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穿越1630之崛起南美 作者:孤獨麥客 (連載中)

 
mk2258 2014-6-29 18:09: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63 141622
regn13 發表於 2018-4-2 21:25
第二百零四章 商業集團(三)

    「楊處長,測繪完畢了嗎?」餘姚縣城外某村莊,太陽西斜,忙活了一天的楊王志遠與夥伴們剛剛收工,準備吃晚飯。!在回來的路,他們遇到了一位前陸軍第十一混成營的傷退老兵,此人現在是這個村的民兵主任,經常配合他們工作,早非常熟悉了。

    「說了多少遍了,我姓楊王,不姓楊,你咋記不住呢。」楊王志遠沒好氣地答應了聲,然後說道:「今晚吃什麼?這幾天在野外吃的都是干糧,嘴裡都淡出個鳥來了。」

    「嘿嘿,今晚你們可賺著了!村裡殺了一頭豬,還收了一些山野貨,晚餐可豐盛著呢。」民兵主任前幫楊王志遠拎起了一個箱子,笑著說道:「另外縣裡也有一位員外下來,給大夥送了些米酒、果子什麼的,說是辛苦大家了,代表徽州商人行會來慰勞。」

    這個村民兵主任同時還是楊王志遠他們這支測繪隊的指定後勤供應商,幫助他們這支有二十多人的測繪隊的日常生活開支,說起來利潤還是不錯的。而這其實也是東岸人對這些紮根基層的「自己人」的一種變相補貼,不然的話,他們憑啥要到這位傷殘老兵家裡開的食廝去採購食品及其他日用品,為什麼不找別人?

    說穿了,還不是千方百計為了增強政府對基層的影響力啊!這些傷退老兵,不管其個人性格、能力如何,政府都儘量安排到下面去擔任民兵主任之類的職務,蓋因他們長期在軍隊服役,服從性、紀律性較好,對軍隊和政府還殘留著一份忠誠,這便足夠了。至少在他們活著的這一代,政府對鄉村的影響力還不至於完全是零。

    當然也有人說,寧紹地區鄉下或者說國大陸的鄉下自古以來十分排外,頭安排下去的幹部怕是無法有效開展工作,注定要被宗族排擠得厲害。呵呵,當然會有這種情況出現。不過,在已經經歷了幾十年新化的洗禮,生活節奏漸漸快起來的寧紹地區,即便是鄉下的宗族長老們也不是愚昧無知的傻蛋,也是知道一點外界的狀況的。更何況東岸人才剛剛大破清軍沒幾年,正是聲勢鼎盛的時候,誰腦子有坑要來惹他們?真惹急了這些堪稱駐村幹部的民兵主任,人家直接跑去政府那裡告一狀,你能擔待得起嗎?真想去千島群島乃至黑瞎子港那種苦寒之地與黑熊為伴嗎?

    所以,這些退伍老兵在寧紹鄉村大體過得還是可以的,與宗族百姓之間可以用「相安無事」來形容,而政府幹部下鄉公幹的話,一般也會先和他們聯絡。像南鐵公司的這支測繪隊一樣,日常食品採買全數委託給這位民兵主任,讓他也賺點錢,對政府的忠誠也能維持更長一段時間。

    「徽州幫的商人?」楊王林從兜裡摸出一包宇宙牌香菸,劃著火柴點煙後,愜意地吞吐了一口煙霧,這才詫異地問道:「這幫傢伙動作倒是快,看來是打定主意要進入鐵路董事會了啊,嘿嘿,有想法,我喜歡。」

    楊王志遠是前東岸國家鐵道總局局長楊王林的孫子,梅林鐵道學院(國家鐵道總局開辦的培養鐵路人才的專門學校,位於梅林縣)畢業後直接進入了南鐵公司任職。1653年出生的他現在已經高居副處長的位置,也算得是年輕有為了,是南鐵公司重點培養的生代幹部之一。

    楊王處長來到遠東地區也一年時間了,前半年一直在膠煙鐵路線工作,維護鐵路的同時也在熟悉著當地情況。後來,南方開拓隊修建定鐵路的計畫得到本土批准的消息傳來,南鐵公司開始在膠煙鐵路系統內部抽調人員南下,為定鐵路的修建做前期籌備,楊王志遠是在這個時候來到餘姚縣的。

    如今,他在這個環境迥異於北方登萊的南方小縣也住了差不多半年時間了。測繪工作進展順利,鐵路資金的籌集也非常順利,而且據說諸多鐵路器材也已經在本土生產完畢,算算時間差不多也該裝船離港了這是南方開拓隊政府豁出去老臉,求本土的鐵嶺重工聯合體、鐵路機械加工廠等單位賒賬生產的設備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差不多明年這個時候可以開始進行土建工作。

    而在此之前,其實他們最擔心的還是資金的籌集問題。別看大家盤點寧波民間資本雄厚,但這些錢願不願意流入鐵路誰也不敢保證,畢竟這是個新事物,大家謹慎點也很尋常。不過目前看來寧紹的商人集團想像還要開明,在給予了他們定鐵路的參與權之後,很快認購了總額高達三百萬元的建設資金,讓人對他們的財力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

    今天來拜訪楊王志遠的商人是認購了六十萬元建設資金的徽州商人行會的代表。在餘姚縣城裡經營著一家典當行的此君很明顯是過來拉關係的,畢竟鐵路建成後的日常運營還要靠楊王志遠之類的南鐵幹部、職員,大家打交道的次數會很多,提前結識下不會有壞處。

    楊王志遠很快在民兵主任的家裡見到了這位「林員外」,雙方寒暄了一番後,先沒有聊鐵路,而是聊起了寧紹地區的商業。

    「寧波商業能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貴會在金融方面的支持當真也是至關重要啊。」看在人家送來的大量禮物的份,楊王志遠大力吹捧起了徽州幫商人的功勞,讓這位林員外歡喜得直眉開眼笑。

    當然他吹雖然吹,但也不是完全無的放矢。事實,寧波商業能發展到如今這麼一個驚人的規模,金融界在經濟運行及進出口貿易之發揮的巨大作用卻也是人所共知的。而這個金融界的構成,除了新式銀行(即西北墾殖銀行、台灣銀行)之外,民間私人經營的各種名目的諸如錢莊、票號、錢鋪、銀爐房、公估局、典當行之類的金融機構也是重要的組成部分甚至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因為雖然沒有準確數字,但大家一致認為其總的營業額是超過政府開辦的新式銀行的。

