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世界] 死在火星上 作者:天瑞說符(已完成)

 
BloomCaVod 2019-6-14 13:38:3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60 40167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6-14 14:53
第五日(24)七十米長的手術刀

    麥冬跌跌撞撞地穿過狹窄的通道,鑽進獵戶座飛船的氣閘艙,急匆匆地套上厚重的艙外宇航服。

    “快!快!快!快快快快快啊!姑娘再快一點!再快一點!”老貓一邊遙控大臂舒展開,一邊盯著屏幕上的時間。

    鷹號飛船正在靠近聯合空間站,時間不等人,麥冬只有這一次機會,一旦錯過,他們將再也不可能抓住登陸器。

    麥冬把安全索扣在自己身上,這是空間站裡最長的一條尼龍安全索,有足足五百米長,能承受超過十五噸的拉力,接著奮力擰開氣閘室的外艙門,氣喘吁吁地大喊:“貓先生!貓先生……我出來了!”

    “OK!”

    大臂已經在氣閘艙外等著她了,麥冬輕輕推了氣閘艙艙壁一把,笨拙地飄出艙外,雙腳站在機械臂末端的維修平台上,扣好鎖死。

    “坐穩了姑娘!”老貓以一種藍翔畢業挖掘機老師傅的口吻說,“我送你過去!”

    超級大臂開始移動了,原本摺疊在一起的長臂一節節地張開,它搭載著麥冬接近鷹號飛船預計通過的位置,連帶著聯合空間站也跟著調整姿態,緩慢地翻滾。遠遠地望過去,倒真像是空間站伸出了一隻奇長的手,來攔截掠過的鷹號飛船。

    雖然說是要捕獲鷹號飛船,但超級大臂畢竟不是螃蟹鉗子,它不可能直接抓住高速飛掠的登陸器。於此相反,由於超級大臂實際上是個相當脆弱的結構,承受不起大力衝撞,所以它不僅不能直接攔截鷹號飛船,還要注意保持距離,不能與登陸器有物理接觸,以免發生意外。

    所以真正承擔捕獲任務的人,是麥冬。

    她攜帶著一台手持式激光測距儀,胸口掛著另一條尼龍安全索。

    麥冬站在大臂上,透過透明的面罩,她能看到火星棕紅色的大地就在自己腳底下鋪開,女孩呼出的水汽在玻璃上凝結,眼底倒映著絢爛的光芒。

    這不是她第一次太空行走了,往常隊長老王出艙進行維護工作時,麥冬也央求過隊長帶自己一起出來,漂浮在虛無幽深的真空之中,她常常既興奮又緊張,這姑娘總是說如果一輩子生活在太空上,那該是多美妙的一件事。

    老王很無奈,他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怎麼能在太空上過一輩子?

    那些眾人口中在太空上過一輩子的人,還有另一個偉大的稱號……烈士。

    “麥冬小姐!”老貓的聲音在耳機中響起,“重複一遍操作要領!”

    “好……操作要領操作要領……五秒!”

    “對,五秒!”老貓點頭。

    五秒,是老貓為麥冬爭取到的操作時間,超級大臂長度七十米,而登陸器的飛掠軌跡與空間站之間的垂直距離是六十米。

    如果簡單地計算,以七十米為半徑畫圓,距離圓心六十米的橫截線段就是可以接觸到鷹號飛船的位置——這條線段的長度是六十米,而登陸器的相對速度是每秒六米,所以鷹號飛船要通過大臂的捕獲範圍,得耗費十秒左右的時間。

    但超級大臂不是一條筆直的直線,而且它的移動速度也難以跟上飛掠的鷹號飛船,所以麥冬真正能接觸到登陸器的時間……只有五秒鐘。

    在這五秒鐘之內,老貓會遙控著超級大臂與鷹號飛船同向移動,盡力降低二者之間的相對速度,為麥冬的行動創造條件。

    麥冬要在五秒鐘之內抓住鷹號飛船。

    “安全索!”

    “對,安全索。”老貓點頭,麥冬需要把安全索扣在鷹號飛船的船身上,高強度的安全索可以承受十幾噸的拉力,它有能力讓鷹號飛船剎車。

    但登陸器的表面圓潤光滑,能扣上安全索的地方很少,指令艙的緊急逃生艙門上有一個把手,這樣的艙門機身兩側各有一扇,麥冬只要把安全索扣上其中一個把手,就能拉住鷹號飛船。高強度安全索有五百米長,一旦確認連接,老貓會逐漸收緊繩子,在五百米的距離上緩慢減速,最終減速至零。

    “聽著麥冬小姐,現在我聽你指令。”老貓說,“激光測距儀在身上嗎?”

    “帶了。”女孩從胸前的工具袋中抽出激光測距儀,手持式激光測距儀是個形似DV的玩意,體積小巧,但非常精確,在以往的交會任務中,宇航員們經常拿著這玩意來輔助對接。

    麥冬已經可以看到遠方的鷹號飛船了,一個反射著白光的小點,在漆黑的背景下異常顯眼。

    她抬起激光測距儀。

    “距離1202.44米……貓先生,位置再往左偏0.52米。”

    “收到。”

    老貓遙控著大臂,緩緩地移動。

    “還有6.2度的偏差……貓先生。”

    “收到。”

    鷹號飛船已經無法控制,老貓和麥冬只能調整自己的姿態,以適應登陸器的狀態。毫無疑問,這麼做有極高的風險,麥冬必須毫釐不差地貼近鷹號飛船,遠了搆不著,近了容易發生刮擦撞擊。

    這就好比讓麥冬手中拎著一條繩子站在路邊,等那輛十幾噸重的後八輪大掛車飛馳經過,她要在卡車經過的一瞬間,把繩子掛在汽車的後視鏡上,如果位置有偏差,要麼繩子掛不上,要麼連人帶繩子一起掛上去了。

    這是外科手術般的精密操作,讓三百公里外的老貓遙控一支七十米長的機械臂,進行分米乃至釐米級的細微調整,但這世上沒有哪個醫生能用七十米長的柳葉刀給人做手術。

    “距離1031.74米,貓先生,再右偏0.30米。”女孩的聲音很輕,她注視著目鏡內的鷹號飛船逐漸擴大,現在她已經能看清登陸器上的塗裝和標誌了。

    “收到!”

    “仰角上調3度。”

    “收到。”

    老貓的回答簡潔而有力。

    “鎖定。”麥冬把激光測距儀收起來,塞進胸前的工具包裡。

    “鎖定!”老貓按下按鈕,超級大臂內部的電機與軸承一一卡住,位置鎖定!

    麥冬手中抓著尼龍安全索,深吸了一口氣。

    “麥冬小姐!麥冬小姐!我看到你宇航服內的氣壓正在下降。”老貓提醒。

    “嗯。”女孩點點頭,“我正在調低氣壓,否則宇航員太臃腫了,手腳無法彎曲,行動不方便。”

    麥冬獨自一人屹立在深空中,她遙望著遠處的登陸器,內心忽然平靜下來,鷹號飛船無聲地接近,機身上那隻彩色的老鷹碩大而醒目。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6-14 14:53
第五日(25)誕生一萬顆星辰的五秒

    撲通……

    撲通……

    撲通……

    撲通!

    麥冬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它在自己的胸腔內一下一下地跳動,頑強而有力。

    按理來說四周真空聲波無法傳播,宇宙中應該是一片死寂,但麥冬其實可以聽到很多聲音,自己的心跳聲,飲水袋水流晃動的聲音,頭髮與內盔摩擦的沙沙聲,耳機中的電流噪音,艙外服生命維持系統發出的嗡嗡聲,以及超級大臂工作震顫的聲音。

    這些細微的動靜在正常情況聽不見,但在寂靜的背景中它們凸顯出來,混雜在一起,像是一首未能磨合的交響曲。

    說起來宇宙本身也不是寂靜無聲的,真空中並非無一物,它其實充斥著人眼看不見的輻射,能量和粒子。

    從中微子,微波背景輻射,到無處不在的能量漲落,引力在空間中掀起的漣漪,如果人類能感知到這些東西,那麼在人類的眼中,宇宙將是一桌沸騰的湯鍋,背景輻射是赤紅的鍋底,量子能量漲落就是水面上鼓起又破滅的泡沫。

    宇宙就像是無人說話的電台,無時無刻充斥著嘈雜的白噪音。

    這原來是個嘈雜焦躁的世界。

    麥冬站在超級大臂的末端,手中抓著安全索的鎖扣,潔白的鷹號飛船在她眼中迅速擴大,彷彿迎面開來的列車。

    這個時候的鷹號飛船隻剩下了上面級,指令艙貨艙以及火箭發動機加在一起有四五米長,麥冬看到了指令艙的緊急逃生艙門,那是一個很小的圓形艙門,在鷹號飛船的背面左右各有一扇,用於宇航員的緊急逃離。

