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隨波逐流之一代軍師 作者:隨波逐流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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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werpio 2006-2-28 11:58: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0 1177538
huro 發表於 2008-3-13 17:56
第六部 天長地久 第九章 處處烽煙起


  大雍隆盛七年甲申秋,雍帝責南楚久不朝貢,詔南楚國主覲見,南楚國主隴聞之,驚懼莫名,數日不朝,辭以疾。雍帝聞之怒,誓師南征,三路大軍齊發,再起刀兵。

  ——《資治通鑒·雍紀三》

  同泰十一年,雍軍南下,雲未之行。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大雍隆盛七年,南楚同泰十一年,十月初二,南楚江夏大營中軍校場之上,軍士們正在練習騎射,不時傳出彩聲如雷。

  「咻、咻、咻」,連珠三箭射中了靶心,校場之上再度響起一陣歡呼之聲,那射箭之人身材不高,身穿銀甲,坐下的黃驃馬乃是千里挑一的駿馬,飛馬奔射,箭箭中的,這樣的箭術確實值得眾軍士歡呼,更何況那騎士正是他們尊重愛戴的主將長子。

  直到射完了一囊箭矢,那個騎士才停了下來,二十四支箭矢將靶心掩住不留一絲空隙,他摘下頭盔,露出猶帶稚氣的面容,擦拭了一下頭上的汗珠,策馬走到校場邊上,跳下戰馬,磨娑了愛馬片刻,才對圍上來的軍士笑道:「好了,射一輪箭舒服多了,將軍還沒有升帳麼?」

  幾個軍士笑道:「少將軍,你的箭術越來越出色了,大將軍凌晨時分才回來,今日可能不會升帳了。」

  少年聞言一皺眉,道:「最近那邊動作頻繁,大將軍這次去建業不知道情形如何?」

  一個軍士聞言道:「少將軍不如私下去問問楊參軍,大將軍不肯告訴你,或者楊參軍會露些口風的。」

  那少年斥道:「胡說,若是楊參軍那麼容易套出口風,大將軍哪裡會這樣信任他。」

  另一個軍士突然道:「對了,韋先生方才來了,如今已經去見大將軍了。」

  少年一皺眉,韋先生,他怎麼來了,此人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想到這裡,他也顧不得滿身的汗水塵土,匆匆和幾個軍士交待了一聲,便向父親的營帳奔去。不多時,跑到了父親的營帳,外面的親兵見了他正要出聲召喚,卻被他搖頭阻止,拉了一人低聲問道:「大將軍和韋先生在裡面說話麼?」

  那親兵點頭道:「是啊,來了半天了,大將軍也是的,對這人何必這麼客氣呢?」

  少年瞪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麼,若沒有這人從中斡旋,大將軍和那老狐狸早就鬧翻了,再說他在大雍消息靈通,若沒有他幫忙,想等到兵部將情報送來,哼,只怕雍軍都過了江,情報還未來呢。」

  那親兵低聲嘟囔了幾句,這少年雖然是少將軍,可是素來和他們打成一片,所以他才敢和這少年說出心裡話,他也知道這少年雖然責備自己,卻沒有惡意,也不會說出去,所以只是抱怨了幾句,畢竟在他看來,那韋先生乃是犯上逆倫之人,他雖是粗人,卻是無論如何也瞧他不起的。

  少年在門口轉了半天,還不見父親出來,終於忍耐不住,湊到營帳門口,側耳聽去,那些親衛互視一笑,擠眉弄眼,只作不見。那少年顧不得理會他們,只是極力捕捉帳內飄出來的微弱語聲。

  營帳之內,陳設甚是簡樸,除了簡陋的行軍床,一張方桌和兩把椅子之外,幾乎是空空蕩蕩,除了桌案上面放著幾卷書冊之外,這營帳和普通的低級將領的住處幾乎沒有什麼不同。

  一個三十出頭年紀的男子負手站在帳中,望著懸掛在營帳壁上的一副地圖,神色沉重。這男子相貌英武,氣質斯文,可算的上是俊逸人物,只是兩鬢微霜,神色間帶著滄桑之色,若非是他一身戎裝,真讓人不敢相信他是南楚軍方的第一人。另一人相貌雍容俊雅,看去上不過三旬年紀,神色間帶著淡淡的嘲諷,見他風采氣度,斷然不會想到他已經是三十五歲之齡了,而那個戎裝男子明明小他三歲,卻是顯得比他蒼老些。

  見那戎裝男子沉默不語,雍容男子冷笑道:「你還看什麼,這次雍軍定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除了你的國主之外,天下誰不知道大雍這次是趁機尋釁,準備南下牧馬,北漢滅亡已經整整七年了,大雍已經消化了北漢的領土人力,李贄的年紀也不輕了,難道他不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天下一統了,臥榻之畔,怎容他人酣睡,就是南楚沒有絲毫違逆過錯,大雍也不會放棄南下的意圖。前些時候,少將軍從北面回來,不是說得很清楚,大雍連一個少年郡王都盼著上陣廝殺,南侵之意昭然若揭,你還不省悟麼?若非見你還有幾分氣魄,七年前敢於背著南楚君臣襲取葭萌關,我怎會替你盡力,現在鳳舞堂燕首座和儀凰堂紀首座,和尚維鈞那老狐狸合作的甚是默契,雖然不便明目張膽地登上朝堂,可是已是逐漸權傾朝野,若非是尚維鈞尚存一絲戒心,又有我辰堂替你張目,只怕你這大將軍也很難坐穩位子了。」

  戎裝男子歎道:「韋兄厚誼,燦心中明白,若無你周旋,只怕也不能和那些人共處朝堂,前些日子,她們提出聯姻之事,被我拒絕,然後尚相便故意拖延糧餉,若非韋兄相助,只怕這一關我就過不去。」

  那雍容男子聞言歎道:「其實這與我無關,你掌握著南楚七成以上的兵力,尚相如何不清楚,我只是給他們尋個台階罷了,其實你不肯讓少將軍和她們結親,也是對的,她們在大雍的所作所為誰不清楚,就是我也看不過眼,對外一塌糊塗,內鬥倒是一把好手,你說我助你,其實若沒有你的支持,我的辰堂早就被她們壓制住了,畢竟經濟大權被她們掌握了,我們也是互利罷了。陸大將軍,你若肯起義兵,清君側,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戎裝男子苦笑道:「韋兄,若是再說下去,只怕我只能送客了。」

  那雍容男子大笑道:「知道你不會答應的,你若有江哲的五分心狠手辣,也不會被尚維鈞逼得離開建業了。」

  那戎裝男子微微一笑,道:「這幾年韋兄似乎對家師的恨意少了許多,提起他的時候,也不會咬牙切齒了。」

  那雍容男子冷冷道:「慶王覆滅、北漢滅亡,雖然是大雍兵多將廣,李贄深得人心,李顯英勇善戰,可若不是此人運籌帷幄,哪裡這樣容易,我自知不可能和他匹敵,想來唯有一個法子向他報復,他不是叛楚投雍麼,我便投了南楚,他不是想要助李贄一統天下,我便要讓南楚割據半壁江山,縱然不能親自取他性命,也要讓他不得安寧,若非如此,我何必和你合作,只憑你和他的關係,我就應該和你為難才是,只是南楚卻無人可以替代你,我也只能將就了。」

  戎裝男子不以為忤,只是淡淡一笑,面前此人,也只有自己敢於重用他,既然有著同樣的目標,那麼這人就是可信的,即使他人品有些缺憾,為了南楚大局,他也不會介意了。

  雍容男子或許是發洩了一陣,輕鬆了許多,又道:「這次大雍遣使斥責,說南楚三年不曾朝貢,我已經查過了,說起來真是啼笑皆非,伏玉倫也當真是膽大包天,同泰九年他奉命去雍都進貢,途中被盜匪劫持,那些盜匪奪去貢品,卻給了他偽造的回書和一半贓物。此人畏懼加罪,居然瞞過此事,接下來兩年更是食髓知味,和那些盜匪內外勾結,分了貢品,偽造國書。而大雍三年來往來文書從來不提及此事,卻於今年發難,要國主去雍都謝罪,若是這其中沒有陰謀,我可不信。」

  戎裝男子淡淡道:「伏玉倫有才無德,軟弱貪財,又仗著尚相的權勢胡作非為,不過這種事情,如無人挑唆威逼,他也不敢做的,一旦上了賊船,更是沒有辦法回頭,想必大雍也是費盡心思布了這個局,籌措三年,就為了今日東窗事發,興師問罪。」

  雍容男子歎了口氣道:「誰說不是呢,偏偏伏玉倫在尚相庇護之下,他截下的貢品,倒有一半給了尚相,還有一成給了紀首座,若非礙於紀首座和燕首座,我怎會如今才知道此事,也不會一點準備都沒有。婦人誤國,古人誠不欺我,為了這些蠅頭小利,居然無視大局,恐怕她們原本還在得意可以損害大雍的利益呢?也不想想,這種事情,難道大雍會視而不見麼?我今日方知被仇恨和慾望蒙蔽了眼睛是多麼愚蠢,若是我當年有此見識,或許不會到了今日,有家難投,有國難奔,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戎裝男子皺眉道:「我去建業見尚相,國主已經數日不朝,我請尚相斬了伏玉倫向大雍謝罪,尚相卻不肯答應,只是貶去伏玉倫官職罷了,這等時候還要護短,唉。」

  雍容男子神色譏誚,沒有說話,良久才道:「殺與不殺,都已經晚了,這次是難得的良機,大雍不會錯過的,尚相已經遣使送去謝罪書,但是我看也沒有什麼用處,說不定現在大雍就在誓師出兵了。」

  戎裝男子正要說話,帳外突然傳來喧嘩之聲,他眉頭一皺,便已聽到很多人匆匆而來,還高聲喊道:「大將軍,大將軍,葭萌關信使求見。」

  戎裝男子聞言一歎,掀起帳門,向外走去,外面的親兵都是躬身施禮道:「大將軍!」戎裝男子向躲在親兵後面縮頭縮腦的愛子瞥了一眼,冷冷道:「陸雲不尊軍令,私窺營帳,拉下去重責五板。」

  那少年正是陸雲,聞言嚇得跪倒在地,道:「屬下知罪。」其他的親兵也是凜如寒蟬,不敢替陸雲求情,他們也有防範不嚴的罪名,若是大將軍將他們一併責罰,不說丟人現眼,難道讓別人保護大將軍麼?

  陸燦也不理會他們,迎上匆匆趕來的參軍楊秀和一個風塵僕僕的信使,信使上前拜倒道:「屬下奉余將軍之命前來稟報軍情,九月二十三日,漢中節度使秦勇督眾猛攻葭萌關,八百里加急早已上呈兵部,可是兵部至今沒有回書,余將軍命我前來請示大將軍。」陸燦神色不變,但是眼中閃過一絲厲芒。

  正在這時,一個斥候飛馬入營,跌跌撞撞地撲到陸燦前面,道:「大將軍,容將軍有書信至,長孫冀大軍前鋒已到南陽,徐州軍也已經南下,請大將軍及早定奪。」

  營中眾將都已匆匆趕來,聽到斥候所說,都紛紛上前道:「大將軍,朝廷還在爭吵不休,如何治罪,如何議和,如今雍軍已經南下了,大將軍難道還要等待國主的旨意麼?」

  陸燦環視四周,他那雙本來顯得疲憊滄桑的雙目,彷彿頃刻間爆發出凌人的氣勢,接觸到他目光的將領軍士都是不由躬身施禮,陸燦朗聲道:「大雍圖江南之心由來已久,自顯德二十二年,李贄劫掠建業,掠先王百官,奪子民金帛,血流成河,生靈塗炭,十一年來,雍軍時刻窺視江南,令我江南軍民,無一日可以安寢,今日陸某決意一戰,眾軍可願隨我戮力死戰,以保社稷百姓!」

  眾將聞之,皆振臂高呼道:「雍人殘暴,十年舊恨,永生難忘,願隨大將軍死戰!」

  陸燦大笑道:「如此擊鼓升帳,楊秀,代我傳令各軍,從此刻起,各地軍情先送到我這裡,還有替本大將軍上書國主,請旨迎戰。」說罷,陸燦一揮錦袍袍袖,向中軍大帳走去,眾將都是滿面喜色,連忙跟在後面而去。

  那雍容男子走出陸燦的寢帳,露出了陰冷的笑容,心道,陸燦啊陸燦,不知你是聰明還是愚蠢,平日謙沖退讓,戰時卻又獨斷專行,對尚維鈞的胡亂指揮置之不理,只是今次大戰非同尋常,等到雍軍退後,只怕你就是想要和尚維鈞和平相處,也是不可能了,只是不知你的忠心能夠持續多久呢?

  等到受過軍棍之後的陸雲趕到大帳,軍議已經開始,他也是陸燦的親兵,又是陸門嫡長子,自然可以旁聽,悄然溜到大帳一角,他仔細傾聽起來。這時參軍楊秀正在慷慨陳辭道:「大將軍,這次雍軍分三路進攻,漢中秦勇猛攻葭萌關,秦勇此人,乃是雍帝親信,雍軍秦程一系如今的主要人物,曾有救駕之功,為人又是沉穩持重,對大雍皇室忠心耿耿,四年前,雍帝將其任命為漢中節度使,在南鄭設立行轅,就是為了重奪葭萌關,進攻西蜀,然後順江而下,取西陵、荊門等地,但是這一路關山險阻,雍軍縱然勢大,也不能一蹴而就,余將軍定可守住,這一路,我們便不需擔心。第二路,乃是長孫冀,此人乃是雍帝未登基前的愛將,能征善戰,北漢設伏圍困龍庭飛就是此人手筆,雖然龍庭飛以身做餌,再有代州軍為先鋒衝陣,逃出生天,可是北漢最精銳的沁州軍大半毀在他的手上。此人既已到了南陽,那麼這次必然主攻襄陽,容將軍自德親王之時便鎮守襄陽,地利人和無不佔據,也必然能夠抵擋長孫冀。第三路裴雲,大雍勢力最盛的時候,此人曾在淮南和大將軍對峙,其時若非襄陽、江陵皆在我手,只怕此人早已心存渡江之念。同泰五年,雍軍澤州大戰取勝後,開始反攻北漢,當時大雍東川不穩,北線膠結,此人方退到淮北,坐鎮徐州。此後七年,大雍養精蓄銳,但是此人在徐州日日操戈,雍帝更是親封其為淮南節度使,如今大雍大舉南下,裴雲對淮南十分熟悉,只怕會是勢如破竹,大將軍若想破壞雍軍南征攻勢,必須迅速擊敗徐州軍,然後馳援襄陽,到時候雍軍兩路皆退,則漢中之敵不戰自退。」說完之後,楊秀和陸燦交換了一個眼色,楊秀坐到陸燦右側下首,等待眾將提出意見。

  眾將聽了楊秀之言,都是連連點頭,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將起身道:「大將軍,江夏大營和九江大營如今皆在大將軍直接指揮之下,余將軍和容將軍也遵從大將軍號令無疑,若是裴雲走淮南,我們自然不懼,可是若是裴雲順汴、泗而下取淮東又該如何,淮東守軍乃是尚相心腹駱婁真統率,素來和大將軍不合,此人庸碌無為,絕不是裴雲對手,若是裴雲攻取淮東,侵掠淮揚,繼而攻取建業,末將恐南楚再次承受昔年之辱。」

  這老將是陸燦父親昔年部將,陸燦素來敬重,在他起身時便示意他坐下慢慢講,聽完之後更是眉頭緊鎖,其他將領則是有的氣惱,有的無奈。這駱婁真乃是尚維鈞親信的將領,昔年陸氏掌控軍事大權,尚維鈞本就心中不安,後來陸燦趁著大雍東川不穩,不顧尚維鈞阻撓,悍然奪取葭萌關,尚維鈞雖然事後也很歡喜,可是心中更加忌憚,鎮遠公陸信病逝之後,尚維鈞想要奪取江夏軍權,未能得逞之後便趁著雍軍收縮防線,在淮東安置自己的親信,駱婁真就是其中最得尚維鈞信任的將領,如今是尚維鈞的侄女婿,鎮東將軍,職位和襄陽容淵同列,還在葭萌關余緬之上。其實駱婁真此人吹牛拍馬還行,若是論起行軍作戰,還不如江夏大營一個普通將領,若是裴雲攻略淮東,還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陸雲凝神想了片刻,道:「唯今之際,雍軍南下已成定局,尚相無論如何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和我為難,待我寫封書信給駱將軍,交待他一些事情,若是他能夠照著做,淮東尚可以安穩,若是他不從良言,我也只得請了旨意去淮東接管他的軍權了。」

  眾將面面相覷,雖然這是唯一應對徐州軍入淮東的辦法,但是對手中那點軍權看得死死的尚維鈞,能夠允許這種情況發生麼?
huro 發表於 2008-3-13 18:01
第六部 天長地久 第十章 帳下猶歌舞


  隆盛七年十月六日,徐州大營主將裴雲自汴、泗南下,襲泗口。

  ——《資治通鑒·雍紀三》

  十月五日,淮東楚州大營,夜色已深,中軍帳內卻是歡歌笑語,歌舞昇平,南楚淮東主將駱婁真正和眾將宴飲,大帳之內,十幾名舞姬正在翩翩作舞,舞姿曼妙,輕薄的紗衣,隱約露出的雪白肌膚,都讓帳中醉醺醺的將領和帳外守衛的軍士看得目瞪口呆,嘴角流涎。坐在上首的駱婁真左擁右抱著兩個十六七歲的嬌美少女,不時的仰頭大笑,兩個少女媚笑著替他倒酒布菜,不時一個少女會用紅唇渡酒,駱婁真來者不拒,醉意盎然地隨著舞曲打著拍子,很少有人能夠注意到,其實他的目光只是偶爾在那些舞姬身上掠過。對於這些任人採擷的女子,駱婁真並沒有什麼興趣,他的注意力大半時候都在那些將領身上。幾個高級將領身邊也有花枝招展的少女相陪,那些中低級將領則是全部心思都放在那些艷麗的舞姬身上。駱婁真得意的一笑,他有俊逸的容貌,有高強的武技,唯一不具備的就是軍略上面的才能,在得到尚維鈞支持一日三遷,掌管楚州大營之後,為了鞏固權位,他廢了不少心思,用金錢美色籠絡那些驕兵悍將,那些真正有才華的將領被他排擠出去,以免危及他的地位。靠著金錢美色和手中的兵權,楚州大營倒也是鐵板一塊,至少肆虐淮東,無人可擋。

  駱婁真初時倒也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若是和世代將門的陸氏相比,自己根基太淺,對於尚維鈞意欲扶持他對付陸家的心意雖然瞭然,卻從來不敢真得得罪陸氏,除此之外,只是牢牢控制住淮東,對尚維鈞惟命是從,尚維鈞也知陸家不可輕與,因此駱婁真正好在淮東安居。至於大雍的威脅他本來倒也掛在心上,可是七八年沒有動靜,再加上周圍圍滿了善於吹捧的小人,早已經飄飄然,基本上他已經忘卻了大雍鐵騎的厲害之處。

  正在駱婁真覺得有些興盡的時候,一個親兵匆匆跑進來道:「啟稟將軍,陸大將軍有書信到。」

  駱婁真懶洋洋地道:「能有什麼事情呢?讓信使進來。」

  親兵猶豫地看了一眼大帳之內的糜爛景象,不敢提出異議,大將軍陸燦乃是南楚職權最高的將領,駱婁真這般輕忽他的使者,這實在是有些失禮,再說聽說大將軍治軍極嚴,若是給使者見到這種場面,也是不甚妥當,不過這親兵知道自己若是說出來,多半會被駱婁真責罰一頓,所以也就只好領命引使者入見。

  過了片刻,使者大踏步走入,一眼看到帳中景象就是眼中一寒,他施了一個軍禮,道:「末將陸群,奉大將軍之命送上書信,請駱將軍查收。」跟在他身後進來的一個少年軍士神色不動,隨之行禮。

  駱婁真一招手,一個親兵上前接過書信,呈上給駱婁真,駱婁真看了哈哈一笑,道:「大將軍也太過慮了,這可不是八九年前了,如今我軍據有江淮蜀中,又有長江天險,雍軍想要再像從前一般往來自如,那是異想天開,大將軍的心意本將軍領了,請回報大將軍,末將奉了王命主管淮東軍務,不敢有絲毫懈怠,至於大將軍信上所說之事,本將軍明白了,不過說到增援麼,倒是不必了,我淮東七萬之眾,難道還不能應對雍軍的進攻麼?」

  那使者乃是陸氏家將,見駱婁真這番話不冷不熱,帶著調儻輕視,忍不住火從心起,有心發作,身邊那少年軍士輕輕扯了一下他的戰袍,那使者忍怒道:「既如此,請將軍賜還回書,讓末將帶回。」

  駱婁真不耐煩地對酒席上面一個文士道:「黃參軍,你替我寫封回書給大將軍,寫完了讓他帶回去。」說罷一指那使者,神態甚是倨傲無禮。這一次那少年軍士面色也是一變,目中閃過殺機。

  取了回書,使者和那少年軍士轉身出帳,直到出了轅門,仍然聽到營中傳來的縹緲樂聲,那少年軍士冷冷道:「回去需得告訴爹爹,若讓駱婁真守淮東,雍軍必定長驅而入,還是讓爹爹準備收拾殘局吧。」

  陸群歎息道:「少將軍放心,大將軍早已知道駱婁真的為人,這次我們過來傳信不過是盡盡人事罷了,後面的事情大將軍定有解決之道,少將軍和親兵會合之後便去壽春吧,守壽春的石觀將軍生性嚴謹,大將軍的軍令是要你在十二日之前到達,若是違了軍令,只怕他會打你板子的。」

  少年軍士忍不住神情微動,克制住去撫摸受刑之處的衝動,剛剛受了軍刑,就騎馬數日,這種滋味並不好受。

  此時楚州大營之內,駱婁真逐走使者,正是興致甚高,見席上將領已經心癢難耐,便大笑道:「罷了,歌舞已經盡興,諸將同樂吧。」這正是眾將期待已久的事情,見駱婁真在兩個少女扶持下向帳外走去,一個早已忍耐不住的將領向一個舞姬撲去。當高級將領紛紛抱著艷麗的侍女走出營帳之後,本應是處理軍機大事的中軍帳內傳來了淫靡之聲。

  駱婁真滿意地回到自己的寢帳,胡天胡地一番,便昏昏睡去,剛過三更天,突然有親兵匆匆跑進來道:「將軍,相爺的使者求見。」從睡夢中醒來的駱婁真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雖然說逢場作戲是人之常情,但若是給尚維鈞的使者見到自己這般情態,回去說上幾句,必然下了相爺的面子,他的權勢富貴皆是尚維鈞所賜,又娶了尚維鈞的侄女,是萬萬不敢得罪尚維鈞的。連忙讓親兵將兩個少女藏到別的營帳,自己匆匆用冷水洗了一把臉,親自去將使者迎入。不過那個使者根本就沒有理會駱婁真的滿身酒氣和其身上的胭脂花粉的香氣,將尚維鈞手書交給駱婁真之後便匆匆告辭而去。

  打開書信之後,駱婁真只覺得彷彿一盆冷水從頭潑下,那上面分明寫著近來雍軍可能進犯淮東,讓他穩守淮泗口,不得浪戰,退敵可也。

  其實尚維鈞寫來這封信時仍然不認為雍軍會大舉南征的可能,這七年來,雍軍故步自封,讓尚維鈞生出了錯覺,據有江淮荊襄,蜀中防線也是固若金湯,再加上有長江為後盾,比起當年的一夕數驚,現在尚維鈞完全相信南楚四十萬大軍可以保住江南半壁江山,北進中原的念頭他是不敢有的,可是大雍斷然難以南下的想法已經根深蒂固,不僅是他,就是建業百官,也多半沒有戒心。因為尚維鈞不僅對陸燦的上書毫無贊同之意,甚至還有反感之心。

  前些日子,陸雲失蹤多日的事情早已經被尚維鈞察知,甚至陸雲在長安的所作所為尚維鈞也知道了大半,本來有心趁機要挾陸燦,進一步奪取軍權。但是心腹都勸他此事沒有確鑿的證據,不若暫時擱置,等到拿到陸氏通敵的罪證之後再發難不遲,所以尚維鈞只是增強了對陸氏的監視而已。不過若非接下來陸燦深居江夏大營,幾乎寸步不出,對南楚朝政噤口不言,就連陸雲也被直接送到了營中,尚維鈞是絕對會拿此事作些文章的。

  在尚維鈞看來,既然陸氏和長安暗通消息,往來不絕,若是大雍今年真的有意南征,陸雲和陸燦的兩個心腹家將根本不可能從長安平安歸來,以己度人,就是自己也會留下陸雲脅迫其父的,所以陸燦這般危言聳聽多半是為了爭奪軍權。就是現在雍軍在葭萌關下猛攻,在尚維鈞看來,也不過是威懾罷了,畢竟貢品一事,確是落了大雍的面子,而且和江淮荊襄不同,葭萌關那裡這些年來雖然沒有大戰,可是也不甚平靜,再說,說不定余緬是奉了陸燦之命假傳軍情也不一定,縱然不是,憑著葭萌關天險,還擋不住雍軍麼?何況現在南楚的主力軍隊,葭萌關余緬麾下三萬人和襄陽容淵麾下五萬人,再加上江夏大營、九江大營各六萬人,總共二十萬都在陸燦直接控制之下,淮西五萬守軍雖然名義上不屬於陸燦管轄,可是主將石觀乃是陸信提拔的將領,對陸門一向十分尊敬,就是建業十萬禁軍,其中也有四萬禁軍傾向陸燦,剩下的那六萬禁軍戰力不強,若沒有淮東七萬軍隊,就是改朝換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為了謹慎起見,尚維鈞仍然寫了一封書信給駱婁真,畢竟有備無患也是好的,憑著淮泗口的地利,若是雍軍果然攻淮東,將雍軍攻勢阻住應該不成問題,他還特意提醒駱婁真,若是戰勝雍軍也不可追擊,免得激怒大雍,惹得大雍全軍來襲,那可就是勝亦尤敗了。

  尚維鈞的本意駱婁真自然不知道,相反的,因為對於陸燦的本事尚有些瞭解,再加上尚維鈞的威勢,讓他立刻相信了雍軍可能南征的消息,他想了半晌,大雍淮南節度使裴雲坐鎮徐州,本來就是針對淮東多些,從徐州順汴、泗而下,首當其衝就是自己的楚州大營。想到這裡,他怒道:「大將軍的信呢,你們丟到哪裡去了,快給我拿過來。」

  有親兵連忙將原本駱婁真棄之不顧的書信呈上,駱婁真顫抖著手打開書信,很快就看到了自己最關心的一段,原本的陳詞濫調成了金石之言。

  「守江必先守淮,淮東以楚州、泗州、廣陵為表,可翼蔽揚州、歷陽,兩地若失,則建業危殆,將軍大營鎮楚州,北營鎮泗州,南營鎮廣陵,則淮泗口本已無憂,唯泗口一地,乃泗水入淮之要衝,在楚州之側,雍軍南下,若不經泗口,無以侵楚州。將軍若聽吾言,分重兵鎮泗口,略可保淮東平安。」

  看畢書信,駱婁真大喝道:「立刻升帳,升帳,本將軍要調兵。」

  親衛驚道:「將軍,周副將、黃參軍和諸位偏將,皆酒醉未醒。」

  駱婁真焦急地挫了挫手,有心痛罵,卻也知道自己才是罪魁禍首,想了半晌,道:「去找孫定來。」親兵愣了一下,駱婁真已經是一腳將他提出寢帳,高聲道:「還不快去。」那親兵連滾帶爬的去了。那孫定本是一個頗有才能的將領,只因性情耿直,屢次冒犯駱婁真,駱婁真將他從偏將貶為校尉,但是駱婁真畢竟還是有些眼力,知道此人才能,始終沒有將他逐出淮東軍,只不過對其不聞不問罷了,甚至有時還撫慰幾句。今次到了緊要關頭,他自然想起這人來。

