
想當年機遇號那是什麼人物,命格無比硬,硬得堅不可摧,設計壽命只有九十個火星日,但它前前後後頑強地活了五千多天,超期服役六十倍,讓老貓都心服口服,說機遇號是機器人界的江湖傳說,張三丰那樣的英雄前輩。
但張三丰也倒在了火星無邊無際的沙暴中,在長達幾個月的漫漫黑夜當中,機遇號耗盡了最後一絲電量,化作荒原上的一座豐碑。
唐躍不知道這場風暴什麼時候能過去,如果明天的風速能降低到每秒三十米,那麼這是一個相對安全的發射環境,老貓就有很大把握讓鷹號飛船成功入軌,與聯合空間站交會對接。
“如果明天的風速降不下來。”老貓轉過身來,看著唐躍,“你還準備接著發射麼?”
唐躍一怔。
“你要想清楚,鷹號飛船隻有一艘,你沒有試錯的機會。”老貓接著說,“這是一場賭博,要麼生,要麼死。”
唐躍感覺到了壓力,莫大的壓力……這是一場賭局,但能影響這場賭局勝負的因素實在是太多了,唐躍把鷹號飛船,那滿艙的補給以及麥冬的命押上了賭桌,而他對面是火星上反覆無常的天氣,是每秒三十多米的沙暴,是鷹號飛船的狀態,甚至還有當初地球上設計登陸器的工程師們。
每一條都關乎生死。
麥冬的補給已經耗盡了,她一天都沒法多等,鷹號飛船明天必須發射,但最見鬼的是老貓和唐躍都不知道天氣是否能改善。
如果風速降不下來呢?
還要繼續發射麼?
如果發射失敗了呢?不僅麥冬的命沒了,連鷹號飛船和上面的物資也跟著一起報銷了。
唐躍狠狠地揪著自己的頭髮,他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一方面麥冬的處境逼著他盡快讓登陸器升空,另一方面貿然發射飛船又有可能導致失敗,不發亦死,發錯亦死。
“那姑娘唯一的生機,就是我們必須在一個合適的時機,合適的狀態下,把一艘合適的飛船發了上去。”老貓說,“每個方面都不能出錯,天時地利人和,必須完美配合。”
“這有可能麼?”唐躍喃喃地問。
“不可能,但也有可能。”老貓靠在桌子上,悠悠地說,“在人類過去的這一百年裡,每一次航天任務都是這樣的組合……我們把最合適的人裝進最合適的飛船裡,然後在最合適的時機最合適的狀態下發射升空,哪怕只是一次普通的ISS貨運任務,也都像鐘錶一樣精密。”
唐躍愣愣,下意識地說:“真偉大。”
“你明白了麼?我們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在不可能當中尋找那僅有的一線可能,有時候幾個月幾年的漫長等待,只是為了一個長達二十分鐘的窗口期。”老貓蹲下來拍了拍唐躍的臉,“不要低估了人類的韌勁啊小子,你現在的處境再艱難,能比得上當年的阿波羅13號麼?”
“但……我們只有兩個人。”唐躍猶豫了兩秒鐘,“當年阿波羅13號可是有一個國家的專家在背後支援他們。”
“兩個人怎麼了?”老貓齜牙,它戳了戳唐躍的胸口,“你可以把你當一個人算,但你要把我當一億個人來看!休息好了沒有?休息好了就給我動起來動起來!今天晚上不睡覺了……我們要去找到那個埋藏在不可能中的最後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