    正常情況下乘員們通過指令艙底部的通道進出,與空間站對接時走對接口出入,緊急逃生艙門一般不會使用——除非艙內失火了。這兩道艙門通過爆炸螺栓與機體連接,一旦出現意外,艙內乘員下達緊急脫離指令,艙門會被遠遠地拋飛出去,也就是說,這兩道門打開就關不上了。

    在非啟動狀態下,緊急逃生艙門幾乎是釘死在機體上的,非常牢固,因為這東西沒有什麼複雜的開合鉸鏈與閉鎖機構,直接採用爆炸的方式開啟,簡單又粗暴。

    老貓要的就是簡單粗暴,登陸器已經用它那抽風的電腦證明了越複雜的東西,在關鍵時刻越容易出毛病。

    事實證明越簡單越粗暴的東西,在越緊急的場合越靠得住。

    緊急逃生艙門上有一個把手,老貓思來想去,覺得鷹號飛船上能扣上安全索的地方也就這麼兩個——對接口的邊緣其實也能扣上安全索,但老貓懷疑對接口能不能承受得住如此巨大的拉力。

    安全索扣住鷹號飛船之後,老貓會收緊繩索,拉住登陸器,讓其相對速度降低至零,這就好比用一根繩子硬生生地拉停一輛滑行的後八輪大掛車,過程中會產生極大的拉力。為了安全穩妥起見,老貓當然得把繩子綁在絞盤或者保險槓上,而不是車牌上。

    老貓最後把對接口作為備用選項,如果麥冬沒能抓住緊急逃生艙門,那麼就改用對接機構。

    “十秒。”老貓的聲音在麥冬耳機中響起。

    麥冬慢慢屏住呼吸。

    “五秒。”

    鷹號飛船已在咫尺之外。

    目睹著這麼一個大塊頭悄無聲息地飛過來,還真是一件反直覺的事,麥冬總是下意識地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推動它。

    老貓緊緊地盯著屏幕。

    它打開了超級大臂上的攝像機,老貓能看到那個套著艙外服的人影,也能看到正在接近的鷹號飛船。

    登陸器的距離已經很近了。

    但還不是時候。

    鷹號飛船與空間站的相對速度是每秒六米,這個速度太高了,登陸器這麼一個十數噸重的玩意,以每秒六米的速度飛行,其攜帶的能量是相當可怕的,且不說直接撞上,就算是刮擦都沒人能承受。

    列車還未進站,老貓在等。

    它在等登陸器進入大圓,這個半徑為七十米的大圓——超級大臂的運動範圍。

    “三秒!”

    鷹號飛船從麥冬眼前掠過,就像是火車頭從站台上等車的旅客面前隆隆開過。

    列車進站!

    “大臂定長!開始滾動!倒計時五秒——!”老貓猛地拍在鍵盤上,高聲大吼,“麥冬——!”

    超級大臂得到指令,陀螺儀穩定姿態!電機與馬達開啟!它就像是拍電影時架設攝影機的搖臂,開始緊貼著鷹號飛船同向移動,方向已經鎖死,移動線路是非常嚴格的直線,在接下來五秒鐘內,麥冬與鷹號飛船的相對速度為零!

    麥冬探身,奮力地把手伸向登陸器的外殼——緊急逃生艙門就在眼前,近到觸手可及,只要她抓住它,就能抓住鷹號飛船,就能抓住自己的命運!

    女孩忽然怔住了。

    她沒能觸摸到鷹號飛船。

    她搆不著。

    麥冬的手短了,之前測量距離和角度時還是出現了一點小小的誤差,這個誤差只有微不足道的五釐米。在通常情況下,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畢竟人非機器,一丁點小誤差無傷大雅。

    但此刻麥冬的手與鷹號飛船之間就隔著這五釐米。

    有時候生與死之間就隔著五釐米。

    ·

    ·

    ·

    超級大臂與鷹號飛船同步移動,它們在這個半徑七十米的大圓內移動,大臂很快就要跟不上登陸器的速度了,兩者之間同步的時間只有五秒鐘。

    五秒鐘有多長?

    肺部能舒張兩次,吸入六百毫升空氣。

    心臟能搏動五次,泵出三百七十五毫升的血液。

    大腦能想像出某個愛人的音容笑貌,然後指揮下丘腦與垂體分泌多巴胺。

    聲音能傳播一千五百米。

    地球能移動一百五十公里。

    光能跑出一百五十萬公里。

    宇宙能膨脹一百五十萬光年。

    全宇宙的五秒鐘,足夠誕生一萬顆星辰,一個人的五秒鐘,足夠他愛上另一個人。

    或者做出一個決定。

    這世上有多少足以改變歷史的決定,是在五秒鐘之內做出的?

    “貓先生!”麥冬咬牙大喊,“解開平台鎖定!”

    老貓吃了一驚,二話不說,立即解開鎖定,“鎖定解除!”

    女孩緊緊地攥著安全索,拼盡全身力氣,朝著火星,朝著茫茫深空,朝著鷹號飛船,奮然一躍!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6-14 14:53
第五日(26)抓住那個鎖扣

    麥冬撞在了鷹號飛船的外壁上,沿著慣性滑行的登陸器受到了側向的撞擊,儘管力度不大,但仍然讓鷹號飛船偏離了原本的軌跡。

    女孩下意識地攀住了艙門的把手。

    她剛剛冒著風險降低了宇航服內的氣壓,事實證明這個決定有先見之明,氣壓降低之後宇航服不像之前那樣臃腫,讓她更方便地活動手腳。麥冬一隻手緊緊地抓在艙門把手上,登陸器帶著她一起飛離聯合空間站,距離超級大臂越來越遠。

    這個姑娘沒能直接把繩子掛上大卡車,但她直接跳上了車。

    女孩氣喘吁吁,身體虛弱。

    剛剛那一躍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現在麥冬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在艙外活動,任何動作需要耗費的力氣都是正常情況下的好幾倍。

    她是真的累極了,連續餓了幾天的肚子,又持續處於焦慮和失眠狀態,身心俱疲,最近的十二個小時她幾乎沒有休息過,一直在配合老貓的工作,天知道這姑娘是怎麼撐下來的,她只是個文弱的科研工作者,從來沒幹過什麼體力活。

    麥冬與聯合空間站之間唯一的聯繫就是安全索,這條細細的尼龍索有五百米長,鷹號飛船的飛行速度是每秒五米左右,它越過這五百米只要不到一百秒,也就是一分半鐘。

    麥冬擰著全身最後一丁點力氣,扣著艙內的把手,她的手指又痠疼又僵硬,但仍然不敢放鬆,頭盔緊緊地貼在鷹號飛船的艙壁上。

    安全索的另一個鎖扣麥冬沒能抓住,它不慎脫手飛了出去,那隻鎖扣就在身邊不遠處漂浮,深紅色的繩索像一條細長扭曲的蛇。

    女孩努力地伸手,去夠那隻鎖扣。

    但安全繩跟泥鰍似的滑溜,麥冬的手套一碰就飄遠了,怎麼都搆不著。

    她嘗試了三次都失敗了,安全繩反倒緩緩飄遠了……麥冬扭頭望了一眼聯合空間站,超級大臂已經在身後五十米外了。

    她身上的安全索有五百米長,一旦登陸器飛出這個距離,那麼麥冬就會被繩索拉下去,她必須在一分半鐘之內把第二條安全索扣在鷹號飛船上。

    耳機中很寂靜,想來是老貓和唐躍都知道到了關鍵時刻,不敢出聲打擾,只能提心吊膽地等消息。

    麥冬把頭貼在頭盔內側,喘著粗氣休息了幾秒鐘,扭頭盯著那條紅色的安全索。

    繩子這種柔軟細長的東西,受力情況很複雜,它在真空中漂浮,受到的作用力沿著內部結構傳播,稍有擾動就會引起很大的影響,運動軌跡極難預測,麥冬連續失敗了幾次,不敢再浪費力氣,只能一邊休息一邊等待機會。

    “麥冬小姐注意,你現在距離聯合空間站一百五十米。”老貓提醒。

    麥冬點點頭。

    再飄近一點……再飄近一點……

    麥冬努力地把手伸直了,鎖扣就在她一米外漂浮,扭來扭去,就是不肯再靠近。

    “麥冬小姐注意,你現在距離聯合空間站兩百米。”

    見鬼……你倒是再飄近一點啊!

    麥冬很焦急,她能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四肢逐漸痠軟無力。

    最後的力氣正在從她的身上一點一點地抽空。

    “麥冬小姐注意,你現在距離聯合空間站三百米。”老貓語氣凝重,“麥冬小姐,你能聽到我說話麼?”