  過了不多時,孫定入見,此人不到三十歲年紀,相貌英偉,不似江南人物,只是在淮東數年,鬱鬱不得志,所以神情冷淡,進入帳內,他對駱婁真身上的酒氣香氣視而不見,躬身施禮道:「孫定叩見將軍,請將軍吩咐。」

  駱婁真強作鎮定地道:「本將軍給你五千人,你立刻率軍到泗口,接管那裡的防務,提防雍軍入侵。」

  孫定一愣,他是校尉,只能率領千人而已,如何駱婁真竟然給他五千人。

  駱婁真又道:「事情緊急,本將軍暫且晉你偏將之位,等待查明雍軍動靜之後,本將軍自會上稟朝廷,讓你名實相符。」

  孫定聽了心中明白,定是雍軍有了動向,駱婁真臨陣無人,才想起自己,不過他也不介意,若有機會立下戰功,何樂而不為呢,這駱婁真雖然妒賢忌能,但是倒有些好處,就是自己的戰功被他奪了,至少這偏將之位是跑不掉了。所以孫定立刻凜然領命,出營點了五千軍士,這五千軍士有一營是他自領,素來訓練嚴格,另外四營也都勉強可以使用,楚州大營沒有騎兵,孫定帶了五千人馬披星戴月向泗口而去。泗口因為駱婁真的輕忽,只有五百人駐守,若是一旦雍軍入侵,絕無守住的可能,孫定想到此處,也是心急如焚,急急趕去泗口。

  將近泗口,已經可以看到南楚軍在此的駐軍營房了,這時候正是黎明時分,黯淡無光,孫定先令親兵去通報泗口駐軍的都尉,看到親兵被營外巡視守夜的軍士攔住盤問,孫定突然一皺眉,心中生出疑念。本來若是駐軍之地,有軍士巡夜最合理不過,可是孫定卻偏偏知道現在守泗口的胡都尉是一個貪生怕死之輩,軍紀鬆散非常,若非輪防泗口,更易提升軍職,且七年來大雍從無舉動,此人是萬萬不會到這個險地來的,若是他的營盤,憑自己這個心腹親兵的本事,只怕走到營門,還不會有人發現呢,看看不遠處的泗水,淮水,再看看沉寂森嚴的營盤,孫定突然生出一個古怪的念頭,他輕輕傳下軍令,讓軍士們整理好甲冑兵刃,然後自己帶了十幾個武功出色的親衛,緩步向那營門走去。

  還沒有走到營門,一個穿著什長服色的英俊青年帶著五六個軍士匆匆走來,迎上孫定道:「您就是孫校尉大人吧,我們都尉昨日受了風寒,現在還不能起身,屬下田成,奉命前來迎接校尉大人。」

  孫定目光落到那青年身上,口音、服飾、說辭沒有一點問題,可是他心中卻越發生出寒意,若是胡都尉手下有這樣的人才,他倒要慶幸萬分了,還有這青年面上的神情,是一種自傲、自信的神情,絕不是在淮東軍隨處可以見到的麻木和茫然神色,更重要的一點,這青年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氣,這是孫定絕不會忽略的。他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平靜地道:「既如此,請帶路。」

  那個青年轉過身去正欲起步,孫定突然拔刀砍去,這一刀如同驚鴻掣電,又是背後偷襲,本來那青年是萬萬難以躲過,不料那青年似乎早有防備,身子向後便倒,急猛非常,但後背離地不足一尺之時,突然停止,彷彿斜插在地上一般,孫定揮刀下斬,那青年的身軀便直直挺起,同時拔刀反擊,「錚」一聲刀鳴,孫定被震退了一步,那青年已經脫出他的刀勢控制,另外幾個軍士則是散開一些,將孫定和幾個親衛隱隱圍住。

  孫定歎息道:「好一式鐵板橋,乃是少林正宗秘傳,閣下是淮南節度使裴雲裴將軍麾下何人?」

  那青年眉峰一揚,朗聲道:「既然被你識破,我也不妨直言,我乃白衣營杜凌峰,裴將軍乃是在下師叔。」

  孫定雖然早有預料,仍然是神色一慘,白衣營乃是裴雲親手創建,江湖中人往往有桀驁不遜,不甚習慣軍規國法的,裴雲便建立白衣營招納人才,入此營者拘束極輕,只需告知裴雲一聲便可解甲歸田,若是有心功名,也可正式從軍。此營中人身手都在一流以上,最多時也不過十八人,因為裴雲身份的緣故,倒有大半是少林或者其他名門正派的傑出子弟,若有他們出現,便說明裴雲對泗口是勢在必得。這些人必是受裴雲之命,暗中除去泗口守軍,準備接應雍軍南下,孫定心中苦澀非常。

  但是孫定畢竟也是出色的軍人,他立刻想通了一件事,既然杜凌峰有意誘使自己入營,那麼說明雍軍此地兵力不足,那麼自己還有機會得回泗口。想到這裡,孫定振臂高呼道:「殺!」

  隨著他的喊聲,南楚軍向營房攻來,那英俊青年親自斷後,退回營去,從營房裡湧出數百人,列陣相迎,對這五千敵軍,還敢列陣,孫定也是心中佩服,不過若是他們不出營就更好了,自己只需圍住營房,使用火攻,便可取勝。

  呼喝聲中,兩軍開始了血戰,泗口的重要,雙方都是心知肚明,誰都沒有絲毫猶豫,這一交鋒,孫定不由更是擔憂,他這邊除了自己那一千軍士,其餘四千基本上戰陣不熟,武藝不精,難以派上什麼用場,人數雖眾,卻不能有效地壓縮敵陣。而敵軍雖然人少,卻是個個驍勇善戰,更有杜凌峰武勇過人,連殺數名南楚勇士,一時之間,戰況居然膠結在一起。孫定擔心雍軍援軍將到,不由一皺眉,本想速戰速決,想不到反而被纏住了。他想了一想,便調出兩百自己那一營的軍士,讓他們在外圍射箭,這些軍士熟習水戰,弓箭自然是不弱的,這樣一來,雍軍漸漸勢弱,正當孫定催動軍士,準備消滅這支雍軍的時候。被圍的雍軍突然高聲歡呼,那呼聲越來越高,彷彿從遠處傳來,孫定一驚,抬頭一看,天色已經發白,下意識地向泗水一看,只見旌旗招展,舟船蔽江,那船頭錦旗招展,上面正是一個大大的「裴」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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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第六部 天長地久 十一章 烽火揚州路


  淮東將軍駱某遣校尉孫定率軍五千援泗口,孫定軍至,泗口已陷,時雍軍主力未至,定起兵攻之,未果,雍軍已至,泗口遂為雍軍所奪,孫定困重圍,士卒皆乞降,孫定不能阻,雍軍俘之。

  ——《資治通鑒·雍紀三》

  楚州大營,駱婁真坐在大帳裡面愁眉不展,花了一上午的時間,才勉強完成楚州大營的備戰,這讓他更加憂慮,這樣的情況如何迎敵呢,若是有三五日的時間,自己便可做好準備,只是不知道雍軍什麼時候到來,最好尚相和陸大將軍都是杞人憂天。不過仔細想想,淮東本就是重地,雍軍攻淮南,不是取淮西壽春,就是攻取淮東揚州,而想要取揚州,楚州、泗州、廣陵就是雍軍必奪之地,若是雍軍有意取淮東,自己定是首當其衝。

  駱婁真看了黃參軍一眼,不耐煩地問道:「怎麼樣,派去泗州和廣陵的信使可回來了麼?」

  黃參軍神色不安地道:「尚未回來,不過兩地距離也頗遠,一來一回,總得要到晚上才能回來。」

  駱婁真怒道:「都是廢物,陸大將軍的信使可以數日之內從江夏趕到楚州,咫尺之地的泗州、廣陵,也要花那麼多時間,還有孫定這廝,我讓他到泗口接管防務,怎麼這麼長時間也沒有派個信使回來稟明情況。」

  黃參軍見他怒氣勃發,緊張地道:「或許是軍務繁忙,想必下午就會有消息的。」

  駱婁真心中稍安,道:「傳令下去,讓周副將等諸將不可懈怠,若是楚州有失,我的性命保不住,你們也別想好過。」

  黃參軍打了一個冷顫,道:「將軍,是否通知楚州郡守一聲,那裡還有五千守軍,雖然戰力不強,可是有所防備也是好的。」

  駱婁真一皺眉,他和楚州郡守不合,只是礙著那郡守是南楚世家子弟,自己根基尚淺,所以不願得罪,但是此刻他也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自己在楚州西南立營,若是雍軍來攻,自己守不住大營,就只能退入楚州守城,若是不趁現在打好招呼,恐怕連個後路都沒有,思忖片刻,他冷冷一笑,道:「派人去通知顧元雍一聲,就說讓他即日閉城,以待敵軍。」黃參軍連忙答應,駱婁真和顧元雍不和,主要是因為楚州大營的軍士在楚州胡作非為,駱婁真又不甚約束的緣故,但是因為駱婁真的後台太大,顧元雍無奈之下也只得想法子討好於他,雖然駱婁真不甚領情,可是黃參軍等人也是沾光不少,對顧元雍自然有些好感,所以黃參軍才會想辦法及時通知楚州軍情。

  黃參軍剛剛離去,親衛進來稟報道:「啟稟將軍,孫校尉的親衛回來了。」

  駱婁真大喜道:「快讓他進來。」

  不多時,走進兩個軍士來,前面那人駱婁真認得,乃是孫定的族人孫方,現在是孫定的親兵頭目,後面那人卻是有些戰戰兢兢的,進帳之後始終不敢抬頭,顯然是心中畏懼,駱婁真只道那人也是孫定親兵,便沒有理會,問那孫方道:「孫校尉已經到了泗口吧,情形怎麼樣,雍軍可有動靜。」

  孫方神色有些緊張,道:「啟稟將軍,校尉大人令我回報,雍軍暫無動靜,不過校尉大人已經派出斥候沿河而上,探聽軍情,若是有消息,必定飛報大營。」

  駱婁真心中一寬,望望孫方身邊那人道:「此人是誰,怎麼也帶他進帳了?」

  孫方有些驚惶地道:「他是我們營中數一數二的高手,校尉大人擔心雍軍斥候已經潛入淮泗,所以令他和屬下一起前來。」

  駱婁真笑道:「理應如此,孫校尉果然細心,你叫什麼名字,既然孫定都說你的功夫不錯,想必定然是千里挑一的勇士,怎麼膽怯得像個娘們,來人,賞他一樽酒,不要這麼緊張,本將軍又不是殺人魔王。」

  那軍士聞言似乎心中一寬,身軀放鬆了許多,抬起頭來,雙手接過酒盞,上前一步道:「多謝將軍賜酒。」說罷一飲而盡。

  駱婁真仔細看去,只見這軍士看上去二十八、九歲年紀,面龐稜角分明,俊朗英武,神情沉靜淡漠,筆挺的身姿宛如白楊一般峻挺,雙目開闔間寒光電閃。駱婁真心中一震,這樣的氣度,就是大將軍陸燦也不過如此,若是他曾經見過此人,怎會沒有一點印象,他站起身來,高聲道:「你絕不是楚州大營的士卒,你是何人?」隨著他的喊聲,帳外他的親兵蜂擁而入,將駱婁真護在其中。

  駱婁真正欲令人將孫方和那軍士拿下,就在這時,帳外一陣喧嘩,聲音越來越大,一個渾身浴血的斥候跌跌撞撞衝了進來,撲倒在地,聲嘶力竭地道:「將軍,不好了,雍軍奪下了泗口,前鋒已經向大營而來。」駱婁真抬起頭,面上神色滿是絕望,惡狠狠地望著孫方和那個軍士,怒聲道:「你二人定是雍軍奸細,來人,給我將他們斬了。」

  孫方已經是嚇得魂不附體,那軍士卻是神色不變,淡淡一笑,道:「駱將軍,在下淮南節度使裴雲,特來向將軍致意。」帳內眾人都覺得耳中轟然,這怎麼可能,雍軍大將,掌握徐州大營十五萬大軍的裴雲怎會出現在此地。就是帶著裴雲一起進來的孫方也是上下牙直打架,他被俘投降後奉命帶這人混入楚州大營,他一直以為這人乃是白衣營高手,怎知竟是裴雲本人,畢竟裴雲已經是三十五六歲年紀,怎料他看起來如此年輕,也難怪無人能夠想到這軍士的身份。此刻眾人腦海中都浮現出裴雲的身世,少林高徒,武藝精深,曾聞佛門心法有修身養性的好處,如今看來果不其然。

  就在眾人心旌動搖的時候,裴雲身形一晃,已經向駱婁真撲去,駱婁真心中也生出凶念,若是生擒此人,那麼雍軍說不定會大亂,到時候淮東安保,自己的功勞可是非小。他厲聲道:「不許放箭,給我擒下此人。」他不許屬下放箭,是擔心若是殺了裴雲,激怒雍軍,在淮東各地肆虐一番,自己的罪責還是不小,甚至可能會葬送自己的嫡系軍隊。

  就在他的話音未落之際,帳內慘喝聲起,十數名撲上去的親衛滾成一地,裴雲的雙手金光隱隱,他的無敵金剛力已經是爐火純青,一掌下去便是有死無生,轉眼間他已經突破親衛攔阻到了駱婁真身前。駱婁真拔劍刺去,這一劍風雷之聲大作,若是常人必定先要躲避,裴雲卻是揮掌相迎,劍掌相交,卻發出金石之聲,駱婁真被他的掌力震得後退一步,這時,裴雲又是一掌擊來,這一掌勢如泰山壓頂,駱婁真又是被迫後退一步。掌風激盪,大帳之內勁風狂嘯,裴雲只是緩慢從容地向駱婁真一步步逼去,一套平凡的少林拳在他手中使出卻是威風八面。那些親衛就連插手也插不上,更別提圍攻裴雲了。駱婁真的劍術本來是頗為出眾的,可是他沉溺酒色,內力受了很大的影響,眼看著裴雲步步逼近,他卻連一劍也不能反擊,本想高聲呼喚親衛放箭,卻擔心牽連自己,更是沒有出聲的力量,這一刻,楚州大營雖有三萬大軍,駱婁真卻覺得自己只是孤單一人。

  「砰」,駱婁真的後背撞上了營帳的後壁,這時候,一營軍士已經衝到大帳帳門處,黃參軍厲聲道:「射死他,不要傷了將軍。」

  駱婁真大喜,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只要自己再抵擋幾招,就可以反敗為勝,他可不相信血肉之軀可以抵禦弓箭的攢射,自己只需趁著裴雲當箭之時,劃破營帳逃出即可,後面黃參軍必定已經安排了接應。就在這時,駱婁真看到裴雲淡漠的面上露出一絲嘲諷,心中電轉,駱婁真猛然揮劍向裴雲斬去,這一劍他用盡了所有力量,如同匹練一般的劍氣摧枯拉朽,裴雲眼中閃過一絲讚賞,拔刀出鞘迎擊而上,刀劍相擊,劍吟刀鳴,駱婁真的身軀不可避免地再次撞在了營帳壁上。就在這時,一柄長刀破壁而入,正好將駱婁真的身軀穿透,鮮血飛濺,駱婁真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喝,裴雲已經一刀斬落,駱婁真的人頭飛起。

  黃參軍的聲音帶著哭腔,他高呼道:「立刻放箭。」

  那些軍士見到主將慘死,早已經是心驚膽戰,一聽到黃參軍的命令,都是下意識地引弓放箭,只是心志混亂,這第一輪箭毫無威力,不過早已縮到大帳一角的孫方仍然遭到池魚之秧,身中數箭而死。裴雲則一腳踢開駱婁真屍身,拎著他的人頭,一刀揮去,營帳中分,缺口處露出一個手執長刀的南楚軍士,地上滿是屍首,正是黃參軍安排的接應軍士。裴雲破帳而出,第二輪箭矢才追襲而至。可是那個軍士刀化長虹,將所有箭矢都統統擋住,等到第三輪箭矢射出的時候,裴雲和那個軍士已經衝出了十餘丈,沒入了南楚軍營之中。營中傳來兩人的大喝聲道:「駱婁真已死,駱婁真已死。」

  營中一團混亂,不知多少人慌亂地奔跑,驚叫,也有將領們極力約束部下的喝罵聲,斥責聲。就在這時,四野號角聲起,鼓聲陣陣,有南楚軍高聲喊道:「不好了,雍軍來了。」身旁傳來千軍萬馬的奔馳聲,地面的震動說明了來的是一支騎兵。黃參軍回頭望去,只見轅門處,身穿青黑色衣甲的雍軍鐵騎如同潮水一般湧入楚州大營,混亂的南楚將士在雍軍鐵蹄踐踏下骨肉化泥,那些雍軍手中都是長達三尺二寸,需要雙手握持的繡春刀,一刀斬下,就可將人砍成兩段,他們在營中左衝右突,所向披靡。

  如何可以抵抗這樣的軍隊,幾乎所有南楚將士的心中都湧上這樣的念頭,有人開始捨命從別的營門逃走,有人茫然無措地躲在營帳中等待末日的來臨,當然也有人聲嘶力竭地組織著反攻,黃參軍就是其中之一,他已經發覺了來的這支雍軍其實人數並不多,大概只有數千人,所以他開始下令指揮軍士反擊,本來應該擔負起這個職責的李副將早在看到雍軍入營的一刻,就已經帶著百餘親衛從後面逃走了。

  南楚軍的反抗開始有了效果,三萬大軍畢竟不是這麼容易就崩潰的,無論如何,淮東軍原本也是精銳之師,這些年來雖然被駱婁真害得銳氣全無,但是到了生死關頭,還是可以一戰的。雍軍的攻勢開始受到遏制,已經不能自如地攻擊了。

  正在這時,那原本在亂軍中失去蹤影的裴雲出現了,這些許時候,他已經換了衣衫,身穿黑衣黑甲,身後的黑色大氅在秋風中獵獵作響,在他身後跟著十餘親衛,這些人都是尋常的青黑色衣甲,不過他們身上卻都披著白色大氅,衣甲上面也沒有表明身份的標誌,這正是裴雲麾下白衣營的標誌,其中一人正是暗中奪取泗口的杜凌峰。這些人就在亂軍之中安步當車,向中軍大帳走來。

  黃參軍正在營前指揮楚軍反擊,他雖然是文官出身,平素又是怯懦非常,可是畢竟有些軍事才能,群龍無首的楚軍只需有了首領,就可以勉強對抗數量遠遠不如他們的雍軍。他看到裴雲帶著親衛在亂軍中緩緩走來,心中大驚,若是讓此人殺到這裡,只怕再沒有機會守住大營了,他連連下令阻截裴雲這些人。可是裴雲身邊這些人的武力強悍非常,不需裴雲動手,他們刀斬槍挑,已經開出了一條血路,在他們前面,南楚軍開始崩潰,開始逃竄,黃參軍也不能讓他們繼續聽命。

  裴雲就這樣走到中軍帳前,他不去看面色蒼白,被軍士護在其中的黃參軍,抬起頭看向中軍帳前飛揚的大纛,神色異常淡漠,抬步向大纛走去。負責守護帥旗的軍士們捨命抵抗,但是在裴雲身邊的白衣營的刀劍下,他們的抵抗成了微不足道的掙扎。走到大纛之下,裴雲一聲厲喝,揮刀斬去,一道絢爛的光芒閃過,大纛的旗桿從中而斷,營中的南楚軍看到帥旗倒地,僅存的鬥志終於完全崩潰了。有些膽量大的脫營而走,有些乾脆丟了刀槍,跪伏在地,完全放棄了抵抗。楚州大營旌旗倒伏,殘破狼藉,三萬軍士除了逃走和戰死的之外,尚有一半束手就擒。望著全線崩潰的大營,黃參軍呆若木雞,良久他拔出佩劍,欲向頸上抹去,但是手足顫抖,竟是不敢下手。還沒有等他鼓起勇氣,裴雲身邊的一個親衛已經策馬過來,一刀背打在他背上,將他劈暈在地。至此,楚州大營大局已定。

  看著在雍軍威逼下棄械投降的南楚軍士,杜凌峰高聲笑道:「師叔,怎麼南楚軍這麼稀鬆,若是他們的戰力都是如此,恐怕用不了半年,我們就可以滅掉南楚了。」

  裴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駱婁真昏庸無能,只知道用金錢美色籠絡部將,不知道整軍經武,南楚淮東軍戰力不強,你若看到陸燦麾下的軍隊,就知道南楚也有英雄好漢了,若是你這般輕敵,我可不敢再讓你做先鋒。」

  杜凌峰一伸舌頭,道:「是,屬下知錯,絕不敢輕敵,將軍可不要把我留在後面。」

  裴雲淡淡一笑,也不理會他,對著另一個白衣營勇士,一個相貌清峻的中年人道:「衛平,你帶五百人留在這裡看守俘虜,我要立刻突襲楚州。」

  衛平憂心忡忡地道:「將軍,你是一軍主將,不應身先士卒,獨自入營斬殺駱婁真可以說是因為將軍武功勝過我們這些人,可是突襲楚州,事關重大,請將軍三思,若是將軍有什麼不妥,我們如何向三軍將士交待。」

  裴雲笑道:「你放心,取了楚州之後,我想以身犯險都沒有機會了,張文秀領軍攻泗州,旦夕可下,然後合擊廣陵,等攻下揚州,我們便要和陸燦交戰,到時候我哪裡還有出手的機會。」

  杜凌峰聞言問道:「師叔,陸燦一定會來救援淮東麼?」

  裴雲點頭道:「若是揚州落入我手,我軍就可以陳兵瓜州渡,威脅對岸的京口,若是我們不取京口,沿江而上至燕子磯,就可威脅建業,所以陸燦是絕對不能容許我們在淮東耀武揚威的,尚維鈞雖然擅權,可是關鍵時候也會放手,雖然會拖延一些時間,可是我們要先清除南楚軍的殘餘,就是速度再快,想要攻到揚州,也得一月時間,到時候陸燦必定已經在長江嚴陣以待。」

  杜凌峰道:「既然如此,不若我們奔襲揚州,一路馬不停蹄,讓陸燦沒有時間趕過來如何?」

  裴雲淡淡一笑,道:「這一戰勢在必行,沒有躲避的可能,你不要多問了。」杜凌峰神色茫然,卻也不敢再問。

  這時衛平道:「將軍,此地還有萬餘俘虜,我軍哪裡有餘力看管他們,請將軍示下如何處置?」

  裴雲道:「殺俘不祥,何況這些南楚軍心志已喪,不足為害,你將他們禁於營中即可,若是有變你們脫身就是,再過一個時辰,何郢就會到了,將楚州大營交給他即可,你分兵兩萬去楚州接應我。」說罷,裴雲便向外面走去,此刻隨他前來襲取楚州大營的先鋒營已在列陣,等候他的到來。

  到了未時,雍軍主力的步兵在一個中年將領的帶領下終於趕到了楚州大營,看到的場景卻讓他瞠目結舌,萬餘南楚軍都在營帳中靜坐,只有五百雍軍來回巡視鎮壓。見到衛平之後,那中年將領何郢立刻令三萬大軍接管楚州大營,衛平則帶著兩萬步騎向楚州而去。

  在楚州大營陷落兩個時辰之後,泗州大營被五萬雍軍猛攻,由於駱婁真信使途中被白衣營截殺,泗州大營毫無準備,總算這裡的守將平日尚且留心軍務,直守到第二日清晨,泗州大營才陷落。之後張文秀領軍攻泗州,泗州郡守怯懦不敢迎戰,開城投降,而楚州昨夜已經易主,至此南楚淮東守軍只剩下廣陵大營一部,大雍破楚之戰的序幕終於正式揭開了,淮左名都,竹西佳處,風月無邊的揚州路,已經俱是戰雲烽火,鐵騎踏碎了南楚的苟安美夢。
huro 發表於 2008-3-13 18:02
第六部 天長地久 第十二章 孤城血未乾


  淮南節度使裴雲,輕取楚州、泗州,親斬南楚淮東主將駱婁真,淮東各鎮,皆聞風而降,唯淮東軍副將蔡臨,收潰兵,守廣陵,雍軍攻而不下,裴雲令何郢部繞道襲取高郵,渡水側擊之,廣陵敗績,援軍久不至,蔡臨知勢不可綰,時,裴雲以箭書招之降,蔡臨遂引軍出城,自絕陣前,廣陵眾將乃降。十月二十九日,雍軍至揚州,揚州守軍不戰而潰。

  ——《資治通鑒·雍紀三》

  楚州名勝,以城中的鎮淮樓、韓侯祠和城郊的漂母祠、韓侯釣魚台最為出名,楚州郡守顧元雍本來最是喜愛鎮淮樓,不僅常常在此處召宴城中名士,昨夜更是在此指揮楚州守軍抵抗雍軍的進攻,可是一夜之內,再次來到鎮淮樓,他卻已經是階下之囚,雖然身邊監管的雍軍軍士沒有絲毫失禮,可是他心中的苦澀和恐懼卻是怎麼也擺脫不掉。

  昨天黃昏時分,城外來了丟盔卸甲的楚州大營潰軍,自己方得知原來雍軍已經攻陷楚州大營,駱婁真已經戰死,他連忙打開城門讓這些敗軍進城,為首的那人正是黃參軍,此人經常幫自己在駱婁真面前緩頰,所以他並沒有生出疑心。不料進城的卻是煞星,黃參軍竟然是被雍軍逼著來賺城的,原本尚可勉強一戰的楚州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陷落了。總算顧元雍尚存了一分戒心,雖然被雍軍進了城,可是他在親兵的保護下退守鎮淮樓,和雍軍開始了巷戰,雍軍戰力強橫,但是楚州守軍畢竟是熟悉地理,兩軍纏戰許久,勝負未分。但是當日夜裡,雍軍的援軍兩萬人湧入楚州城,顧元雍最後的一點希望也破滅了,眼看著楚州城內滿是雍軍的旌旗,剩下的千餘守軍被圍在鎮淮樓下,無奈之下他只能舉城請降。之後他就被迫領著雍軍四城安民,到了天明時分,楚州城就已經切切實實被大雍據有了。

  一夜未睡的顧元雍又被雍軍主將裴雲召來鎮淮樓,走上原本自己最熟悉的頂樓,他便看到裴雲站在窗前,負手而立,俯瞰樓下的景致,在他身後兩側,左右各站著兩人,都是青黑色衣甲白色大氅的白衣營高手。顧元雍雖然不知道這些親衛身份的特殊性,也能夠看得出個個氣度凌厲,不似尋常軍士。他神色苦澀地上前一揖到地道:「南楚降臣顧元雍拜見節度使大人。」

  裴雲轉過身來,伸手相攙,待他起身之後,裴雲微微一笑,道:「裴某奉我大雍皇帝陛下之命攻略淮東,於楚州百姓多有冒犯,昨夜血戰,難免傷及許多無辜,大人既然已經棄暗投明,還請大人多多安撫才是。」

  顧元雍諾諾答應,心中卻是生出期望之心,莫非雍軍並不準備將自己處死麼,自己抵抗了雍軍將近大半夜,黑夜之中,攻城的雍軍損傷也是不小,總有千人左右,他原本以為只要等到楚州平定,自己就會被秋後算帳呢,若非是擔憂楚州城被屠城血洗報復,他也不會投降,不料這位淮南節度使,雍軍主將似乎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

  顧元雍從前沒有和雍軍作戰的經驗,自然不知道在雍軍眼中,敵軍若是抵抗才是正常的,若是不抵抗就請降,倒會讓他們覺得奇怪呢?