    在這些民間金融機構,寧波本地商人開辦的固然強勢無,但外來商人(主要是清國商人)開辦的卻也不容小覷。以徽州幫商人開辦的信義錢莊為例,徽州乃至皖南地區的茶葉從採摘、加工,然後運輸到寧波銷售,信義錢莊全程提供一條龍的金融服務,這大大刺激了徽州地區茶葉生產,每年出口寧波的數量都在穩定增加,由此可見一斑。

    現在這些徽州幫商人的金融服務已經慢慢滲透到寧紹地區了,尤其是在新佔領不太久的餘姚、虞、嵊縣,徽州幫商人重點經營,已經取得了相當的成果。林員外是在這個大背景下來到餘姚縣城開當鋪的,在鄞縣、定海、奉化、慈溪等原寧波府轄區內,他們與寧波本地商人競爭時劣勢太大,還不如另闢蹊徑,先在虞、餘姚、嵊縣等地打開局面,然後再想辦法在寧波等地取得進一步的發展。

    「金融之於現代工商業,像血庫一樣,意義非同尋常。餘姚的絲綢紡織、茶葉產銷等行當,十之八九仰賴錢莊、銀行,可謂是關鍵的關鍵。林員外,我聽說過你,你們一家子都已經入籍東岸了,對吧?這很好,以後安生在寧紹發展吧,如果老家還有什麼親戚朋友的話,都可以叫來嘛。」楊王志遠笑嘻嘻地說道。

    他知道林員外是信義錢莊的股東之一,而這家錢莊在徽州地區很有名,「設小錢莊於各地,皖南官款,多半經其手」。這樣的人,若是能夠拉過來的話,那麼絕對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像之前已經入籍東岸的一些清國商人一樣。

    當然有願意入籍東岸的清國商人,自然也有不願意的。有些人在寧波經營數年之後,依然還保留著原本的身份,並且還如飢似渴地蒐集東岸的各類知識、書籍,想方設法傳回老家。這些人,在客觀起到了宣傳新思想、新知識、新化的作用,具有進步的屬性,給有些暮氣沉沉的清國思想界注入了一股清流。

    這些來自外界的新事物,尤被那些新崛起的漢族武官員所重視,因為他們特別想知道為何屢屢敗於東岸之手。滿清朝廷對此雖然有些不滿,但在四處受敵的情況下,不得不越來越倚重漢族官員,故對這些新思想也不好明令禁絕,只能有選擇地接收了。即利於其統治或增強國力的在全國範圍內大力推廣,鼓吹共和思想、新政治體制的自然一概禁絕,當然有關滿清黑歷史的東西更不能放進來了。

    總而言之,在經歷了這麼多年的直接或間接影響尤其是在與東岸議和,雙方全面開放貿易和邊界之後清國與幾十年前已然大不一樣!其變化幅度雖然不如順國那麼激烈,但也頗為可觀。與他們相,如今國大陸最落後、最腐朽的勢力,反倒是南明朝廷了,說起來也挺有意思的。

    「楊王處長說得是。前次小老兒已經書信家,令子侄輩十餘人前來餘姚。這些多是從事典當、筆墨和茶葉行業多年的老手,經驗豐富,必將能為寧波的工商業添磚加瓦。」林員外笑呵呵地回答道:「大東岸為咱們商人創造了自古以來未有的良好經商環境,大家都是十分珍惜的,也都想來寧紹發展,都不用楊王處長催的,自己跑來了,呵呵。」

    楊王林聽後點了點頭,笑而不語。他當然知道林員外這話多有不實,徽州幫商人入籍東岸的固然不少,但不願入籍的卻也不是少數,他曾經聽說過某位「心懷桑梓」,回老家書滿清朝廷,請求開設銀元局、銅元局,用機器鑄幣,革新幣制,並且為朝廷改採納了。蓋因此時的清國境內,因為種種原因,市面流通的貨幣五花八門,極其混亂,其既有東岸的銀元、銅幣,也有本來的銀兩(但大小不一,全靠稱重,成色也很複雜),民間私鑄的錢幣及外洋貿易而來的歐陸諸國銀幣更是所在多有,極大地影響了商業發展,「民甚苦之」。

    因此,在看到東岸人機器鑄造的外形精美、成色統一的貨幣後,這位商人建議從東岸人那裡採買水力沖壓造幣機,疏濬市場幣制:初步計畫是鑄造大銀元(重七錢二分)、兩開銀元(重三錢六分)、五開銀元(重一錢四分四釐)、十開銀元(重七分二釐),以此作為全國統一使用的銀幣。此外,銅元局還將用機器鑄造當十銅元、當二銅錢,用來暢通全國,甚至還打算聯合諸多錢莊、票號(尤其山西那一票實力雄厚的)發行以一千銅錢為單位的制錢票,以方便日常使用,促進商業發展。

    毫無疑問,以這些舉措都是能極大提高清政府財政收入的,這不光是鑄幣稅的收入,同時還有幣制統一後全國工商業大發展所帶來的巨大紅利,且後者的紅利幾倍於前者。這些商人集團選擇了家鄉,選擇同滿清政府合作,說起來還是令楊王林挺不爽的,不過卻也沒太介意。東岸人講究來去隨便,自由貿易,自然不會摘了自家的牌子。

    但不管怎樣,寧波的商人集團開始越來越深地影響到社會的方方面面,滿清的商人集團在見識到海外的諸多新事物後,也開始間接地通過漢族官員書朝廷影響國家政策。而隨著外來新思想的不斷吹風洗禮,商人集團實力的不斷增強以及漢族官員話語權的加大,這種影響肯定會越來越深,至於最後量變會不會引起質變,那要看後面的走向了,這是誰都無法說得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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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4-2 21:26
第二百零五章 商業集團(四)

    1686年7月2日,響水港碼頭,商人如雲。

    豪克斯‧克利福德手裡握著煙斗,站在一處高樓上,俯瞰著下方繁忙熱鬧的街道。那裡有來自各國的商人,他們在街道上四處轉悠著,不時與一個或幾個清國人交談,似是在詢價,又似是在砍價,總之一派生意興隆的景象。