    “能……能聽到……”

    麥冬再次嘗試了一次,安全繩的鎖扣從她的食指前方飄了過去,她沒能抓住。

    連接在艙外服與聯合空間站之間的安全索逐漸被拉直,這條五百米長的繩子在真空之中慢慢展開。

    “麥冬小姐,你現在距離聯合空間站四百米。”老貓很焦急,“你最多還有二十秒時間,還沒扣上麼?”

    女孩滿頭大汗。

    麥冬死死地盯著那隻漂浮的鎖扣,鎖扣飄到了兩米以外,被安全繩扯了一下,然後又慢慢地飄了回來,這只鎖扣就這麼來來回回地做著週期性運動,來回一次大概要花二十多秒,最遠時它距離麥冬兩米多遠,最近時半米遠。

    “麥冬小姐,你還有十秒鐘!”

    麥冬她在心底默數讀秒,鎖扣正在往回移動。

    “麥冬小姐,你還有八秒鐘!”

    女孩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個小玩意,對方只是一個金屬搭扣,後面連接著長長的繩索。

    麥冬深吸了一口氣。

    那一瞬間萬籟俱寂,老貓的聲音忽然遠離。

    鎖扣飄到了距離麥冬最近的位置,正準備轉身再飄回去。

    女孩稍稍放鬆了抓著艙門的手,這讓她的觸及距離延長了兩釐米,緊接著麥冬用盡力氣猛地伸出手去,把鎖扣牢牢地攥在了手心中!

    麥冬攥著鎖扣,轉身狠狠地搭在鷹號飛船的艙門上,咔噠一下,鎖定!

    安全繩驟然繃緊!

    “貓先生——!”麥冬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這一嗓子她真是喊得聲嘶力竭歇斯底里。

    “收到!媽了個巴子的!鷹號飛船,給我回來——!!”

    老貓跳起來凶悍地拍下按鍵。

    女孩終於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再也抓不住登陸器,後者的飛行距離已經達到了安全繩的極限,繃直的繩索把她從鷹號飛船拖了下來。

    麥冬望著登陸器緩緩遠離,安安靜靜地躺在宇航服中,漂浮在無邊真空中,她太疲憊了,一切的聲音都在遠去,她的身體彷彿在融化,融入周圍的虛空中,只剩下意識。

    莫名的靜謐和溫暖慢慢地湧上來把她淹沒,就像是回到了生命之初,變成胎兒重回了母親子宮的羊水中。

    對於宇宙而言,人類或許就是羊水中未睜眼的胎兒。

    透過玻璃面罩,麥冬看到了漫天璀璨的星辰。

    ·

    ·

    ·

    崑崙站。

    大廳內一片死寂。

    老貓坐在工作台前一動不動,心懸了到了嗓子眼,它下令回收安全索,但安全索能不能拉得住鷹號飛船還是個問題,理論上來說這條繩子能承受得住十幾噸的龐大拉力,它完全有能力吊起一輛後八輪的大卡車,但理論終究只是理論,在結果出來之前沒人能妄下斷言,理論上鷹號飛船系統電腦出BUG的概率還是萬分之一呢。

    聯合空間站上的電機正在轉動,有條不紊地回收安全索,麥冬把繩索掛上鷹號飛船的那一刻,巨大的拉力就作用在了這條細繩上,繩索的彈性和韌性被驟然壓榨到底,兩釐米寬的安全索被拉扯成只有幾毫米粗細。

    登陸器在繩索的拉扯下減速,由於繩索是扣在逃離艙門的把手上,所以拉力的方向並非在軸向上。

    鷹號飛船在驟然拉扯下失穩,開始翻滾。

    這是最後一關……只要安全索能撐過這一關,撐到登陸器減速至零,它就能把鷹號飛船給帶回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通信頻道中寂靜無聲。

    老貓在心中祈禱,祈禱這條繩子不要像鷹號飛船的破電腦那樣不爭氣,祈禱鷹號飛船和麥冬能平安回來。

    屏幕上顯示電動機正常工作,但電動機無法感知安全索的狀態,它有可能把麥冬和鷹號飛船一起收回來,也有可能把一條斷繩子給收了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

    耳機中傳來“沙沙”的聲音,老貓猛地驚醒,它才意識到自己剛剛一直在發呆宕機。

    接下來是麥冬微弱的說話聲。

    “貓……貓先生?”

    “嗯,我在聽。”老貓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我……我們……”麥冬露出微笑,她的臉色很蒼白,但是很開心,淚珠從眼眶中湧出來,麥冬搖了搖頭,晶瑩的淚珠在頭盔內漂浮,反射著璀璨的陽光。

    “我們抓住它啦。”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6-14 14:53
尾聲

    安全索成功地拉住了鷹號飛船,後者在繩索到達極限之前減速至零,超級大臂把登陸器緩緩地帶了回來,然後與聯合空間站對接。

    “對接成功,貓先生。”

    老貓長出了一口氣,癱坐在椅子上,它這時才真正放下心來,對接機構鎖定的那一刻,才意味著鷹號飛船成功入港了,不可能再出問題了。

    老貓接下來命令獵戶座二號開啟發動機,推動聯合空間站逐漸加速提升高度,重新回到三百多公里的運行軌道。

    獵戶座飛船的發動機推進劑還有剩餘,它能完成這項工作。

    到此為止,補給運送任務成功完成。

    老貓和唐躍冒著生命危險艱苦奮鬥了五天時間,克服重重困難,起起落落,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把這趟快遞送到了目的地,除了唐僧西天取經,世上大概再沒有哪一趟快遞有這麼艱難了。

    麥冬得到了崑崙站上一半的補給,這些物資足夠她使用兩年時間,食物短缺的燃眉之急算是緩解了。

    至於兩年之後……兩年之後的事,兩年之後再說吧。

    說不定他們壓根活不到兩年之後呢?

    誰都是過一天算一天,說不定明天就掛了,誰能想那麼遠的事?如今全宇宙只剩下兩個人,把今天過好,就是對二分之一的全人類負責。

    “聯合空間站與登陸器已接通,系統工作正常,可以打開艙門了。”麥冬匯報。

    “收到。”老貓點點頭。

    老貓扭頭望了一眼舷窗外,窗外仍舊是漆黑一片,沙塵暴仍在繼續,麥冬已經安然無恙了,但它和唐躍接下來仍然要面臨沙暴的挑戰。

    不過好在風速儀顯示沙暴有減弱的跡象,他們頭頂上的氣旋應該正在離開崑崙站。

    由於缺乏監測手段,老貓到現在都不知道這個氣旋究竟有多大面積,現在看來可能只是個小風暴,沒有完全覆蓋整個伊希地平原。

    老貓之前還擔心這場風暴會刮上幾個月,那樣崑崙站得不到電力補充,它和唐躍都得完蛋——看來他們的運氣不錯。

    只要風速下降了,沙塵暴的烈度降低至能看到陽光,那麼太陽能電池板就能產生電力,崑崙站就能堅持下去——想到太陽能電池板,老貓記起來電池板到現在為止還擺在外頭呢,今天一天都太忙,一直沒來得及把它們收回室內。

    低溫和沙暴有可能會損壞太陽能電池板,後者是崑崙站賴以生存的電力來源,而且無法補充,所以它待會兒還得去把電池板收起來。

    “唐躍,唐躍能聽到我說話麼?我們成功了……鷹號飛船已經成功入港,麥冬小姐得救了。”老貓說,“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成功了?”

    “成功了。”老貓點點頭。

    唐躍沒有再說話,一聽到對接成功,他繃緊的神經鬆懈下來,頭一歪,立刻就陷入了昏迷。

    唐躍的體力透支比麥冬還嚴重,最後這一個小時完全是憑著一口氣硬撐下來的,他在漆黑的沙暴中屹立了三四個小時,渾身都是泥沙,明光鎧的能源已經消耗至了紅線,室外氣溫低到了零下九十攝氏度,唐躍能活到現在全靠明光鎧生命維持系統的保護。

    只要明光鎧的表面有任何破損,那麼宇航服內的壓力和溫度會迅速降低,唐躍在幾分鐘內就會窒息身亡。

    人類到底還是太脆弱的生物,對惡劣環境的抵抗能力太低,環境溫度如果超過九十攝氏度,普通人最多只能堅持二十分鐘,低於零度就足以凍死一個成年人,這期間不到一百度的區間就是人類生存耐受範圍。

    在宇宙間下至-273℃的絕對零度上至千萬度熱核聚變這巨大的溫度跨度中,人類狹窄的耐受區間著實是可以忽略不計的一線,這或許也說明生命的存在僅僅是夾縫中的奇蹟。

    “麥冬小姐,你仔細清點一下物資,我們即將要關閉聯絡了。”老貓嘆了一口氣,推開鍵盤,轉身摘下宇航服套上,“我得去把唐躍扛回來。”

    “唐躍先生還好麼?”

