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升天(二)
房間里差不多已經被佔滿了。神色各異的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捧著頭盔。大多數人都沉默無言,偶爾有一家三口在一起的,就抓緊最後的時間擁抱著拉扯著傾訴著,但也都刻意壓低聲音。
mj帶她走到一張空著的椅子前,將黑色頭盔拿起來撫摸了幾下,對李煙花說︰“一會戴上這個。機器開了之後你不會有什麼感覺,會覺得困。覺得困你就睡。等你睡醒了……睡醒了……”
他重復了一遍,轉過頭去不讓李煙花看到他的臉。
煙花咬住嘴唇抱了抱他。
看到他現在語氣和神情,她又覺得沒那麼怕了。她想mj還沒有為她流過眼淚,這是第一次。
mj沉默了一會轉過頭來將她抱在懷里,對她說︰“我會來找你的。”
李煙花說︰“我相信你。”
李煙花戴上頭盔,房間里響起柔和的操作提示音。mj站在她的身邊,同她最後對視了幾秒鐘。然後看到她長長的睫毛開始微微顫抖,瞳孔開始變得渙散。
李煙花試著伸手去抓住mj。mj就握住她的手。
等煙花的眼楮即將閉合的時候,mj低聲說︰“對不起。”
她的眼皮飛速顫抖起來,好像打算努力睜開眼楮。但她無法抗拒那種力量——她還是“睡著了”。
mj盯著她看一會兒。
煙花的胸膛一開始還微微起伏,像是進入沉眠。但很快的,這種起伏逐漸變得微弱,最後,她一動不動了。mj用有些發顫的手試了試李煙花的脈搏,發現她已經停止呼吸。
他忽然覺得……
這里不像是升天。而像是一個大型屠宰場。
這時候十幾個工作人員走進來。開始一個個地檢查那些已經不動的身體,為他們摘下頭盔。與此同時他們還在做一件事——用特制的鑷子從每個人的鬢角拔下一根帶有毛囊的短發,裝進手中一個容器里。
一個年輕的工作人員走到李煙花身邊的時候,mj伸手攔住他,問︰“這是做什麼?”
“例行程序。保留樣本。”工作人員輕卻堅定地推開mj,從煙花的耳邊也拔下一根頭發。
“保存樣本做什麼?”mj以前沒有听說過這種事——哪怕他是平陽升天辦的主任。
“不知道。上面交代的。”
mj不知道他所指的是哪個“上面”。但一定比自己的級別高。
他看了看工作人員胸前的證件,發現他並不屬于帝國的升天辦。證件顯示他來自那個核心部門——來自那個神秘的奧林匹斯山。
他意識到這個年輕人,在技術層面,或許知道的要比自己多。
他就忍不住問︰“現在……他們是什麼樣子?能看到我們嗎?”
“他們在另一個空間,和我們並沒有交集。”年輕人停下腳說。但他說的話,mj也知道——這是他們統一的宣傳口徑。可是mj從來就沒相信過那些話。一直以來升天辦都像是一個官方代理人,他們只知道奧林匹斯那邊想要他們知道的,他們所從事的,也都只是事務性的工作。
mj覺得自己此刻的情緒有些沖動。他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證件︰“我是平陽升天辦的主任。我想知道……”
年輕人低頭仔細看看他的證件。平靜地說︰“哦,怪不得你還在這里。”
他想了想,輕輕出口氣,往那台巨大的機器方向一指︰“你看吧。反正很快你也會知道了。”
mj循聲看過去,發現正有四個人小心翼翼地打開升天設備上的一個金屬門,然後從里面取出一面巴掌大小的、像鏡子一樣亮晶晶的東西。
他們將那東西放進一個手提箱里,隨後幾個人對著手中一個裝置錄音,似乎在鄭重地記錄此次操作程序。
“那是什麼?”mj的心里涌起不詳的預感。
“是他們。”年輕人指了指李煙花。又伸手將房間里所有人劃進去,“他們還沒有被釋放。他們轉化成的場。現在被儲存在里面。”
“……一直這樣子?”mj瞪圓了眼楮。
“暫時這樣子。”年輕人繼續走向下一個人,“其實不是那樣子的。不會去什麼別的空間。釋放出來之後大概還在這個世界上——能看得到我們,能感受到我們,然而並不能對我們造成過多影響。但為了保險起見,在升天計劃完成之前他們都要被暫時儲存起來。到合適的時候,再解放他們。”
“那……這些人……身體。怎麼處理?”