    克利福德現在已經是三艘船的主人了。雖然仍然是英國東印度公司轄下的二級代理人,但自主權已經相當大了,比如這次在採購了規定數量的清國商品後(主要是各色絹綢、生絲),他又自作主張買了許多茶葉,因為他認為茶這種東西在英格蘭的市場已經相當不小,開始從藥店走出來,慢慢成為一種飲料。

    而茶葉這種商品,在目前的響水港也已經穩坐出口額排名第二的寶座,超越了絲綢、絹、錦緞等絲織品,僅次於生絲這種大宗貿易品,由此可見其出口額強勁攀升的態勢。響水茶葉市場目前也已經相當專業,且品種繁多,計有磚茶、小京磚茶、藥磚茶、紅磚茶、京磚茶、茶餅、花香茶、紅茶、帽子茶、毛茶茶末、二五箱茶、老茶、熙夾綠茶、雨前綠茶、花薰茶、茶片等等,門類之繁多,直令人有一種眼花繚亂之感。

    值得一提的是,在早些年的時候,葡萄牙人和荷蘭人幾乎是中國茶葉僅有的兩個西洋買家。那時候,他們基本都是在中國南方的福建採買茶葉,號為「武夷綠茶」,以桶為單位,購買量只能說一般般,蓋因彼時茶葉只在阿姆斯特丹等大城市有一定的消費需求,其他歐洲人尚無多少飲茶的習俗,故茶葉銷量不大。

    現在幾十年的時間過去了,茶葉在西方世界開始漸漸流行起來,消費市場得到了極大的培育,因此中國大陸各實力對外出口商品中茶葉的比重開始迅速攀升,漸漸成了一項令人驚嘆的大行當。

    而茶葉的需求量增加了尤其是平民百姓的需求量大增商人們為了追逐利潤,自然不可能再去買價格較為高昂的桶裝茶葉(比如武夷綠茶),而是選擇了更為廉價的磚茶。反正再差的茶葉買回去,也能賣個不錯的價錢,這就足夠了。因此,磚茶及同樣廉價的片茶開始大行其道,充斥著碼頭各個倉庫,然後等待買主將其買走,運輸到世界各個角落。

    而清國人為了加大磚茶的出口,降低生產成本,也採用官督商辦的形式,在各個主要茶葉產地或集散地設立磚茶廠。這些磚茶廠或採用傳統方式,或通過東岸人購買半機械化的生產設備(目前尚未批准),日夜不停地生產各色磚茶,然後包裝成箱,運往響水港這個主要對外貿易港口。

    清國茶葉的主要產區集中在安徽、江南、陝西、甘肅、河南等省份,然後通過各種方式,或水運、或陸路運抵響水港,先由清政府在當地設立的茶葉公所抽檢並登記,然後才發往碼頭的各個貨棧內儲存,等待買家。

    按照茶葉公所呈報上去的文書描述便是:「……每年茶葉上市時,市場興旺,各色商人紛至沓來,茶行客棧生意興隆,轎車騾馬停於各處,比之平時極為熱鬧。外商亦垂涎欲滴,各行麋集,河面各國船隻絡繹不絕矣……」

    「……響水茶葉,向來由山西、淮揚兩幫商人採辦。前日經茶葉公所邀客會議,始有晉幫七家、淮幫十一家整頓一切,即日開始揀貨銷售。」

    也就是說,各產區的茶葉在響水港集中後,主要銷往兩個地區,一個是外洋,另外一個是草原(陝甘地區的茶葉也有就近銷往草原的)及俄羅斯。銷往外洋的很好理解,無非是英格蘭、荷蘭、葡萄牙和法國商人,而銷往草原和俄羅斯的,就要經過漫長的陸路運輸了,然後在口莊出售給草原商人,每年也不是一個小數字了。

    豪克斯‧克利福德船上的茶葉就是在一個老字號的茶行「德盛瑞」採買的,質量有一定的保證,他也很滿意,回去一定能夠大賺一筆。當然了,更令他滿意的是,他這次冒了很大風險從歐陸帶過來的「東西」賣了一個好價錢。

    這些「東西」是他在法國「採買」的,是八十多名法國胡格諾教徒軍官和士兵。他以送他們前往魁北克的理由將這些人騙上船,然後食言自肥,一路航行將他們送到了清國的響水港。毫無疑問,這些軍事人才正是清國朝廷所急需的,也會最能賣得出價錢的。克利福德能夠深切感受到這個國家對於強軍的渴望,因此臨機一動將大量走投無路的法國新教徒官兵忽悠後送到了響水港,獲得大筆金錢利潤的同時,也獲得了買主的好感,今後在這裡做生意的話,必將更加無往而不利。

    「茶,真是個奇妙的東西,竟然成了清國的出口拳頭武器,獲取現金最主要的方式之一,這在幾十年前是根本難以想像的事情吧。」豪克斯‧克利福德抽了一口煙,微笑著說道:「現在南方寧波一帶的東岸人主導的茶葉市場也挺紅火的,搶佔了不少的市場份額。清國人為了獲取更多的現金,不斷低價銷售茶葉,哈哈,這可真是妙極了。」

    此時距豪克斯‧克利福德第一次航行到遠東已經差不多十年時光了。在這十年裡,他的人生大起大落,精彩至極:先是通過對清貿易積累了巨額財富,重新恢復克利福德家族一定的榮光,然後卻又因為投資海外殖民地而虧得一塌糊塗,多半老本折騰了個精光;不得已之下,只能再度出馬,重新展開與清國的遠洋貿易,並最終再度獲得了成功;現在,豪克斯‧克利福德已經是四條商船的主人了(雖然多是些200-300噸的小船),在清國也有了一定的名氣,地位並不低。

    這次他在響水港一口氣採購了超過一萬英鎊的茶葉,喜得清國官員眉開眼笑。要知道,這可是價值三萬多兩海關庫平銀了,不是什麼小數目。要是多幾個像克利福德這樣的豪客的話,清國怕不是只在茶葉一項上面,就能獲得六七十萬兩白銀的營業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年只有不到四十萬兩,還是頗為不足,只能寄希望於未來市場的進一步開發了。