    “還沒掛,那小子的命格很硬。”老貓回答,“不過離掛不遠了。”

    它戴上頭盔,站在崑崙站的大廳中央駐足了幾秒鐘,接著打開氣閘室的艙門。

    這漫長的一天終於要過去了。

    但老貓能預見到,他們所面臨的苦難與挑戰才剛剛開始,前路茫茫,不知通往何方。

    但苦難再多又怎樣?宇宙中的熵增不會逆轉,時間只會向前流動,這世上沒什麼東西能在原地駐留,你不往前走,時間會推著你往前走。這就好比是唐三藏西天取經,離開長安城,觀音菩薩跟你說此去漫漫十萬八千里,途徑九九八十一難,盜匪擋路,妖魔橫行,各個都吃人不吐骨頭。

    你眼見著前方艱難險阻,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難道還能背著包袱牽著白馬回去跟皇帝哥哥說這活我不干了?

    如果這是一局RPG遊戲,那麼自你踏出新手村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有退路了,你再怎麼往回跑,也只能卡在屏幕邊緣上原地踏步。

    老貓踏進氣閘室,反手關上了艙門。

    “唐躍?唐躍你還活著麼?沒死就吱個聲啊,死了也吱個聲。”

    頻道中無人應答,看來是已經不省人事了。

    老貓聳聳肩,雖然說唐躍是比小強還硬的命格,但你要是把小強放在室外,它也活不過五分鐘。

    它要去把唐躍扛回來。

    還要把電池板收回去。

    還要檢查崑崙站的狀態,檢查剩餘物資的數量,檢查電力能源的剩餘,檢查這個檢查那個,各種雞零狗碎的小玩意。

    看來不管是在地球,還是在火星上,麻煩瑣碎的小事永遠都幹不完,生活永遠都是由雞毛蒜皮的小事組成的,老貓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個管家。

    或者是個老媽子。

    它雖然是一隻貓,卻擁有一顆很八婆的心。

    無論地球是否毀滅,是否天崩地裂,該過的日子還得過,王朝更迭江山易主,看上去轟轟烈烈,終究抵不過爐膛鍋灶柴米油鹽,這世上最大的冒險始終都是生活。

    就算天在你面前塌了下來,飯桌上的筷子,該動還是得動不是。

    後面的日子還長著。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6-14 14:54
第九十八日(1)消失的獵戶座一號

    唐躍對著鏡子,身上披著銀色的錫箔保溫毯,擠眉弄眼,張牙舞爪。

    他把自己的頭髮用力往後梳,梳成一個大背頭,想努力擺出萊昂納多·迪奧卡普里或者周潤發的氣派和風度來。

    “老貓,你覺不覺得我長得一直很像那個……那個老派的香港演員?帥得炸裂的那個,跟成龍演過警察電影。”唐躍回憶,“叫吳……吳……”

    老貓坐在後頭,瞄了他一眼。

    “吳孟達。”

    今天是唐躍流落在火星上的第九十八天。

    距離地球消失已經過去了三個月,地球仍舊杳無音信,崑崙站的通信系統晝夜開機,但仍然接收不到任何來自外界的信息,這三個月以來,老貓花了大量時間和精力猜測分析地球消失的原因,並嘗試追蹤獵戶座一號飛船的軌跡。

    獵戶座一號就是老王他們乘坐的那一艘飛船,它比唐躍要提前幾天返回地球。

    唐躍本該也會乘坐那艘飛船返回地球——火星科考隊分兩批返回地球是很罕見的情況,但崑崙站中還有一項重要的科研觀測任務需要完成,只靠老貓人手不足,所以唐躍就留下來協助它,等到任務完成,唐躍再乘坐獵戶座二號飛船返回地球。

    同時他也擔任獵戶座二號的押運員,獵戶座二號飛船中大量的活性實驗樣品都需要專人照料。

    誰能料想,這推遲離開的幾天居然會救了唐躍一命。

    獵戶座一號與二號都是服役十多年的老飛船,功勛卓著,但年事已高,本來按照地球方面的計畫,本次任務結束之後,獵戶座一號與二號飛船一同返回地球,就會一起退役,下一次擔任運載火星科考隊的飛船,將是全新的獵戶座三號與四號。

    這推遲的幾天也救了獵戶座二號。

    它如果與一號飛船同時出發,說不定現在也失蹤了。

    “貓先生!唐躍!”麥冬在屏幕上跳出來,“早上好啊!吃早飯了沒有?”

    她還是一如既往地有活力,三個月過去,她的頭髮變長了,麥冬就紮了個簡單的馬尾。

    “早上好,麥冬小姐。”老貓坐在大廳另一頭,遠遠地揮了揮爪子,它每天早上起來都要理毛。

    “早上好丫頭。”唐躍點點頭,“你那邊是第幾次日出了?”

    “第七次。”

    “今天早上吃了什麼?”

    “嗯……金槍魚,奶酪還有柳橙汁。”女孩白皙的臉和脖子上汗津津的,她撩了撩額角的頭髮,“我剛剛還騎行了五公里。”

    “真小資。”

    “唐躍,你今天早上吃了什麼?”麥冬問。

    “我?我的早餐中西合璧。”唐躍想了想,“嶗山白花蛇草水配瑞典鯡魚罐頭。”

    三個月之前,唐躍給聯合空間站送上去了足夠的物資補給,麥冬的食物暫時是不必發愁了,但能量和營養終究只是保持身體健康的一環。

    人類是在地球上進化而來的生物,其身體結構早就適應了一個G的重力,長時間的失重環境會帶來各種問題,特別是骨骼肌肉,心血管以及感覺神經系統。

    長期航天任務中,宇航員的生理與心理變化一直都是個熱門的研究問題,由於長時間處於微重力狀態下,所以人類骨骼中的鈣質流失會加快,骨質下降,抗重力肌肉群長期處於廢用狀態,肌肉會持續萎縮,血液中的紅細胞數量也會下降,導致心血管的調節能力減弱。

    這些問題在火星登陸漫長的任務期限中凸顯出來,嚴重威脅宇航員們的身體健康。

    地球上的醫學專家們針對火星任務,專門設計了一套體能訓練方案,以對抗失重狀態下的體質下降,獵戶座飛船與崑崙站內都各有一套訓練器材,要求隊員們每天必須做足滿額的訓練量,比如說唐躍,他每天就得在跑步機跑個三千米。

    火星上好歹還有點重力,聯合空間站上完全失重,麥冬需要的訓練量比唐躍更大。

    “唐躍,你接下來要去幹什麼?”麥冬問,“搬太陽能電池板嗎?”

    唐躍點點頭,他解下身上的長袍,換上衣服,準備穿明光鎧。

    四十多塊太陽能電池板已經壞了一塊,三個月之前的那場沙暴中,他們沒來得及把電池板及時收回室內,第二天老貓和唐躍就發現有兩塊電池板的功率下降了,兩人費勁心思修好了一塊,但另一塊實在是修不好。

    老貓推斷這是由於電池板在低溫環境暴露的時間過長,再加上有沙塵侵入電池板的內部電路,導致了短路。

    現在他們還剩下四十塊電池,但好在少一塊太陽能電池板不會影響崑崙站的正常運作,老貓警告唐躍說十塊是警戒線,一旦損壞的電池板數量超過十塊,那麼崑崙站的正常電力供應就無法保證了,他們將不得不關閉崑崙站中的部分功能。

    食物,淡水,電池,不知道哪個先耗盡。

    這有點類似短板效應,唐躍的剩餘壽命和那塊短板的長度是相等的。

    “把太陽能電池板搬出來之後,我還得去檢查崑崙站各個系統的狀態,反正就是一堆雞毛蒜皮的小事。”唐躍說,“如果我的動作足夠快,我或許還有時間坐在崑崙站的門口看看日落。”

    “崑崙站的夕陽是什麼樣的?”

    “有時候是紅色的。”唐躍回答,“有時候是藍色的。”

    “藍色?”麥冬很驚奇。

    “老貓說是因為火星大氣底層的塵埃會散射波長較短的藍光,所以太陽看上去帶著藍色。”唐躍聳聳肩,手中拎著衣服經過老貓。

    他看到這隻貓正襟危坐,雙爪搭在膝蓋上,一動不動,閉著眼睛。

    “你在幹什麼?”

    唐躍戳了戳貓頭。

    “把你的爪子拿開。”老貓不動聲色,低聲說。

    “我這叫手,你那才是爪子。”唐躍糾正。

    “在我看來,你那就是靈長類動物的五趾無毛裸爪。”老貓反擊,“我正在參禪打坐,感悟世間真理。”

    “打坐參禪?”唐躍嗤笑,“你參的什麼禪?悟出什麼真理來了?”