“你不會想知道的。”
mj的嘴唇顫了顫,他想象不出被“儲存”的那些意識,究竟是什麼樣的體驗。他覺得遍體生寒。
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問那個已經走遠的年輕人︰“你……也要升天嗎?”
年輕人停下腳步轉頭看看他,平靜地說︰“我選擇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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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j走出大門的時候,天色已經黯淡下來。這是一種不正常的黯淡——雖然眼下的確已是黃昏。但陰雲壓頂。空氣里有嗆人的味道。他給自己戴上早就準備好的空氣淨化器——這是一個薄薄的看起來像是普通口罩的東西。
他抬頭看看天空。星光已經變得黯淡,也許再過幾個小時,就永遠看不到星光了。但有一種光芒還是很醒目,甚至亮度超了剛剛從西邊露頭的月牙。
那是卡在銀河上、人類移民工程天基站的所發出來的光芒。那藍白色的光微微閃耀,好像在不停地眨著眼楮。
mj知道那是由天基站上已經建設完成的132個節點上的核聚變發動機所發散出來的光芒。它們在進行變軌。變軌、重組。
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多,已經有不少人開始在附近探頭探腦。那大概是一些“消息靈通”人士,知道凌晨爆發的災難意味著什麼,試圖找些門路。
對于那些人而言“升天”就是極好的門路了。但mj知道即便這樣的選擇、即便被“儲存”。大概也不會是他們能夠得到的“好結果”。
一個細眉細眼的中年男人在mj身邊轉了一會兒,意識到mj看起來穿著體面。神色從容,又剛剛從升天站走出來,可能是一個內部人士。
他抄著兜湊近mj,笑容里隱藏不住焦慮,搭訕︰“老弟,要煙不。我這有一條飛雲。”
mj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因為他忽然想起了李煙花。他已經開始懷念她柔軟的腰肢和飽滿的胸部以及那一頭秀發了。
當然還有那句話。
“我相信你。”
中年男人又湊近了些,拿出一包煙往他手里塞,訕笑︰“交個朋友,我叫劉成。我就想問問,你們這里除了登記報名之外有沒有別的法子?你給我指條路就行……”
mj煩躁起來。他伸手推開劉成,把煙丟到地上,從鼻子里哼一聲大步走開了。
他悶頭在街上快走了幾步,從兜里摸出手機看看。
一條消息都沒有。
他捏著手機邊走邊想了一會兒。終于撥打了一個號碼。
待線聲響了很久電話才被接听。那邊的人听起來並不是很愉快。
mj連忙說︰“老孟,那事兒怎麼樣?沒什麼變動吧?我們什麼時候走?”
“我這邊現在很忙。”電話那頭的人說,“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談,就這樣,我先掛了。”
mj剛想說話,電話就被掛斷。
他瞪圓了眼楮咬咬牙,停下腳步喘幾口粗氣。
過了幾秒鐘之後,他又撥那個電話。
這一次很快被接通。電話那邊說︰“我現在真的很——”
“有人來問我了。”mj壓低聲音,盡量讓自己听起來鎮定一些。“有人來問了我老孟。不知道是哪里人,看起來不像善茬兒。我自己倒無所謂,但是我還有老婆孩子,我怕夜長夢多。”
電話那邊的人沉默一陣子,說︰“今晚九點,來我這找我。”
“好。”mj掛斷電話。看了一眼時間。18點43分。
天色漸漸暗淡。街上的人卻越來越多。但到了這時候竟然不見幾個警察驅散。那些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目光閃爍,mj覺得越來越不安。
他加快腳步回了家。
妻子也在家里,他的孩子也在。是一個兒子,三四歲的年紀。平時應該在公立幼兒園統一照看,但妻子不知道通過什麼手段將他接出來了。
他一打開門。妻子沈卓就劈頭蓋臉地問︰“怎麼辦?我們什麼時候走?”