  裴雲對顧元雍撫慰了幾句,言辭溫和,讓顧元雍漸漸安下心來,這時候,杜凌峰怒氣沖沖地走上樓來,對這裴雲施了一禮,道:「將軍,那楚州長史太無禮了,屬下奉命去收繳文書圖章,他竟然不肯交出,還將您大罵了一通,說您使用詐術賺城,是陰險小人。」

  顧元雍心中咯噔一下,那楚州長史荊長卿是同泰二年秋闈二甲九名的進士,四年前到楚州上任。此人是嘉興世家子弟,本來按照他的背景才華,應該有更高的官位,至少也可以進翰林院的,可是他卻仕途坎坷,多年來在各地任職參軍、司馬之類的職務,始終不得晉陞,與他同科之人都已經金堂玉馬,唯有他年屆不惑才被任命為楚州長史。他到任之後,顧元雍仔細留心,此人行事有理有節,進退得宜,克盡職守,清正廉潔,的確是良才,他曾問及其仕途坎坷的緣故,這人只是歎息不語,這其中自然有隱情,可是顧元雍生平不喜歡探查別人的隱私,所以也就只是放在心裡罷了。不料今日此人竟然如此執拗,若是觸犯雍軍,豈不是沒了性命,他妻妾子女都在楚州城內,弄個不好,全家滅門也是可能的,想及此處,他不由心中暗暗焦急。

  裴雲神色不動,淡淡道:「凌峰,你如何處置了?」

  杜凌峰道:「我一氣之下,已經讓人將他綁到了樓下,請將軍允許屬下將此人斬首示眾,以為敢和我大雍為敵者戒。」

  想及荊長卿平日的好處,顧元雍連忙上前作揖道:「將軍恕罪,將軍恕罪,荊長史生性剛正,或者有所冒犯,將軍寬容大量,還請饒恕他的性命。」

  裴雲笑道:「將他帶來,我要見見這個強項長史。」

  杜凌峰大喜,傳令下去,不多時親衛押著一個人上來了,這人四十歲左右年紀,相貌斯文,氣度平和,只是此刻他渾身是土,官帽已經不知掉到哪裡去了,額頭上還有血跡,可見一路上吃了不少的苦頭。

  上得樓來,那人立而不跪,只是怒目而視,杜凌峰見他如此,怒道:「見到我家將軍還不跪下請罪。」

  那人冷冷道:「荊某是南楚臣子,為何要拜大雍的將軍?」

  裴雲聞言笑道:「顧郡守已經率楚州官員投降我大雍,你如今是降臣,為何不跪?」

  那人怒道:「郡守請降,我長史沒有請降,爾等侵我國土,傷我黎庶,南楚百姓無不恨之入骨,如今雖然迫於局勢暫時屈服,待王軍北上,犁庭掃穴,絕不令爾等逃出淮東。」

  杜凌峰大怒,上前就是一記耳光,將那人打翻在地,指著那人罵道:「南楚百姓恨之入骨的不知道是誰呢?誰不知道駱婁真在淮東肆虐,搶掠民女,強徵糧餉,今日我軍貼出告示,提及駱婁真伏法之事,楚州百姓無不歡欣鼓舞,你既然這樣硬氣,怎麼沒有膽子和駱婁真相抗,我平生最討厭你這等腐儒,既然你不肯歸降,那你就是我軍的囚犯,我也不殺你,將你在郡守府前枷號三日,看你還有沒有力氣大罵。」他這一拳極重,打得那人半邊臉都腫了起來,口角溢血,那人似乎也豁出去了,痛罵不已,雖然口齒不清,但是杜凌峰卻聽得怒火更盛,他拔出佩刀,指著那人道:「好,你既然自己尋死,我就成全你。」

  裴雲原本只是淡淡瞧著杜凌峰行事,見他真的要揮刀殺人,才阻止道:「算了,他也是個忠義之輩,殺之不祥,將他關入大牢算了,不要過分難為他的家人。」

  杜凌峰喜道:「屬下遵命。」說罷拖了那人向樓下走去。

  顧元雍嚇得冷汗直流,杜凌峰雖然是在毆打責罵那個不恭的長史,可是其餘幾人的眼光明明在自己身上打轉,分明是殺雞儆猴的意思。眼看著得力的下屬官員被那個囂張跋扈的雍軍軍士凌辱,顧元雍心中生出屈辱之感,恨不得也將這些人大罵一通,然後讓裴雲下令將自己拖出去斬首,這也算是為國盡忠了。他面上神色一陣青,一陣紅,自然被裴雲看在眼裡,但是如今最重要的是威懾楚州官員,讓他們不敢反抗才是,所以他裝作沒有看見顧元雍的面色,南楚在淮東的高級官員都是南楚世家子弟,就是請降,也是絕對靠不住的,裴雲只等攻下廣陵之後,就要清洗淮東,將之作為大雍進攻南楚的前線,現在不過是暫時隱忍罷了。

  過了一日,裴雲留下衛平帶著五千人鎮守楚州,自己率著大軍會合何郢部向廣陵而去,與此同時,成功奪取泗州的張文秀部,也向廣陵會合。

  廣陵是揚州的最後一道門戶,此地本來屬於揚州管轄,而揚州古稱廣陵,東晉末年,此地設縣天長,後改廣陵為揚州,改天長為廣陵,到如今已經有數十年,人們早已習慣了這種叫法。將廣陵當作揚州北面的屏障,奪取廣陵,揚州就可一舉而下,所以南楚在此地設立了廣陵大營。

  廣陵大營的副將蔡臨雖然也是尚維鈞一系,可是此人倒是生性正直,他是尚維鈞的外甥,若非是和尚維鈞不合,只怕這淮東主將的位子也不會落到駱婁真身上,所以駱婁真對其敬而遠之,將廣陵大營交到他手上便不聞不問,蔡臨練兵頗有獨到之處,約束士卒,從不擾民,還多有扶危濟困之舉,所以在廣陵一帶聲名極好,楚州大營和泗州大營潰敗之後,都有不少殘軍逃到廣陵,被他收入營中,整頓之後,倒也有三萬多人。他將軍情上報建業之後,便領軍進駐廣陵城,他心裡有數,若想正面對抗雍軍,必然是慘敗之局,所以準備依靠廣陵城抵擋雍軍的攻勢。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戰勝裴雲,只盼著能夠守到南楚援軍到來。

  十月九日,裴雲大軍到達廣陵,十萬雍軍陳兵廣陵城下,一眼望去密密麻麻,雍軍的大營犄角相連,氣度森嚴,只是望去就已令人生出不能取勝之感。蔡臨指著雍軍大營道:「若是廣陵失守,雍軍便可以長驅直入揚州,威脅京口、建業,爾等若不戮力苦戰,淮東軍威名盡喪,本將軍已經呈書建業,向尚相和陸大將軍求援,我們只需守個十天半月,就可等到援軍,諸君可肯效死。」廣陵大營將士都是深受蔡臨恩澤,聞言都是高聲道:「願為將軍效死。」

  嘯聲遠揚,城下雍軍聽得清清楚楚,裴雲一皺眉,對身後的何郢、張文秀道:「看來廣陵城不好攻取啊!」何文秀是一個相貌俊朗的青年將領,他朗聲笑道:「將軍何必掛慮,廣陵縱然難攻,還能擋住我大雍鐵騎麼?」眾將士也都高聲道:「請將軍下令攻城,不克廣陵,誓不為人。」

  裴雲聞言揮鞭指著廣陵城道:「既然如此,何郢,你這次尚未立下戰功,就讓你先上如何?」

  何郢大喜,一路上裴雲搶著做了先鋒,反而是他只能帶著大路人馬跟在後面,早已求戰心切,聞言他凜然尊令,策馬向軍前走去,不多時,號角聲鳴,雍軍的第一波攻城開始了。

  誰也沒有想到,這一攻,就是整整半個月。

  蔡臨在廣陵可謂甚得民心,他又不似駱婁真那般無能懈怠,這些年來備戰充分,廣陵城內的糧草輜重十分充足,在他的率領下,廣陵城毫不動搖地撐了半個月,城上城下,皆是一片狼藉,雍軍的投石車、箭樓不知道損壞了多少,南楚軍不知道射出了多少箭矢,潑下了多少沸油金水,滾石檑木更是數不勝數,到了後來,靠近城牆的房屋皆被拆毀,石頭木料都用來守城了。雍軍幾次派出敢死隊攻上城去,都沒有成功。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十月十九日,裴雲派出了所有的白衣營侍衛,整整十六人帶著三百敢死勇士登城,蔡臨帶著親衛親自迎敵,苦戰半日,若非是從廣陵城東的高郵湖上突然來了援軍,只怕廣陵城已經失守,這場惡戰,白衣營死了兩人,三百勇士無一生還,蔡臨身邊的親衛也死傷殆盡。可是落日餘暉下,浴血的廣陵城仍然屹立不倒。

  裴雲的神情有些冰寒,雖然並沒有準備幾日就攻下廣陵,可是現在的情形卻是太不利了,必須要隨時都可以結束此戰才行。杜凌峰神色疲憊地走了過來,他雖然年輕,但是武功在白衣營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兩人又是師叔師侄的關係,所以裴雲對他十分關切,見他渾身是血,裴雲皺眉問道:「怎麼樣,傷重不重?」

  杜凌峰道:「我只是挨了兩刀,沒有傷到筋骨,可惜了這些兄弟,蔡臨身邊的親衛武功高明得很,當初駱婁真身邊的親衛要是這樣高明,只怕師叔和我都會葬送在楚州大營。」

  裴雲歎息道:「建業蔡氏在南楚是有名的世家,自然是有些高手護衛的,蔡臨又是蔡氏嫡子,也難怪如此。」

  杜凌峰道:「將軍,高郵守軍居然有膽量前來救援廣陵,是不是南楚的援軍已經準備過江了。」

  裴雲搖頭道:「司聞曹傳來的消息,現在陸燦正在建業要求接管淮東軍權,尚維鈞仍然推辭不肯。」

  杜凌峰愕然道:「尚維鈞難道不知道現在淮東已經是岌岌可危了麼?」

  裴雲笑道:「這件事情倒是有些蹊蹺,似乎有人截斷了淮東和建業的消息往來,廣陵的求援書根本就沒有到達建業。」

  杜凌峰茫然,但是他很快就將此事置之腦後,道:「師叔,那麼現在怎麼辦,高郵守軍竟然敢出城作戰?」

  裴雲正欲答他,一個斥候過來稟報道:「將軍,已經探查清楚那些人不是高郵守軍,而是高郵湖水匪,首領名叫官楓,此人水性過人,在高郵首屈一指,因為抗拒駱婁真強徵糧餉才被迫入湖為匪,平素劫富濟貧,深得高郵民心,不過他和廣陵大營蔡臨是生死之交,若非是蔡臨緩頰,只怕駱婁真早就調動水軍來清剿高郵湖了,今日正是他率了部眾救援廣陵。」

  裴雲笑道:「此人倒也講義氣,只可惜不過是螳臂當車罷了,何郢,你明日去取高郵,凌峰,去楚州傳我軍令,調一營水軍到高郵待命,到時在水軍護翼下,何郢渡水襲取廣陵東側,促不及防之下,廣陵旦夕可破。」

  眾將轟然領命,十月二十日,何郢襲取高郵,十月二十一日,一營水軍到了高郵湖,原本在攻取揚州之前是不準備使用水軍的,所以水軍是在楚州洪澤湖待命的,如今情形有變,只好調一營水軍到高郵湖對付水匪。

  十月二十二日,廣陵的決戰開始了,這一次雍軍有備而來,在官楓出城攻擊岸上的雍軍的時候,大雍水軍突然出現,大雍在江淮和南楚對峙多年,水軍精銳不比南楚差多少,和這些烏合之眾的水匪比較當真是天壤之別,一番苦戰之後,水匪全軍覆滅,除了官楓僥倖逃回廣陵之外,無一生還。雍軍本已切斷了廣陵和揚州之間的通道,如今東面的高郵湖也落入雍軍掌握,何郢借助水軍屢次攻擊東城,這一次,廣陵真的成了孤城。

  十月二十三日,在雍軍連續的猛攻下,廣陵城終於失去了抵抗的能力,雖然雍軍將士都強烈要求裴雲一舉攻下廣陵,最好是屠城洩憤,但是卻被裴雲阻止,令人向城中射去箭書招降。

  旬月之間已經是老了十餘歲的蔡臨望著手上的箭書,他的神情是異樣的淡漠,看看身前眾將,都已經是疲憊不堪,更是幾乎人人帶傷,如今廣陵城內只有萬餘殘軍,整整兩萬軍士死在城頭之上,廣陵軍民死傷疊籍,真是再也打不下去了。反而是城外的雍軍,靠著充足的攻城器械和強悍的戰力,雖然是攻城一方,卻只是損失了一萬五千多人,主力依然無損。為什麼援軍還沒有來?蔡臨可以從麾下將士的眼中看到這樣的疑問,城防殘破,外無援軍,士卒疲敝,就是名將之姿也難以繼續守城,更何況蔡臨自認只是平庸之才,微微苦笑,他黯然道:「明日出城請降。」

  看到眾將如釋重負的神情,蔡臨知道他們並非是因為可以保住性命而歡喜,誰也不知道雍軍會否因為損失慘重而報復,可是只要能夠從無休無止的攻城戰中解脫出來,這已經足夠了。無必救之兵者,則無必守之城,廣陵軍民心志已經崩潰,當真是沒有守住的可能了。

  眾將離去之後,站在屋角的一個古銅色膚色的青年走過來道:「蔡大哥,你當真要投降麼?」

  蔡臨看了他一眼,道:「官賢弟,你對蔡某已經是仁至義盡,趁著今夜,你從高郵湖逃走吧。」

  那青年憤然道:「蔡大哥,昔日若不是你援手,我爹娘早就被官府所殺,二老臨終之時尚命我捨命相報恩情,我豈能獨自脫身,你若身死,我還有什麼臉面去見爹娘之面。」

  蔡臨黯然道:「我當日不過是舉手之勞,你何必放在心上,況且我是托你去求見陸大將軍,請他早日在京口準備迎敵,我明日不過是請降,以裴雲的聲名為人,是不會為難我的,此事十分緊要,更勝我的性命,你拿著我的信物去吧。」

  官楓猶豫再三,道:「既然蔡大哥如此說,我便去見陸大將軍,大哥放心,等我見了陸大將軍便回淮東,想法子救你出來。」

  蔡臨笑道:「好,我會等你來救我,你晚上就走吧,我很累了,準備好好休息一下,這些日子難得有一天晚上不用擔心雍軍襲城,我也該好好休息一夜了。」

  官楓見他神色憔悴,便告辭道:「大哥珍重,那麼晚上我就不來辭行了,你放心,最多五六日我就能回來,到時候一定會來尋你,在江淮,我一人可以來去自如,絕不會被雍軍發現的。」

  蔡臨點點頭,轉身回內室去了。當夜官楓趁著夜色離開了廣陵,大雍水軍只有一營,防範得並不嚴密,所以官楓順利地潛入高郵湖,游了一夜,登岸向南而去。

  十月二十四日,蔡臨酣睡了一晚之後,修面整飭之後,沐浴更衣,換上了一身青衣,他本是出身名門,也曾有過功名,雖然改了武職,卻仍是不脫文人氣度,穿上青衫,不似是浴血守城的武將,倒像是遊學的文士一般,混不似前幾日的狼狽模樣,望望銅鏡裡面消瘦但是精神奕奕的容貌,他微微一笑。用過早飯,眾將和廣陵官員已經在外等候,他望了眾人一眼,笑道:「諸位不必擔憂,率眾頑抗者,是蔡某一人,雍軍若要問罪,自有蔡某當之。」眾人都是面面相覷,見蔡臨如此神情坦蕩,眾人也都放心許多。

  巳時初,蔡臨令人開了北城門,自己率眾將和廣陵官員步行至雍營請降,此時,裴雲早已得到稟報,對於這個抵抗大軍半月之久的南楚將軍,他心中頗為敬佩,為了表示敬意,他也帶了眾將列陣出迎,雙方相距二十丈才停下腳步。雍軍眾將望著蔡臨,都是暗暗稱奇,這人看上去倒像是一個白面書生,想不到竟然能夠在雍軍猛攻之下苦守孤城半月。

  蔡臨望望前面氣度森嚴的雍軍軍陣,淡淡一笑,他本是世家子弟,書香門第,從來都是崇文輕武,只有他讀書不成改學劍,更是違背父命進了軍旅,只可惜自己才能平平,以至於兵敗至此,還有何顏面請降苟活。他一舉手,止住南楚眾將步伐,獨自上前,距離雍軍軍陣數丈,他方站住,望向雍軍主將裴雲,朗聲道:「裴將軍,蔡臨癡心妄想,率眾抵抗貴軍,半月之間,血濺孤城,將軍如有怪罪之意,蔡臨一身擔之,尚請寬宥廣陵軍民。」

  裴雲也高聲道:「兩國征戰,理應如此,裴某不才,也不會因此事報復廣陵軍民。」

  蔡臨朗聲一笑,拔劍出鞘,副將黃城只道他要獻上劍印,表示投誠之意,便捧了將印過來,孰料蔡臨引劍就頸道:「蔡某乃是南楚之臣,沒有請降的道理,今日以死謝罪,身後之事,便由黃副將作主。」說罷,在裴云「不可!」聲中引劍自絕。鮮血滴落,蔡臨身軀仆倒於地。

  南楚中人都是驚愕萬分,黃副將更是大叫一聲,撲到蔡臨屍身前痛哭流涕。雍軍眾將縱然原本心存恨意,此刻也是怨盡恨消,望著蔡臨屍首唏噓不已。

  良久,那副將淚盡而起,取了蔡臨血劍和劍印上前拜倒道:「末將南楚淮東軍廣陵大營副將黃城,謹代廣陵軍民,向淮南節度使裴將軍請降,唯請將軍寬恕士卒百姓,末將等皆任憑將軍處置。」

  裴雲下馬上前,接過劍印道:「大雍淮南節度使、平威將軍裴雲,謹代吾皇接受廣陵軍民歸降,將軍且寬心,裴某不會妄殺廣陵軍民洩憤。」

  那副將叩首道:「末將叩謝將軍寬宥。」在他身後,廣陵眾將和官員都拜倒謝罪。至此,淮東之戰最血腥的一幕終於過去。

  裴雲寬慰廣陵投降眾將官員之後,返回大營,正準備安排進軍揚州,這時候有楚州信使送來衛平的書信,裴雲打開一看,眉頭緊皺,將信件交給眾將傳閱。

  杜凌峰隨侍在側,也看了書信,他性子最急,驚叫道:「怎麼可能,荊長卿明明已經下在大牢,尚有家眷牽累,居然一家人都消失無蹤,這怎麼可能呢?」

  張文秀、何郢和其他將領也是面面相覷,裴雲淡淡道:「一個荊長卿倒是不算什麼,不過此事說明我軍過於急促了,傳我將令,何郢隨我先取揚州,文秀負責將淮東各鎮都清洗一遍,凡是和南楚關係緊密的人都要盤查清楚,不可再留下後患,不妨留下一些空隙,讓那些忠心南楚的官員百姓南逃,這樣淮東也清靜些,皇上的意思,是要穩守淮泗口,即使不能順利渡江,也不能再失去淮東。」眾將轟然應諾。

  雍軍在廣陵修整三日之後,裴雲率軍赴揚州,十月二十九日,雍軍兵鋒到了揚州郊外,揚州郡守棄城而逃,雍軍兵不血刃攻取揚州,至此,淮東全境陷落。
huro 發表於 2008-3-13 18:02
第六部 天長地久 第十三章 冷月無聲


  淮東消息斷絕,南楚大將軍陸燦自請主淮東,主政尚維鈞不許,雍軍據揚州,虎視京口,軍報入建業,尚維鈞驚恐莫名,乃許陸燦軍權,陸燦督九江大營三萬眾,舟船兩千五百艘,陳兵京口,對峙雍軍。

  ——《資治通鑒·雍紀三》

  十一月初二,雍都,長樂公主府邸,臨波亭之內,進入十一月,長安的深夜已經是非常寒冷,更何況前幾日還下了一場雪,可是江哲卻偏要臨湖賞月,怎不令小順子頭痛,一大早他便令人將臨波亭裡面的火龍燒得暖暖的,當江哲從寒園來到臨波亭之時,亭內已經是溫暖如春,不過看著江哲寂寥黯淡的神色,小順子不由一陣苦惱。自從大雍南征開始之後,江哲便是隱居在府中,哪裡也不去,除了在寒園讀書,就是在臨波亭發呆,這些日子,不僅婉拒了李贄的召見,就是李顯、石彧等人也一概不見。小順子自然明白江哲為何如此,大雍南征乃是遲早之事,只是眾人都沒預料到,一旦成真之後,江哲竟會如此消沉。

  良久,江哲突然吟道:「久為勞生事,不學攝生道。年少已多病,此身豈堪老?」

  小順子聽得心中一驚,詩詞中涉及生老病死,往往易成詩讖,江哲早年殫精竭慮,以致華發早生,幾乎吐血而死,可不是「久為勞生事」麼,「不學攝生道」雖然略有偏差,這些年他也開始修練一些養生的功法,可是礙於天資,實在是進步不大,「年少已多病」自不待言,若是「此身豈堪老」這句再應驗了,豈不是一語成讖,想到這裡,小順子只覺得出了一身冷汗,連忙上前道:「公子何出此言,若是公子覺得在雍都不能安居,不若我陪公子回東海去吧?」

  我淡淡道:「這一次皇上攻略江南,並未和我商量進軍之策,你可知這是為何?」

  小順子眼中閃過利芒,道:「莫非皇上對公子已經生出疑忌之心,所以才故意將公子排除在外,這次大軍征南,理應設立平南行轅督管各軍,若是如此,齊王殿下乃是眾望所歸的平南行轅元帥,可是皇上也沒有下旨設立,莫非皇上對齊王殿下和公子的交情生出不滿了麼?」

  我搖頭道:「皇上是否疑忌齊王還未可知,但是就連齊王也沒有提議籌建行轅。至於對我,皇上若是真的生出疑忌之心,是斷然不會露出這樣的形跡的,他只是擔心我留戀故國,不願難為我罷了。更何況平漢之後,皇上心中已經生出驕矜之心,他以為滅楚易如反掌,三路大軍五十萬人馬齊頭並進,江南不過二十萬精兵可以和大雍一戰,自然是一戰成功,玉石俱焚。不僅是皇上,就是齊王殿下和諸位將軍,也不免存了輕視江南之意。我之憂慮,俱在於此。」

  小順子拊掌道:「公子對江南之事瞭如指掌,莫非這一戰大雍將會損兵折將麼,既然如此,公子為什麼不向皇上說明情況呢?」

  我苦笑道:「有些時候,事情若不擺在眼前,是很難讓人相信的,皇上和諸臣商議平楚之事時,即使以石彧的穩重,都說出『南楚內有權臣擅權,且有鳳儀餘孽為患,將相不和甚矣,雖然有大將如陸燦者,也斷無立功於外的道理,我軍循序而進,縱然不能一戰平楚,也可攻略淮南,佔據蜀中,奪取襄陽,令南楚只能倚長江苟延殘喘。』這樣的話來,可見大雍上層已經失去了冷靜。反而是南楚,雖然陸燦受制於權臣,卻是上下同仇敵愾,戮力同心,這一戰,大雍必然敗於南楚。我已經上了密折給皇上,說及此戰勝敗尤在兩可之間,勸其不要急於興兵,可惜皇上將密折留中不問,顯然是不同意我的意見,或者還會以為我是不忍見故國兵燹,所以危言聳聽,其實大丈夫豈可瞻前顧後,我受大雍十餘年恩養,又受皇上如此厚愛,又怎會蛇鼠兩端,不知抉擇。」

  小順子疑惑地道:「公子,且不說石相所說是否能夠實現,但是南楚將相不和,又有鳳儀門從中作梗,這的確是事實,陸將軍雖然軍略出眾,可是尚不能掌控全部軍權,難道這樣也可戰勝麼,秦將軍穩重老練,長孫將軍深沉多智,裴將軍勇毅果決,三人都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將帥之才,陸將軍一人如何可以取勝。」

  我歎息道:「尚維鈞的確是誤國之人,可是南楚國主趙隴是他的外孫,他將南楚江山當成自家之物,所以一旦局勢危急,他定是全力支持陸燦,至於戰勝之後的傾軋排擠,那倒也不必細說,只不過那時對大雍來說已經太遲了。說到鳳儀門,我頗有後悔之處,當初放縱鳳儀門餘孽,實在是因為她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可是我當真不該放過韋膺,只是礙於當時局勢,不得不爾。此人雖然心狠手辣,被名利仇恨所羈絆,以至於家破人亡,流落南楚,可是此人畢竟是韋觀之子,又受鳳儀門主看重,當真是才華過人,目光如炬,他竟在痛定思痛之後選擇了陸燦作為輔佐的對象。這些年來,若無他從中轉圜,以陸燦的為人品性,早已和尚維鈞兩敗俱傷。陸燦和我不同,我喜歡以權謀用人,凡是我的屬下,就算是對我尊敬愛戴,也要將他生死完全掌控,一旦生出違逆之心,便可斷然處置,陸燦以誠信用人,縱然是屬下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只要無害忠義,他也就用之不疑,所以韋膺可以為他所用,有這樣一個人替陸燦消滅政敵,排憂解難,陸燦才能在南楚屹立不倒。」

  小順子驚訝地問道:「韋膺此人,果然這般厲害麼?」

  我微微一歎,道:「此人厲害之處,還在你我想像之上,自從圖謀東海不成之後,此人不知怎麼和陸燦達成了某種默契,這些年來,尚維鈞和鳳儀門都對陸燦用過手段,俱是被他化解,兵部司聞曹多次使用計謀,想通過南楚內部的權勢鬥爭陷害陸燦,也都被他消滅於無形,此事大雍上層尚不清楚是韋膺所為,是我遍閱司聞曹的文書和天機閣的密報,才從蛛絲馬跡中發覺的。唉,陸燦能夠任用韋膺,此誠為我所不及,韋膺能夠不介意陸燦和我的關係,也是我預料不到的。」

  小順子想了片刻,道:「公子,昨日皇上令人送到寒園的軍報,葭萌關和襄陽都已經開戰,雖然尚無進展,可是這兩地守軍絕對無暇旁顧,淮東大局已定,而南楚朝廷才有應對,陸燦調動九江大營鎮京口,不過一月之間,南楚已經失去淮東,這樣的戰局公子尚覺得不安麼,若非南楚朝廷掣肘,陸燦怎會如今才領兵出戰,如今淮東屏障已失,陸燦縱有回天之力,怕也是無可奈何。」

  我移開望向冷月的目光,回過頭道:「你可知道,這一次陸燦沒有及時出兵淮東,並不在皇上意料之內,陸燦用軍之時,往往會臨陣決斷,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也是他當初有膽量襲取葭萌關的緣故。你說他為什麼會甘心在建業拖延時日,為什麼裴雲稟報說淮東和建業之間消息斷絕?」

  小順子心中一驚,道:「公子曾說陸燦心性光明。」

  我淡淡道:「為將者必要心狠手辣,陸燦對敵對友的確光明正大,可是他的手段也未必慈和多少,否則當年也不會安排截殺我的計劃,更何況還有韋膺在他身邊。」

  小順子思忖片刻,輕輕一歎。我繼續道:「淮東地勢險要,河流交錯,最適合水陸作戰,南楚水軍熟知地理,擅於用舟師在江河中來去奔襲,若是陸燦和裴雲在淮東交戰,必然是膠結之勢,戰勢也將對南楚有利。只是這樣一來,南楚軍想要放棄淮東也不是易事,兵戈相連,斷不能輕易退卻,若是如此,就合了我軍之意。將陸燦牽絆在淮東,則淮西、九江、江夏無備。徐州大營水軍步騎十五萬,為何有三萬軍隊不知去向,長孫冀二十萬大軍,難道都準備在襄陽滯留麼?南楚其他的將領尚不能獨當一面,葭萌關余緬不過是蕭規曹隨,襄陽容淵若是離開襄陽,也不過是離水之魚,失群孤雁,南楚的弱點便是只有陸燦一人可以支撐大局,尚不如當初的北漢,龍庭飛歿後,還有嘉平公主、段將軍可以繼承他的遺志。所以裴將軍在淮東穩步攻掠,就是為了誘使陸燦入淮東,只可惜裴雲不能太過火,最後功敗垂成,以致兩軍對峙於瓜州渡。南楚雖然失去了淮東,可是倚仗長江天險,陸燦可以游弋往來,靈活自如,這一點上,我軍的意圖已經遭遇到了挫折。可是淮東的一帆風順,也不免讓大雍上下對南楚戒心更弱,此消彼長,你可明白大雍目前的處境了!」