    “我參的是天地大道,宇宙至理。”老貓緩緩睜開眼睛,神色平淡,像是個得道高貓,“比如說獵戶座一號飛船為什麼消失的真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6-14 14:54
第九十八日(2)漸悟與頓悟的數學解釋

    “獵戶座一號飛船為什麼消失?”唐躍吃了一驚,“你知道原因了?”

    “不知道。”

    老貓很乾脆。

    “你不是說你悟了麼?”

    “我是悟了。”老貓回答,“但我沒悟出來啊。”

    這三個月以來,唐躍不止一次地跟老貓討論過地球消失的原因,他們提出了諸多假設,但最後都推翻了——他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原因能讓一顆質量六十萬億億噸重的巨大球體人間蒸發,這種超自然的現象完全超乎唐躍老貓的想像,人類目前所掌握的物理學不支持這種推斷。

    人類目前所製造過威力最大的武器,是AN602,它還有一個家喻戶曉的傳奇綽號——大伊萬,這是一枚五千萬噸當量的氫彈,冷戰時期凶悍的毛子們把它引爆在了北極圈內的新地島上,那東西爆炸時掀起了六十公里高的蘑菇雲,威力相當於二戰時期消耗總彈藥量的十倍。

    熱核聚變確實是人類目前所能掌握的最大威力的能量釋放方式,物理學家們把原子核內部的力量解放出來,這是革命性的進步,人類對這個世界的認知與掌控由此邁上了一個新台階。

    但太陽已經在那裡默默地聚變了五十億年,

    從宇宙的大尺度上來看,聚變實在是太常見的反應,如果木星的質量再增大十三倍,它的內部也會因為巨大的引力而發生氘聚變,從一顆巨型氣態行星變成一顆褐矮星……人類所掌控的力量還遠不足以撼動星球。

    地球消失不可能是人類自己幹的,如果人類文明有這個能力,就人類這尿性,地球早爆炸一百次了。

    最後老貓丟出兩種觀點。

    一是自然現象。

    要知道銀河系與太陽系本身也是處於運動中的,如果有人以相對於太陽系外部空間靜止的角度,來觀察太陽系——那麼太陽系就不是一個轉動的大盤子,而是一個旋轉著前行的螺旋。

    老貓說宇宙中可能存在物理規律不守恆的情況——說真的,它真是走投無路了才會說出這麼動搖自己世界觀的話來。

    萬一宇宙中物理規律並非處處守恆,空間也不像人們想像的那麼平坦,而地球就是這麼倒霉,不小心掉進了這個坑裡。

    接著就人間蒸發了。

    二是高級智慧。

    到目前為止,人類沒有發現過任何其他高級智慧生物——地球上的黑猩猩除外。

    但這不代表宇宙中不存在其他文明,儘管費米悖論還沒得到解決,老貓說地球都沒了,費米悖論算個屁啊。

    誰能解釋一下地球消失悖論?

    把一切都推給外星文明實際上是很不負責的行為,雖然上百年來外星人背的鍋也不少了,麥田裡畫個圈孤島上建個石像都說是它們幹的,好像外星人一天天閒著沒事就喜歡在地球上玩泥巴,但外星人至今為止還從未背過這麼大的鍋——要為一顆行星及億萬生命的消亡負責。

    你看這個鍋,又大又圓。

    地球和月球一起消失,很顯然,距離地球三十八萬公里以內的一切都失蹤了,這囊括了人類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的生存範疇,包括近地軌道同步軌道上的所有航天器。

    老貓算了算,目前太陽系內僅剩的人造物體,除了火星上的崑崙站,聯合空間站,通訊中繼衛星以及一幫退休的老探測器。

    還剩下飛出老遠不見蹤影的旅行者和先驅者,越過冥王星軌道的新視野,土衛六上的惠更斯,蘇聯人在金星上丟的一堆小玩意,能源耗盡死在茫茫深空中的水手號黎明號。

    這些就是人類文明給這個世界留下的所有遺產了。

    沒一個能用上的,旅行者這個時候大概都已經飛進了奧爾特雲,七萬年後它將造訪半人馬座的比鄰星,這小子離家出走時就沒想過再回來。

    聽著都讓人喪氣。

    但令人詫異的是獵戶座一號也跟著沒了。

    地球消失時,獵戶座一號飛船才剛剛從火星聯合空間站出發,進入地火轉移軌道,離地球還遠得很呢,為什麼獵戶座一號也跟著失聯了?

    地球消失的頭幾天,唐躍還滿懷希望地試圖聯絡獵戶座一號,隊長老王他們都在獵戶座一號飛船上,飛船上有倖存者還有食物補給。但是很遺憾,地球消失的那一刻,獵戶座一號也隨之蒸發了,還是麥冬先發現的這一點。

    這三個月以來,唐躍和老貓孜孜不倦地分析獵戶座一號可能的位置,任何一種可能性都不放過,希望能找到這艘飛船,到後來兩人都放棄了,他們不得不承認,獵戶座一號確實失蹤了。

    老貓說這大概是外頭有人朝著太陽系打了一槍,一石二鳥,把獵戶座飛船與地球串了糖葫蘆。

    “佛教是有漸悟和頓悟的。”老貓說,“漸悟就是循序漸進之覺悟,頓悟是快速直入之覺悟,我一邊漸悟,一邊頓悟,雙管齊下,悟的都是獵戶座一號飛船消失的可能原因。”

    唐躍眉頭一擰。

    “作為一個機器人,你竟然能說出這麼唯心主義的話來?不怕阿西莫夫半夜來找你麼?”

    “這不是唯心主義,對於機器人來說,漸悟和頓悟也是有數學上的解釋的。”老貓回答,“所謂漸悟,即是窮舉法,一條一條列盡天下所有可能性,比如說用窮舉的方法來證明黎曼猜想,這就是黎曼猜想的漸悟證明法。”

    “頓悟呢?”

    “頓悟,就是隨機法,比如說給你一條數軸,讓你隨機在數軸上猛地瘋狂戳點,來尋找有理數……這就是有理數的頓悟選擇法。”

    “那兩種方法的成功率是多少?”唐躍問。

    老貓搖頭晃腦,慢條斯理。

    “零。”

    唐躍套上明光鎧,準備出門檢查崑崙站,展開太陽能電池板,他慢慢擰開氣閘室的艙門,忽然腳下一軟,一隻腳跪倒在地。

    “唐躍?”老貓過來把他扶起來,“出了什麼問題?”

    唐躍扶著牆壁站起來,低頭看著地板,怔了好一會兒,搖了搖頭,“沒問題,剛剛一個不小心沒站穩。”

    老貓拍了拍他的頭盔面罩,“Good Luck.”

    “唐躍快去快回。”屏幕上的麥冬揮了揮手。

    唐躍豎起大拇指,轉身鑽進氣閘室。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6-14 14:54
第九十八日(3)空間站的菜農小姐

    唐躍抬頭望了一眼低懸在天邊的太陽,把太陽能電池板架起來。

    太陽能電池板結構很簡單,沒有什麼複雜的轉向機構,說到底是為了減重,一共四十多塊電池板,崑崙站中的所有電力供應都由這些電池板負責。

    電池板優先為蓄電池,OGS,溫控,淡水過濾等生命維持系統供電,其次才是通訊系統,照明系統以及崑崙站主電腦。崑崙站的系統電腦是個耗電大戶,為了節省能源,老貓平時關閉了工作站的大部分功能,反正現在也沒有任何科研觀測工作,地球消失之後,唐躍就停止了一切學術研究。

    上一次崑崙站的系統電腦火力全開,還是在三個月之前,給麥冬運送補給計算軌道的時候,自那之後電腦就再也沒接到過什麼重要任務。

    每天定期進行一次自檢,檢查一下崑崙站的各個功能模塊,然後給聯合空間站發送問候,這就是如今崑崙站系統電腦每天的工作,這種活連最古老的386機都能幹,真是白瞎了它那強大的CPU和數據處理能力。

    唐躍把最後一塊電池板擺好,然後靠著小推車,慢慢地坐下來休息。

    四十塊太陽能電池板整整齊齊地鋪在沙地上,唐躍給它們取了個外號,叫做“電池農場”,而他繞著太陽能電池板走來走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真像是個耕作的農民。

    唐躍身後不遠處就是鷹號飛船的下降級,登陸器的上升級在三個月之前發射升空了,下降級還停留在這裡,是個五六米高的圓柱體,用粗壯的著陸架撐起來,潔白的表面塗料已經被發動機的尾焰燻黑了,仍舊非常顯眼。

    唐躍經常到鷹號飛船那裡去溜躂,就像是看望一位鄰居或者老友,坐下來陪它說說話……儘管鷹號飛船從不吱聲,只會沉默地傾聽。

    他的朋友就這麼多,空間站上的麥冬,崑崙站裡的老貓,佇立在沙地上的登陸器,車庫裡的火星流浪狗,這些人和物構成了一個小小的人類社會。這就是唐躍的全世界了,只要不走出這個小小的世界,他就還能感受到來自人類文明的保護和溫暖。

    “唐躍,能聽到我說話麼?空間站裡又有一株番茄坐果了!”