mj把鑰匙丟進鞋櫃旁邊的青瓷碗里,搖搖頭︰“老孟讓我晚上九點去見他,就是說這個事兒。他看了一眼臥室,發現妻子已經將行李箱收拾出來了。”
兒子並不能常常見到他。這個“常常”的頻率甚至低于每周一次。
因此虎頭虎腦的小家伙只躲在媽媽身後露出了半個腦袋,睜大眼楮看他。
mj想要抱抱小家伙,但剛剛蹲下來,他就一扭身跑去臥室了。
mj嘆口氣。對沈卓說︰“你收拾了也沒用。上天有配重,最多每人帶500克的東西,多了,全得扣下來。”
沈卓轉頭不舍地看看臥室里的行李箱︰“我就想,萬一呢。行了,先吃飯吧。你晚上找老孟跟他好好說說。我們單位現在都在傳,說天基站接不走那麼多人了,五十萬人就頂天——可能有不少人走不了。”
“我心里有數。”mj擺擺手,在沙發上坐下來,靠著背仰頭看天花板。
沈卓轉身走進廚房,mj听見碗碟踫撞的聲音。
房間里就只有這種聲音。
過了一會兒,他听見沈卓問︰“她呢?”
mj愣了愣︰“哪個她?”
沈卓走出來將兩盤菜放在桌上,又走回廚房,才說︰“李煙花。”
mj立即在沙發上坐直了。他看著廚房里沈卓的背影︰“……你怎麼知道?”
沈卓的動作停了停,說︰“我早就知道。這種事,你們男人藏不住的。”
mj低頭用手用力揉了揉頭發,又看看窗外、再看看在臥室門邊怯生生看著自己的兒子。沉默很久之後說︰“剛才送她升天了。”
“哦。”沈卓說。
mj站起身,走到臥室門前,想再摸摸小家伙。
但兒子又跑去床邊,看著他咯咯笑。
他就嘆了口氣︰“我現在就去找老孟吧,飯不吃了。外面亂,別晚了。”
說完他走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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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孟原名叫孟噩,在國防部工作。貌不出奇,又黑又瘦,還喜歡穿黑衣。
整個人看起來就是黑色的。
mj見到他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屋子里只開了他頭頂上一盞燈,老孟坐在燈下,閉著眼楮靠著椅背。
mj知道這個人有這麼個習慣——這樣子令人覺得他高深莫測。但這一套嚇不到他,他有一個秘密。
他反手關上門,走過去坐到老孟對面。
過了一會兒老孟才睜開眼楮,用略沙啞的聲音說︰“誰找你了?”
“不知道什麼人。一個女的,三十歲左右吧。”mj看著他說,“就是前天,來我辦公室,胸前掛軍隊的牌子,做派也像部隊的,但就是哪里不對味兒。”
“說自己是部隊後勤保障部的,問我一些升天的事情。問著問著話題就不大對勁,開始問我的事情。她好像知道我以前在長城站待過,想跟我套話。我就客客氣氣把她送走了。”
孟噩低頭沉思一會兒,抬頭問︰“你沒查?”
“查了。”mj說,“的確是後勤的。但是……還是覺得不對。你看人準,你要是見著她了,說不好能覺出味兒來。”
孟噩皺眉擺擺手︰“你當天就該告訴我。那女的叫什麼?”
“馬小玲。”
孟噩伸手點了點辦公桌上的電腦屏幕,手指飛快劃了幾下子。mj側臉去看,發現他在查那個人。
屏幕上出現四個馬小玲。mj看了看,伸手指倒數第二個︰“是她。”
孟噩盯著這個人的資料看了一會兒,微微皺眉,沉默不語。
這沉默持續了十幾秒,mj忍不住問︰“……真有問題?”