    而就在豪克斯‧克利福德在響水港最豪華的旅館內志得意滿的時候,在大約兩公里之外的響水茶葉公所內,一群清國官員也正在開會議事。

    「中國商務,絲茶其兩大端。近歲絲有病蠶之害種,茶則有偽質之亂真。商民因循苟且,不事講究。而寧波制茶,卻精益求精,長此以往,則將扼我之喉,奪我之利矣。」一位鬍子花白的年邁官員愁眉不展,憂心忡忡地說道:「諸位大人均是國家良材,請暢所欲言,有何利道之法。熊大人,你是通曉西洋事務的專才,就不要藏著掖著了,給大夥講講吧。」

    被老大人點名的「熊大人」大概三十多歲的樣子,因為會說一口流利的荷蘭語、英語的關係,因此被火箭般提拔,現在已經是正六品朝廷命官,前途不可限量。這會只見他有些無奈,磨蹭了一會才站起來,拱手說道:「老大人明鑑,下官就斗膽直說了。朝廷所求者,無非是擴大售賣茶葉之金額罷了,下官以為可從兩方面著手。」

    「其一,從洋商那邊著手。下官多方查探得知,前來響水貿易之外洋商人,其中多奸詐狡猾之輩。例如其在有定貨後,故意遲延不過磅交割,迨日久茶價回落,則以貨色參差為辭,割價壓磅,種種弊端。我大清商人因之受屈虧折者,亦恆有其事。此事宜請老大人上奏有司,給予茶葉公所專權,一體整頓,嚴禁不平等貿易,以維商務。」

    「其二,也應從我方自身著手。下官亦知,地方上諸多茶場龍蛇混雜,質量本就參差不齊。兼且又有不法奸商以次充好,長此以往外洋商人不滿也就是尋常之事了。今諸茶商,宜各令子弟學習東國製茶之法或西洋國家之語言、商規、法律,快速推行制茶之良法。學成之後,自充嗎監,與洋商當面交易,成敗利鈍,即一己身家所繫。」

    「如此雙管齊下,方能有效增加國庫茶稅收入,同時也能將更多外洋商人吸引到響水這邊過來,變相削弱寧波實力。老大人,此事其實已經簡單明了,大清與東岸之間,在茶葉等商品上面存在著極大的利益衝突,現在是咱大清商民團結起來,與無恥之東國人進行商站的時候了。諸位,此事千萬不可言退,進可能還有生機,退就是一步深淵,再無翻盤的能力。」

    此人這話不出意外引起了在座官員的思考。說實話,他們能在茶葉公所「上班」,那就都是難得的實幹派,背景也不會太差,見識更是有的。因此,當「熊大人」仔細剖析完了這一切之後,他們都覺得挺有道理的,更何況他說的這些東西不光可以代到茶葉上面,其他各種出口商品也多多少少面臨著一些這樣的問題。

    與東國人進行商戰,這真的可行嗎?所有人心裡都在默默思考著。
regn13 發表於 2018-4-2 21:26
第二百零六章 商業集團(五)

    「吾國在與東朝商務競爭之中虧蝕甚多。平心而論,實非東國商人奸狡如狐,蠻橫霸道,而在吾輩不自講求商務之精理所致。況外人商務競爭,瞬息萬變,刻不容緩,迫不容待,又如何能以一陂一障之抵力,當此汪洋巨海之潮流乎?故欲言競爭,當從商務下手,而這也是敝館開辦之緣由,即提倡商學、研究商情。陳師,這商務之精理,一言以蔽之,學而已矣。無學不足以言商,無學不足以言會。商務一道自古即被誤置之於士農工商之末,乃不知現今諸國均借此以應優勝劣敗之雄謨。」在費勁口舌將自己年輕時的授業恩師勸回去之後,黃伯超擦了擦額頭的汗,回到了大廳內。在這裡,二十餘位各個年紀都有的男人站在那兒,臉色都不是很好,有人的眼神還很迷茫,甚至還隱有一絲羞愧的情緒在內,這令黃伯超更是黯然。

    「諸位,陳師所言固然不無道理,但如今世道變了,聖人之學也不應當一直不變,不然就是走了邪路成了邪教了。孔孟之學,本就包羅萬象,兼收並蓄,人人都應有自己的理解。值此世界大變之際,吾等若是仍然抱殘守缺,不思進取,豈不要令煌煌中華文明一起跟著陪葬?」黃伯超將眾人的表情都看在眼裡,因此出言給大家大氣:「設想若是商業不昌,朝廷財計不足,則百官薪俸無法發放,幾十萬大軍軍餉無法滿足,槍炮甲杖等器具更是無從籌措,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吾等商院所學為中國素來未辦過之事,章程等件均是衡量國朝傳統、時局,且取外國已有之成績變通用之,斷不至於背上數典忘祖、不敬名教的黑鍋,諸君都是有志於新學的人才,還計較這點毀譽?」

    黃伯超一番話說得眾人連連點頭,然後紛紛作鳥獸散,前往各自房間溫習功課了。

    這裡是裕大昌商院,是裕大昌布行東主黃伯超創辦的產業,主要是為了培養商學專門人才,以繁榮地方商業,促進生產力提升,進而提升整體國力。該商院教學用的教材全是黃伯超在寧波遊學、經商期間蒐集所得,其中也有許多是他自己領悟的道理,可以說是他經商半生以來的智慧結晶,傳授給別人也未嘗不可。

    但問題出就出在此人大張旗鼓地辦了學校,然後大量印刷教材分發給學生學習,並造成了一定的影響力,這無疑捅了馬蜂窩了。要知道,在如今的大順,雖然思想文化領域正在進行著緩慢的變革,社會上的工場作坊也日漸增多,但真要從全局來看,其實還是舊思想、舊文人、舊秩序佔了上風的,所謂的新學還是在政府部分官員的支持下頑強地生存發展,並未達到全社會認可的階段。因此,可想而知當黃伯超此人在巴陵縣城內開辦這所商院的時候,是引起了多少人的憤怒了!