    麥冬的聲音在頻道中響起,語氣很驚喜。

    唐躍記不清這是第幾次麥冬跟他說番茄了。

    “你究竟種了多少番茄?”

    “嗯……大概七八株吧,番茄的數量不多。”麥冬回答,“還有十株擬南芥,十一株萵苣,二十三株生菜,十七株馬鈴薯,另外,還有一批發狀念珠藻。”

    “你是想把空間站搞成植物園麼?”唐躍問,“種這麼多植物,它們會跟你爭搶氧氣和水分……你又不缺食物,種這麼多番茄幹什麼?”

    “我很注意的,水分消耗控制得很好,培養箱用毛細管的滲透作用來輸送水分,把水分的浪費降到了最低。”麥冬回答,“空間站裡太冷清了,多種一點植物,熱鬧一點啊。”

    “熱鬧一點?植物又不會說話……”

    唐躍愣愣,說起來他也一個樣,鷹號飛船同樣不會說話,他照樣去跟對方嘮嗑。

    “番茄的長勢很喜人,第一批結果的植株已經長得很大了,顏色很鮮豔……這些都是我當初精挑細選出來的種子,成活率超過百分之九十七。”聽得出來女孩聲音中的喜悅,這三個月以來她一直都在細心照顧這些植物,當初發芽的番茄幼苗現在已經長大結果了,麥冬就像個豐收的菜農一樣高興。

    “姑娘你的專業究竟是植物學還是種菜學?”唐躍問,“你研究的是科學種菜麼?”

    “我的研究方向是‘長期高輻照微重力條件下植物生長與封閉環境中生態循環之間的影響關係’。”麥冬吐出來一個極其冗長的句子。

    她頓了頓,接著說:

    “簡稱太空種菜。”

    “菜農你好。”

    “本來我們是不種菜的,實驗用的樣本植物有很多,大部分都是結構簡單的藻類,比如說念珠藻和褐藻,成熟的被子植物生長需要的環境條件太苛刻,本身也太脆弱,如果以後要嘗試改造火星環境,或者構建飛船內的小生態圈,那麼必然是從簡單的藻類開始。”麥冬接著說,“藻類這種低等植物才是我的研究目標。”

    女孩說話的背景音中帶著植物葉子摩擦的聲音,很顯然這姑娘一邊說話一邊在摘番茄。

    “五個……六個,七個,哇這個大……我要去把番茄凍起來,這樣可以讓它保存的時間更長一點。”

    麥冬唸唸叨叨都是西紅柿,看來什麼研究微重力條件下植物與生態圈,什麼真正目標是藻類都是假的,這姑娘已經完全沉浸入了豐收的喜悅中,一邊數數一邊往筐子裡扔西紅柿,徹頭徹尾的菜農。

    “不會造成污染吧?”

    “都是無土栽培。”麥冬搖搖頭,“不會造成污染。”

    “馬鈴薯也能無土栽培?”

    唐躍有點吃驚,土豆這玩意不是應該埋在泥土中的麼?沒有泥土,土豆還怎麼種?

    “塊莖或者塊根類的植物可以通過霧培的方式,你知道霧培麼?就是把營養液進行霧化灌溉,然後你就能看到土豆懸浮在半空中長出來啦。”麥冬笑,“這些對我來說都不是什麼難事。”

    唐躍起身,把小推車送回車庫,然後返回崑崙站——他已經把太陽能電池板鋪完了,接下來可以回去簡單地吃點東西,補充一下能量,休息半個小時,再進行下午的工作。

    下午的工作包括:

    檢查崑崙站各方面的狀態。

    跟老貓鬥嘴。

    檢查火星流浪狗的狀態。

    跟老貓鬥嘴。

    在太陽落山之前回收太陽能電池板。

    跟老貓鬥嘴。

    唐躍打開氣閘室的艙門,步履蹣跚地踏進氣閘室,轉身關上艙門,打開洗消系統。

    “老貓——!我回來了。”

    老貓打開內艙門,唐躍氣喘吁吁地走進來,忽然腳下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板上。

    “唐躍?”

    唐躍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他的小腿顫抖得厲害,跟抽筋了似的,而且使不上勁,“老貓……我的腳好像出問題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6-14 14:54
第九十八日(4)壞血症與腎衰竭

    老貓把唐躍拖進來,關上艙門,卸下明光鎧的生命維持系統,把他從宇航服裡扯了出來。

    老貓讓唐躍靠著牆壁坐下來休息,然後蹲在他面前,用力掐了一下唐躍的腳趾頭,“腳抽筋了?”

    “掐你大爺,疼!”

    唐躍把腳一縮,一巴掌打開老貓的爪子,捏著自己的小腿,慢慢地按摩肌肉。

    “沒事就好。”老貓攤手,“我還以為你高位截癱半身不遂了……你要是真癱瘓了,我就把你扔到外頭去自生自滅。”

    “能不能講點人道主義?”唐躍翻白眼。

    “我把你扔到外頭去就是人道主義,你在崑崙站外活不過三分鐘的,死得很快,沒什麼痛苦。”老貓說,“相信我,你不會想過癱倒在崑崙站內慢慢死亡腐爛的日子,這種生活才是真正生不如死。”

    唐躍揉捏著自己的膝關節,他剛剛就是膝蓋忽然一疼,腳下一絆才摔倒在地。

    老貓繞著他走了兩圈,探身把唐躍的胳膊抬起來,仔細地上下打量,一雙貓眼轉來轉去,還嗅來嗅去。

    “你在幹什麼?”唐躍被它看得心裡發毛。

    “低頭。”老貓一爪子按在唐躍的頭頂上,把他的頭按了下去,然後扯起衣服領子。

    “抬頭。”老貓拖著唐躍的下巴,把他的頭推了上去,湊過來摸了一把唐躍的脖子,仔細觀察,像是殺豬前正找什麼地方下刀子合適。

    “我靠,你他媽在幹什……”

    唐躍的話還沒說完,他的臉就被老貓給捏住了。

    “啊——”老貓示意唐躍張嘴,像是個正在檢查身體的大夫。

    唐躍乖乖地“啊——”。

    老貓捏住唐躍的一顆門牙,盯著看了半晌,點了點頭,鬆開了唐躍,後退了一步,在椅子上坐下來,翹起二郎腿。

    “你的身體有問題。”

    唐躍一頭霧水,“什麼問題?”

    “就目前的症狀來看,你體內補充的鈣離子和維生素C不足,我剛剛檢查了一下,你有皮下出血的症狀,後背和手臂上都有淤青,而且牙齦腫脹,這是缺乏維生素C的典型表現,你是不是關節痠痛?這可能也是缺乏維生素C引起的。”老貓回答,“缺鈣則會導致乏力抽筋,四肢痙攣。”

    老貓一本正經,唐躍抬起自己的手臂,他果然在胳膊內側的皮膚上看到了淤青和出血點,之前他還以為這是穿明光鎧時磕磕碰碰出來的。

    唐躍並非醫學或者生理學出身,他對營養補充的細節不像老貓那麼敏感,在目前這缺衣少食的情況下,唐躍最多只能保證每天有飯吃,能量補充能滿足,至於鐵鋅銅硒十八種微量元素和八種必須氨基酸這種細節就沒法顧及了。

    之前科考隊裡的隊醫是麥斯威爾·索普,通稱老麥,是一位航天醫學與生理學專家,火星登陸任務當中宇航員們攝入的營養向來是由他負責。火星登陸任務是時間兩年的長期航天,但獵戶座飛船上的乘員們又不能像ISS那樣得到地球的定期補給,而且一旦患病也難以得到治療,所以科考隊員們的身體保健一直都是個難題。

    老麥給隊員們制定了非常嚴格的身體保健計畫,包括每天吃什麼,吃多少,怎麼吃,以及體能訓練方式,就是為了防止體內的鈣質流失,骨質疏鬆和肌肉萎縮。

    “維生素片還剩下多少?”老貓問。

    “送了一半給麥冬,剩下的吃得差不多了。”唐躍回答。

    缺乏維生素顯然是食物上出了問題,唐躍回憶了近一個月來自己的食譜,前兩個月他的食物還算豐富,但隨著大塊的復水食物和罐頭逐漸耗盡,唐躍不得不開始大量地吃能量棒和壓縮餅乾。