“嘶……這個人……”孟噩一邊皺眉一邊微微搖頭,“這個人看著怎麼這麼面善?”
mj就微微松了口氣︰“那說不定你真見過,真的沒問題。”
孟噩還是不說話。
但又過幾秒鐘,他的眉頭舒展開了。不過在眉頭舒展是因為他瞪圓了眼楮、微微張開嘴。
“馬……心語。”他喃喃地說。
第九十五章 升天(三)
mj從他的表情當中意識到他發現了什麼很嚴重的事情。一陣惶恐和無力感瞬間涌上他的心頭。但他仍舊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強撐著問︰“……你的……熟人麼?”
孟噩盯著屏幕上那個人的資料看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是特務府出身。”
他轉頭看mj,重新靠到椅背上,嘴唇有點顫︰“我知道這個人。”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停頓了挺久,並且又皺起眉頭,似乎在思考一些事。mj不安地等待著。
最後孟噩頹然嘆氣。
他用一只手撐住額頭︰“我從前在特務府,不是執行官。我也是搞後勤的。”
mj發現他的聲音平靜下來了。但這種平靜似乎意味著什麼更壞的事情。
“那時候我們局長姓張,叫張朝陽。”孟噩喃喃地說,“這個人你可能沒听說過。他犯事兒的時候你也就十幾歲,屁都不懂。但是他女兒……叫張可松。”
mj眨了眨眼,錯愕︰“……那位?”
“是。”孟噩說,“我是搞後勤的,那時候能力者不多,平陽在冊的能力者資料我差不多都爛熟。這個人……這個馬心語,我知道,我想起來了。”
“她……很強麼?”mj低聲問手機看小說哪家強 手機閱讀網。
“當時她的能力是光學迷彩。和強和沒關系。”孟噩的聲音還是平靜,但是令mj覺得遍體生寒——他感覺那種一種絕望的平靜。
“但她有兩個朋友。一個叫北川晴明,當時的冰雪與風之王。另一個……”孟噩抬頭看著mj,“叫李真。”
mj皺眉︰“那是誰?”
他回憶自己印象里有沒有叫李真的人,但是沒有找到。下一刻他看到孟噩無神的眼楮,忽然驚出一身冷汗!
他當然知道那個所有人都知道的“李真”,但是他這樣一個小人物。怎麼能將這件事同自己的上級、上級的上級、上級的上級的上級……都畏懼的人聯系在一起?!
他像一條離了水的魚那樣張開嘴,結結巴巴地說︰“你是說是他……是他的人?”
“不大會是他的人。”孟噩苦笑,“但是這個馬心語,後來成了組織的人。另一個名字你應該知道——應決然。組織的頭目。”
但這人的名字並沒有令mj覺得好過些。
那同樣是一個……他這樣的人覺得遙不可及,從沒想到會同對方有任何交集的人物。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當天覺得那個馬心語,哪里不對勁了。
她的身上的確有一種軍人的味道。但並非軍隊的味道。那是“組織”的味道——一樣執行嚴格的紀律,可更加大膽狂野。
“那……你怎麼還跟我說這些?我們做點什麼啊?”mj握緊了拳頭,“趕緊走啊!別待在這兒!”
孟噩看著他︰“應決然後來接任特務府保衛局的局長。再之後特務府被裁撤了。但是戴炳成——這人你該知道——暗地里還是在支持應決然收攏著特務府的那些人。我們現在所知道的組織,實際上大致就等于從前的特務府。”
他頹然搖頭看著mj︰“你年紀還輕,沒經歷過那時候。你不知道特務府是一個怎麼樣的存在……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啊。前天馬心語找到了你,呵呵……你覺得到今天我們還走得掉麼?”