    裕大昌商院掛牌不過三天,就被一群讀書人堵了門,牌匾被砸不說,院子裡的花盆、樹木、桌椅什麼的也被毀壞得一塌糊塗。甚至到了當天晚上,還有人往商院的大門上潑糞,可見怨念之深。

    大順朝廷的岳陽知府、巴陵縣令雖然都是同情新學的官員(不然也不會被派到這個堪稱鎖鑰之地的湖南門戶了),但他們作為一縣乃至一府的主官,自然要考慮到地方上的輿情,以及大量事務需要靠傳統士紳來幫助,因此無法以行政手段很明顯地保護黃伯超開辦的商院的安全。他們只能和稀泥,儘量讓人們將注意力轉向他處,不至於讓裕大昌商院被禍害得太厲害沒辦法,即便在大順這種相對開明的地方,絕大多數百姓仍然是守舊的、保守的,尤其是在精英分子階層中,守舊分子的比例只會更高,這沒別的好的解決辦法,只能靠堅持文化改良運動,慢慢潛移默化地改變人們的觀念。

    但在人們的觀念改變之前,毫無疑問,黃伯超和裕大昌商院本身都將背負很多人異樣的目光,成為很多人鄙視和唾棄的對象。但黃伯超是一個信念堅定的人,出生在南昌的他在青年時間被大哥趕出家門,然後帶著僅有的一點浮財到湖廣來投奔舅父,最終依靠批發棉布生意慢慢發家,成了湖廣一帶舉足輕重的大商人,裕大昌布行也成了長沙、衡陽、巴陵、武昌等地響噹噹的字號,生意極為興隆。

    而在賺了許多錢之後,黃伯超現在有了更多的追求,即幫助這個社會培養更多的商學人才,提高商人的社會地位,讓商學成為顯學之一,進而通過商業的發達來倒逼整個社會生產力水平的提升。與他持同樣想法的人不少,但多集中在錢莊、票號行業,那些商人在賺取了豐厚的利潤之後,反倒希望投資實業,興建生產各類物資的工場或作坊,與後世幾乎是截然相反的兩個趨勢。

    究其原因,大概與這會流行在大順境內的一些思潮有關。這些思潮很複雜,來源也很多樣,其中既有東岸知識、文化和思想的傳播促成,也有本地商人集團在政府更多的錢糧、物資的要求下刺激而成,當然更少不了覺醒後本地精英分子們的自發努力他們對滿清這種異族政權固然很佈滿,對經常居高臨下帶著一股優越感、指點感和施捨感的東岸人同樣不是十分滿意,因此知恥而後勇,努力奮發自強。

    按照這些人的言論來說便是:「商學如果大興,不但兩湖川贛可以光固,亦可為吾同胞昌千古未有之盛業也。」只可惜這會大順境內的明白人還不夠多,應和這種思想的力量還不夠大,上至官紳軍將,下至黎民百姓,都只是渾渾噩噩地被動前行,民智未開,因此這種思想也只能在小範圍內傳播和接受,充其量只能是一種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某種躁動罷了。

    黃伯超現在就是大順政權內的明白人。他在寧波地區遊學、經商過好多年的時間,後來也去登萊生活過一年時間,直到南昌家中的老父去世,兄長繼承家產,斷了他在外遊學的費用為止。從那時候起,黃伯超就開始在湖廣經營棉布生意,其間不斷地與官府打交道、與東岸人打交道,甚至還與明國商人、清國商人打交道,人生閱歷之豐富,是一般人所難以企及的。再加上他注重觀察,善於思考,因此就做出了這種驚人之舉。

    黃伯超的裕大昌商院裡如今有著兩位教習,都是從自己棉布行裡抽調來的經驗豐富的掌櫃,教教這些粗通文墨的商人預備役們是綽綽有餘了。因此,在與兩位教習交談了一番,得知商院運轉情況良好之後,黃伯超又匆匆離開了這裡,乘坐馬車趕到了位於城內另一頭的布行內,處理一些生意上的事務。

    巴陵地處湘江與長江交匯處,交通便利,經濟發達,人口繁茂。上承接長江、漢水一帶的客商(好吧,因為戰爭,漢水一帶的生意已經廢掉一半以上了),下勾連中南地區的生意,正好處於大順國的中心地帶,附近又是有名的平原沃野、魚米之鄉,當真是想不富裕繁榮都很難啊,可以說部分取代了原本漢口的部分功能,完全可以稱為一個小號的「漢口鎮」。

    別的不說,這東岸人運到大順轄區的貨物,一般會在兩個地方卸貨,其一是馬當要塞,這是東岸海軍直接控制的據點,對應的是大順江西行省,一應供應江西的軍需物資或生產設備,都在這裡進行交割;其二便是巴陵縣了,東岸人的大船開到這裡便不再繼續前進,而是選擇在巴陵縣碼頭卸貨,然後再由順國方面用自己的船隻組織運輸。

    因此,巴陵縣可以說是與順國與東岸進行貨物買賣的兩大據點之一,東岸人運來的戰馬、武器、甲具、機械、五金製品等在此交割給順國官府,換成現銀後又在當地商人處採購稻米、雜糧、藥材、生絲、茶葉、綢緞、桐油、豬鬃、鉛塊、棉紗及其他各色商品,不說全部花光,至少是大部花光的。從這裡可以看出,大順朝廷在全國各處徵收來的稅款在流入東岸人口袋轉了一圈後,其中大半又都被砸到了巴陵市場上,故無數的金錢在這裡流通,巴陵縣的商業想不繁榮起來都很難。

    今天巴陵港又有一艘東岸船隻靠港。這是一艘1200噸的大傢伙,引起了碼頭上巴陵商民的一陣驚呼,他們雖然已經見到過很多遍了,但對這種代表著工業之類和力量之美的大型船隻,仍然表示了足夠的震撼和尊重。而這種大型船隻經常在順國境內出現,從客觀上也給新學和新思想起了個推波助瀾的作用,蓋因在這種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微言大義」、「聖人教誨」都略顯蒼白,反倒是新學更有市場一些。

    這艘大船所載的貨物十分駁雜,除了部分武器彈藥和軍需物資外,還有大量日用品和食品,如肥皂、餅乾、糖果、煉乳、燈具、蜜餞、果醬、裝飾品、油畫、書籍、皮具等等,甚至還有火柴及一些在東岸本土都十分緊俏的藥品,可見順國這些年確實也興起了一批富人及中產階級群體,對上述商品的消費需求也漸漸起來了。

    卸完貨物後,這艘東國大船還將在巴陵港停留個大概一個星期左右的時間,等待貨物採買齊備裝船後,才會離去。對於這一點,黃伯超也是知曉的,因為東國人指明要採買的棉紗,其中相當一部分就是由他們裕大昌布行提供的。這不,如今東國人的買辦張紹宗就已經坐在裕大昌的會客室裡,與黃伯超攀談起來了。