  小順子聽得一身冷汗,可是他又反駁道:「雖然如此,陸燦一時在京口動彈不得,江夏大營不能輕動,其他諸軍皆不能救援,公子之意,我軍有意淮南,淮南守將石觀雖然善戰,也不能勝過大雍百戰餘生的勇士,憑著淮西弱旅,如何能夠對抗大雍鐵騎?」

  我歎息道:「此事我一時也想不清楚,但是有些時候,人力可以勝天,我想十五之前,必有軍報傳到,到時便清楚陸燦如何應對了。我只希望這一戰大雍不要損失過重才好。」

  小順子默然不語,良久才道:「公子還是不必憂心的好,裴將軍、長孫將軍都是能征善戰之輩,必然不會慘敗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公子,陳稹昨日有消息至,您的表兄荊長卿在楚州被俘,吃了不少苦頭,不過山子和渠黃已經利用天機閣在淮東的秘舵,將他們一家送回嘉興了。」

  我微微一笑道:「表兄生性固執,舅父有意遷居長安,只有他堅決不肯,恪守忠義之道,這次可是吃了苦頭了,裴雲想必不知道他和我的關係,否則怎也不會為難他?」

  小順子笑道:「公子和嘉興荊家早已斷絕往來,就是舜卿表少爺也早已被荊老爺趕出了家門,也難怪裴將軍沒有留心此事,不過這件事情恐怕明鑒司的人已經知道了,雖然陳稹安排的十分周密,就連荊氏也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可是我擔心會被明鑒司發覺天機閣和公子的關係。」

  我點頭道:「這件事情不可不防,不過上次蜀中之事,夏侯沅峰受了不小的教訓,因為葭萌關失守一事,許多大臣怪罪他辦事不利,我們手中又有蜀王遺子,夏侯沅峰不敢過分得罪我的,再說南楚平後,天機閣也該銷聲匿跡了,這些年,綠耳的成就和海氏的利潤已經足夠支撐我們的生活,倒也不必過分擔心天機閣的存亡了,讓他們小心些,不要被陸燦和韋膺發覺破綻。平楚之戰,我尚有用天機閣之處。」

  小順子低聲應諾。

  這時,遠處傳來踏碎積雪的聲音,我眉頭一皺,怎麼這個時候會有人來臨波亭打擾我,抬頭望去,只見幾盞宮燈掩映下,長樂公主只帶著兩個侍女和小六子向這邊走來。心中湧起一陣暖意,十年夫妻,相敬如賓,這個女子仍然像當日我們攜手離開長安之時那樣深情不減。

  為了觀賞雪景,我特意不許人將臨波亭周圍的積雪掃去,石徑上也是如此,見她在侍女扶持下踏著深雪跋涉而來,我忍不住上前相迎,一走出臨波亭,寒風撲面而來,我不由打了一個冷顫,更是心中一痛,緊走幾步握住長樂的素手,道:「這麼晚了,你還出來做什麼?」說著,連忙拉了她走入臨波亭。

  臨波亭內,燈光如雪,我忍不住望向長樂恬靜清麗的容顏,這麼多年風風雨雨,即使是在回到長安之後,她也經常需要在宮廷之內周旋,應對各種明槍暗箭,為我爭取一個安樂自在的空間,可是不論是時光如何流逝,她的風姿卻是沒有絲毫減損,雖然眉目之間已經留下了歲月的痕跡,可是卻只能讓她更加動人,猶如一眼沁人心脾的清泉,雖然沉默幽靜,卻是甜美怡人。握住她冰冷的雙手,看向她被寒風吹紅的玉顏,我一聲輕歎,已經輕輕吻住她的櫻唇。

  長樂的嬌軀輕輕掙動了一下,即使多年夫妻,她仍然不習慣在人前這樣的親暱,不過她也沒有推開我,任憑我恣意愛憐。感覺到她的嬌羞,我放棄了繼續進攻的打算,笑道:「我沒有事,你放心吧,不用為我擔憂。」

  長樂此刻的玉顏越發嫣紅,迅速望了一眼在臨波亭外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的四人,溫婉地道:「我知你定有打算,我也不想問你,只是雪夜寒冷,你也應當加件衣衫,小六子,拿過來吧。」

  小六子抱著一個包裹走了進來,長樂公主抖開明黃的包袱皮,取出一件雪貂皮大氅道:「這是皇嫂今日令人送來的,是幽州今年的貢品,最是輕薄暖和,我不管你是賞雪還是賞月,總要加件衣裳才是。」

  我任憑她替我繫上大氅,然後再度握住她雙手,滿意的點點頭,她的手已經恢復了暖意,伸手挽住她的纖腰,我笑道:「既然來了,就陪我一起吧,看看這波心冷月,天上寒星。」

  長樂抬起頭,不去看天上的星月,卻是看向我,不語嫣然。我只覺得心中平和安樂,真希望時光永遠停滯在這一刻才好。

  這時候,小順子等人都已經識趣地退得遠遠的,只留下我們夫妻二人月下絮語。挽著長樂,暫時拋卻心中煩惱,專心致志地陪著她敘談,心中一個念頭湧起,又轉瞬消逝,這樣的月夜,長江之上,是否也有人在品味著無聲的冷月呢?

  千里之外,隔著浩蕩江水,雍軍的大營和南楚軍的水營正在對峙,新月黯淡,明星一片,站在樓船之上,陸燦望著江心冷月,酹酒祝禱道:「唯願蒼天祐我,驅逐大雍強敵,護我社稷百姓。蔡將軍英魂有靈,當諒我苦衷。」言罷,他看著手中蔡臨的信物,不由唏噓不已,日前,有人執蔡臨信物前來求見,之後那人便要返回淮東去救蔡臨,在自己坦言相告蔡臨已經自盡殉國之後,那人當時便痛哭昏倒。想到自己捨棄淮東之舉,縱然無人責備,也是於心難安。

  他身後一人冷冷道:「大將軍何必掛懷,是韋某先斬後奏,斷絕淮東與建業的消息往來,若不如此,如何能夠讓尚相交出全部兵權,如今大將軍已經掌控南楚全部軍力,可以全力對抗雍軍,犧牲淮東一地又算得了什麼,更何況淮東軍軟弱不堪,又是尚相嫡系,他們損失重些對將軍只有好處,不是麼?」

  陸燦苦笑道:「韋兄何出此言,此事我亦是同謀,雖然淮東消息斷絕,可是我怎不知裴雲之能,淮東諸將,無有可以對抗之人,只不過為了大局,我只能偽作不知,和尚相在建業糾纏不清,以致淮東淪陷,蔡將軍從容就義,唉,這是我的罪過,韋兄不過是為了我軍著想罷了。」

  韋膺神色一動,卻只是淡淡道:「韋某所為何嘗是為了你,不過是想你打個大大的勝仗罷了,你可有把握?」

  陸燦但笑不語,道:「淮西一個時辰前軍報至此,南陽大營崔玨部已經向壽春進發,而徐州大營這次沒有在淮東露面地董山已經到了鍾離,長孫冀親領南陽大營十四萬大軍圍困襄陽,淮西只有石觀將軍三萬人馬,雍軍之意瞭然,是要迫我首尾難顧,我已傳令鍾離,守住三日之後便可退到壽春,若是實在不能安然退去,總是請降也無妨礙,這樣一來,就可以將雍軍兩部都吸引到壽春。」

  韋膺皺眉道:「你當真以為壽春可以對抗雍軍麼,石觀之才不過中上,雍軍卻是兵多將廣。」

  陸燦肅容道:「守城之要,關鍵在於軍心民心,石將軍定能穩守壽春無礙,更何況雲兒是我長子,又是鎮遠公世子,有他在壽春,則軍民心安,壽春斷不會失守。」

  韋膺道:「可是只是倚城固守,終究是難以持久,更何況江夏大營也是水軍為主,雖有三千騎兵,也是杯水車薪,你總不會讓水軍去和大雍的鐵騎交戰吧,那豈不是捨本逐末,九江大營又在這裡和雍軍對峙,裴雲只需牽制住我軍,壽春遲早不保,難道你就不擔心愛子的安危麼?」

  陸燦淡淡道:「身為陸氏之子,他當有捨身為國的打算,更何況此戰我已經有所準備,這次雍軍主要是針對淮西而來,淮東是陷阱,襄陽和葭萌關不過是可有可無的目標,只可惜,雍軍既無人統率大局,又沒有出動東海水軍,此必是雍帝輕視我南楚將士之故,陸某當給雍軍一次重擊,令雍軍鐵騎再不敢窺伺淮南。」

  韋膺聞言,默然不語,這一刻,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陸燦身上爆發的戰意殺機,或許選擇支持這個男子,當真是他一生中最正確的決定,既然如此,自己便要為他考慮周到,定不能讓他受權臣奸佞所害。

  想到此處,韋膺試探地問道:「揚州郡守胡成可是已經在大將軍營中?」

  陸燦眉梢一揚,道:「不錯,此人棄城而逃,捨棄揚州千萬軍民,著實該殺,渡過江來,此人還妄想回建業去安享榮華富貴,卻落入我的手中,我已經決定渡江作戰之前,用他的人頭祭旗。」

  韋膺歎氣道:「此人雖然無恥,可是他乃是尚相親選的郡守,據說用了三十萬金買這個郡守的官位,這次回到南楚,又遣家人賄賂尚相二十萬金,尚相的文書明日就會到了,令你將他送回建業處置。」

  陸燦眉宇間閃過怒色,道:「好一個貪官,怪不得他在揚州公然走私海鹽,原來是想挽回損失,尚維鈞當真是糊塗了,這麼一個人居然去做揚州郡守,怪不得揚州不攻自破,既然明日文書才到。」他沉吟了片刻,朗聲道:「來人。」一個親衛從外面進來肅手聽令。陸燦冷冷道:「你回大營,傳我軍令,立刻將胡成斬首示眾。」那軍士應諾去了。然後陸燦似笑非笑地望著韋膺道:「韋兄也是想為胡成求情?」

  韋膺淡淡一笑道:「不過是想大將軍早些動手,免得和尚相衝突罷了。」

  陸燦一怔,搖頭失笑,望望對面江岸上大營中的火光,道:「韋兄可敢和我去窺營麼?」

  韋膺笑道:「大將軍召我上船,不就是為了去察看敵情麼。」

  陸燦微微一笑,令軍士駕著樓船向對岸駛去。此刻滿天繁星,江心月冷,天地間除了寒風嗚咽,便只有樓船渡水的聲音。
huro 發表於 2008-3-13 18:04
第六部 天長地久 第十四章 問是誰家子


  雍楚兩軍對峙於瓜州渡,皆按兵不動,三日,淮西告急,長孫冀麾下崔玨部攻壽春,徐州大營董山部攻鍾離,鍾離五日乃陷,郡守朱某,都尉陳某被俘不屈,皆殉死。兩軍合攻壽春,壽春乃淮南重鎮,欲得淮南,必得壽春。時,陸燦長子雲奉命助石觀守壽春,雲年十三,武勇過人,淮西軍民聞雲在,皆曰,大將軍必不棄吾等,乃戮力死戰,雍軍寸步不能進。

  ——《資治通鑒·雍紀三》

  鍾離城終於拿下了,可是董山完全沒有一絲歡喜,整整五天,僅有三千守軍的鍾離城讓他飽嘗了碰壁之苦,三萬大軍日夜攻城,明明顯得那麼軟弱的鍾離,卻是始終不曾屈服,外城陷落了,退到內城,內城陷落了,便逐寸逐寸的巷戰,這小小的鍾離城,幾乎吸乾了雍軍的鮮血。坐在鍾離郡守府衙的大堂上,望著被士卒連推帶搡押來的鍾離郡守,董山深吸了一口氣,道:「你抵抗大雍天軍,罪在不赦,若肯歸降,本將軍便暫且饒你性命,若是不降,休怪我用你的人頭祭奠我麾下將士的英靈。」

  鍾離郡守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他大笑道:「朱某乃國主頭開恩科的探花,深受國恩,焉能屈膝降敵,要殺就殺,何必多言。」

  董山大怒,道:「將他拉到門前處斬,成全他的忠義。」

  那些軍士推著那郡守去了,到了官衙門前,將那郡守按倒在地便要行刑,這時候,一個頭盔散落,狼狽不堪的將領被雍軍捆綁著送到此處,見到那郡守將被處斬,那將領嘶聲問道:「郡守大人,你為何定要死守不退,又不肯從上命歸降?」

  那朱姓郡守道:「我受朝廷之命牧守鍾離,豈能棄城而逃,且雍軍攻勢猛烈,若是存了求生之念,鍾離早已陷落了,想要退守,談何容易,何況這麼多將士已經先行一步,本郡守如何能夠讓他們久等。大將軍雖然寬宥,但是你我都是南楚臣子,怎能不為國捨命。」說罷,那朱姓郡守引頸受戮。

  那將領聽了歎息道:「郡守大人一介文士尚且以身殉國,何況是陳某這等武人呢?」 他被俘之後,本來存了投降之心,見到郡守殉死,再也不能貪生,進到堂內,董山雖然出言勸降,他卻是一言不發,董山不耐,也下令將他處死,那將領至死再無一言。

  在鍾離修整一日之後,董山帶著徐州軍趕到了壽春,距離壽春還有二十里,南陽大營崔玨已經派出使者親迎,這次攻打壽春,南陽大營才是主力,不過因為南陽大營將士對淮南地理不熟,所以朝廷才決定由裴雲派出一部人馬支援長孫冀。不過董山和崔玨倒是舊識,兩人都曾在齊王麾下效力,數年前才各奔前程的。那個前來迎接的親衛是崔玨族侄崔放,也是董山舊識。他策馬上前,上下打量了崔放片刻,朗聲笑道:「好小子,幾年不見,你已經這麼大了,怎麼樣,戰況如何,你叔父身體如何?」

  那年輕親衛也笑道:「董叔,我叔父身體很好,戰況很激烈,壽春守軍幾乎是不要性命的抵抗,叔父正覺得兵力不足,你們來了可就好了。」

  董山心中一震,看來壽春這裡也不輕鬆啊,隨即他肅然道:「徐州大營副將董山奉淮南節度使裴將軍之命前來聽從崔將軍調遣。」

  那信使見狀也正色道:「南陽大營平遠將軍崔玨,奉長孫將軍之命攻壽春,屬下崔放,奉將軍命迎接董將軍。」

  兩人說罷相視一笑,董山傳令讓麾下將士先去紮營,自己帶了幾個親衛跟著崔放去陣前尋找崔玨去了。

  壽春城前,煙火瀰漫,三十餘歲年紀的崔玨皺著眉望著前方,他本是一個相貌端正的男子,可惜容貌卻被面頰上的一道刀疤破壞無遺,董山策馬來到陣前的時候,正見崔玨用馬鞭指著壽春城上道:「令敢死營登城,從那裡上,那裡必然有敵軍大將,否則守軍不會如此頑強。」軍令傳下,不多時,一營帶著肅殺之氣的青甲軍士向壽春城奔去。董山自然知道這些是犯了軍法的軍士,或者乾脆就是充軍的囚犯,若是能夠立下大功生還,便可恢復自由之身,所以作戰之時都是奮勇爭先,最是勇猛不過,雍軍各軍中都有這樣的建制存在。

  這時崔玨已經發覺董山來了,回頭笑道:「鍾離已經攻破了?我可還在這裡焦頭爛額呢。」

  董山在馬上一揖道:「崔大哥,一向可好,你就別打趣我了,一個小小的鍾離我攻了五日,結果連一個重要的俘虜都沒有到手。」

  崔玨奇怪地道:「怎麼,守將和鍾離郡守都戰死了麼?」

  董山慚愧地道:「本來都被我俘虜了,卻是我一時火起,將他們都斬了。」

  崔玨微微一愣,笑道:「這也不算什麼,裴將軍也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責怪你,多半還會替你掩飾一二,不過淮西的南楚軍果然是驍勇善戰,你的軍隊先休息一下,明日和我一起攻城,也不知敢死營能不能將那裡的守軍重創。」說罷他提鞭指向壽春城,董山也向上望去。

  只見敢死營的軍士已經頂著箭雨滾石登上了城頭,似乎沒有什麼阻礙,董山一皺眉,道:「看起來似乎很容易。」

  崔玨也疑惑地道:「奇怪,這些天我攻城多次,每次從這個方向都十分艱難,就是上了城頭,也是沒有一人能夠生還,怎麼今次這樣輕易。」

  兩人眼看著敢死營勇士的青甲消失在跺口,都生出莫名的感覺,這一次的攻擊定然不會成功。就在這時,壽春城頭突然傳來混雜著慘叫的廝殺之聲,而在那裡的跺口又出現了南楚軍的身影。

  崔玨和董山面面相覷,崔玨苦笑道:「想不到這一次他們卻是用了請君入甕的詭計。」

  董山歎息道:「想必是他們也知道敢死營的厲害之處,所以索性讓他們攻了進去,慢慢殲滅他們,我們看不到實際的戰況,若是想根據那裡的戰況決定下一步的攻勢,所作出的任何決定都可能是錯誤的,守衛那裡的將領必然是自信十足且頗富計謀,可是我見帥旗不在那裡,想必是個尋常將領,壽春城也當真是人才濟濟。」

  崔玨知道這次敢死營恐怕是自投羅網了,但是畢竟敢死營必定還在苦戰,勝敗未可預料,所以還是調派重兵趁機搶城,傳令下去之後他苦笑道:「誰說不是,裴將軍在淮東勢如破竹,我們在淮西卻是步步艱難。」

  董山安慰他道:「這可怨不得你我,淮東軍糜爛已非一日,裴將軍數年來派了無數斥候到淮東探查軍情,對於淮東將領早已瞭如指掌,若非如此,裴將軍怎會孤身涉險入楚州大營行刺敵軍主將呢。」

  崔玨一邊留意著壽春城頭的情形,一邊笑道:「我可是聽說,皇上下了旨意申斥裴將軍,不許他再涉險行事,差一點就將他獨自奪取楚州大營的功勞也給抹去了。」

  董山不為意地道:「將軍才不會放在心上,不過暫時想必是不會再輕身涉險了。」

  兩人說著閒話的時候,城頭上廝殺之聲已經消失了,崔玨微微苦笑,知道自己賦予重望的敢死營已經全軍覆沒了,便傳下軍令,緩下攻勢,這一次的攻城又失敗了。

  城頭之上,陸雲喘著粗氣坐倒在地上,看著重圍中橫七豎八的雍軍敢死營屍體,再看看手上已經卷刃的鋼刀,身上血染戰袍,地上血流成河,方纔這場廝殺可是讓他從鬼門關打了一個轉,若不是兩個軍士拼著一死替他擋住了敵人的刀劍,只怕他已經人頭落地了。雖然他是將門之子,又是內外兼修,雙臂神力,可是和這些悍不畏死的軍士比起來,還是差些氣勢,想到此處,不僅有點後怕,自己這請君入甕之計差點成了引狼入室。可是這有什麼辦法,明明知道來敵是敢死營的勇士,若不將他們圍起來殲滅,而只是抵抗敵軍的強攻,只怕會被敵人攻破防線的。

  將戰場清掃了一下,負責防守這一帶的將領陳明走了過來,笑道:「少將軍,果然好計策,我們從前也和敵軍的敢死營做過戰,若是沒有三倍以上的損失,是不可能消滅敢死營的,這次我們損失少了一多半。」

  陸雲臉上一紅,道:「都是大家拚力死戰,我不過是出個主意罷了。」

  陳明拍拍他的肩道:「不愧是大將軍之子,我們將軍派人請你過去一趟。」

  陸雲猶豫了一下,道:「現在方便麼,敵軍還在攻城呢?」

  陳明笑道:「沒關係,雍軍已經勢弱了,這一天又可以順利撐過去了。」

  這時一個軍士高聲喊道:「不好了,敵軍打出了徐州大營的旗號,鍾離完了。」

  陸雲和陳明都是一驚,幾步跑到城跺前向下望去,只見雍軍的中軍帥旗旁邊,又多了兩面大旗,一面是徐州大營的旗號,另一面旗幟上面有一個大大的「董」字,陸雲渾身一震,明明知道鍾離陷落是遲早的事情,可是真的知道仍然是這樣難以接受。

  這時,雍軍中有人高聲喝道:「我軍已經攻陷鍾離,鍾離郡守和鍾離都尉的人頭在此,壽春守將聽著,若是不降,一旦城破,爾等也將懸首城門。」說著有人用旗桿挑起兩個人頭立在陣前。

  城上的守軍一片嘩然,士氣一時間滑落了許多,許多將士湧到城牆邊,向下望去,看見高挑的人頭,雖然看得不甚清楚,可是城頭上已經是一片愁雲慘霧。

  這時,陸雲身邊突然傳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的聲音,陸雲偏過頭望去,只見陳明滿目怒火殺氣,望著雍軍中軍的「董」字大旗,臉上的神情悲慟莫名,眼中一滴滴落下淚來。他心中疑惑,向左右看去,一個軍士低聲道:「鍾離陳都尉是陳大哥的兄長。」陸雲一聲驚叫,黯然地看向陳明。這時候只見陳明躍上城跺,高聲道:「城下的賊子聽著,你們殺了我兄長,我陳明拼著性命也要報此血仇,兄弟們,幹什麼垂頭喪氣,朱郡守和陳都尉已經為國盡忠,難道我們還要讓他們在閻王爺面前笑話我們貪生怕死麼?」

  從壽春正面的帥旗下,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道:「誓死守城,殺敵雪恨。」壽春守軍聞聲也隨之高呼道:「誓死守城,殺敵雪恨!」聲音驚天動地,再也沒有方纔的悲慟消沉。

  城下的崔玨和董山相視一眼,打擊敵人士氣的計策失敗了。崔玨一皺眉,對一個親衛使了一個眼色,那個親衛是有名的神箭手,在長孫冀麾下,擅長箭術的將士本就特別多些。他領會了崔玨的意思,策馬上前,在幾個軍士的掩護下,一箭向城上射去,這一箭如同流星電閃,幾乎看不清箭影,三百步距離轉瞬穿越,向仍然站在城跺上的陳明射去。陳明仍在望著兄長首級流淚,絲毫沒有留意雍軍的暗襲,城上眾軍都是大聲呼叫道:「小心!」

  但是比起他們示警的叫聲更快地是兩道箭影,從陳明身後和帥旗所在之處分別射出,這兩道箭影幾乎是同時射中那支偷襲的箭矢,那支箭矢斷成了三截,那兩道箭影也是反彈而回,可見力道上要差一些,城上的守軍都是高聲叫好,城下雍軍卻也高聲叫道:「好箭法!」雍軍本來就不吝於對敵人的讚譽,不過他們的戰意不僅沒有削弱,反而更加旺盛起來,都是躍躍欲試。

  崔玨和董山都是露出苦笑,城上敵軍士氣正旺,己方雖然也被挑起了戰意,可是若是這個時候繼續攻城,除了增加損失之外,是絕對不可能成功的,看看天色,兩人同時決定收兵。

  望著緩緩退去的雍軍,陸雲放下弓箭,心中感歎道,怪不得大雍多年來可以在群雄環伺下屹立不倒,只見這些軍士竟替敵軍喝彩,而又絲毫不曾減弱氣勢,反而更加生出鬥志,就知道即使是父親麾下的精兵也比不上他們,終究是缺少這般的信心和堅定。這些雍軍,只怕失去了主將仍然能夠進退有序,而若是父親出了什麼意外,江夏大營和九江大營都會群龍無首,慌亂失措。

  在陳明的謝意和其他將士的讚頌聲中,陸雲好奇地問道:「不知道方才是誰和我同時發箭的,我怎麼不記得石將軍身邊親衛有這樣的高明的箭手呢?」那些將士聽了,突然都露出詭秘的笑容,陳明已經從喪兄的悲痛中掙扎出來了一些,強笑道:「少將軍,反正我們將軍正在那邊等你呢,你何不過去看看呢?」

  陸雲心道也是,就向那邊走去,不多時走到帥旗之下,只見淮西主將石觀正在那裡吩咐整修城牆,準備明日的作戰。陸雲的目光卻是一下子就落到了站在石觀身邊的一個少年身上,那個少年年紀和他相仿,相貌和石觀有七成相似,只是眉宇間秀氣許多,石觀本就是相貌堂堂,那少年自是俊美端秀,雖然不如陸雲雄壯,可是腰間佩劍,肩上掛弓,一身劍氣隱隱,英姿颯爽。

  陸雲一見這少年便覺得惺惺相惜,心中覺得定是這少年射了方纔那一箭,但是不便先和他說話,上前對石觀施禮道:「將軍傳喚,陸雲姍姍來遲,請將軍恕罪。」

  石觀看了陸雲一眼,笑道:「雲侄果然是年少英傑,箭術超群,用兵也頗有章法,不愧是大將軍虎子,你也不要過於客氣了,我在鎮遠公老將軍麾下多年,和你父親也是兄弟相稱,如今雖然權位懸殊,不過想來你叫我一聲世伯還是應當的。」

  陸雲原本是因為這位石將軍嚴肅可畏,一直不敢使用這樣親切的稱呼,只是按照軍中的規矩稱呼他將軍,今日見石觀神態和藹,心中一寬,下拜道:「侄兒陸雲拜見世伯。」

  石觀伸手相攙,指著那個俊秀的少年道:「這是我的女兒石繡,自幼頑劣,被她祖母、娘親當成男孩養大的,比你大一歲,你就叫她姐姐吧。」

  陸雲瞪大了眼睛,這怎麼可能,這個少年雖然俊秀非常,可是眉宇間英氣勃勃,完全沒有一絲女孩兒家的嬌柔溫婉,怎麼可能是個少女。

  石繡見狀冷冷一笑,上前就是一腳踢去,正中陸雲的小腿,陸雲痛得一個踉蹌,差點叫了出來,石繡怒道:「瞪著眼睛看什麼,還有,不許叫姐姐,若是你敢亂叫,可別怪我砍你十劍八劍。」

  石觀只裝作沒有看見,撇開兩人繼續安排軍務,他這個女兒自幼男裝,哪有半分女孩子的模樣,若非如此,怎會明年就要及笈了,卻還沒有許人,就連自己麾下的將士也都乖乖叫她少爺或者少將軍,有些人甚至都不知道石繡原本是一個女孩兒,不過他總不能對陸雲說自己有個兒子吧,而且這幾日通過對陸雲明裡暗裡瞭解,他心中倒有一個想法,只不過不知道是否高攀,所以一上來就說明了石繡的身份。

  這兩個少年少女自然不明白他的心意,見石觀忙著處理軍務,石繡扯著陸雲到一邊去,威脅利誘,不許他以姐姐相稱。

  石繡上面本來有一個兄長,只是年幼夭折,所以石繡出生之後,石觀為了安慰母親和妻子,就將石繡當成兒子教養,石繡也是性子像極了父親,女孩兒擅長的女紅之類一概不通,對於弓馬武藝卻是一學就會,後來又拜了一位從蜀中避難而來的峨嵋高手學習內家拳劍,小小年紀,武功已經出類拔萃。她性子剛強,不喜歡和那些同齡少女一起做女紅,只喜歡使槍弄劍,走馬射獵,一見陸雲也是小小年紀便武藝高強,心中生出意氣相投之念,相談片刻,兩人已經是言笑宴宴,和樂如同手足。