    能量棒與壓縮餅乾中的維生素含量顯然是不如蔬菜水果罐頭的。

    但他沒想到後果這麼快就會凸顯出來。

    “嚴重缺乏維生素C會導致壞血症。”老貓很嚴肅,“火星上的輻射劑量太高了,因為缺乏足夠的大氣和磁場保護,所以這裡佈滿了來自太空和太陽的高能帶電粒子,以及大氣與土壤產生的二次粒子,主要是中子和γ射線——這在地球上是不存在的。”

    “處於高輻照環境下,人體內的維生素C等抗氧化物會迅速消耗,這個速度比地球上要快得多。”老貓接著說,“你在地球上連吃三個月的壓縮餅乾,症狀都不會像現在這麼嚴重,我認為你要是再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距離壞血症就不遠了。”

    唐躍當然知道壞血症是什麼,十七世紀的遠航船員們會因為缺乏蔬菜水果的補充而患上壞血症,這種疾病會導致關節疼痛,皮下出血,嚴重者甚至會導致死亡。但在現代社會,由於缺乏維生素C而引起的壞血症已經絕跡了,因為這種病多吃橘子就能治好。

    但在鳥不拉屎的火星上……想找到一個橘子就跟找外星飛船一樣難。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獵戶座飛船上的乘員們與大航海時代的遠航船員們境地是一樣的,只不過帆船變成了飛船,大洋變成了太空,但不變的是物資補給的難度,無論是幾百年前的十六世紀,還是科技高度發達的二十一世紀中葉,西紅柿和橘子的保質期都不會超過兩個月。

    那個早已被人們遺忘在歷史故紙堆中的壞血病,居然又陰魂不散地找上了六千萬公里之外的唐躍。

    人身上的毛病真是太多了,唐躍之前還認為自己會餓死。

    現在想來這個想法純屬多餘。

    在餓死之前,他就有可能因為壞血病,腎衰竭,心率紊亂,甚至某些莫名其妙的過敏而一命嗚呼。

    唐躍從抽屜裡取出一個白色藥瓶子,放在桌上。

    “這是最後一瓶復合維生素片。”

    老貓擰開瓶蓋,瞄了一眼。

    “這麼多藥片,夠你吃多長時間?”

    “吃不了多久,最多不超過一個月。”唐躍回答,“如果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多吃罐頭,少吃餅乾,那麼時間還能再長一點……不過罐頭剩得也不多了,再吃就吃完了。”

    老貓有些犯愁了。

    一個月之後,唐躍吃完了所有的維生素片以及水果罐頭,那他的維生素攝入量就會大幅度降低,隨之而來的就會是各種各樣的身體問題。

    這些在地球上完全可以忽略的小毛病,在火星的惡劣環境中會成百上千倍地放大,變成難以克服的難題,甚至有可能危及唐躍的性命。

    老貓在崑崙站大廳裡轉來轉去,它必須找到一個方法,來及時補充唐躍缺乏的這些營養物質。

    “吃什麼可以補充維生素C?”

    “橘子。”

    老貓叨唸著橘子,但是在火星上它能到哪兒去找橘子?他們手上的物資就這麼多,老貓也沒法憑空變出橘子來。

    “除了橘子呢?”

    “番茄。”

    老貓坐下來,皺起眉頭,“番茄……番茄……這鬼地方哪裡有番茄?”

    “貓先生?唐躍?”麥冬這個時候接入了頻道,“你們在說什麼?我剛剛好像聽到了番茄?”

    “我們正在找番茄。”老貓回答。

    “番茄?”女孩把一個番茄拿在手裡,湊到鏡頭前晃了晃,“這裡有番茄啊,你看你看。”

    “我們在崑崙站裡找番茄。”老貓說,“唐躍現在缺乏維生素的補充,他必須得多吃橘子和番茄。”

    “崑崙站裡沒有番茄,你們可以種啊。”麥冬建議。

    老貓和唐躍都一怔。

    “種?”唐躍問,“我哪裡會種西紅柿……”

    “不會不要緊。”女孩摩拳擦掌,胸有成竹,“我來教你!包教包會!”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6-14 14:55
第九十八日(5)一滴水難倒英雄漢

    作為一個自小在城里長大的人,唐躍長這麼大也沒種過菜,他在超市和菜市場裡見過西紅柿,但那些紅彤彤的果子都是摘得乾乾淨淨擺在筐子裡的——唐躍知道番茄是種在地裡的,但要怎麼種他一無所知。

    毫無疑問,番茄是種在泥土裡的。

    但該用什麼樣的土質?

    番茄也得澆水施肥。

    但該怎麼施肥澆水?

    還有如何預防植株疾病?多長時間能發芽?多長時間能開花?多長時間能結果?一大堆問題從唐躍的腦子裡蹦了出來,果真是隔行如隔山,對於一個理工科出身的人而言,種個西紅柿都是難題。

    老貓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哪裡有種子?”

    沒有種子,他們拿什麼種?

    麥冬稍稍回憶了一下,“我的單間裡還有種子,原本是實驗備用的,後來沒有用上,我就把它們留在了崑崙站裡……你們沒有看到嗎?”

    唐躍猛地回憶起來自己確實看到過那些東西,他和老貓翻箱倒櫃找食物的時候,幾乎把整座崑崙站都掀了個底朝天。他在麥冬的櫃子裡看到過那些小小的玻璃罐子,裡面盛滿了黑色的顆粒,因為是實驗樣品,所以唐躍就沒多作注意——儘管他很缺乏食物,但他還沒膽大到敢亂吃實驗室裡的東西。

    否則他很可能因為中毒而嗝屁。

    老貓鑽進麥冬的單間,把種子全部抱了出來,放在桌面上。

    一共六個小玻璃瓶,每個瓶子都只有香水瓶那麼大,裝滿了顏色不同大小不一的植物種子。

    “那瓶暗棕色,扁圓形的種子就是番茄。”麥冬指了指桌上的瓶子,“它邊上是擬南芥,擬南芥是用來研究植物遺傳和突變的,不能吃,不過也無毒無害啦……擬南芥邊上那瓶黑色的細長種子是生菜,生菜邊上是萵苣,萵苣邊上是胡蘿蔔,茼蒿,都是我精心挑選的種子,成活率高,可繁殖的樣本。”

    老貓驚異地發現這姑娘帶來的絕大多數植物都是蔬菜,她真不是來種菜的麼?

    “也……也不算是專門種菜啦,我在十字花科,菊科,茄科這幾個科裡挑選樣本,只是這幾個科裡能吃的剛好比較多……”女孩撓了撓頭。

    老貓忽然記起來她是個廣東姑娘。

    唐躍把瓶子中的番茄種子全部倒出來,仔細數了數,一共有五十六顆。

    其他瓶子中的種子也差不多是這個數。

    麥冬當時把種子留在這裡多半隻是個無心之舉,但這個毫無意識的行為接下來會救唐躍一命。

    在這個荒蕪的火星上,看到新鮮蔬菜種子真是和看到了爹娘一樣親切。

    唐躍就差熱淚盈眶了。

    “你們不光可以種番茄,還可以種胡蘿蔔,生菜和萵苣。”麥冬眉飛色舞,“胡蘿蔔很好吃,很脆很甜,生菜和萵苣也很好吃,它們都可以生吃的,你們還可以做蔬菜沙拉,唐躍你知道麼,我挑的是大果型紅果番茄品種中蔬11號,顏色鮮豔,口感酸甜,鮮嫩多汁……”

    老貓和唐躍:……

    “真的很好吃。”女孩說。

    唐躍老貓默默地點頭。

    “不騙你們。”

    ·

    ·

    ·

    種植蔬菜,需要基質,水分和養料。

    空間站上的種植使用的是微重力無土栽培技術,但在火星表面沒有這個條件,如果在火星上使用無土栽培,那麼對水分的消耗實在是太大,崑崙站承擔不起。

    老貓檢查了水箱中淡水的剩餘量,覺得情況不太樂觀。

    崑崙站的儲水量是一千兩百升,唐躍平均一天消耗3.68千克淡水,循環系統回收3.4千克,按照最理想的情況,水箱中的儲水可以支撐四千個火星日。

    但理想歸理想,現實生活永遠不可能達到理想條件,如今三個月過去,崑崙站中的淡水還剩下一千一百五十升,損耗了足足五十升的淡水。

    水的消耗比他們想像的要大得多,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那麼剩餘的淡水只夠用兩千個火星日。崑崙站中需要用水的不止是唐躍,這損耗的五十升淡水可能來自各個地方,這種不知不覺的消耗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用這僅剩不多的淡水來種植蔬菜,那麼消耗速度會更快。

    “我們沒有足夠的水。”老貓說,“如果我們要消耗水來種番茄,那麼我認為崑崙站中的淡水最多只能再撐一千個火星日……蔬菜種得越多,淡水損耗越大。”

    唐躍坐在椅子上,陷入思考。

    最要命的還是水。

    真是一滴水難倒英雄漢。

    “除了崑崙站,還有什麼其他地方可以找到水麼?”唐躍問。

    “有,火星的兩極就有水,而且是大塊大塊的水,多到你這輩子都用不完。”老貓回答,“但距離我們幾千公里。”

    唐躍緩緩起身,走過來雙手按在老貓的肩膀上。

    “老貓。”唐躍面容嚴肅。

    老貓一愣,“幹嘛?”