    對於張紹宗其人,黃伯超還是有所瞭解的。此君與黃某人一樣,乃是江西老表,出生在九江。少年時曾在寧波遊歷,因為聰明伶俐被人看中,著力培養後便來到了巴陵,充當起了東岸人的買辦,專司採買湖廣的棉花、棉紗,然後運到寧波進行再加工寧波府本來就是人多地少,南方開拓隊還對糧食自給率有一定的要求,為此甚至不惜劃出了耕地紅線,嚴禁各縣踰越,因此根本沒多少地可供種植棉花,故棉紡織所需的原料就需要大量進口了,順國無疑是一個重要進口來源。

    黃伯超和張紹宗合作過多次了,彼此間已經比較信任,因此很快就談完了棉紗的採購協議。黃伯超允諾東岸人要求的貨物在五天時間內籌措完畢,然後於巴陵港裝船。為此,他還將支付買辦張紹宗一筆可觀的佣金,幾達3%之多。

    從這裡也可以看出,買辦這個新興階層確實不得了。就如張紹宗其人,作為寧波最大的紡織廠定海紡織廠在巴陵的代理人,張紹宗每筆做成的生意可以抽到大約5%的佣金,其中黃伯超支付給他3%,定海紡織廠支付2%,因此雖然他的月薪只有20元,但依賴豐厚的佣金,還是可以輕而易舉地積累起大量的資財,一躍成為社會的上流富豪之一。

    如張紹宗一樣的東岸買辦在巴陵還有七八人之多,他們受僱於寧波的一些大型製造企業或貿易企業,在巴陵一帶儘可能地尋找價廉物美的各類商品,給東主節省採購成本的同時,也為自己賺取一筆豐厚的佣金。張紹宗在諸買辦當中其實還不算最出類拔萃的,他只是在巴陵一帶名氣比較大而已,事實上東岸在湖廣一帶排名第一的買辦當屬常年在羊樓洞一帶採買茶葉的大買辦李難先,此人賺取的佣金極多,加上又會打理生意,現在家產據說有二十多萬兩銀子,非常驚人。

    「張先生屢次來我裕大昌採買棉紗,當真是令黃某感激涕零,今後若有其他差遣,但我黃某能做到的,直說便是。」黃伯超拱了拱手,真誠地說道:「裕大昌能有今天,是離不開張先生的照拂的,這一點黃某銘感於內,不敢或忘。」

    「呵呵,黃老闆客氣了。」張紹宗端起茶杯輕啜了口,笑眯眯地說道:「在裕大昌置辦的棉紗或土布(土布因為質量上佳,耐穿耐磨,遠東四藩經常採購,或自用或轉銷),從來沒有一例因為質量問題而被上頭東國人斥責的。黃老闆,其實幹我們這行的,壓力也很大啊,哪天若是東國人看我們不順眼了,說不定就一腳踢開了,那又能找誰說理去。」

    「張先生如此人才,無論到了哪裡都不愁沒飯吃的。」黃伯超恭維道。

    其實他說得也沒錯,這個張紹宗名氣不小,就連順國一些軍政高層都聽說過他的名字。這人甚至還曾經幫大順前營在台灣銀行那裡辦了一筆貸款,以採購部分武器裝備,為此獲得了許多順軍大佬的友誼,這對於他在湖廣一帶做生意無疑有著極為巨大的正面意義。

    「對了,黃老闆,我聽聞你在縣裡辦了一所商學院,這可時髦啊。即便在東國人那邊,也沒有專門的商學院,只不過在煙台學院裡設了一個系,培養少部分人才而已。黃老闆此舉,不但在大順是頭一遭,就連寧波和登萊都瞠乎其後了。佩服!佩服啊!」張紹宗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突然將話題轉到了這個上面,只聽他又說道:「此等開風氣先之舉,即便一時不如意,受人詰難唾罵,只要時間久了,總會有轉機之處。湖廣的商業風氣,這些年來是一年比一年濃厚,老張我每年都要來很多次,每次都有新的感受。大順李皇帝現在拿下了大半個四川,掌控了不下四百萬人口以及數不盡的財貨,以後這邊的生意只會越來越好做,生意人也會越來越多。這是大勢,煌煌天道,是什麼人能夠擋得住的嗎?那些個腐儒,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順李皇帝不怎麼待見他們,全天下的生意人更不待見他們。待到將來世道改變,這些人就只有被淘汰的份,黃老闆大可不比介懷,隨他們去吧。」

    「張先生這話自是沒錯。無奈此番出來教訓我的還有我少年時的授業恩師,不知怎的也到了巴陵開蒙授學,然後被人請來痛罵了我一頓。唉,想必如今我在他眼裡也已經變成了一個終日逐利的狼心狗肺之徒了。」黃伯超有些唏噓地感嘆道:「不過這反倒堅定了我繼續辦商學的決心。這個世道現在是非變不可了,東國人在寧波、登萊不過四百萬人口,卻壓得清廷不敢輕舉妄動,福建鄭經、廣東二李亦是戰戰兢兢,浙南魯王之輩更是寄人籬下,仰人鼻息。我曾經就在想,東國遠在萬里之外,為何在中國就能憑藉這四百萬人縱橫捭闔、翻雲覆雨呢?想來想去,只能說是生產力強,還有便是那巨艦大炮之威,舍此別無其他解釋。大順如今有一兩千萬人口,地盤也有數省之大,且多是精華,為何就不能達到東國的水平呢?黃某人不才,願先踐行這商業興國的路子能不能走通。如果不行的話,就再試試實業興國的路子。張先生大才,如果願意投資實業的話,黃某倒也可以介紹一些掙錢的門路,那便是紡紗廠和織布廠了,就是不知道張先生有沒有興趣了。」

    「這個我倒是有些興趣的。從買辦而至實業,本就是正途。羊樓洞的李難先李大哥就指點過我,他在那邊興建了一家焙茶廠,專門生產磚茶,產銷興旺,聽說現在又想與人合股,辦一個航運字號,這上下游的生意確實做得越來越廣了。李大哥本事我輩楷模,他這麼做,我自然是要學上一學的。黃老闆提到的紡紗廠和織布廠,在我看來是極好的,後面有時間了不妨一起去看看。別的不敢多說,若是項目合適的話,老張我十多萬兩銀子還是拿的出來的,這點請放心。」張紹宗一聽這事就眼睛發亮,顯然他謀劃進入上游產業已經有一陣子了,這會黃伯超提出來,正好與他一拍即合。