  第二日,崔玨和董山重整旗鼓,再次攻城,這一次兩人也不理會什麼攻心和士氣的事情,只是中規中矩的攻城,抓住每一個破綻,捕捉每一個時機,在如同細水長流的攻勢中,不時發起狂風暴雨似的攻擊,夜襲、突襲,無所不用其極,石觀也是毫不示弱,守城時穩如磐石,夜裡也趁機偷營截寨,整整十二天,兩軍幾乎是將所有攻城守城的手段一一演練了一遍。藉著堅城的保護,壽春守軍可以說和雍軍實力相當,戰力上面,雍軍雖然強些,但是淮西軍也不是弱者,可以說雙方拼得就是士氣和毅力。這方面壽春守軍也不欠缺,陸雲這些日子幾乎是敵軍從哪裡主攻,他就到哪裡去守城,從初時的稚嫩,到後來的成熟,他成了南楚軍千里挑一的勇士,就是下面攻城的雍軍,也知道壽春有一位年紀不大的神箭手,少年勇士。這樣的陸雲成了壽春軍民心中的支柱,只要陸雲在這裡,那麼就一定會有援軍,陸雲小小年紀就這樣勇猛,陸大將軍一定是名不虛傳,只要援軍一到,就可以擊敗雍軍。這樣的念頭讓每一個淮西將士都悍不畏死,也讓壽春成了雍軍心目中收割人命僅次於襄陽的修羅場。

  石繡也沒有絲毫示弱,對於陸雲,她有著極強的較量意識,她的寶劍雕弓,收取的性命不比陸雲少多少,而且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兩人都穿著同樣的盔甲,身量相仿,有著同樣出神入化的箭術,雖然一使刀,一使劍,可是在雍軍眼裡,他們被當成了同一個人,所以壽春的少年勇士瞻之在左,忽而在右,成了雍軍心目中頗為神秘可怕的眼中釘。

  十一月二十日,酉時,雍軍終於停止了攻勢,再次毫無所獲地退走了,陸雲望著遠去的雍軍,這些日子,因為南楚軍的襲營,雍軍已經將大營挪到了十里之外。陸雲疲憊不堪地活動了一下麻木的四肢,將手中的橫刀丟落,他自己的鋼刀早已毀去,這柄刀是從攻城的雍軍手中多來的,用得捲了刃自然丟掉即可。這時候,石繡大踏步走了過來,她身上的戎裝也是盡被血染,在守城或者襲營的時候,兩個人頗有默契地不在一個地方出現,但是冥冥中似乎有無形的力量讓他們彼此牽絆,即使隔著千人萬人,似乎也能夠感覺到對方的存在。

  ※※※※※

  石繡上前對陸雲道:「雲弟,今晚還去劫營麼?」

  陸雲搖頭道:「玉錦,今天不行,連續劫了三日,今天雍軍一定會有防備,我已經跟伯父說過了。」在雍軍和南楚軍彼此偷營襲城的過程中,陸雲表現出了十分機敏的直覺,選擇劫營時機十分恰當,而且敵軍若有埋伏,陸雲總能在斥候探查之前便生出不妥的感覺。就連陸雲也覺得奇怪,是不是在長安上了太多的當,讓他變得這般敏感。至於稱呼石繡「玉錦」,則是因為石繡不許他稱呼姐姐,直接稱呼名字又覺得失禮,所以陸雲索性稱呼石繡的表字,這是半年前石繡的師父離去之前贈給她的字。

  石繡點點頭,無所謂地道:「好吧,那麼咱們回去吧,這一身血衣穿著多不舒服。」說完不耐煩地聳聳肩,這個姿勢若是別的女子做來必定粗野難看,可是石繡做來,卻有一種灑脫不羈的感覺,更何況她本就穿著男裝,活脫脫一個少年將軍,哪裡有半分女兒情態。

  這本是陸雲看慣的動作情態,可是不知怎麼,今日陸雲心中突然一顫,竟然想起了原本已經在記憶中深藏的昭華郡主江柔藍。初次相見,柔藍也是穿著男裝,可是和石繡不同,她雖然穿著男裝,卻是那般的嬌俏端麗,她的氣質純淨,如同清泉一般明晰,或許是身份的緣故,她的光芒是那般耀眼,雖然沒有嬌縱之氣,甚至可以說是善解人意,天真無邪,可是陸雲總覺得柔藍有一種仰之彌高,望之彌遠的氣質。可是眼前這個少女,卻讓陸雲有一種親切的感覺,如手足,如骨血,不可分割,兩人相處之時,幾乎不需言語,就可以溝通無礙。石繡看看莫名其妙發呆的陸雲,習慣性地一腳踹去,陸雲下意識地想避開,可是不知怎麼看到石繡帶著嗔意的目光,身軀便移動不了,結果被踢得結結實實。陸雲一聲慘叫,引得眾將士掩嘴偷笑,這樣的好戲這些日子總在上演,他們早已經看得熟了。

  這時,石觀身邊的親衛奔過來道:「少將軍,少爺,將軍召你們過去。」

  陸雲和石繡奇怪地互望一眼,然後陸雲不再揉腿,直起身來,和石繡一起向石觀所在的方向走去,到了石觀處,見他左臂上停著一隻灰羽紅睛的信鴿,陸雲心中一動,上前驚喜地問道:「伯父,可是反攻的時候到了?」

  石觀微微一笑,將手中的一張細綿紙遞給陸雲,陸雲拿過一看,只見上面繪著只有一個鐵劃銀鉤的「戰」字,下面蓋著南楚大將軍陸燦的金印,除此之外字條一角還有一個小小的「丙」字,陸雲只覺得心中狂喜,再也說不出話來。石繡在旁邊看的迷糊,索性搶過字條,翻來覆去地看著。

  陸雲向石觀施禮道:「伯父,陸雲也想隨伯父上陣殺敵,請伯父准許。」

  石觀微微一皺眉,守城的時候陸雲自然可以參加,偷營的時候也不妨事,可是反攻在即,戰陣之上,刀槍無情,若是陸雲有個閃失,自己可怎麼向大將軍交待?見他猶豫,陸雲連忙道:「伯父,您也知道,我是遲早都要上陣殺敵的,這些日子我的武藝您也見了,這次上陣我一定緊跟著伯父,絕不會擅自衝殺。」

  這時候石繡將字條看了半天也不明白其中含義,便又還給了陸雲,陸雲這時正在滿懷熱望地望著石觀,卻是極為順暢地接過字條,見到兩人之間的小動作,石觀不由一笑,心道,我這丫頭終於可以嫁出去了,罷了,這小子遲早也要上陣的,跟著我總比跟著別人好,便道:「好吧,你準備一下馬匹武器,到時候跟在我身邊護衛。」這下石繡可聽明白了,原來是要出城作戰了,連忙道:「爹爹,我也要上陣殺敵。」

  這次石觀可不答應了,怒道:「胡鬧,一個女孩子,馬上就要嫁人了,也不知道學些中饋之事,就知道舞刀弄劍,這次不行,乖乖呆在城裡。」

  石繡扯著父親戰袍道:「爹爹,我哪裡比雲弟差,他都能上陣,我為什麼不能,最多我也呆在爹爹身邊護衛就是了,再說我可不嫁給那些娘親選的官宦子弟,要嫁便嫁給能夠和我一起上陣殺敵的英雄好漢。」說到最後一句,她的臉上也有了一絲羞意,可是雙目目光炯炯,竟是沒有一絲退縮。

  陸雲被她神光所攝,不由道:「伯父,玉錦武藝那樣出眾,就讓她一起吧,在戰場上我一定會好好保護她的。」

  誰知石繡不領情,飛腳踢去,道:「誰要你保護,我武藝比你差麼。」陸雲不敢閃躲,只是苦著臉硬受了這一腳。

  石觀忍住狂笑的衝動,再看看石繡一副你不讓我上陣,我便自己跟去的模樣,心道,也罷,還是留在自己身邊放心些,便道:「好吧,你們兩個一起都去,不過不許離開我的左右。」

  陸雲和石繡都是十分欣喜,自然而然牽著手跑去整理馬匹和兵器,渾然沒有察覺應該避嫌。石觀眼中閃過喜悅的神色,然後面色沉靜下來,又看向那張字條,「丙」,那麼至少已經失落了「甲」、「乙」兩份傳書,雍軍的防範很嚴密啊,不過就算是字條落入雍軍之手又有什麼關係,這張字條不過是個信號罷了。

  第二日,陸雲和石繡都是全副披掛,偏偏一日都沒有任何意外,雍軍和南楚軍都已經熟悉了對方的戰術,幾乎是敵軍一動,便知道如何應對,廝殺雖然慘烈,卻是全無新意。日落時分,崔玨隨手丟去手上的兩張字條,道:「果然是無稽之談,定是南楚軍有意迷惑人心,陸燦就是天大的膽子,現在也不敢離開京口。」一陣風吹過,那字條在風中翻轉,露出上面的金印。

  十一月二十一日,石觀仍然令將士披掛好,準備隨時出戰,更是抽出一部精兵,讓他們養精蓄銳,雙方戰到午時,太陽移到南面的天空,今日是難得的晴朗天氣,雖然冬日天氣有些寒冷,可是城上城下的將士都是汗透重衣,雙方都已經是強弩之末,幾乎全憑毅力在苦鬥,十幾日毫不間斷的攻守,實在是消磨人的體力和意志。

  崔玨和董山對望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憂慮,董山猶豫地道:「裴將軍和陸燦在揚州對峙,我們攻略淮西,這本是既定之策,可是淮西戰況這樣艱難,真是始料未及。」

  崔玨道:「那也沒有辦法,反正壽春沒有援軍,總歸是我們佔優勢。罷了,再猛攻一次,趁著中午守軍疲憊加把力。」

  董山點點頭,這本是慣例,這一次攻擊若是不能得手,便會撤退休息到未時,然後再一鼓作氣攻擊到日暮。

  崔玨催動三軍,開始攻城,換下來的疲軍幾乎是倒地便睡,連日來的疲憊不僅僅在身體上,也在精神上,看著這種情況,崔玨動動嘴唇,終於沒有下令讓那些軍士警戒。

  這一次的攻勢似乎效果很不錯,壽春的防守有些軟弱,在雍軍不遺餘力的猛攻下有了潰敗的跡象,崔、董兩人都是心中一喜,交換了一個眼色,派出最精銳的敢死營,準備給壽春守軍決定性的一擊,或者今日就可攻破壽春,這不僅是兩位將軍的想法,就是攻城的軍士也感覺到了城頭守軍的力竭,都是拚命攻去。

  就在這時,數里之外的山坡林木之後,一雙眼睛閃現出殺機,輕輕舉手,身後傳來有些帶著緊張的呼吸和戰馬輕微的喘氣聲。然後那人斷然揮手,一馬當先繞過緩坡,繞了一個弧形,向雍軍後陣衝去。

  「殺!」高亢入雲的喊聲、震耳欲聾的馬蹄踏地的聲音以及戰鼓隆隆的聲音同一時間響徹雲霄,崔玨和董山心中一驚,向側面望去,只見遠處煙塵滾滾,一支騎兵正在襲來,一時之間看不出人數,但是總在五千之上,那些騎兵皆著銀甲,衣甲映著明亮的陽光,令人幾乎無法睜開雙眼。

  怎會這樣,兩人心中都是驚駭莫名,南楚長於舟師,對於騎兵並不十分重視,據他們所知,如今整個南楚,除了襄陽的九千騎兵,江夏大營的三千騎兵之外,整個南楚幾乎再也尋不出一支有足夠戰力的騎兵,這些騎兵多半是當年德親王打下的底子,可是這支騎兵是從哪裡來的?千萬種思緒一閃而過,兩人都是同聲高呼道:「退,撤退。」

  可是這時候那支銀鎧騎兵已經衝入了雍軍後陣,雍軍本已疲憊不堪,又在促不及防的時候,一觸之下,雍軍立刻陷入了混亂和崩潰的局面,那支騎兵肆無忌憚的衝殺著,彷彿利刃一般將雍軍切得四分五裂,就在這時,壽春原本已經從裡面封住的城門開了,這原本是雍軍的期望,可是如今卻是雪上加霜。站在城門口高據馬上的大將正是石觀,在他左右,兩個白衣白甲的少年將軍一左一右相護,兩人手中都是一桿銀槍,背上掛著雕弓,馬上懸著箭囊,就連兩人的戰馬也都是極為相似的白龍馬,面甲都是放下的,看不到兩人相貌,雖然身材有些不同,可是在戰甲掩蓋下看不出來,這兩人竟似是一對雙生兄弟,許多看到的雍軍心中都無端生出「原來如此」的念頭,腦海裡閃過這些日子活躍在壽春城頭的少年勇士的形象。

  只是這些雍軍馬上就看到那將領揮刀前指,城內的五千生力軍衝入了雍軍前陣。壽春守軍並沒有成建制的騎兵,除了石觀身邊這支百人左右的親衛之外,再無戰馬,可是他們的戰力並不弱,而他們的出戰讓雍軍心靈受到的重創並不弱於後面衝陣的騎兵,原本困在網中的鳥雀破網而出,那麼獵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在南楚軍兩面夾攻之下,六萬雍軍岌岌可危,攻城的損耗太大了,崔玨和董山對視一眼,目光交匯之處,已經是爭吵了無數次,然後董山一抱拳,高聲道:「隨我來。」然後便向南楚軍迎去,崔玨目中閃過悲色,也高聲道:「隨我來。」然後向東南方向衝去。隨著兩人的分頭行動,徐州軍下意識地跟隨著董山斷後,南陽軍則隨著崔玨突圍。

  天地間殺聲震耳,南楚兩軍彷彿是兩隻鐵拳,相互呼應著殺戮著雍軍,而雍軍畢竟是百戰精兵,在董山的拚死斷後下,崔玨終於成功地帶著三萬多人殺了出去,轉道向北而去。南楚軍沒有追擊,而是專心致志地消滅董山部,留下斷後的一萬七千徐州軍和沒有來得及逃走的一萬餘南陽軍雖然捨命相博,但是養精蓄銳的精兵對著久戰之後的疲兵,又是佔了先機,勝負已定。當太陽西垂的時候,戰場上已經只剩下數千殘軍。而南楚軍卻是越戰越多,城中休息過的淮西軍也加入了戰場,兩萬多淮西軍加上來援的九千騎兵,將雍軍困在陣中。

  董山只覺得鮮血蒙住了眼睛,忍不住用袍袖擦拭,定睛瞧去,南楚軍的騎兵雖然騎射出眾,武藝高強,可是仍然能看出一絲生疏,這是經過良好訓練,但是沒有真正上過戰場的軍隊,只不過今日之後就不同了,這場勝仗將讓他們成為真正的雄兵。耳邊傳來同袍的微弱的呻吟聲和低沉的咒罵聲,董山的目光落到了一雙併肩作戰的少年將軍身上,他們手中的銀槍上下翻飛,一剛一柔,配合得天衣無縫,一個如同蛟龍出海,一個幻化出點點梨花,在他們身後,留下的是一片血海。

  這時,南楚軍中豎起的「石」字帥旗下,一個中年將領高聲道:「董山,你們已經陷入死地,何不棄械歸降?」隨著他的喊聲,南楚軍開始放緩攻勢,卻又加強了包圍。

  董山傳令讓雍軍向自己靠攏,高聲道:「大雍男兒,豈有歸降的道理。」

  這時,南楚軍中一個低級將領高聲喝罵道:「董山,你殺了我兄長,陳某正要尋你報仇,你不降最好。」

  董山冷冷看了那將領一眼,笑道:「董某在戰場上廝殺了十年,殺過的人數不勝數,誰知道你的兄長是哪一個,想要報仇,就拍馬過來,何必惺惺作態。」

  那將領大怒,但是他沒有騎馬,自然沒有可能向一個騎兵將領衝殺,只恨得眼眥欲裂。

  這時候,那從亂軍中返回石觀身邊的兩個白袍小將,其中一人掀起面甲,高聲道:「董將軍,你或許不將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難道不愛惜你的將士,難道你要讓麾下將士全部死絕麼?你若肯放下兵器,我保證你麾下的將士會得到應有的禮遇,我軍絕不會殘殺虐待他們。」

  董山目光炯炯地望著那個少年,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年紀,卻是英氣勃勃,好一個少年英雄,他哈哈一笑,道:「若要董某歸降,那是不可能的,這樣吧,你們若有勇士可以在戰場上勝了本將軍,本將軍在此立誓,不論我是生是死,我麾下將士皆會棄械歸降。」

  石觀的目光和那支騎兵為首的一人交換了一個眼色,他們並不是心慈手軟,只是擔心這支雍軍臨死之前的反噬讓己方騎兵損失太大,那就不值得了,可是若論單打獨鬥,又有何人有把握可以勝過這個大雍將領,若是敗了,又如何面對同袍和陸大將軍。兩個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落在了陸雲身上,陸雲是陸燦之子,若是他和董山一戰,不論勝敗都可交待,畢竟他只有十三歲,可是兩人又都擔心陸雲有了什麼意外,那可就糟了。

  見南楚軍遲遲沒有回應,董山仰天大笑道:「江南果然沒有好漢,竟然沒有人敢和我一戰。」

  他的狂言卻惹惱了一人,石繡原本還在擔心自己殺昏了頭,早就忘記了留在父親身邊的約定,一會兒要被父親責罵,此刻一見董山的放肆狂妄,她柳眉倒豎,掀起面甲,高聲道:「董山,別說江南沒有英雄好漢,就是我們這些小孩子,你也未必勝得過,你若有膽量,我和他一起向你挑戰,我們兩人年紀加起來也大不過你,你可敢應戰。」

  董山一怔,不過他想起兩個少年方纔的驍勇,倒是不覺得受到侮辱,心道,他們小小年紀,就上陣殺敵,倒也算是英雄,若是死在這樣兩個少年英雄手上,倒也不算侮辱,若是殺了他們,更能剷除兩個禍根,當真是合算得很。所以他不容石觀等人反對,策馬衝出雍軍軍陣,朗聲道:「好,我董山接受你們的挑戰,報上名來,讓本將軍知道殺的是誰。」

  陸雲聞言,心中豪氣頓生,早就忘了反對,朗聲道:「家父忝居大將軍之位,我名陸雲,董將軍可要記住了。」

  石繡卻是聰明,女孩子的名字怎可隨便讓人知道,她雖然不忌諱,若是母親知道必然惱怒,便揚聲道:「家父淮西主將,我名石玉錦,董將軍不可忘記。」

  董山雖然早已料到這兩個少年身份不同尋常,卻也想不到一是陸燦之子,一是石觀之子(他沒有看出石玉錦是個少女),朗聲笑道:「好,原來是兩位少將軍,果然是將門虎子。」

  說罷揚槊衝上,陸雲和石繡對望一眼,雙雙策馬衝上,石觀連忙下令調動弓箭手,一旦董山有可能傷及陸雲和石繡,他是無論如何也要放箭救人的。

  三馬盤旋,兩條銀槍和一條馬槊在塵沙中奮戰不休,青黑色的衣甲和白色的衣甲交錯混合,這一戰並沒有像大多數人想得那樣一面倒,董山雖然是大雍悍將,可是陸雲和石繡也是武藝不弱,再加上兩人心有靈犀,配合嚴密,董山又是筋疲力盡,居然戰得平分秋色。

  一個回合,十個回合,一百個回合,當戰到百合之後,三人都已經人困馬乏,董山在馬上搖搖欲墜,只是石繡和陸雲也好不到哪裡去,陸雲畢竟是男子,這些日子又服用了江哲所送的丹藥,固本培元很有益處,尚能支撐,石繡卻是氣喘吁吁,已經是汗透衣甲,手中銀槍似乎也握不住了。董山見狀,奮起餘力向石繡攻去,不再避讓陸雲的銀槍,雖然在他來說陸雲更有價值,可是自恃力量不足的他,選擇了更好下手的石繡。一槊刺去,透甲而入,石繡的銀槍脫手,翻身墜馬。

  陸雲只覺肝膽俱裂,一聲斷喝,悲憤讓他全力催槍,銀槍化作虹影,向董山背後刺去,但是就在銀槍即將著體之時,董山的身軀在馬上詭異的扭動,那一槍只是透過了右肋,陸雲用力過猛,身軀前傾,董山卻是微微一笑,馬槊刺向陸雲咽喉,全然不將身上的傷勢看在眼裡。

  幾乎是頃刻之間,局勢突變如此,南楚軍一片嘩然,石觀想要傳令放箭,卻是身軀僵硬,只是望著愛女向下墜落的身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一個動作也做不出來。

  眼看董山的馬槊將要刺穿陸雲的咽喉,董山面上露出歡容,能夠在臨死之前殺死南楚兩位未來的英傑,便是死也值得了,誰知胸前一痛,他緩緩低頭,看見胸前透出的銀色槍尖。馬槊鋒利的尖鋒即將臨喉,陸雲瀕死的一刻,眼前突然閃現出石繡怒目圓睜,銀牙緊咬的俊秀容顏,幾乎是疑在夢中,可是透過董山胸口的銀槍,和減緩的馬槊刺擊速度讓他立刻醒悟過來,一個蹬裡藏身,翻身落馬,銀槍收而再吐,這一槍刺中了董山小腹。受了致命的三槍,董山眼中的生命光芒終於消散,他留戀地望了一眼北方的天空,身軀從馬上滑落。

  陸雲聽不見耳邊傳來的南楚軍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也聽不見雍軍痛徹心肺的悲呼聲,他翻身上馬,怔怔望著對面的石繡,兩人隔著失去主人的空鞍戰馬癡癡相望。

  方纔董山一槊刺中石繡的之前的瞬間,石繡便清醒過來,她心中靈光電閃,便徉做中槊墜馬,其實那一槊只是留下了一道不深的傷痕,只是董山已經疲倦不堪,手感麻木,完全沒有察覺那一槊根本沒有擊實。當他回身反噬一擊的時候,石繡已經翻身而起,崩飛的銀槍正如她預計的一般落入手中,她拼盡全力一擊,刺出了致命的一槍,才讓董山手中力道減弱,陸雲得以死裡逃生。

  耳邊歡呼聲依舊,兩人眼神漸漸恢復了生機,都已經感覺到生命重新回到自己身上,想起方纔的生死一線,兩人都是不由打了一個冷顫,策馬轉身向石觀走去,兩人的目光始終不曾分離,生恐眼前見到的只是虛幻,對方早已死在董山之手。

  這時候石觀已經清醒過來,悄悄抹去眼中的淚水,他策馬迎上,兩手各自抓著兩小一臂,高聲呼道:「天祐南楚,賜我少年英傑。」南楚軍高呼道:「天祐南楚,賜我少年英傑。陸雲、石玉錦,陸雲、石玉錦!」呼聲連綿不絕,震撼人心。在南楚軍的歡呼聲中,一個雍軍軍士黯然丟下手中兵刃,其他的雍軍將士似乎是受到了感染,兵器墜落的聲音絡繹不絕。
huro 發表於 2008-3-13 18:04
第六部 天長地久 第十五章 樓船夜雪


  初,燦馴精騎於蜀中,隱秘不為人知,雍軍崔、董部合攻壽春,石觀堅守不退,燦密令精騎潛行赴淮西,二十一日,雍軍猛攻疲敝,至午時,南楚精騎突出,大破雍軍於城下。雍軍以董山部斷後,崔玨部突圍而走,然折損十之四五。

  董山,隴西天水人,少無父母,好勇鬥狠,為親族所惡,乃從軍行,初為齊王部將,隆盛五年,轉任徐州,為淮南節度使裴雲部將,隆盛七年,奉命入淮西,取鍾離,攻壽春,壽春大敗,董某自請斷後,為南楚軍所困。時,楚軍欲招降,為其言辭挑之,出陸雲、石玉錦與其死戰,陸、石陣斬董山,雍軍乃降。

  ——《資治通鑒·雍紀三》

  十一月二十一日夜晚,京口瓜州,大霧垂江,陸燦立在樓船之上,望著滔滔江水,在他身後,九江大營的水軍已經做好準備,利用這個機會渡江偷襲,和雍軍對峙了二十餘日,陸燦雖然表面平靜,但是心中卻是忐忑不安。

  他並不擔心對岸的裴雲,對岸雍軍雖然將近十萬之眾,但是水軍卻只有兩萬餘人,舟船不到千艘,這樣的兵力,想要渡江攻取京口殊不可能,當然,即使他有意奪回揚州,憑著五萬水軍也是很難成功,在瓜州渡口,兩軍都沒有必要的勝算,這也是這些日子兩軍都沒有主動挑戰的緣故。只不過裴雲可以安之如素,自己卻是牽掛著數處戰局,淮西能否按照自己的計劃取得勝利,襄樊能否穩如泰山,葭萌關是否能夠安然無恙。而在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淮西之戰,淮西若敗,從此淮南不屬南楚,雍軍便可從容截斷襄樊和江陵之間的聯繫。這樣一來,荊襄孤立,在長江下游,雍軍又可兵臨長江,除了長江之外,再無緩衝的餘地,到了那時,就是孫武再生,也不可能挽回大局了。

  在得到雍軍的動向和各路的兵力佈置之後,陸燦看得出來,對於淮西的重要,雍軍也是心中有數,蜀中和襄陽都以大將主攻,這是為了牽制兩地,不令他們分身,否則這兩地都是易守難攻的所在,且負責守備的南楚將領也不是凡品,雍軍若真心攻取一處,至少兵力要增加到一倍以上才行。淮東局勢糜爛,裴雲單刀直入,原本雍軍可以將此地當做突破口,可是想必雍帝也看出來淮東水網縱橫,更加有利南楚軍的攻防,所以雖然裴雲輕取淮東,卻仍然不曾妄進,甚至有意誘使自己陷入淮東爭奪的泥潭。所以對於雍軍來說,真正的目的還是淮西,雖然大張旗鼓,用三路大軍的攻勢掩蓋雍軍的真正目的,可是兵鋒所知只能是壽春。

  不過陸燦雖然看出了這一點,卻也是無可奈何,余緬、容淵若是稍有鬆懈,雍軍趁勢大舉進攻也是極為可能的,而京口如不防範,裴雲也必會渡江取建業,一旦十萬雍軍步騎過了江,以建業禁軍的實力,只恐昔年舊事重演。所以縱然以陸燦之能,也只能看著雍軍取淮西,若是雍軍派出大將重兵攻略淮西,那麼陸燦也無能為力了,偏偏大雍朝野瀰漫的輕敵之心讓李贄沒有派出大將督軍淮西,只是由長孫冀和裴雲各自派軍組成聯軍攻壽春,這一來,陸燦就有了反敗為勝的機會。

  為了取得淮西的勝利,陸燦可以說用盡了全部心力,淮西主將石觀,雖然不是什麼奇才,但是卻堅韌冷靜,足可信任,為了迷惑雍軍,不讓雍軍派出可獨當一面的大將攻淮西,陸燦故意「疏忽」了壽春戰局,不曾派援軍救淮西。然後他不吝惜愛子性命,讓陸雲到壽春輔佐石觀,這實在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稍有不妥,即使淮西大捷,陸雲的性命也會葬送在壽春。可是如果不這樣做,就不能穩定壽春軍民之心,也就不能將雍軍拖到精疲力盡的地步,更不可能憑著九千精騎大破雍軍。最後,陸燦調動了一直以來雪藏的飛騎營。