“老孟,這不是你啊!”mj猛地站起身,“不就是走我那條路子。倒賣了點廢鐵麼?!在這種時候這算什麼事兒?那麼多人逃命還來不及呢!等我們上了天他們還能專門為南極站那幾千噸廢鐵找我們麻煩?你想什麼呢?”
“哈哈哈哈!廢鐵!”孟噩忽然大笑起來,看著mj,“廢鐵?你知道你到底參與進一件什麼事情里了麼?!”
mj覺得自己的身體完全僵住了。他試著屈了屈緊繃的手指,從牙縫里擠出聲音︰“你知道我在長城站干過。所以前幾天你找到我說,現在天基站工程收尾,資源更緊張。你和我打通路子把廢棄的長城站那邊的廢鋼材賣了——你說這事兒干成了,用那些錢打點,讓我和我家人都上天去——你他嗎是這麼跟我說的。還能有什麼事兒?!”
“嘿嘿。”孟噩拍拍椅子扶手,一把扯開自己的衣領。仰頭看著mj,“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當初不答應我說不定我就找別人去了。什麼事兒?這麼跟你說吧。狗屁鋼材,我看不上那點兒東西。我們是用你的路子,送了個人過去。那個人呢,去叫醒了一個人,又回來了。”
“接下來。嘿嘿。”孟噩看看窗外,“火山爆。”
mj難以置信地後退一步︰“你什麼意思?你們?你們是誰?”
下一刻他逼上前一步,想到另一個問題︰“你他嗎騙我?你沒想過把我送上天?!”
孟噩憐憫地看著他︰“上天?你知道有多少人能上天麼?七十萬?五十萬?十萬?去你嗎的,一萬!听清楚了,一萬!輪得到你?!”
“至于我們是誰?呵呵……我們在殺人。也在救人!”
“我現在就弄死你!”mj大吼一聲沖上前去。
但他只走了兩步就生生遏制住前沖的勢頭。因為他看見一個輪廓在孟噩的身後漸漸顯露出來。
他很快看清了。是那個找過他的女人。
馬心語。
“你身後!”他立即大叫起來。
孟噩的瞳孔緊縮,馬上轉身。但他卻什麼都沒看到——只听見mj又喊︰“你前面!”
他再次轉過頭來,現一個女人站在他的電腦前,在用手點他的屏幕。就好像在點自家的電腦一樣。
她在查閱孟噩電腦里的文件。幾乎同時的,mj和孟噩向她伸出手去,要將她推開。這兩個人從未像此刻這樣懊惱自己不是那種戰斗力強的能力者——那樣子,就不會像如今這般絕望,至少還會有一點點希望了吧。
但他們的手穿透了馬心語的身體。只在空氣中激起一圈波紋似的漣漪。
她是一個透明人,又好像一個幻影,並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馬心語轉臉看了看mj,對他伸出三根手指︰“我听到了。你可以走了。”
mj張開嘴︰“啊?”
“三秒鐘。”馬心語說。
mj猶豫了兩秒。在第三秒的時候福至心靈如夢初醒,扭頭狂奔出孟噩的辦公室。
馬心語轉頭看向孟噩,抱著胳膊坐到他的桌子上。點點頭︰“外面還有三個王級。說吧。你為誰做事。”
mj跌跌撞撞地狂奔出國防部大樓,又一口氣沖過了三個街區。
最終他跑進一條僻靜的小巷里,扶著牆壁大口大口地喘氣,聞到自己嗓子眼兒里的輕微血腥味。
剛才的事情,一兩分鐘之前的事情,現在想起來好像一場巨大的噩夢——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這輩子做過的最大膽的一件事……至少是他自認為最大膽的一件事,竟然可怕到這個地步。
空氣里的味道嗆得他嗓子疼,他抬頭看了一眼漆黑如墨的天空。
如果有人對他說這樣的末日一般的景象是一個人或者一撮人所引的他一定覺得那些人喪心病狂毫無人性。
但如今他又知道……自己竟然也參與到這件事情當中了。
問題是……他怎麼辦?沈卓和兒子怎麼辦?