    而黃伯超對此也挺滿意。將張紹宗這種身家豐厚的大買辦拉進來,不但可以將其利益與自己更好地捆綁起來,利於日後裕大昌布行的發展,同時也能變相增強大順國工商業勢力的能量。而也只有他們工商業界的實力強大了,商人集團的社會影響力和話語權都進一步增強了,這個國家的未來才會更好。

    這不單是他黃伯超的夢想,同時也是很多同道中人的夢想。
regn13 發表於 2018-4-2 21:27
第二百零七章 商業集團(六)

    「地僻門無徑,松間榻有陰。秋山分野闊,寒水入雲深。荒草高僧意,斜陽過客心。漫從星月下,枕石作長吟。」

    1686年8月2日,剛剛從江北漢口鎮返回武昌的李難先在書房內揮毫潑墨,寫下了上面一段詩。這段詩是描寫漢口回龍寺的,本命塞口寺,傳說是前明嘉靖皇帝從鐘祥出發前往北京當皇帝路過時,御賜改名的,也算是有些歷史了。

    只不過回龍寺的命不太好,早些年世道太平的時候,漢口還沒發展起來,漢口一片灘塗蘆葦濕地,百姓稀少,回龍寺僧人們的日子過得亦是極為苦逼。這從詩句就能看得出來,這座寺廟處在灘塗深處的樹林裡,十分偏僻荒涼,連門都沒有,到處是松樹和荒草。後來漢口慢慢起來後,世道卻又不是很太平了,作為著名商業口岸的漢口屢遭兵火,損失頗大,這僧人們的日子更是苦上加苦。

    再等到當今順、清湖北對峙的局面,江北的漢口幾經易手,目前雖然控制在順國手中,但已然成為了一個軍事要塞,作為武昌城的屏障。漢口鎮裡此時有軍人、有夫子、有火槍、有大炮,就是沒有商人、工匠、錢莊和各色商舖,原本流淌著的金錢也已經不見了蹤影,山積的貨物也分散到了武昌、巴陵等地,漢口鎮幾乎是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墜落了下去。

    李難先是前些時日到清國境內考察的。雖然此人是順國國籍,家宅都安在武昌府蒲圻縣今赤壁市,但前往清國是以東岸買辦的身份,且得到了清國政府的許可,因此一路暢通無阻,不但清國地方官員經常宴請拜訪,甚至就連他本人及隨從都可以住在驛館內,這待遇確實是沒誰了。

    李難先主要是在安陸即明朝的承天府、德安、襄陽三府進行考察,瞭解了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及物產風貌,看看有沒有展開進一步貿易的可能性。要知道,如今清國與東岸的關係已經大為緩和,南方、登萊、滿蒙三個開拓隊相繼與其簽署和平協議,然後開放各自邊界,展開互利互惠的貿易。

    這種貿易一般來說主要集中在南方,即寧紹一帶的東岸人與鄰近的杭州、松江、嘉興等府的清國商民進行貿易。在登萊一帶,由於西半部分萊州府主要以糧食、蔬菜、水果的種植為主,特產商品較為有限,充其量就登州府有一些海產品、建材等商品因為成本的因素可以傾銷清國地方罷了。其餘的多以轉口貿易為主,即把南洋特產、黑水特產、朝鮮日本特產轉賣過去,但規模也不是很大,遠沒達到南方寧波一帶的規模。

    因此,東岸人打算在其他地方也展開貿易,以彌補登萊方面的不足。這不,經過雙方協商爭取,清國同意在長江沿線增開一些口岸,面向包括東岸在內的各個國家開放,以增加財政收入,畢竟現在清國用錢的地方可多著呢。

    湖北雖然迭經大戰,但畢竟底子在那兒,因此就貿易特產商品來說,還是頗有可觀之處的。比如這次清國確定的通商口岸沙頭市,位於荊州城即江陵縣以東,是一處天然良港,適宜大船停靠,因此被雙方共同確定為互市口岸之一,清國為此將原本設於荊州城的炒關也遷移到了這裡,可見重視程度。

    李難先在沙頭市鎮的市面上見到了大量的稻米、川鹽、木材、乾果、藥材及其他各種各樣的手工製品。這令他很是驚奇,因為沙市地處清、順勢力犬牙加錯處,隔壁的江陵縣幾十年來已經三易其手,最近一次乃是十餘年前清軍發兵攻下了這座荊州府的首縣,然後在這裡設置戰船後被摧毀,添置炮台,作為拱衛安陸府西部的軍事重鎮。

    這樣一座地處前線,且面臨著重大軍事壓力的城鎮,市面居然也能看到幾分顏色,當真是令他感到一些稀奇了,難不成此地的經濟活動如此活躍,以至於都不害怕戰爭了?不過不管沙頭市是真不害怕戰爭還是假不害怕戰爭,總之在東、清兩國確定其為互市口岸之後,這裡面臨的戰爭威脅確確實實會大大降低想想就知道了,當城裡住著成百上千的東岸僑民,堆積了大量來自寧波的貨物之後,哪個順國將領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強攻這座城市?難道就不怕誤傷了東岸僑民以至於引起外交糾紛麼?他承擔不起這個責任的!

    因此,清國將沙頭市確定為互市口岸,其實也挺鬼的,嚴格說起來是有那麼一絲綁架東岸人做盾牌的意味在內的。不過,沙頭市本身的條件也確實不錯,東岸人也就不怎麼計較這方面了,一切還是生意要緊嘛。

    李難先作為東岸大買辦,自然也不是不學無術之輩。事實上在前往沙頭市及安陸、襄陽、德安諸府考察之前,他就重點查閱過相關古籍和資料,得知沙頭市自古以來便是商業重鎮春秋時期,沙市即位楚國郢都的外港及市肆;唐人詩句中已有「江館連沙市,瀧船泊水濱」之詠;到了宋代,沙市成了三楚名鎮,「通南北諸省,賈客揚帆而來者多至數千艘,向晚蓬燈遠映,照晃常若白晝」;在明末的時候沙市一度達到了頂峰,「沙市明末極盛,列巷九十九條,每行佔一巷,舟車輻輳,繁盛甲宇內,即今之京師、姑蘇皆不及也。」