  南楚並不重視騎兵,這是因為地勢所限,也是因為南楚自立國以來就缺乏北上的信心,所以在和大雍的戰爭中,南楚歷來處於弱勢,以至於屈居藩屬,這一情形的改變是在德親王趙玨主軍的時候。趙玨對於南楚軍事上的不利情況痛心疾首,在他堅持下,南楚終於擁有了自己的騎兵,靠著不到兩萬人的騎兵,趙玨阻住大雍南下的鐵蹄,攻破了蜀中,齊王李顯兩次攻襄陽,都是這支騎兵配合城內守軍出擊,才能取得最終的勝利。可是在德親王薨逝之後,受到重擊和奇恥大辱的南楚君臣,不但沒有臥薪嘗膽,謀求報復,反而綏靖勢力抬頭,當時接替德親王主管軍務的鎮遠公陸信,卻又是水軍出身,對騎兵不甚重視,所以這支騎兵不但得不到擴充,反而漸漸被削弱。若非是德親王舊部力爭,只怕也難以維持襄陽騎兵的編制。

  在陸燦承襲大將軍位之後,他決定重新發展騎兵,可是在尚維鈞等人的阻撓下,江夏騎營剛剛有三千人,就再也得不得朝廷的支持,甚至有朝臣攻訐,指責陸燦耗費軍餉,籌措無用靡費的騎兵,甚至有人指責陸燦是藉著訓練新軍有意培養自己的嫡系。當然陸燦尚不能和尚維鈞對抗,不得已放棄了籌建騎營的舉措。不過陸燦並未放棄,在他取得葭萌關大捷之後,便在蜀中秘密訓練騎營,余緬對陸燦十分尊重,惟命是從,陸燦在南楚軍方的勢力也幾乎可以一手遮天,蜀中又多所以這支騎營的存在不僅大雍密諜一無所知,就是南楚朝廷也不清楚。

  戰馬的獲得主要有三種來源:德親王建立的騎營被消減的時候,裁撤下來的軍馬便被陸燦秘密送到蜀中建立馬場;從海上偷運北漢戰馬,這一條路線並不理想,大雍在東海勢力極強,海運十分艱難,戰馬很難支撐,而且又要千里迢迢運到蜀中,不過蜀中馬場的許多優秀的種馬都是從這條路線進入的,只不過北漢滅亡之後,這條路線基本上用不到了;除此之外,陸燦甚至曾經派出親信到吐蕃買馬,其中艱險不問可知。在陸燦苦心經營下,終於有了今日的飛騎營九千騎兵。

  騎兵的選拔是陸燦藉著種種機會,從南楚軍中選拔出的勇士,訓練的將領有的是蜀中的降將,有的是德親王的舊部,蜀中的降將倒也罷了,德親王的舊部是如何到了蜀中的呢,這卻是因為襄陽主將容淵的緣故,容淵此人,才略出眾,只是心胸不夠寬闊,在他接任襄陽將位之後,將一些素來不合的將領排擠出去,當時總督南楚軍務的陸信不願得罪他,便暗中將這些將領安置起來,這其中有不少騎兵將領,到了後來,這些人又被陸燦說服訓練騎營。

  十年生聚,終於讓陸燦掌握了一支精銳的騎兵,且不為人知,而這支騎兵就成了南楚獲勝的關鍵。在淮西之戰開始之前,陸燦就已經密令這支騎兵潛行到江陵,蜀道雖然艱難,雍軍密諜雖然耳眼通天,可是從蜀中至江夏,陸氏經營多年,再利用江夏騎營的掩護,這支騎兵終於悄無聲息地到了江陵。淮西之戰白熱化之後,這支騎兵又趁著亂局到了壽春,趁著夜色,馬蹄包上厚布,人銜枚,馬摘鈴,悄然到了壽春城下,隱蔽起來等待出擊的機會。而雍軍疲敝之下,又擔心南楚軍襲營截殺,所以沒有在晚上派出斥候查探軍情。就這樣,飛騎營給了雍軍重重一擊,取得淮西大捷。

  當然陸燦此刻尚未得到淮西軍報,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只是他早已下定決心,不論淮西之戰如何,都會在今日發起決戰,淮西若勝,自是最好,淮西若敗,那麼自己更是應該盡快在淮東取得一場勝利,奪回揚州,用以遮蔽京口、建業。至於如何接應淮西、淮東兩處戰場,他已經托付給楊秀,楊秀這次一直在江夏大營掌控大局。

  大霧越來越濃,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陸燦輕歎一聲,道:「出擊。」

  隨著陸燦的一聲命令,南楚水軍向對岸襲去,隆盛七年大雍南征決定最終勝負的一戰掀開了序幕。

  瓜州,雍軍旱寨之內,裴雲本已入睡,雖然今夜霧鎖寒江,但是多日來對岸南楚軍的消極防禦,讓他也不免有些懈怠,雖然令雍軍巡夜軍士仔細留心江上動靜,可是裴雲並沒有想到今日南楚軍會大舉進攻。

  所以直到南楚水軍到了雍軍水寨邊緣,才被雍軍哨探發覺,一時之間,水寨旱寨金鼓齊鳴,雍軍也是訓練有素,紛紛出帳迎敵,大霧瀰漫,岸上也是一片白茫茫的,只聽見南楚軍的喊殺聲,以及被南楚軍用火箭點燃的營寨升起的熊熊火光。

  火光驅散了部分霧氣,這時,已經披掛上陣的裴雲令所有雍軍都點燃火把,雖然火把的光亮成了南楚軍的最好箭靶,但是在雍軍的防範下還是很快穩住了陣腳,瓜州上下,火光通明,江岸上的大霧被驅散了六七成,可是江中依舊迷霧濛濛,雍軍可以說處於被動挨打的地步,裴雲只得下令嚴守旱寨水寨,令三軍以弓箭還擊。半夜苦戰,到了天明時分,雍軍已經擊退數次南楚軍的搶攤,但是水寨之內一片狼藉,裴雲心中怒火熊熊。

  天明之後,大霧漸漸散去,已經可以看清楚南楚軍的戰船了,這一看更是令裴雲心中一驚,只見兩千多艘舟船擺開水陣,在江中往來如飛,似乎迷霧根本不能阻礙他們的前進。把心一橫,難得楚軍肯出戰,裴雲下令大雍水軍出寨迎敵,當然因為大雍水軍只有千餘舟船,兩萬之眾,所以裴雲下令己方不能越過江心,最好將南楚水軍引到江邊來,讓岸上的雍軍用弓箭相助。

  一時之間,江中舟船橫衝直撞,兩軍開始了激烈的水戰,這些年來,雍軍的水軍也在江淮鏖戰,精銳程度也是不減南楚水軍,可是畢竟南楚水軍勢大,而且熟悉水文,戰局很快就向南楚一方傾斜,裴雲見狀便下令己方水軍暫時退守水寨。果然,在岸上雍軍的威脅下,南楚水軍並未繼續進攻,而是返回南岸去了。

  過了午時,吃飽喝足,休息之後恢復了精力的南楚水軍再次出擊,戰勢膠結,南楚水軍攻不上瓜州,大雍水軍也不能渡過江心。裴雲站在江邊,望著江心處迎風招展的陸燦大纛,心中越發不安。到了未時,水戰越來越凶狠,南楚軍放出許多小型戰船,那些戰船船頭包著精鐵,一撞之下,可以讓雍軍戰船受到重創,這些小戰船在南楚軍艨艟鬥艦的掩護下,如同狼群一般撕咬著雍軍的戰船,不時看到兩軍的戰船覆沒在江中,落水的將士幾乎沒有被拯救的可能,因為敵軍的箭矢會無情的射穿他們的身軀,江水皆被血染,戰船的殘骸順著江水東流而去。大雍的水軍已經放棄了戰勝的可能,只是緊緊地防守著水寨,不讓南楚軍破寨而入。南楚軍在水寨之前有些無可奈何,雍軍的步騎雖然不能水戰,可是在旱寨裡面射箭還是可以的。眼看戰局只能這樣僵持下去,裴雲鬆了口氣,本就沒有勝過南楚水軍的打算,這樣的結果他並不覺得意外,只要南楚水軍不能登上瓜州,那麼局勢就不會發生什麼變化。

  到了申時末,殘陽如血,彤雲密佈,寒風漸漸凜冽起來,南楚軍卻是越戰越勇,絲毫沒有退兵的打算,裴雲心中忐忑不安。就在這時,江心樓船之上,陸燦接到了一封軍報,合上軍報,陸燦眼中露出粲然的光芒,高聲道:「諸君,淮西大捷,我軍大破雍軍,斬首近三萬,俘虜雍軍四千人,陣斬敵將董山。」樓船上眾人聽了,都是高聲歡呼,聲音越來越響,這個消息彷彿長了翅膀一樣傳遍南楚水軍,幾乎所有將士都是歡呼著撲向雍軍水寨,前仆後繼,淮西勝利的激勵,讓他們不顧生死。他們的歡呼聲,讓雍軍將士心中迷惑,但是也只能頑強地抵禦著南楚軍的攻擊。過了小半個時辰,彤雲更加濃厚,夕陽已經難以看到,天地間一片蕭索昏暗,南楚軍經過一天的苦戰,攻勢已經漸漸減弱,雍軍都是精神一振,知道只要擊退這次的進攻,今日之戰就該結束了。

  豈料就在這時,南楚軍中再度傳來歡呼,雍軍都是大駭,四下環顧,一個雍軍軍士突然指著西邊叫道:「敵人有援軍。」凡是聽到的人都向西面望去,只見天水交接之處,遮蔽江面的樓船艨艟正向瓜州而來。南楚援軍到來的消息如同寒風一般迅速傳開,雍軍將領極目望去,那些舟船越來越近,幾乎是可以看清楚上面站著的南楚軍士的面龐,只是船上的旗幟被狂風吹得獵獵飛舞,看不清上面的字跡。可是裴雲心中豁然明瞭,除了江夏大營,南楚哪裡還有可能有這樣龐大的水軍。戰,還是不戰,裴雲眼中閃過堅毅的神色,高聲道:「準備迎戰!」

  在夜幕低垂之際,江夏大營趕到瓜州,向雍軍水陸大寨開始了猛攻,生力軍的加入,讓雍軍的命運陷入了不可知的黑暗,此刻,積蓄了一天的力量,飛雪終於飄飄灑灑地落向大江,雪夜寒江,樓船艨艟,戰火鮮血,繪製成了最絢麗的圖畫。

  陸燦立在樓船之時,望著節節敗退的雍軍,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忍不住望向手中的淮西軍報,在文書之後,分明有一封石觀的私人書信,上面寫著這樣的文字。

  「少將軍身先士卒,奮勇作戰,深得淮西軍民之心,且與繡兒聯手陣斬董山,雖然頗有少年意氣,以致險遭不測,然大將軍有子如龍虎,乃是南楚之幸,陸氏之幸。」

  十一月二十二日,清晨,淮東雍軍終於全線潰敗,裴雲率白衣營親自斷後,南楚軍重奪揚州。然而淮東的局勢仍然沒有更好的變化,駱婁真在淮東的暴虐,讓淮東平民對南楚缺乏信任,所以裴雲得以退守楚州、泗州,雖然其他府縣都被南楚軍收復,可是雍軍仍然掌握著侵略淮東的前沿重鎮。而南楚雖然取得兩場大捷,兵力也是損失慘重,所以陸燦只得留大將守揚州、扼廣陵,在淮東成了兩軍對峙之局。而在淮西,雖然南楚軍藉機收復了鍾離,可是崔玨退守宿州,淮西軍力不足,無法進一步威脅徐州。

  隆盛七年的大雍南征,雙方都損失了十萬以上的士卒,勉強可以說是打了個平手,南楚慘勝,雍軍慘敗,淮東重鎮楚州、泗州的陷落,是雍軍佔了上風,可是裴雲被牽制在淮東戰場,南楚淮西軍隨時可以進犯大雍控制的宿州、徐州,這裡又是南楚佔了上風。這一戰獲得最大利益的便是南楚大將軍陸燦,奪回了淮東的軍權,淮西、瓜州渡兩場大捷,讓陸燦的聲名如日中天,南楚軍方自此只有一個聲音,加以時日,不難穩固江淮,到時候大雍南征再無希望,天下即將陷入南北分治的僵局。
huro 發表於 2008-3-13 18:05
第六部 天長地久 第十六章 三顧頻煩


  隆盛七年十二月,大雍慘敗淮南,淮南節度使裴雲、靖北將軍長孫冀上書謝罪,雍帝歎曰,二卿無罪,皆朕之過也,乃下詔罪己,齋戒祭天,以告英魂。

  ——《資治通鑒·雍紀三》

  「江夏大營十一月四日東下,沿途戒備森嚴,聲言因淮西告急,九江空虛,將至九江防範雍軍渡江。」

  在寒園之內,明亮的燈光之下,霍琮捧著文卷朗聲讀著,而江哲正倚在軟榻上悠閒自在地把玩著晶瑩剔透的墨玉棋子,小順子則是坐在棋坪對面的椅子上,皺著眉看著面前的棋盤,盤面上白棋一條大龍眼看就要被黑棋合圍,這本是很難出現的情況,若論棋藝,小順子雖然不能稱是國手,可是要勝過江哲那是輕而易舉的,所以霍琮明明在那裡讀著兵部轉來的軍報,仍然是不時偷眼觀瞧。

  當霍琮讀到江夏大營加入瓜州渡口的大戰之時,我把玩棋子的動作停了下來,抬起頭道:「陸燦果然大有長進,也夠膽量,九江空虛不就是他一手造成的麼,不與裴雲在淮東爭鋒,而是將九江大營調到京口,造出南楚中部防線不穩的跡象,然後借口九江空虛,又調動江夏大營到九江,似是拆了西牆補東牆,實際上卻是迷惑我軍耳目,一來不讓我軍想到會有騎營馳援壽春的可能,二來也令我軍忽視了江夏大營會合九江大營,在揚州決戰的可能。不過陸燦此計也是極險,淮西戰局勝負未分,荊襄又有我軍游弋,一旦壽春失守,或者長孫將軍繞過荊襄,直入荊南,那麼南楚軍都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不過想必陸燦已經心知肚明,這一次我軍的主攻方向不是襄陽,長孫將軍又是穩紮穩打之人,不會冒險突進,只有淮西之戰,陸燦的確是冒了險的,不過此舉已經有名將之風,淮西之戰若有三成勝算,這麼做就是值得的。嗯,琮兒,唸唸淮西的軍報,我要看看那裡陸燦是如何安排的?」

  霍琮尋出淮西的軍報,按照次序詳細念了一遍,當他念到陸雲和石觀之子石玉錦陣斬董山的時候,我的手一抖,但是面上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反而笑道:「好啊,陸燦做的不錯,雉鷹若不趕出巢去,也不能振翅高飛,陸燦將親子放在險地,怪不得淮西軍如此頑強,否則崔玨、董山也是難得的猛將,也不會在壽春被阻。其實也是皇上輕敵,若是派上一員謹慎小心的大將,再多派幾萬人馬,嚴防敵軍增援,斷不會使大軍因為久戰疲敝,落得一個兵敗如山倒。其實這也難怪,陸燦這支騎營如此隱秘,司聞曹全無所知,恐怕就是南楚朝廷也是不知道的,既不知壽春將有援軍,也難怪崔玨、董山二人懈怠。不過董山被兩個不到十五歲的少年聯手擊殺,倒也是頗為讓人意外,我記得他是一員猛將。」

  霍琮道:「根據司聞曹事後的調查,董將軍斷後苦戰,那時應該已經是強弩之末,而陸少將軍和石少將軍都是難得的少年勇士,所以才能取得這樣的戰績,聽說當時的戰況十分危險,兩位少將軍也是險些喪命。」

  我輕輕一歎道:「經此一戰,淮西軍民士氣高漲,陸雲雖然年少,卻已經成為南楚軍方不可忽視的力量,陸燦定會趁機在淮西擴軍備戰,加強對淮西的控制。等到淮西軍力強大之後,就可以向東北攻宿州、徐州,或者向西北攻取豪州、睢陽,想來數年之內,陸燦都會從淮西屢屢出兵,攻略淮北,訓練士卒。」

  霍琮疑惑地道:「先生,雖然陸燦已經掌握江南軍權,可是大雍擁甲百萬,這次戰敗並未傷筋動骨,陸燦理應休養生息,防備大雍南征才是,怎會主動挑起戰事呢?」

  我輕笑道:「陸燦雖然掌握了江淮兵權,可是心卻還不夠狠,禁軍仍有大部分掌握在尚維鈞手中,建業仍然是尚氏的天下,陸燦手中的兵權越重,就越會有些自詡忠臣的文官擔憂他仗恃兵權謀反,所以尚維鈞的支持者反而會越來越多。等著吧,等到論功行賞之後,就會有人想盡辦法消弱陸燦的權力。所以他若想自保,只能主動出兵,邊境戰亂不休,才能保全他的身家性命。」

  霍琮眼中寒光一閃,道:「功高莫賞,本就是不赦之罪,陸大將軍會不會索性自立為王,到時候江南便是鐵板一塊,再無可乘之機。」

  我揚聲笑道:「琮兒,你以為兵變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麼,不錯,陸燦手掌重兵,一旦兵發建業,就可以犁庭掃穴,控制南楚朝廷,甚至自立為王。可是有些事情卻不是只靠軍隊就可以實現的,一旦陸燦起兵反叛,那些因為陸家忠義聲望而為之效命的將士就會失望,甚至還會有人起兵勤王,別忘了襄陽容淵、淮西石觀、葭萌關余緬雖然都尊陸燦為首,而且他們和陸氏也多有牽絆,可是他們更是南楚的忠臣,若是讓他們隨陸燦反叛,恐怕還不能夠。而且尚維鈞掌控朝局多年,與南楚各大世家之間有著盤根錯節的關係,現在南楚朝廷的官員,十之六七都是尚氏一黨,若是陸燦清了君側,這些官員怎麼辦,都殺了,南楚朝堂一空,政局立刻陷入混亂,若是不殺,這些人難道會真心尊奉陸氏為王麼?陸氏的力量主要集中在軍方,根本沒有辦法控制整個南楚的朝廷,恐怕到時候朝政會被趁虛而入的世家勢力掌控,到了那時,各大世家為了爭權奪利,必然彼此攻訐,只怕南楚的局勢會更加糜爛。所以陸燦不能用兵變的方式解決即將面對的壓力,唯一的辦法自然是挑起外患,只要江淮戰事還在進行,尚維鈞等人就不敢隨便加害陸燦和他手下的將士。而且大雍南征之心是不會消除的,與其坐著等大雍來攻,還不如主動出擊,還可以利用這些小規模的戰鬥磨礪士氣,訓練士卒,讓南楚的邊境穩如泰山,這樣一舉兩得的事情,陸燦何樂而不為呢?」

  霍琮聽得入神,良久才道:「先生,尚維鈞畏懼陸燦軍權,必然不敢輕舉妄動,而陸燦與其去爭奪朝中的權力,倒不如掌控大軍在外一呼百應的好,只是這樣一來,江南局勢穩定,大雍就不可能順利的平滅南楚,天下難以一統,豈不是兵燹永難休止。」

  我瞥了他一眼,道:「陸燦這個人忠義之心極重,他之所以爭奪軍權不過是因為不願見到大雍鐵騎南下罷了,對他來說,他主軍,尚維鈞主政,那是最好不過。當然日後他位高權重,會不會有不臣的心思尚未可知,可是在我看來,這個人沒有謀反的可能。陸氏世代將門,忠義之心已經根深蒂固,陸燦也不例外,雖然他的手段厲害一些,行事少些忌憚,可是他沒有自立之心。只是他雖然用心是好的,尚維鈞卻是不會認同,現在不過是暫時的妥協,這種軍政分離的情況終究不能持久,除非是南楚國主有足夠的威望收回軍政大權,或者尚維鈞甘心雌服,只是這兩點都不現實。南北對峙,終究不能長久,此消彼長,必有一方灰飛煙滅,兩國相爭如此,兩個權臣相爭也是如此。縱然陸燦委曲求全,或者用些雷霆手段壓制這個隱患,可是一旦爆發出來,就是驚天慘變。只不過南楚君臣若不是太愚蠢的話,維持幾年平衡局面應該還沒有問題。不過,琮兒,你問這些事做什麼,莫非也想和陸燦較量一番,看看誰才是我門下第一人?」

  霍琮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道:「弟子怎會有此意,是嘉郡王托我試探先生的口風,想知道先生是否已經有了平楚之策,或許是奉了齊王殿下的命令吧。」

  我冷冷一笑,道:「多管閒事,李麟既然是郡王之尊,費些心思也就罷了,你不過一個白衣,何必這麼多事,你只要讀好你的書就行了,對了,明日你將兵部送來的軍報整理之後交回去,就說江某乃是閒散之人,對於這些軍報不感興趣。以後若再有這樣的文書送來,就說我正在養病,無暇理會身外之事,不許你再擅自接下這些軍報。」

  霍琮心中嘀咕,你方才不是聽得很認真麼,還振振有詞地分析局勢,如今怎麼又改口了,口中卻連忙道:「都是弟子擅自作主,請先生恕罪。」說罷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看著霍琮的背影,我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麼,哼,什麼齊王的意思,嘉郡王多半是奉了太子之命,太子多半是奉了皇上之命,不過是想試探一下我的心意。看來這次攻楚的慘敗,讓大雍君臣頭腦清醒了許多,自然想到了我當日的上書,看來皇上已經明白非是我眷戀故國,而是他們輕敵了。如今局勢變化至此,這些人定是都想聽聽我的判斷。可是我江哲豈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物,既然他們曾經懷疑過我,我便索性不介入雍楚之戰,這本就是我的希望,反正他們君臣都是身經百戰的名將,步步為營,這種情況下,有個二、三十年的努力,攻下南楚應該沒有問題吧?畢竟南楚內部還是隱憂重重的,陸燦若是沒有進取之心,我料他四五年之內就會遭遇劇變,南楚現在的國主趙隴,應該還有幾年就要加冠了,到時候理應親政,那可是尚維鈞奪回軍權的最好的機會啊。不過陸燦這些日子的手段帶著陰狠,不似他的風格,一個人行事的作風是很難改變的,多半是韋膺的謀劃,這兩人合作如魚得水,對於南征十分不利。罷了,我怎麼又在盤算平楚之事,不是想好了置身事外的麼?

  側過臉看著小順子還在冥思苦想,我偷偷笑了,日前得到一本國手的棋譜,上面有幾個玲瓏棋局,特意擺了一個,總算是把他難住了,也讓我扳回一些面子,想起從前被他殺得冷汗直流的慘狀,我得意地望向小順子,希望看到他認敗服輸的場面。豈料正在我得意洋洋的時候,小順子眉頭突然舒展,放下了一粒白色的水晶棋子,頓時盤面局勢扭轉,原本陷入困境的白棋奇兵突出,反敗為勝,和黑棋對峙起來。我歎了一口氣,知道又沒有難住小順子,隨手從玉枕之下取出那本棋譜,扔給他之後,有些賭氣地推開棋盤,仰面躺在軟榻之上,身下是溫暖柔軟的被褥,空氣中帶著淡淡的芬芳香氣,我有了一絲倦意。為了不想長樂替皇上說話,所以這些日子我準備留宿寒園了。

  小順子微微一笑,將棋譜打開翻了一遍,收到懷中,然後一邊收拾棋子,一邊道:「公子,你和皇上鬥氣好麼?畢竟他是君,公子是臣。」

  良久,江哲始終不語,就在小順子收拾好棋子,以為江哲不會回答的時候,江哲淡淡道:「遇事要防微杜漸,這次皇上可以對我不信任,那麼將來呢?我不能留下隱患。而且我若是表現的大度寬容,憑著皇上的才智,怎會看不出我已經對他生出疑慮,只有我憑著本性和他為難,他才會相信我並沒有因此事改變對他的觀感。」

  小順子默然,他沒有繼續問下去,例如江哲心中是否對皇帝真的生出不滿?是否江哲真的依舊留戀南楚,所以才不願獻策平楚?一旦江哲作出決定,不論是多麼不合情理,他都不會反對。將棋坪收好之後,他往香爐中加了一些安息香,然後拿了毯子蓋在已經昏昏入睡的江哲身上。做完這一切,他便坐在一旁的蒲團上打坐調息,對於他來說,睡眠已經是一件不很重要的事情了。

  過了片刻,他突然輕輕皺眉,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江哲,他轉身推開房門,走了出去,一眼便看見一行人正向這裡走來,其中一人披了大氅,遮住了面容,可是隱約露出的明黃色袍服以及他身邊的侍衛仍然令小順子一眼便認出他的身份。那些人走到近前,那遮住面容的中年人道:「隨雲可已入睡了麼?」

  小順子低首斂眉地道:「公子已經入睡了,近日公子很難入眠,所以點了一支安息香,只怕公子明晨之前是不會醒過來的,而且公子近日身體不適,恐怕不能接駕。」

  那人微微苦笑,抬起頭,兜帽滑落,露出年華已去,卻依然氣度雍容的面容,事先令兵部送來文書,又通過霍琮試探,原本就是為了表示他的致歉之意,可是如今看來江哲並不領情,這個人,還是當年的性子,至今沒有改變,想到此處,李贄更是為自己前些日子對江哲的疑心覺得歉疚。看看擋在自己面前的李順,雖然姿態是那樣的謙卑,可是李贄卻知道,那種順服只是外表的偽裝罷了,他相信自己若是要強行進入,邪影李順可不會顧忌自己的身份,一旦事情到了那種地步,可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無奈之下,李贄只得轉身離去,盤算著這次如何說服江哲,應該不會比當初說服他投效自己更困難吧?