孟噩那個王八蛋在耍他!!
mj懷著滿腔不知該如何泄的憤懣之情,狠狠地砸了一下牆壁。
他是如此用力。以至于他覺得一整堵牆都被他砸得微微顫抖了起來。mj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但下一刻他又覺得站不穩了。
他好像站在一輛顛簸的公交車上。
不是幻覺。是整個大地在顫抖。
地震了。
mj抬頭看一眼小巷旁邊的十三層高樓,二話不說就沖了出去。
寬敞卻黯淡的街道上驚叫聲連成一片,路燈開始一明一暗地忽閃起來。mj剛沖出小巷就听見成連的玻璃爆裂聲。隨後天空開始下起雜物雨——碎玻璃,沒有固定好的小物件、外掛在牆壁的換氣扇、建築物上被震下的碎塊。
他朝兩邊的高樓看一眼,提起一口氣就繼續跑。
他老婆兒子孩子還在家里——他家在十四樓!!
但回家的這條路變得無比艱難且危險。
因為在街上的,不是十年前的普通人。
他在一分鐘之內已經目睹了四個人死亡。不是死于天災,而是**。比如一個穿著骯髒的藍色連體工作服的壯漢、一頭從一棟樓的單元門里沖了出來。而在他前面原本還有三個人——三個人被他撞飛在地。其中一個血肉分離,兩一個直接被他的蠻力轟進人群里。又砸翻一片。
太多人擁有了自己無法控制的力量。在從前或許在高壓政策下勉強學會循規蹈矩,然而到了這樣的生死關頭,這種潛藏的危險終于迸出來。
mj覺得自己從未體驗過如此驚心動魄的一夜。即便是從前世界大動蕩的時候,他也好運地恰好處于安全區。但這一次他的好運似乎到了頭。
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在黑暗中摸到自家樓下的了——震動越來越強烈,街邊的路燈已經熄滅。這時候還有人從樓道里向外跑。
mj不敢逆著人流向上沖。在這種情況下哪怕是一群普通人,也可能將他踩踏致死。更何況一群能力者。
他當然也是能力者,然而他最擅長的是數據流的處理。
他只能在黑暗中高喊沈卓的名字。但他的聲音在換亂的人群當中也顯得微不足道。
更加猛烈的震動來臨了。
mj被掀翻在地。更多的人壓倒在他身上。在失去意識之前,他從一堆人的胳膊和大腿縫隙中看到眼前高樓的幾戶窗戶當中亮起火光。而後高樓傾塌、佔據整個世界,向著他壓了過來。
這時候他想,我在出門之前應該抱抱我兒子的。
距離南極火山爆之後二十一小時。距平陽西北六十五公里的錦西市生里氏九級大地震。
但這僅僅是這天晚上,全球範圍強震當中的一例。
其實mj應該感到慶幸的。至少暫時是這樣。
因為至少。亞洲大6東北方,沒有像歐洲、非洲大6一樣,裂成兩半。
如果現在通過身處空間站之上的巴拉、或者偽裝成李真的余子青的視角來看,會地球的身上出現了兩道血紅色創口。
一條是從前的東非大裂谷——它開裂得更大。大到了將剩余的四分之三個非洲分成了東西兩半的地步。裂谷成了寬闊的海峽,但海峽里不是海水,而是火紅的岩漿。數以億億噸計的海水被蒸。在空間上可以看到白色的水汽沖散了非洲大6上方的黑色雲層,好似一只巨大的白眼。
另一只“白眼”在歐洲。“西歐”這個名詞永遠成為歷史,被一片岩漿海取代。
這兩只白眼邪惡地豎起來,好像那個巨大存在了怒,正冷冷地盯著天基站上的人類。
震後第三天。
mj穿行在一片廢墟里,希望能找到一些吃的。
他嗅到了很多可疑的味道——類似食物腐爛的味道。但他一般不敢往氣味的來源去看。因為那有可能是廢墟里腐爛的人體。
又或者……
不要想。mj對自己說。自從他兩天前在廢墟中看到一堆血肉當中某件熟悉的衣服之後,他就一直對自己這樣說。