    從以上這些描述便可以看出,沙市確實自古以來就是非常繁華的貿易口岸,因此即便在明清鼎革之際遭遇了大規模的兵災,後來順、清兩國連年大戰又使其雪上加霜,但到底底子仍在,元氣猶留有幾分,因此李難先前去考察的時候發現這裡的商業貿易還算有點氣候,這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李難先在沙市考察結束後,立刻些了一封報告,由快船送往了馬當要塞,交由駐紮在那裡的東岸海軍帶回寧波。他在報告裡盛讚了沙市的港口條件,認為這個地處荊江、洞庭湖兩大水系要沖,控扼江漢平原水網運輸咽喉的地方,必須「盡快控制下來」,如果可能的話,在這裡設置小型內河艦隊,將其僻為非軍事區,如此當可坐享貿易利潤,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這份報告目前尚未送達鄞縣交由劉厚非劉隊長審閱。不過可以預見的是,劉厚非對此應該會很感興趣,因為沙市開埠以後,東岸人可以在那兒採購大量商品,同時將遠東四藩生產的有競爭力的工業品傾銷過去,獲取巨額利潤。與此同時,李難先本人似乎也可以從中漁利並不是採買商品,而是組建航運字號。

    事實上,李難先最近一年來都在和兩湖一帶的順國商人、官紳洽談,看看能不能組建一家專營武昌到夷陵州這段航線的航運字號,現在基本已經有了一些眉目:李難先本人出資二十萬兩白銀,佔股40,武昌、岳州一帶的某些商人合股出資五萬兩及部分船隻全是中式帆船,噸位不大,佔股30,大順前營的一些軍將也佔有一部分股份,作為官面上的保護傘,合力組建大發永航運字號,專營武昌至夷陵之間的江面運輸。

    李難先是在寧波生活過多年的大買辦,甚至航運的重要性。甚至於對他們這類人來說,控制了航運業務,與控制貨物來源一樣重要。設想一下,若是李某人在控制了羊樓洞地區的產業產出,然後他經營的航運公司又控制了從漢口到松江的航線的話,那麼這門茶葉生意還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真到了那份上,羊樓洞的茶農、茶商們只能任他宰割,松江、寧波等地的海內外商人也只能捏著鼻子高價採購他運來的茶葉,這其間到底有多暴利,似乎可以不用多說了,光想想就覺得可怕。

    當然李難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無法控制長江下游航線,那是東岸人的禁臠,他腦子抽了才會去摻和。事實上,他瞄準的是東岸人尚未涉及的漢夷線武昌漢口夷陵及部分鄰近的內河航運業務,在說白一點,就是在武昌、沙頭市這兩個貿易重鎮之間來回倒騰物品,以賺取利潤。他身上披著的東岸買辦這層皮能夠給予他足夠的保護,無論是順國還是清國的地方官員都不會太過為難他名下的船隊,這就給盈利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李難先打算下個月就抽空前往寧波一次。在將一批茶葉運抵交割的同時,拜訪一些老關係、老朋友,看看有沒有可能從東岸人那裡採購一些船隻。他瞄準的是東岸人淘汰下來的內河小火輪72噸級內河小火輪這種經典船隻,黑水造船廠已可組裝製造看看能不能有幸採買個幾艘,那樣運輸起人員和貨物來就方便多了。而這,其實也是順國官方的意思,他們也想借李難先來試探一些東岸人,看看諸如輪船這種敏感物事到底有沒有解禁的可能。雖然看起來可能性不是很大,但不試試又怎麼知道呢?

    「長江,黃金水道也。河床深度充足,水量豐沛,無結冰封凍之憂,與其他水網相連,又有海運之便;兩岸人口眾多,農業發達,蘊含著巨大的經濟潛力,貨物種類也很多,運輸量蔚為大觀。貿易歷史還好悠久,商業渠道眾多,產銷兩旺,即便戰爭年代亦不稍減。」將手中的毛筆擱下後,李難先在銅盆裡洗了洗手,然後坐到了茶几前,端起一杯香茶,悠悠然喝了一口後,自言自語道:「太子李嗣名,李來亨之子,湖北節度使這是盯上我了啊,竟然想要組建輪船隊,這是大順能玩得起的嗎?真是亂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若是長江、漢水河面上有這麼一支輪船隊的話,那麼溝通川中新得之地就會變得很容易,而且運兵、運糧、運械的話也會變得很快速,各地貨物流通的速度也會大大加快,這其中的好處實在是太大了。說真的,比起鐵路這種更加昂貴的物事來說,輪船對於如今的大順國,似乎要更為重要呢。長江、漢水、湘江、贛江,看看,多麼發達的水系,沙頭市、武昌、劉家隔、武家穴、老河口、夷陵州這些商業重鎮,哪一個不是依託航運發展起來的?兩湖川贛河湖縱橫之地,輪船才更有用武之地啊。」

    想到這裡,李難先對於大順太子李嗣名這些年來一直在想辦法獲得東岸人的蒸汽機的行為,也就更容易理解了,這都是被逼的啊!若是東岸人願意出售蒸汽輪船給大順的話,他們又何至於此!說起來,還是東朝不把大順當自己人,事事防著一手,還想拿他們當槍使,與滿清對著干,這大順若是沒點想法才怪了!總算大夥現在大面上還算一致,些許小齷蹉就不提了,一切向前看,滿清才是大敵嘛。

    「大發永航運公司的組建要更快一些了。」喝完了香茶,李難先輕拈著自己下頜的鬍鬚,思索著說道:「本地木船堪用的就用,不堪用的就從東岸人那裡採購。嗯,如果能夠從東岸人那裡重金僱傭到一些造船技工的話,那就更美了,但那些人寧波沒有,多在黑水等地,想要找的話需要拐幾道彎,多請託不少人。罷了罷了,這事利在千秋,再難也得請了,而且萬一里面有哪些人懂一點船用蒸汽機的相關知識的話,那可就賺大了。」

    想到這裡,李難先也有些激動了。他雖然是東岸人的買辦,但也是有愛國之心的,對故鄉的感情也很深厚,自然希望看到大順有朝一日也能建造輪船了。那樣的話,長江、漢水將成為一片通途,全國各地的貨物流通速度必將大幅度加快,商業會空前繁榮,那樣無疑會極大增加他們商人集團的實力和影響力,而這不正是李難先等輩一直以來所追求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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