  接下來在大雍君臣忙著為戰敗善後的時候,一向深居簡出的楚郡侯成為大雍朝臣矚目的對象。一個流言在雍都百官中悄悄流傳,皇上幾次親臨長樂公主府,居然被江哲拒於寒園之外,除了當初見識過江哲剛烈一面的石彧等人之外,其餘的朝臣是不敢相信這件事情的,事實上,這也不過是捕風捉影的臆測罷了。這種丟臉的事情,皇上不會說,他身邊的侍衛內侍不敢說,就是長樂公主府裡上上下下,倒有大半是皇上皇后精心安排的,所以這件事情原本無人外傳。可是再隱秘的事情也是有跡可尋的,皇上幾次三番造訪長樂公主府邸,卻總是敗興而回,種種蛛絲馬跡通過宮人口耳相傳,真相就被勾畫出來。又被有心人傳播出去,街談巷議中都有涉及。只是這件事情,就是最剛直的諫官也是緘口不言,不說楚郡侯暗中的勢力有多大,只憑皇上對其的信寵,也知道此人若是不能一擊致其於死地,最好不要得罪。而且這件事情若是無人知道,皇上還可留些顏面,若是流傳出去,只怕反而會讓皇上惱羞成怒,到時候挑起事端的官員可就麻煩了。

  這個流言尚未平息,又過了一些日子,又有新的流言傳開,有人說楚郡侯江哲之所以不肯出謀劃策,不肯見駕,是因為留戀故國,而且現在南楚赫赫有名的大將軍就是他的親傳弟子,江哲與南楚陸氏至今藕斷絲連,多有往來。這個流言說得有根有據,很多官員百姓都相信了,就是朝中重臣也不免信了幾分。

  聽到這個流言,李贄惱怒非常,到了如今,他自然不會仍然懷疑江哲會為了南楚撇開大雍,可是他也知道江哲的性子最是執拗,現在本來就在和自己鬥氣,若是再給他知道這個流言,說不定一怒之下反而真的會緘口不言,那豈不是糟糕至極。所以他下令明鑒司追查流言的來源,又下了嚴令,不許人將消息傳到江哲耳中。只是流言蜚語滿長安,想要追查卻沒有源頭可尋,李贄不免龍顏震怒,雍都的氣氛變得異常緊張。

  過了幾日,李顯輕身簡從的到了寒園,他是奉了李贄的旨意前來求和。這一次南征李顯並未上書請命出征,一來是沒有將南楚江淮軍力看在眼裡,在他看來,這次攻略江淮無需他坐鎮,等到江淮平定,需要渡江作戰之時他再請命不遲,二來也是因為林碧臨盆在即,他也有些捨不下嬌妻愛子,所以李贄無意讓他南征,他也便沒有主動提起,只是在制定南征計劃的時候在旁邊參贊罷了。當初江哲上書反對這次的南征,他也和李贄一樣,以為江哲不免有故國之情,所以兩兄弟合作默契的將此事隱瞞了起來,免得有人趁機攻訐江哲。不料南征慘敗,江哲所言字字珠璣,李贄和李顯都是從戰場上面殺出來的大將,自然不是尋常人物,很快就意識到了他們輕敵的錯誤。十年的休養生息,恢復國力的不僅僅是大雍,南楚也不再是從前的疲敝景象。可是雖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局勢的變化已經不可挽回,陸燦掌控了江南軍權,這樣一來,江南半壁江山難以顛覆,陸燦在他們眼中成了大雍南征的最大障礙,想要平楚,必須除去陸燦,想要除去陸燦,那麼有一個人的意見最為重要,這人就是江哲。不論陸燦如何出色,不能否認此人的本事多半和江哲有關,既然如此,除了江哲之外,誰還能夠制定出平楚之策呢?李贄和李顯都不希望兩國對峙幾十年的時間。

  既然江哲不賣李贄的面子,那麼李顯也就責無旁貸的前來相勸了,不過雖然是有求於人,李顯的性子還是那般囂張,一路橫衝直撞,長樂公主府上的侍衛都不敢阻攔,雖然主人說過不見客,可是李顯一路直闖寒園,卻是沒有一人敢阻攔。李顯剛走到書房門口,就聽到江哲暴跳如雷的痛罵聲。李顯心中好奇,這麼多年相交,好像沒有見過江哲這樣罵人,不由停住腳步,側耳聽去。

  我看著跪在那裡老老實實的慎兒,心中怒火洶洶,這個臭小子,明明在那裡罰跪,可是你看他眼珠轉個不停,就知道他分明是在胡思亂想,哪裡有半分悔過的意思?忍不住又罵道:「整天只知道練武貪玩,我親自教你讀書,你居然給我偷溜,一本論語念了半年居然還背不下來,聽著,今天罰你將論語抄上三遍,若是交不上來,就別想吃晚飯。」

  慎兒今年已經八歲了,生得眉清目秀,聰明可愛,偏偏是一副笨肚腸,讓他讀書比什麼都困難,也不知道是像誰,我在他這個年紀早就熟讀經史了,他的娘親也是聰明之人,怎麼就他這樣蠢笨,可是那慈真老和尚居然說他是武學奇才,真是沒有天理了?

  我剛說完懲罰方式,慎兒一下子跳起來道:「爹爹,那我就去抄書了,不過爹爹,我背不下來論語不關我的事情,都是爹爹你教的不好,一篇文字,爹爹偏要東拉西扯,扯上一大堆有的沒的,姐姐也說了,若是想要讀書,跟著霍哥哥要好的多。」

  我聽到這番話氣得差點暈過去,拿起戒尺就要打他的手心,不料江慎轉身向外逃去,敏捷非常,如同一縷輕煙一般轉眼消逝在門口,我大吼一聲道:「小順子,給我把他抓回來,我要把他的手心打爛。」話音未落,就聽到慎兒一聲歡呼道:「岳父大人。」

  我心中一凜,立刻改口道:「慎兒,慢點跑,別摔著。」絕對的慈父口吻,原本在旁邊站著的小順子露出有趣的笑容,當然笑容在我暴走之前已經消逝。

  然後我便看見李顯拉著慎兒走了進來,面色極為不善,我忍氣吞聲地上前施禮道:「原來是六哥來了,讓你見笑了,慎兒太頑皮了。」唉,自從李顯回到長安之後,就幾乎霸佔了慎兒,每次慎兒從浮雲寺回來,還沒有在家待上兩三天,就會被他接走,我若想不答應,就要面對他的冷森面容,也就是他追求林碧那幾年好一些。等到李凝出生之後,齊王可就是變本加厲,先拐了慎兒叫他岳父,然後堂而皇之的領了去。倒是我這個父親,難以管教自己的兒子。不過,我摸摸鼻子,如果不是我從小就喜歡欺負慎兒,這小子也不會這麼快就見異思遷吧?

  李顯猶豫了一下,他將慎兒當成親生兒子一般看待,一聽說江哲要打慎兒手心,心中便不高興,可是他此來是為了替皇兄求和來了,總不好給江哲臉色看吧,猶豫再三,終於道:「隨雲,我看你還是給慎兒請個啟蒙的先生吧,要是不願意,就讓霍琮教他也行,聽柔藍說,你一講書就喜歡引經據典,也難怪慎兒聽不懂。」

  慎兒聰明得很,聽出岳父的口氣有些軟弱,立刻變得老老實實,眼巴巴地看著我,道:「爹爹,是慎兒太笨了,都聽不懂你講書,不像霍哥哥,聞一知十,你還是讓別人教我吧。」

  我見狀不由心中苦笑,這個孩子到底像誰呢?

  這時,齊王又道:「其實,慎兒將來也用不著十年寒窗,將來作個將軍不好麼,我看這小子武功根基扎實得很,膽子又大,有幾分像我。」說罷有些得意地撫摸著慎兒的腦袋。慎兒也是一臉得意洋洋的模樣,倒好像李顯才是他的爹爹一樣。心中生出一種酸溜溜的感覺,我語氣不善地道:「小順子,送慎兒到他的書房抄書,論語抄一百遍,你看著他,如果他敢偷溜回浮雲寺,你就把他抓回來,替我打他的板子。」

  慎兒一聽猶如五雷轟頂,立刻呆住不動,直到小順子上前一把將他拎起,走向門外的時候,他才大叫道:「順叔叔饒命,脖子很痛啊,岳父救命啊,娘親救命,霍哥哥救命,姐姐救命。」片刻,驚天動地的呼救聲漸漸遠去。我不由汗顏,這個小子,真是丟盡了我的臉面,狠狠的瞪了李顯一眼,都是他寵壞了慎兒,所以今天不論他來幹什麼,我都不會讓他如願。

  李顯何等聰明,一見便知自己還是捅翻了馬蜂窩,這江哲分明是準備公報私仇了,不由露出一絲苦笑,這次前來的目的是絕對沒有可能實現了。

  九重宮闕,干百樓台,金殿輦路,玉砌雕欄,御書房之內,李贄愁鎖雙眉,看著一書案的密折奏章,卻是無法靜下心來披閱,宋晚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稟報道:「皇上,齊王殿下在外面候旨。」

  李贄連忙道:「還候什麼旨,他什麼時候這麼守規矩了,快宣。」宋晚走了出去,不多時領了李顯走進書房,然後不需吩咐,便帶著書房內伺候的宮女內侍退了出去,留給兩兄弟密談的空間。

  這些人的身影一消失,李顯立刻故態復萌,隨手扯了一張椅子坐在下首,抱怨道:「皇兄,這件事情我可辦砸了,隨雲根本不聽我勸解。」

  李贄絲毫不以李顯的囂張行徑為忤,笑道:「你臨去的時候不是拍著胸膛說定可以成功的麼?」

  李顯赧然道:「這個,實在是不湊巧。」說罷李顯將今日的情形說了一遍,李贄聽了連連苦笑,李顯正色道:「皇兄,看來隨雲不過是一時意氣,等過些時日定會回心轉意的,你也不用著急,現在隨雲和我們在一條船上,他是不會看著我們翻船的。」

  李贄苦笑道:「時間不等人啊,若是再過幾個月,只怕江淮防線固若金湯,我們就更加沒有機會了,若是在擬定平楚之策的時候,沒有隨雲的意見,我實在不放心,現在的南楚不是從前的南楚,我不想這一仗打下來,打得兩敗俱傷,民生凋敝,所以必須說服隨雲參與這一戰,事實上,我準備年後就建立江南行轅,由你親自坐鎮,總督荊襄、江淮的戰事,隨雲我也有意讓他隨軍參贊,所以需要快些說服他,隨雲的性子,也真是太執拗。」

  李顯聽到江南行轅之事,只是眉梢微揚,卻沒有作聲,但是聽到最後一句,卻笑道:「隨雲乃是國士,皇上以國士待之,才能讓他甘心效命,天下除了皇兄之外,還有誰能駕馭他,我想他不過是一時氣惱罷了,其實我看他氣已經消了,只是沒有台階下罷了,若不是我今日去的不巧,說不定他現在已經跟我進宮了。」

  李贄也是微微一笑,他在長樂公主府上耳目甚多,自然知道這幾日江哲的心情已經恢復如初,要不然也不會讓李顯前去勸解,只是如今李顯被頂了回來,應該讓誰去勸解呢,盤算了半天,滿朝重臣,居然沒有幾個可以和江哲說上話的,這些年來,江哲在雍都竟是大隱於朝,並無知交,就是和昔日雍王府的屬官也都鮮有往來。更何況這種事情也不能讓太多人知道,李贄不想給人留下江哲恃寵而驕的印象。一時之間,兄弟兩人坐困愁城,竟是沒有了主意。

  這時候,宋晚再次進來稟報道:「啟稟皇上,夏侯沅峰大人求見。」

  李贄沒有言語,只是一擺手,宋晚退了下去。李顯知道夏侯沅峰乃是李贄的心腹,擔負著監察百官的重責,不免有些隱秘的事情,自己還是不知道為好,便起身要告辭。

  李贄笑道:「不妨事,六弟不用迴避,是我讓夏侯查一下最近是誰在散播流言,想要離間我們君臣至親,想來他是有了結果了,你聽聽也無妨。」

  不多時,夏侯沅峰走了進來,雖然已經是三旬出頭,又在官場歷練多年,添了幾許風霜之色,不似當年俊雅無雙模樣,但是歲月彷彿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跡,夏侯沅峰仍然是風度翩翩,俊逸優雅,不負美男子之譽。

  進到書房之內,夏侯沅峰上前施禮道:「啟稟皇上,臣仔細盤查之下,散佈流言者恐怕和南楚有些關聯。」

  李贄倒也不驚奇,如今南北對峙,若說有人想要離間自己和江哲,自然是南楚之人其心最切,他淡淡道:「這件事情不便宣揚,你將名單呈上,日後對他們仔細監視,一旦有異動便控制起來。」

  夏侯沅峰將寫好的折子呈上,就要轉身離去,無意中望見李顯煩惱的面容,心中一動,道:「皇上和齊王殿下可是為了楚郡侯之事煩惱?」

  李贄聞言苦笑道:「夏侯,你可有什麼法子解決此事?」他不過是隨便問問,夏侯沅峰和江哲一直有些宿怨,李贄根本不會相信夏侯沅峰能夠有什麼辦法說服江哲獻策。不料夏侯沅峰上前恭恭敬敬地道:「臣子之責便是要為君父分憂,臣願前往說服楚郡侯。」

  李贄一驚,上下打量了夏侯沅峰片刻,才道:「你去試試也好。」夏侯沅峰含笑而退,似乎勸服江哲是件極為容易的事情,這令李贄和李顯也生出了期望之心。

  飛雪連天,彤雲密佈,坐在臨波亭之內,我靜坐撫琴,琴聲擬出飛雪凌空之態,渾然一體。良久,我推開玉琴,輕輕歎息,樹欲靜而風不止,這些日子長安的暗流洶湧怎能瞞過我的耳目,雖然皇上有意維護,可是我又怎會不知這些攻訐我的流言的存在。撫摸著琴身的斷紋,我便想起秋玉飛,自從北漢亡後,魔宗隱退,不過段凌霄等人自然不能隨便抽身,段凌霄就在大內隱居,蕭桐隨在林碧之側,其他魔宗弟子或者從軍,或者留在大內做了侍衛,雖然魔宗弟子比較桀驁不遜,可是他們的能力手段出眾,現在魔宗已經隱隱成了可以和少林等門派相抗衡的力量。這其中也只有秋玉飛置身事外,帶著凌端隱居在我送給他的靜海山莊。可以常年領略東海風光,或者一葉扁舟,凌波獨海,或者月下撫琴,逍遙自在,只恨我卻被紅塵羈絆,不能離開雍都一步。接過小順子遞過來的溫酒,我一飲而盡,綿軟香甜的瓊漿讓我生出沉醉之感。

  一個侍衛踏雪而來,小順子走出亭去聽他稟報了什麼,轉身回來道:「公子,夏侯沅峰求見。」

  我微微一愣,怎麼夏侯沅峰會來我這裡,自從東川之事後,這人總是躲得遠遠的,倒好像我是鬼怪一般,心中好奇,我笑道:「請夏侯大人到這裡來。」

  不多時,夏侯沅峰隨著侍衛迤邐而來,雪色輕裘,臨風玉樹,明朗如月,這人若是看外表絕對想不到竟是血染雙手的明鑒司主事。

  我站起身來,在亭中相迎,亭外飄雪如織,我自然不會去領教其中的寒氣襲人,伸手肅客,請夏侯沅峰入座,我笑道:「不知道夏侯大人怎麼有空前來造訪,大雪漫天,有佳客登門,不可無酒,小順子,取一壇御酒來,這壺『凝春』太香艷,夏侯大人是不會喜歡的。」

  夏侯沅峰笑道:「侯爺不必費心,久聞長公主殿下采百花之精釀造的『凝春』酒,香醇綿軟,飲之如瓊漿玉露,下官早有意品嚐其中滋味,只是不得門而入,今日有幸親見,豈能錯過美酒。」

  我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道:「這『凝春』酒乃是長樂親釀,其中除了百花之精,還加入了許多滋養身體的藥物,常年飲用可以令人耳聰目明,身輕體健,只是過於綿軟香醇,不大適合雍人口味,想不到夏侯大人卻能領會之中妙處。」

  夏侯沅峰恭敬地道:「長公主殿下深情感天,為了侯爺康泰,才釀製此酒,那些外人怎知長公主之心,如何能夠領略此酒深意,況且那些凡夫俗子也沒有資格品嚐這絕世美酒。」

  我聽到此處已經知道夏侯沅峰的來意,用長樂的深情提醒我不要忘卻自己和大雍皇室不可斬斷的牽絆,只是他夠聰明,利用這寄托長樂情衷的「凝春」酒抒發心意,倒是讓我生不出惱意。

  示意他坐下,我親手斟了一杯酒給他,道:「既然夏侯大人深知此酒的珍貴,就請喝上一杯,此酒每年只釀造二十四壇,除了送給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齊王妃殿下的幾壇之外,再無流傳。」

  夏侯沅峰坦然落座,道:「拙荊蒙皇后恩典,賞賜了一壺『凝春』,才有幸嘗到這難得的佳釀,今日若是侯爺大度的話,不如讓下官多飲幾杯。」

  我已猜知夏侯沅峰的來意,不過卻也好奇他憑什麼相信自己能夠說服我,所以故意不問他的來意,反而慇勤勸酒,對著亭外茫茫飛雪引經據典,和夏侯沅峰討論起詩詞歌賦來,認識夏侯沅峰這麼多年,只知道他心思細密,腹有權謀,武功過人,心狠手辣,可是今日一談論,才發覺此人果然是文武雙全,初時本是有意為難考較,談論了許多時候,反而覺得和此人聊天十分愉快,不由漸漸淡忘了他的來意。

  夏侯沅峰見氣氛融融,心中暗喜,把酒道:「下官聽說侯爺在北漢時曾經和詩一首,以抒心臆,其中有兩句『生不冀求兮南歸雁,死當葬我兮楚江畔』之句,不知可是實情?」

  我心中一動,知道他終於開始進攻了,他所提及的詩句,是我感於譚忌絕命詞的悲慟,所和之詩,這件事情夏侯沅峰也知道,倒也不甚意外,他是明鑒司主事,當時我身邊的侍衛都是虎賁衛高手,必然有人將這詩詞送到御前,夏侯沅峰得到李贄寵信,這又不是什麼隱秘,他知道也是可能的。不過他是要指我留戀故國麼?嘴角露出淡淡的嘲諷微笑,我淡淡道:「故國之思,人之常情,夏侯大人敢是要上折子參我麼?」

  夏侯沅峰卻又轉移了話題,道:「這一次裴將軍在淮東輕身涉險,計取楚州,雖然立下大功,可是未免太冒險了。」

  我隨口道:「裴將軍性情如此,喜歡親自上陣廝殺,不過若是到了緊要關頭,他不會這麼做的。」

  夏侯沅峰笑道:「不過裴將軍倒是膽子極大,鎮淮樓公然折辱侯爺至親,想來也令下官佩服。」

  我心中一凜,目光低垂道:「荊長卿雖然是江某表兄,但是他是南楚忠臣,道不同不相為謀,裴將軍此舉並無不當之處。」

  夏侯沅峰搖頭道:「裴將軍不過是沒有留意罷了,若是他早知道那人身份,必然不會輕辱,不過侯爺對貴親十分關愛,沒過幾日,荊長卿就從楚州大牢裡面失蹤了,聽說已經回到了嘉興,雖然這一戰南楚勝了,令表兄不免有棄職私逃之嫌,不過想來沒有人會為難荊氏,畢竟陸大將軍如今權傾朝野,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會有人對荊氏下手。」

  我露出一絲冷笑,當初在東川,夏侯沅峰就想奪取錦繡盟的權力,雖然我讓他如了願,可是也給了他一個教訓,如今他又想插手我在南楚的勢力麼?莫非他此來不是為了說服我和李贄和解?

  站起身來,走到琴台之側,輕撫琴弦,琴聲錚錚,透出肅殺之意,我淡淡道:「夏侯大人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夏侯沅峰毫不理會我逐客之意,又飲了一杯酒,道:「陸燦長子陸雲,少年英傑,陣斬董山,名揚淮西,此子據明鑒司所察,曾經在長安滯留多日。」

  我眼中閃過嘲諷的神色,陸雲之事我早知道難以瞞過明鑒司耳目,否則我何必將霍琮、李麟和柔藍都牽扯進來,除了歷練這幾個孩子之外,就是讓某些人投鼠忌器。但是轉瞬,我眼中的神色變得悲傷,原本希望能夠保住陸雲,可惜他在淮西的所作所為,已經讓我的努力成了泡影,誰會想到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可以有這樣的本領成就呢?

  夏侯沅峰或許察覺到了我心意的變化,又道:「侯爺出身南楚,對故國多有眷戀,更有親友弟子在彼,戰事一起,難免玉石俱焚,侯爺或有周全之意,然而若是侯爺置身事外,將來以何功勳為荊氏、陸氏緩頰,下官曾聽說,侯爺曾承諾德親王保全南楚一脈香煙,若是侯爺不肯獻策平楚,將來拿什麼向皇上陳詞。獵宮之變,侯爺昔日有功於大雍皇室,然而皇室以長公主下嫁,可謂無虧侯爺,侯爺有平漢之功,然而侯爺如今身為郡侯,子為國公,女為郡主,一家榮寵備至,平漢之功已經得償。難道等到了南楚覆亡之際,侯爺要以這些舊日功績換取皇上的恩典麼,到時候就是皇上不說什麼,侯爺能夠無愧於心麼?而且若沒有侯爺親赴江南主持平楚之策,只怕侯爺的一番苦心都將成為泡影,下官放肆,但是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請侯爺明鑒。」

  我眼中閃過莫名的神色,看向夏侯沅峰,這個人當真不簡單,這一番話已經徹底將我說服,而且這番話也只有他能說,李贄、李顯若是這樣說了,反而會讓我覺得他們有意要挾,若是石彧那些大臣說來,不免會變得冠冕堂皇,反而像是以大義相責,更令我生出逆反之心,只有夏侯沅峰這個心中只有功利之人說來,我才覺得情真意切。

  夏侯沅峰微微一笑,又道:「還有一事,侯爺不知可否知曉,韋膺如今就在陸燦幕中擔任客卿,此事雖然隱秘,可是也瞞不過司聞曹、明鑒司的耳目。」

  我神色淡淡,這件事情我早已知道,在夏侯沅峰這個聰明人面前,我也懶得惺惺作態。

  夏侯沅峰心知肚明,道:「韋膺對侯爺十分憎恨,他才智過人,手段陰狠,陸大將軍又是軍略出眾,與侯爺又是少年相交,師徒投契,對侯爺十分瞭解,這兩人聯手,必是侯爺強敵,侯爺才智過人,遇到這樣的對手,難道不想和他們較量一下麼?陸燦掌握南楚軍權,侯爺也可左右大雍平楚策略,不若在江南之地對弈一番,看看是侯爺才智無雙,還是陸將軍青出於藍,這豈不是一大快事?」

  聽到此處,縱然是我也不免生出好勝之心,忍不住笑道:「夏侯大人的口舌之利,不亞於蘇秦張儀,哲今日領教了。」

  夏侯沅峰面色不變地道:「侯爺謬讚,下官愧不敢當,只是昔日對侯爺多有得罪,所以今日前來相勸,也是希望侯爺功成之日,能夠記得下官的一番好意,不要仍然記恨下官才是。」

  我終於忍不住大笑出聲,道:「好,好,夏侯沅峰果然不愧是夏侯沅峰,想來你也急著回去覆命,我就不留你了,稟報陛下一聲,明天上午我會入宮覲見。」

  夏侯沅峰笑道:「侯爺之意,下官一定稟明,不過不知可否送下官一壺『凝春』呢,此酒下官實在喜愛得很。」

  我向夏侯沅峰面上瞧去,怎也看不出他有半分虛情假意,這「凝春」酒香甜綿醇,但是並不合北方男兒的口味,所以此酒除了送給太后、皇后和齊王妃之外,長樂是不送給別人的,就是齊王妃林碧,我猜她也多半更喜歡北地的烈酒。忍不住輕輕搖頭,我淡淡道:「小順子,讓人送一壇『凝春』到夏侯大人府上。」

  夏侯沅峰含笑致謝,然後告辭離去,望著茫茫飛雪中他俊逸的風姿,我心中生出敬佩之心,要留心啊,這個人從前我可以將他玩弄於股掌之上,多半是他甘心如此,若不小心提防,只怕將來吃虧的會是我吧。
huro 發表於 2008-3-13 18:06
第六部 天長地久 第十七章 平楚策


  同泰十一年甲申,雍軍犯境,大將軍陸總督江南軍務,雍軍慘敗而歸。

  雍帝親謁寒園問策,哲感帝誠,獻平楚策,君臣促膝傾談,終夜不寐,後人有言,南楚覆亡,皆始於此。哲於雍功高蓋世,於楚則罪莫大焉。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送走了夏侯沅峰,我坐在亭中繼續賞雪,既然已經被他說服,決定向皇上獻策平楚,我也該想想如何陳述所思所想,這些日子原本有許多想法,只是隱忍不言罷了,可是不知怎麼,我一用心思索,卻覺得心煩意亂。雖然心中早有了計策,可是這些計策本是紙上談兵,一想到真要付諸實施,將會帶來的血腥和兵燹,竟覺得心中悲慟難當。

  仔細想來,我竟然真如那些流言所說,依舊留戀故國,想來李贄當日也並非冤屈了我,我若不是仍然心存故國,就應該向皇上據理力爭,說明大雍不利的局勢何在,並且提出解決的計策,而不是憑空說大雍將敗。大雍戰敗之後,我因為李贄曾經疑我,而不肯和他和解,向他獻策,並非是我一向的執拗脾氣犯了,我竟是不願讓自己的獻策覆滅故國。

  我這算什麼,鼠尾兩端麼,早已背國離鄉,如今又何必假惺惺的留戀故國呢?大雍待我仁至義盡,我卻想眼看著大雍將士在南楚失去性命榮耀,越想越是難過,忍不住連連飲了幾杯。

  「凝春」酒雖然香醇,但是後勁卻是十足,我已經先後飲了十幾杯,不免酒意上頭,有些頭昏目眩,原本刻意忽略的情緒湧上心頭,越發覺得心中苦痛,忍不住走到檻外,雪花撲面而來,散入輕裘透錦衣,寒氣襲人,素來畏懼寒冷的我卻怔怔站在雪中,想到闊別南楚多年,如今終於有機會回到故國,卻是要與之為敵,不由淚水滑落,立刻被寒風化成薄冰貼在面頰上,我卻絲毫不覺寒冷。

  小順子原本在一旁看著江哲飲酒,此時看出不對,連忙上前半扶半抱,將江哲攙回臨波亭,拿了一件大氅將他裹住,卻見江哲神智昏昏,不由低聲歎息道:「公子,你這是何苦呢?你若決定獻策平楚,就要下定決心,不可再眷戀故國,你若決意不再獻策,又何必為了那些無情無義之人多費心思!」

  我已陷入醉意朦朧之中,倚在亭中舒適的躺椅上,對小順子的話充耳不聞,只是清淚忍不住長流,有些事情一旦面對,終究是不能心如鐵石,雖然我早已決定不再留戀故國,可是到了這個時候,仍然不能控制自己,罷了,今夜再放縱一次吧,明日就要用盡心力對付南楚了。不知道若是當初我不曾投靠雍王,今日會不會好過一些。

  小順子有些驚慌失措,這麼多年,他從未見過江哲如此失態,他不明白,南楚還有什麼值得留戀之處,公子這些日子不是憂心大雍勝過南楚麼,怎麼答應了獻策平楚之後卻是如此悲慟。

  正在小順子手足無措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腳步聲,小順子心中一驚,來人腳步聲他十分熟悉,抬頭看去,果然是李贄帶著侍衛正在向這邊走來,公子這個模樣不能讓人見到,小順子正欲扶著江哲暫避,目光閃處,卻看到李贄身邊竟然跟著冷川和段凌霄兩人,別人也就罷了,自己帶著江哲,絕對是瞞不過這兩人耳目的。略一猶豫,李贄已經一邊笑著一邊走進臨波亭道:「隨雲在麼,朕可是等不急了?」剛說到這裡,他的語聲停住了,只因他看到江哲躺在躺椅上似乎已經醉倒了,而且口中喃喃低語,不由放低了聲音。

  小順子強壓心中憂慮,道:「公子多喝了幾杯,已然醉了,不知道陛下親臨,還請恕罪。」

  李贄笑道:「是朕太心急了,不關隨雲的事,罷了,今夜朕就在寒園留宿一夜。」說罷,他坐在江哲身邊,正要看一下江哲酒醉的情形,但是目光一閃,卻看到江哲眼角的淚光,然後耳邊傳來江哲的醉語,只聽得兩句,他已經是面色微變。心中震動之下,無意中抬頭看向小順子,發覺小順子緊握雙拳,目中閃爍著緊張的光芒。心思千回百轉,他卻是微微一笑,道:「小順子,今夜朕要和隨雲抵足而眠,你安排一下。」

  小順子驀然抬頭,露出驚異的神色。

  寒園之內,今夜戒備森嚴,望著寢居之內暗淡的燈光,小順子忍不住在房內踱來踱去,若非李贄十分堅決,江哲又沉醉不起,不論付出何等代價,他也要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他很擔心江哲再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惹惱了李贄。這時有人在外面叩門,小順子沒有去開門,只是冷冷道:「段大公子麼,請進。」

  門開了,走進來的果然是段凌霄,他笑道:「邪影李順也有如此不冷靜的時候,真是難得一見。」

  小順子冷冷道:「正如我也想不到段大公子會隨駕而來。」

  段凌霄不以為忤地道:「段某留在雍都為人質,這是事實,段某也不需掩飾,不過今日段某前來,就是想看看楚侯爺如何獻策平楚,覆滅故國,想不到卻見到他借酒消愁,倒也覺得不虛此行,只不知陛下會如何處置,想必這也是你如此不安的緣故吧?」