    “你是不是不用吃喝不用呼吸不怕輻射?”唐躍問。

    “是啊。”

    “現在組織上交給你一個光榮的任務,這個任務極其艱巨,但黨和人民相信你一定可以辦到!”唐躍一本正經,“請你前往北極取點冰回來吧,火星流浪狗你可以開走,太陽能電池板你也可以帶走,你要什麼給你什麼,希望你不要辜負國家和人民對你的殷切希望!”

    “行啊,我去北極給你拉冰塊回來。”老貓聳聳肩,轉身就走,“不過火星流浪狗每天最多跑六十公里,此去北極五六千公里,一來一回至少六個月,希望我回來的時候你沒肉身成聖,變成大求生菩薩。”

    “貓哥且留步。”唐躍一把拉住它,“此事容從長計議。”

    淡水和番茄,哪個重要?

    答案是兩個都重要。

    番茄是必須種的,但唐躍和老貓希望能儘量降低淡水的損耗,或者找到其他水源,來補充崑崙站中的損耗。

    唐躍套上明光鎧,接著開始下午的工作了。

    淡水的問題他仍然在繼續思考,唐躍走過電池農場,穿過整整齊齊的太陽能電池板,轉了一圈,無意識地就走到了鷹號飛船的面前。

    這條路他都走習慣了。

    唐躍站在鷹號飛船底下,一隻手撫摸著登陸器的外壁。

    “老夥計啊老夥計,你說哪裡能找到……”

    唐躍忽然一怔。

    “老貓。”

    “嗯?”

    “我……知道哪裡有水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6-14 14:55
第九十九日(1)鏟子拯救世界

    第二天一大清早,老貓就把火星流浪狗開了出來,在鷹號飛船的邊上停下來。

    唐躍穿著明光鎧站在沙地上,抬頭仰望高大的登陸器下降級,儘管上升級已經發射升空了,但鷹號飛船仍然是崑崙站中最高最顯眼的物體。

    原本潔白的塗料被火箭發動機尾焰燒得漆黑,唐躍繞著登陸器走了好幾圈,腳底下的地面上覆蓋著一層沙礫,沙礫是棕紅色,這說明它們富含赤鐵礦,沙子底下是堅硬的玄武岩,火星是一顆近乎死寂的星球,地質活動已經沉寂了很長時間,這些古老的岩石在三十億年前就形成了,它們在漫長的風吹日曬下逐漸破碎,變成沙礫再變成塵土。

    老貓推開車門,從駕駛室中跳下來。

    唐躍輕輕敲了敲登陸器堅硬的外殼,“這裡面還有多少推進劑?”

    “應該還剩下一部分,下降級發動機的推進劑是有冗餘的,大概率上沒有燒完。”老貓叉著腰,抬頭打量著鷹號飛船,“不過具體有多少,得打開這個殼子才能知道。”

    鷹號飛船下降級的猛禽3C火箭發動機,使用甲烷與液氧作為推進劑,初中生都知道,甲烷與氧氣燃燒的產物是二氧化碳與水,一摩爾的甲烷和兩摩爾的氧反應,就能生成一摩爾二氧化碳和兩摩爾水,這是絕好的淡水來源。

    這就是唐躍的計畫,使用登陸器內的推進劑,靠它們的反應來得到淡水。

    老貓返回崑崙站,拎著工具箱回來了。

    下降級沒有舷梯,老貓只能用火星流浪狗墊腳,它爬上火星車的車頂,湊近鷹號飛船的外殼,身上掛滿了扳手改錐螺絲刀。

    儘管說起來簡單,但要得到密封在推進劑貯箱內的甲烷和液氧其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們不能砸穿推進劑貯箱來釋放燃料,那樣甲烷和液氧會在短時間內洩露一空,唯一能進行引流的開口就是洩壓閥——貯箱內的液態甲烷和液態氧是在不斷蒸發的,如果沒有洩壓閥門,貯箱中的氣壓會高過危險線。

    為了成功地利用登陸器中的燃料,甲烷和氧氣必須緩慢而安全地引出貯箱,最後進行混合燃燒。

    對於老貓和唐躍兩個人而言,這是個很複雜的大工程,他們首先需要拆開登陸器的整流罩。

    這種精細活唐躍套著明光鎧幹起來不方便,所以只能由老貓來幫忙。

    老貓嘴裡銜著一支起子,打開登陸器的檢修口,眯起眼睛,找到了壓力表。

    “怎麼樣?”唐躍在底下問,“還剩下多少推進劑?”

    “嗯……比我預計得要稍微少一點,可能是因為推進劑持續蒸發的緣故,我們還有兩百公斤左右的甲烷。”老貓皺起眉頭,“這麼多甲烷,最多只能產生四百五十千克的水,不過這麼多水種點西紅柿和胡蘿蔔應該是夠用的。”

    “這四百五十千克水,可以直接補充進水箱中麼?”唐躍問。

    “不行。”老貓搖頭,“這些水未經處理和淨化之前不能直接飲用……不過你要怎麼收集這些水?甲烷和液氧燃燒之後產生的是水蒸氣。”

    “放心,收集的事交給我。”

    唐躍胸有成竹。

    下午兩點,老貓拆掉了登陸器的整流罩,讓整個推進劑貯箱和火箭發動機都暴露出來,緊接著他們開始了緊鑼密鼓的改造計畫,唐躍從崑崙站裡找來兩條長橡膠管和一支玻璃Y形管,這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都是之前科考隊員們做實驗用的,現在被唐躍全部收了起來。

    老貓把膠皮管套在推進劑貯箱的洩壓閥上,一條用來輸送甲烷,另一條用來輸送氧氣,用鐵絲綁緊,確認不會造成洩露。

    “OK!”老貓站在火星流浪狗的車頂上,揮了揮爪子。

    唐躍站在底下,撿起兩條橡膠管,把它們套在Y形玻璃管的兩隻歧管上,用鐵絲擰緊了,到時候甲烷和氧氣會在這只玻璃管中混合燃燒,產生二氧化碳與水蒸氣。

    唐躍有種回到高中做化學實驗的感覺。

    “OK!”唐躍舉手示意,“老貓,可以來試試了!”

    老貓點了點頭,抓著扳手,緩緩地擰動節流閥,一摩爾的甲烷能與兩摩爾的氧反應,為了避免推進劑的浪費,保證甲烷的充分燃燒,老貓必須細心調整燃料與氧化劑的流速,它盯著壓力表,神情很凝重。

    “注意——!”老貓提醒,“我打開閥門了!”

    唐躍掏出電弧點火器,湊在玻璃管前,啪嗒一聲,點著了甲烷。

    小小的淡黃色火苗在玻璃管的末端飄搖,高溫水蒸氣接觸到外界冰冷的大氣,立刻凝結成小液滴,變成裊裊的白色霧氣,唐躍隔著厚厚的玻璃面罩,注視著甲烷燃燒的火光,長出了一口氣。

    淡水的來源有著落了。

    “老貓!成功了!”

    ·

    ·

    ·

    老貓和唐躍站在沙地上,兩人低頭看著地上的玻璃管。

    兩人經過多次實驗,最終證明登陸器內的甲烷可以安全燃燒——不會突然爆炸把他們送回老家。

    接下來的問題是如何高效率地收集燃燒產生的水蒸氣。

    “你說你有辦法收集這些水蒸氣。”老貓說,“什麼方法?我得提前告訴你我們沒有冷凝管,那些大型的實驗用具要麼損壞了,要麼就是全部被帶走了,我們現在連找跟足夠長的玻璃管來製作冷凝管都辦不到。”

    “我們不用冷凝管,冷凝管太慢了。”唐躍搖頭,“用那麼細的玻璃管來收集四百公斤水,咱們得收集到明年去。”

    唐躍確實不打算用常規的冷凝管來收集淡水,這種方法在實驗室中很常用,但在刮著風沙的火星地表上不方便,玻璃太脆弱,長玻璃管更脆弱,而且冷凝管的收集速度太慢,如果加快速度,又容易造成浪費。

    “那你準備用什麼方法?”老貓問。

    唐躍轉身返回車庫,幾分鐘後,他一手拎著一支長柄鏟子回來了。

    唐躍把一支鏟子扔給老貓。

    老貓握著鏟子,看了半晌,一臉茫然。

    “鏟子?”

    用鏟子來收集淡水?

    “對!”唐躍點頭,揮了揮手中的鏟子,“我們用鏟子來收集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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