他也不敢太靠近人群。
實際上震後第一天他醒來、並且現那件令他絕望的事情之後他曾經試著憑借記憶、在已經看不出原貌的市區當中穿行,打算去升天點。他曾經在那里送走了李煙花。
他知道那里有升天設備——連這種東西都搞得出來,那種地方必然有應對這種級別災難的防護措施。
他想對了。在震前。升天點是一座低矮的四層樓,兩邊都是高聳的樓宇——它好像站在一群巨人的腳下。但當mj再次看到它的時候,它已經鶴立雞群。它周圍的高樓通通垮塌,但那座四層樓房還是從前的樣子,就連牆皮也不曾剝落一塊。
實際上以它為圓點、半徑五十米的範圍內都不見一丁點兒的建築物殘骸。某些能力者或者某些裝置的力量抵抗了傾塌高樓的沖擊,那里成為了這廢墟之中最後的樂土。mj滿懷欣喜打算從人群當中擠過去,告訴他們自己是平陽升天辦的主任——他想要升天。
因為至少那邊還有李煙花。
他甚至想如果在那邊再見到了她,自己應該如何解釋——“那句對不起只是說。很抱歉要讓你一個人提前孤零零地走,而我不能陪著你”。
但當他費力地擠到最前排之後他看到升天點的外牆上出現了一塊顯示屏。上面滾動播放著幾個甲級通緝犯的名字以及頭像。
他自己。赫然其上!
mj在這一瞬間意識到,組織或許放過了自己。
但帝國政府沒有。
他立即低下頭用手掩住了臉。然後感覺掌心滲進溫熱的液體。其實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當時他的心里並無特殊的情緒。沒有絕望感沒有悲痛感沒有恐懼感,只剩下麻木。
還會有什麼更壞的情形生呢。反正已經一無所有。除了死亡。
mj覺得累了。他就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
風很大,是那種嗆人的、幾乎可以看得清顏色的風。
他覺得現在大概是白天,但只相當于從前的傍晚。天地之間都是灰蒙蒙的,幾米之外就不見人。他也覺得自己的肺越來越不堪負荷。或許是那天晚上被人壓傷了。然而他無計可施。
他疲憊地喘息著,直到听見腳步聲。
照理說他應該立即藏起來——誰知道會不會有人見過他的通緝令,然後把他扭送過去……換一個升天名額?
但他又覺得沒力氣,頭腦昏昏沉沉。他不想動。
腳步聲停在他身邊,來者俯身看看他。mj也將眼皮掀開一條縫,看看那個人。
在一片昏暗的背景當中他看見來者的臉。很熟悉。mj的特殊能力讓他很快想起了這個人是誰。三天前的傍晚,在他送走李煙花之後,他在門前見過這個人。
這人叫劉成,往他手里塞了一包飛雲。但他將那包煙丟到地上了。
“喲,是你啊。”劉成說。他圍著mj走了幾步,上下打量他。
“你怎麼到這地步了?你不是升天辦的麼?”劉成問。
mj听不清楚他的語氣,因為風聲很大。
他遲鈍地抬抬手︰“別管我。我想一個人待著。”
但劉成搓搓手,咧嘴笑了︰“瞧你這話說的,畢竟有一面之緣,我怎麼能不管你?”
這是三天來,mj听到的第一句,讓他覺得心中有了些暖意的話。
“不想給你添麻煩。”他虛弱地低聲說,“我只是——”
隨後他看到劉成後退了幾步,听到他扯開嗓子︰“這里有個通緝犯!!就是升天點要抓的!!”
mj愣了愣。忽然拼盡最後的一點力氣,狂笑起來。
這時候他又想起了李煙花。 本帖最後由 GGCMEAT 於 2017-3-11 22: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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