  小順子冷冷道:「不關你的事。」

  段凌霄笑道:「自然不關我的事,不過四弟來信相詢,我不過是想替他看看罷了。」

  小順子眼中閃過煩惱的神色,又望向寢居之內迷濛的燈光,考慮著如何應付可能會來臨的狂風暴雨。

  臥室之內,我呻吟了一聲,雖然「凝春」並不會讓宿醉之後的人頭痛,可是我仍然覺得有些不舒服,真是喝多了,不由叫道:「小順子,給我倒杯茶。」耳邊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音,然後有人端了茶杯過來,我閉著眼睛喝了一口,覺得舒服了許多,翻了一個身準備繼續入睡。但是朦朧中突然覺得有些異樣,那送上茶水的人動作生疏,而且足音剛勁有力,這分明不是小順子,我驚出一身冷汗,起身道:「誰在那裡?」昏暗的燈光中,只見一個男子負手而立,我一看到那人面貌,嚇得立刻酒意全消,爬起身來,也不顧身上只穿著中衣,下床拜倒道:「臣江哲叩見陛下,請恕臣失禮之罪。」

  李贄上前一步將我攙起,歎道:「是朕錯了,你若是不願參與南征之事,朕可以不為難你。」

  我心中一驚,抬頭看時,發覺李贄面上並沒有惱怒之色,而且他一身明黃中衣,似是十分隨意模樣。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李贄已經拉著我坐到軟榻上,自己坐在我對面,感慨道:「想起昔日朕將你強行帶回雍都,就是在這府上,朕費盡心機要將你收為己用,往事歷歷在目,猶如發生在昨日一般。」

  這時,我已經平靜下來,想必我的失態李贄都已經看在眼裡,不論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已經有了準備,因此只是淡淡道:「臣也記得,臨波亭賞雪賦詩之事,記憶猶新,就在雍王府內,臣屢次辜負殿下厚愛,迫得殿下左右為難。」

  李贄長歎道:「不僅是左右為難,朕是動了殺機,準備在你告辭之時鴆殺於你。」

  我身軀一震,這件事情雖然我們君臣兩人心知肚明,可是誰都沒有捅破這張燈籠紙,想不到今日李贄竟然說了出來,覺得腦後有點涼風,莫非李贄是準備跟我算總帳麼,想著這些年自己做的這些事情,有多少可以算的上是欺君之罪,一數之下不免汗顏。

  似乎是察覺到我的不安,李贄笑道:「不過總算朕懸崖勒馬,才沒有犯下大錯,留下了你這位國士,這些年來,若沒有你出謀劃策,朕焉有今日,其實朕也想過不能因為平楚之事難為你,可是到頭來還是讓你為難了,隨雲,你若真覺得不情願,朕答應你從今放你還山,你若不想留在雍都,朕不阻你回東海。」

  我聽得心中一震,想起昔日君臣際會,龍虎風雲之事,忍不住心潮澎湃,望著李贄疲倦中帶著誠摯的面容,我終於俯首拜倒道:「陛下何出此言,陛下待臣之厚,亙古未有,如今大雍南征受阻,陛下煩惱難安,臣焉能去過閒雲野鶴的日子,陛下,臣心中已有平楚之策,只需三年五載,定能一統天下。」

  李贄聞言大喜,道:「隨雲果然已有良策,快說給朕聽。」說著又將我攙起。

  君臣二人相視而笑,都覺得前些日子生出的芥蒂煙消雲散。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道:「這次我軍戰敗,其實是輕敵之故,若是當時遣大將攻淮西,或許不會遭遇慘敗,只是如今情勢已經不同,南楚軍權皆在陸燦之手,從江淮防線攻入已經殊不可能。

  大雍和南楚南北對峙,長江乃是天然的防線,上通巴蜀、中經荊襄、東連吳越,上下游之間相互呼應,若是失去長江,則南楚覆亡只在朝夕,然而如今長江防線盡在南楚控制之下,南楚以淮南為長江之蔽,我軍則據淮北重鎮,江淮之險,雙方共有,以陸燦之能,必然在淮南佈置重兵,時刻窺伺淮北,陛下需以重兵拱衛淮北,如此一來,雙方在江淮形成對峙之局。

  前人曾言『欲固東南者,必爭江漢;欲窺中原者,必得淮泗。有江漢而無淮泗,國必弱;有淮泗而無江漢之上游,國必危。』天下之勢,荊襄、青州為江淮兩翼,荊襄足以屏護江漢上游,青州足以屏護淮泗上游。如今南楚據有荊襄,則可以固守江淮,但是青州在我之手,南楚也別想北上奪取中原,我軍雖不能勝,但已可保證不敗。

  由此可知,大雍若想南征,荊襄方是關鍵,荊襄不失,縱然我軍得到淮南,也不穩妥,只是荊襄重鎮,南楚經營多年,易守難攻,且有江陵、江夏為根基,欲取荊襄,難如登天,這也是屢次大雍南征,往往繞過荊襄,從江淮襲入的緣故,只是這樣一來,縱然一時取勝,終究不能持久。且荊襄若在南楚之手,一旦大雍疲敝,南楚可命一大將,出襄陽,攻取南陽,一旦南陽落入南楚之手,則淮北危殆。所以說,若想平楚,襄陽不可不取。」

  說到此處,李贄已經是連連點頭,卻又皺眉道:「隨雲所說,令我心中豁然,只是荊襄之險,天下罕見,大雍幾次攻襄陽,都是無功而回,如今鎮守襄陽的容淵,乃是德親王舊部,熟知軍機地理,有他在一日,襄陽不可輕取。」

  我笑道:「江淮、荊襄不可取,那麼何不另闢蹊徑,昔年陛下和德親王聯手攻蜀,不就是因為舊蜀北據漢中,東據三巴,北可以威脅關隴重地,東可以順水直下江陵,直取東南麼,如今我大雍據有漢中,陽平關也在我手中,何不攻取葭萌關,自巴蜀東出,則江淮防線再無用處,如今陛下每每佯攻巴蜀,實在是浪費了大好的戰機。」

  李贄皺眉道:「巴蜀之重我也知道,只是欲從漢中入蜀,迂迴取荊襄,葭萌關、涪城、成都、巴郡、萬州、夔州,一路而下,處處險阻,這條路也並不容易走。」

  我淡淡道:「巴蜀雖然險關處處,可是若是自西向東,並非十分艱難,而且我們還可以在東南牽制敵軍主力,令巴蜀空虛,陛下,何不令東海水軍南下,在長江入海口的定海、岱山、普陀等地建立水營,時時窺伺杭州灣,稍有懈怠,則沿長江侵入內陸,南楚為了保全東南各府縣的安全,必然將水營重兵置在吳越之地,如此一來,南楚之兵力都集中在吳越和江淮,西面巴蜀自然空虛,我軍正可趁虛而入。」

  李贄聽到此處,不覺站了起來,在室內負手轉了幾圈,興奮地道:「好,好計策,朕怎麼從沒想到可以這樣使用水軍,原本朕準備在據有荊襄、淮南之地後,調動大雍所有水軍渡江而戰,卻從沒想到可以調動東海水軍牽制南楚兵力,這樣一來,我專而敵分,不論南楚在蜀中、荊襄、淮南、吳越何處露出破綻,我軍皆可趁虛而入。」

  我也站起身道:「雖然如此,江南防線畢竟穩固,若是陸燦擇幾處緊要之地死守,我軍緩急難攻,故還需用計,不論何等堅固的防線,守備之人若有缺陷,就是可乘之機,巴蜀余緬,守成有餘,進取不足,唯承陸氏餘威,不足為懼,一旦南楚朝中有變,則巴蜀必定有隙,姑容圖之,襄樊容淵,雖然有才有識,只可惜心胸狹窄,此次陸燦立下蓋世奇功,他卻是苦守襄樊,心中必然生出不滿,若令人趁機間之,使其生出怨懟爭功之心,則襄樊可乘,即使不能一舉奪下襄樊,也可毀去襄樊主力,令容淵再無支援江淮之力。淮西石觀,此次立下大功,必然被視為陸氏一黨,陸氏若敗,此人定受牽連。如今陸燦雖然掌控軍權,可是朝政仍在尚維鈞之手,且南楚國主即將親政,素聞趙隴才能平庸,必然會被尚氏利用對付陸燦,而陸燦雖是忠義之人,卻並不迂腐,為了保全南楚戰力,必然會作出一些令趙隴、尚氏不滿之事,文武不合,君臣相忌,南楚傾覆不過是指顧間事,只是其中變化莫測,需小心經營才是。」

  李贄連連點頭道:「隨雲一向謀定而後動,其中細節倒也不必詳述,朕決意籌立江南行轅,令齊王為帥,督軍南征,隨雲隨軍參贊,不知道卿意下如何?」

  我坦然道:「敢不從命,只是陛下不如令太子殿下為副帥,總督輜重糧餉一切事務,一則為齊王分憂,二來歷練太子。」

  李贄眼中精光一閃,心中隱憂被江哲解開,不由笑道:「也好,當初朕和六弟都是沖齡從軍,駿兒如今已經十六歲了,也該歷練一下,就是麟兒,也不妨隨軍出征,過上幾年,朝中又多一員大將。聽說那南楚陸雲、石玉錦都是十三四歲的少年,卻能夠陣斬朕的猛將,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想來駿兒和麟兒也不會比他們遜色。」

  我臉色微變,一揖到地道:「臣死罪,縱放陸雲,還請陛下懲處。」

  李贄搖頭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朕聽駿兒說過了,我大雍猛將如雲,難道還會忌憚一個小孩子麼,就是將來平了南楚,卿若想保全什麼人儘管和朕說就是。」

  我黯然道:「陛下厚誼,臣心領就是,只是陸氏忠義,臣早已心知肚明,恐難保全。」

  李贄也是長歎不已,窗外仍然漆黑一片,我和李贄就在燈光之下,細細的探討著平楚的種種計策,渾然不知時光流逝,窗外飛雪無聲無息地灑向大地,天地間一片肅殺之氣。

  不知何時,我和李贄談興還未淡去,窗外已經是東方發白,宋晚進來催促李贄回宮,李贄一邊著衣一邊笑道:「隨雲,記得昔日賞雪賦詩,隨雲才驚四座,如今窗外飛雪連綿,卿何不賦詩一首,以抒心臆。」

  我的心情此刻已經是豁然開朗,只覺得如織飛雪都透著絲絲春意,不由逸興橫飛,推開窗子,望著滿園飛雪高聲吟道:「連空飛雪明如洗,忽憶清江水見沙。夜聽疏疏還密密,曉看整整復斜斜。風回共作婆娑舞,天巧能開頃刻花。正使盡情寒至骨,不妨桃李用年華。」(注1)

  李贄拊掌道:「好一個『夜聽疏疏還密密,曉看整整復斜斜』,朕也有一詩詠雪。」說罷推開房門,走向園中,朗聲吟道:「五丁仗劍決雲霓,直取天河下帝畿。戰罷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天飛。」 (注2)

  我聽後不由高聲道:「陛下此詩,英風豪氣,勝過臣百倍。」

  李贄朗聲大笑,踏雪而去,已經在外面伺候的侍衛內侍,皆是匆匆追去。只有段凌霄仍然站在窗前,望著李贄背影,道:「若非此等人傑,焉能駕馭江隨雲這般奇才,段某今日方知,我們敗得理所當然。」在他身後,小順子微微冷哼,轉身出了房間,自去服侍江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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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黃庭堅《詠雪詩》

  注2:張元《雪》
huro 發表於 2008-3-13 18:07
第六部 天長地久 第十八章 冠蓋滿京華


  隆盛八年乙酉三月,雍帝下詔,任齊王顯為江南行轅主帥,任太子駿為副帥,總督巴蜀、襄樊、江淮、東海大軍百萬,南征伐楚,任楚郡侯江某為行轅參贊。

  ——《資治通鑒·雍紀四》

  南楚同泰十二年乙酉元月十三日,南楚國都建業,元宵佳節將臨,城內城外都是一片喜氣洋洋,年前南楚軍在淮西和瓜州渡口的兩場大勝,讓南楚上下陷入了狂熱之中。

  十餘年前雍王李贄劫掠建業,擄走國主和百官,對南楚的打擊超過很多人的想像,雖然此事早已經事過境遷,南楚有了新的國主,又已經重新鞏固了江淮防線,可是幾乎所有的南楚人都有一種朝不保夕的感覺,隨時擔心大雍的鐵蹄會將眼前的繁華錦繡踏碎,所以,這些年來,江南多了許多矢志雪恥復仇的狂生,更多了許多醉生夢死的輕薄浪子。這一次陸燦取得了淮西大捷和瓜州大捷,不僅洗雪了當年的恥辱,還重建了南楚軍民的信心,而陸燦也不再是那些文人攻訐的對象,而是成了力挽狂瀾的名將,可以帶著南楚軍民對抗大雍百萬大軍,保全江南錦繡繁華的英雄。

  這一次的元宵節,正是在大勝之後,所以不論是士紳百姓,都有意藉著慶祝佳節表示心中喜悅,所以今年的花燈比起往年更加熱鬧,滿城燈火輝煌,宛如仙宮玉闕一般。秦淮河上更是飄著千萬盞蓮燈,彷彿天上的星河落入人間,所有的畫舫遊船都是高高挑起各色花燈,有如瓊樓玉宇,更有歌女舞姬穿著霓裳綵衣,在畫舫之上載歌載舞,歌聲嘹亮,猶如天籟,舞姿婀娜,猶如天仙。火樹銀花不夜天,此情此景,令人心醉神迷,渾然忘記了人間何世。這還只是十三上燈,若是到了上元日,建業城內外必然更加繁華。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在這普天同慶之際,卻有人有苦難言,在丞相府的書房之內,此刻卻是一片陰雲密佈。權傾朝野的尚維鈞坐在書案後愁容滿面,書房內或坐或站還有三個人。一個神色拘謹的中年人站在尚維鈞身後,他正是尚維鈞獨子尚承業,才能平庸,遇事全無主見,尚維鈞屢次想要提拔他到要職上,卻都不得不放棄,所以他只能在吏部擔任一個閒職,在這個書房之內也沒有他的座位。其實他在外面也是恣意輕狂的人物,只不過在父親面前卻是戰戰兢兢,不敢放肆。左首一張太師椅上坐著一個細眉長目的中年人,他正是戶部尚書尹端華,尚維鈞的門生,也是他的心腹黨羽。而在右首坐著的是一個老儒生,他是尚維鈞的謀主寧謙,尚維鈞多年來在宦場上與人鉤心鬥角,往往仰賴此人毒謀。

  沉默了許久,尚維鈞終於忍不住道:「寧先生、端華,你們可有什麼主意麼,本相已經將封賞之事一拖再拖,可是後日就是上元,無論如何也該封賞大軍了。可是陸燦已是鎮遠公,又是大將軍之尊,若是再要封賞,就是王爵之位,異姓不封王,這是金科玉律,可是若不如此,又如何封賞?如今淮東軍權已失,南楚軍權盡在陸氏之手,一旦陸燦生出不滿,只怕我等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尹端華憂慮地道:「是啊,陸燦前幾日上折子要求擴軍備戰,他已經掌控了幾乎全部軍權,卻還要擴充軍隊,這不是存心不軌麼?」

  尚維鈞搖頭道:「你過慮了,擴軍也是必須的,這次淮東軍幾乎全部葬送,若不擴軍,無法鞏固江淮防線,而且若是擴軍,我們也有機會安插自己的人進去。」

  那老儒生眼中閃過寒光,道:「相爺雖有此意,可是若是任由陸燦徵兵,只怕這些新軍都會惟陸氏之命是從。」

  尚維鈞擺手道:「這也是沒有辦法,我們之中並無可以帶兵之人,那個駱婁真將我在淮東的努力全部葬送,唉,不提也罷,還是商議一下如何封賞吧。」

  那老儒生捻著鬍鬚道:「相爺不如和陸燦交換一下條件,他不是想要擴軍麼,此事必須通過朝議,相爺答允支持他徵兵備戰,但是要他放棄這次的封賞,相爺可以隨便給他增加一些采邑,但是不提升他的爵位,這樣一來豈不是皆大歡喜,而且面子上也過的去,想來陸燦會放棄爵位換取相爺的支持的。」

  尚維鈞連連點頭,道:「寧先生說得是,擴軍不是一件小事,若沒有朝廷的糧餉,是不可能順利進行的,陸燦雖然可惡,可是倒也不是不識抬舉之人。這樣吧,他的兒子不是立下戰功了麼,這次就給他一個六品校尉的軍職,算作補償。」

  尹端華道:「這倒是便宜了陸氏父子,不過其他有功的將士該如何封賞呢,封賞輕了這些人要鬧事的,封賞重了,這些人也多半只是對陸燦感恩,有幾個人會想到是國主和相爺的恩典呢?」

  寧謙迷著眼睛不語,他不甚贊同尹端華這番話,可是看到尚維鈞在那裡若有所思的模樣,他便沒有出言反對。

  這時候尚承業出言道:「其實軍方也不是鐵板一塊,這一次陸燦、石觀立下大功,可是余緬和容淵雖然守土有功,可是畢竟功淺,父親不如重重封賞石觀,卻對余緬和容淵一帶而過,余緬倒也罷了,那容淵可還不是陸燦的死黨,此人心胸又是有些狹窄的,必然因此嫉恨陸燦,父親不妨私下對其多加撫慰,此人可是有真才實學的,又是德親王的舊部,本是忠君愛國之人,說不定會投入父親麾下呢。」

  此言一出,不僅尚維鈞目光一亮,就是尹端華和寧謙也都連連點頭。尚承業在這種場合素來不多言,今日突然獻策,卻是如此妙計,令尹、寧二人刮目相看,連連讚譽。尚維鈞卻是知道這個兒子的深淺,驚奇地問道:「你今日倒是言之有物,不知是誰的主意?」

  尚承業臉一紅,道:「父親,是我新結識的一個朋友,是個寒門書生,無心科舉,只在煙花柳巷裡面給那些歌女作曲填詞,雖然人在萬花叢中,卻是潔身自好,孩兒見他氣度高華,所以折節下交。前些日子和他一起喝酒,無意中說起大將軍如今權威之重,已經勝過父親,他便笑著說陸燦仍不能一手遮天,若是如此這般,必能有效。」

  尚維鈞目光閃動,道:「你可仔細查過此人身份,以你的身份,交友不可不慎。」

  尚承業赧然道:「孩兒只是和他詩酒相交,所以並不瞭解他的身世,不過此人雅量高致,才華橫溢,只可惜看破世情,無心功名,父親若是有意,孩兒可以試著延攬他到父親幕府。」

  尚維鈞搖頭道:「先看看吧,用人不可不慎,不過這人如此才具,倒是不可輕忽,你先好好籠絡他,若是身份沒有問題,倒不妨招攬進府。」說罷,尚維鈞猶豫了一下,又道:「還有一件事,本來我有心將義女靈湘許給陸燦長子,若是能夠聯姻,也可多些控制陸氏的籌碼,可惜卻被陸燦拒絕,你們看可有挽回餘地?」

  寧謙皺了一下眉,他自然知道這個靈湘是何許人,她是鳳儀門儀凰堂首座紀霞的義女,卻又拜了尚維鈞為義父。事實上,寧謙也知道紀霞和尚維鈞的曖昧關係,雖然鳳儀門的種種傳聞尚維鈞也清楚,可是一個曾經是大雍貴妃的女子的吸引力太大了,所以尚維鈞還是陷入到了鳳儀門的柔情陷阱之中。這件婚事被陸燦拒絕早在寧謙意料之中,若是陸燦不拒絕才奇怪呢,陸氏未來的家主,自然該娶一位南楚名門的淑女,怎能娶一個出身不明的女子為妻。猶豫了一下,寧謙婉轉地道:「相爺,若是有意聯姻,不妨考慮一下淑寧長公主。」

  「淑寧長公主!」尚維鈞喃喃低語,淑寧公主是當今國主趙隴同父異母的妹妹,今年十五歲,品貌乃是上上之選,只不過母親早已經亡故,在王室並無地位,尚維鈞更是沒有留意到她的存在,如今聽到寧謙提醒,他心中一動,若是許個公主給陸氏,這不是最好的籠絡麼,畢竟還是需要依靠陸氏抵抗大雍的。而且若是陸氏有了反意,淑寧長公主也可以起到平常人起不到的作用。

  就在尚維鈞和親信在書房密謀的時候,奉命回京接受封賞的陸燦等人已經入城了。不願驚擾百姓,所以陸燦乃是微服入城,望著滿眼的富貴昇平,他一聲輕歎,雖然這次取得淮西大捷和瓜州大捷,可是他沒有忘記淮東重鎮楚州、泗州已經落入雍軍之手,而且雍軍隨時可以調動大軍南下,到時候南楚面對的壓力只能更大。而且最關鍵的是,大雍遭遇如此慘敗,雍帝必然起用江哲,只恐大雍再度南征之時,自己的恩師就會隨軍南下。

  不過他心中的苦惱顯然沒有感染到身後兩個少年身上。石繡東張西望地看著道路兩邊的花燈,俊秀的面容上滿是驚訝憧憬的神情,陸雲則是為她一一指點著沿途的景物,像極了最好客的主人。這次兩人都是奉詔入朝受封賞的,雖然石繡本是女子,按例不在封賞之列,可是兩人如今已經是南楚人人傳頌的少年英雄,又因為軍報的含糊,以及建業的失誤,使得石繡也得到了入京受賞的旨意,雖然石觀上書說明此事,但是最後建業為了激勵軍心,還是決定將錯就錯,對「石玉錦」進行封賞,只不過在旨意裡面含糊其詞,沒有說明石玉錦是男是女罷了。

  望著街道兩邊的絢爛燈火,陸雲心中也是有些忐忑不安,當初他不辭而別離開建業去了雍都,從長安回來之後又被父親直接送到了江夏,然後又去了淮西戰場,算起來離家已經有將近十個月,想必娘親必然是為他操碎了心,這次恐怕會被娘親重重責罰,雖然罰跪挨板子都不算什麼,可是若給弟妹看到可是太丟人了。轉念一想,不如想法子讓幾個弟妹在娘親面前替自己求一下情吧,不過這卻需要先賄賂一下幾個小傢伙。盤算了一下,二弟也喜歡騎射,自己就將嘉郡王送給自己的犀角弓給二弟吧,大雍工部精製的弓箭可是上上之選,而且自己也不好意思使用李麟送給自己的寶弓去射殺大雍的將士。小弟麼,年紀還小,就把自己在路上買的面人、木偶送給他就行了。至於小妹麼,陸雲心中一跳,想到了懷中那枚金環,然後他便想起了昭華郡主亦喜亦嗔的嬌顏,那本已模糊的嬌俏少女形象再次鮮明起來。

  這時候石繡不耐煩地高聲道:「雲弟,你在發什麼呆呢,那是什麼燈啊,好漂亮啊。」

  陸雲頓時驚醒過來,臉一紅,轉頭看向石繡,看到這個和自己並轡作戰的少女面上帶著燦然的光彩,被寒風吹得通紅的面龐是那樣的動人嬌艷,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身邊的原來是個女孩子,突然心念一動,從懷中取出金環遞給石繡道:「繡姐,這個送給你。」

  石繡原本大怒,正要糾正陸雲的稱呼,一眼卻看到那枚花枝盤繞的金環,無論如何,她終究是一個少女,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彎成了月牙,接過金環愛不釋手。陸雲心中發虛的想到,石繡和自己情同手足,將金環送給她也說的過去吧,雖然昭華郡主原本說送給自己的妹妹。這時候石繡卻是依依不捨地將金環遞了回來,低聲道:「這太貴重了,你還是收回去吧。」石繡雖然素來不留心這些細務,可是這支金環如此精美絕倫,想必千金難買,她怎能收下這樣貴重的禮物。

  陸雲目中閃過一絲光芒,低聲道:「這也是朋友送給我的,你就當替我保管吧。」

  石繡本想拒絕,卻不知怎麼說不出口,只是低頭把玩著那支金環,無意中目光一閃,看到金環相連之處的寒梅花蕊之中有兩個細如米粒的小字,石繡凝神看去,卻是「昭華」二字,不由心中一動,笑道:「那好,我先替你收著。」

  陸雲只覺得放下了心中大石,笑道:「等到十五那天,我帶你出去逛燈會好不好,現在不過是走馬觀花,有許多好玩的地方你還沒有見過呢?」

  石繡聞言眼中一亮道:「好啊,聽說秦淮河很好玩兒,水上都是蓮花燈,而且還有雜耍和歌舞可以看。」

  陸雲連連點頭答允,石繡面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兩人在馬上湊近低語,商議著如何去玩耍,這一刻,兩人可不是名揚江南的少年英雄,只是一對沒有長大的孩子罷了。

  兩個孩子的低語都被陸燦聽得清清楚楚,他心中煩惱稍解,想到石觀隱隱透出的結親之意,更是不由微微一笑,再想起年餘不見的妻子兒女,心中生出無限柔情,加了一鞭,加快了馬速,向前走去。

  鎮遠公府在建業城南,府邸莊嚴肅穆,今日中門大開,門前張燈結綵,家主戰勝歸來,闔家上下自然都要出來迎接,為首的中年女子端莊秀麗,正是陸燦之妻。在她身後一左一右站著兩個小孩,左邊的男孩十歲左右的模樣,和陸雲相貌相似,只是略顯秀氣一些,他是陸燦次子陸風,右邊的女孩只有七八歲模樣,年紀雖小,卻是已經如同仙露明珠一般清麗,此刻正倚在母親身邊偷偷打量著眾人,她是陸燦獨女陸梅。在三人身後,還有一個中年婦人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這個小男孩生的虎頭虎腦,十分可愛,卻是陸燦幼子陸霆。

  石繡站在陸雲身邊,不知怎麼心砰砰跳,她早知陸夫人是名門出身,定然是四德俱備,她卻是假小子一般,這兩年娘親沒有少教訓自己,若是陸夫人也那樣囉嗦可怎麼辦。

  這時候陸夫人帶著眾人向陸燦見禮已畢,陸雲忐忑不安地上前給娘親見禮,陸夫人一看到長子,眼中頓時一片朦朧,拉起愛子上下打量了半天,確定愛子完好無損才放下心來。這時候輪到石繡上前見禮,石繡偷眼看了陸雲一眼,上前拜倒見禮。

  陸夫人早就接到丈夫的書信,知道了石繡之事,也知道丈夫有意聯姻,更知道這個男裝少女英武非常,在戰場上和愛子並轡殺敵,心中早已存了好感。上前攙起少女,輕輕將她抱入懷中,道:「你就是繡兒吧,好孩子,多謝你了,若不是你拼了性命,我的雲兒只怕就沒命了。」

  石繡聞言滿臉通紅,她知道陸夫人所說卻是自己在戰場上詐死之後,暴起刺死董山的事情,雖然在效果上救了陸雲性命,但是實際上卻是兩人聯手之功,她正要解釋,卻看到陸雲偷偷給她使眼色,不由住口不言。陸夫人一見這個少女不安的模樣,心中更是歡喜,拉著她的手道:「你也不要拘束,到了這裡就是到了家一樣,我待你和雲兒一樣。」一握住少女的手,便覺得那只纖手剛勁有力,而且皮膚有些粗糙,顯然是常年練武留下的痕跡,心中生出憐惜之意,再看看陸雲緊張的神色,突然覺得有這樣一個兒媳也不錯,本來尚存的一絲疑慮也消失無蹤,含笑拉著石繡的手向內走去。

  陸雲只覺得心中一寬,輕拍胸膛,覺得沒有那麼緊張了,然後他便看到二弟陸風和小妹陸梅閃亮的眼睛,兩人一左一右拉著他,陸風惡狠狠地道:「大哥,你騙我替你偷盤纏,結果害得我被娘親罰跪。」陸梅卻是眼淚汪汪地道:「大哥,以後帶梅兒一起偷跑好不好?」陸雲只覺得一股暖流流入心湖,伸出雙手將弟妹抱住,久別重逢的激動之情讓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在鎮遠公府的大門緩緩合上的時候,在街道對面的一家酒樓上面,臨街的包廂之內,一個青年微笑著飲下一杯酒,望著緊閉的朱紅大門,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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