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集 朝夕陽飛翔的龍
……於是,修利哲家族最後的龍魂使就此隕歿。至於想要綁架涅克斯。修利哲,企圖用戰爭來征服混亂國家的來歷不明者,則是至今仍然藏匿於歷史的面紗之中,其來歷真相依舊是個謎團……(中略)那位誓死阻撓涅克斯。修利哲締結龍魂使契約拯救了國家的哈修泰爾侯爵,從此行蹤不明,三十年後追封為王……(中略)戰爭可說是已達盡頭,然而拜索斯與傑彭之戰的這最後幾個時期,和前期的幾次小戰爭相較,從許多特點上,可以被視為獨特的戰爭。這是因為偉大的種族——龍,其力量的陰影從此不再投射在人類的戰爭之上。曾為傑彭國惡夢的基果雷德、卡賽普萊這幾個名字,變成僅僅是恐怖的傳說,來享受其榮耀……(中略)這場戰爭是人類為人類的歷史負責。在這個時期,我們可以見到和拜索斯的歷史一同永遠閃耀的名字——英雄杉森。費西佛和大賢者卡爾。賀坦特……(中略)在屠龍勇士路坦尼歐大王和大法師亨德列克的名字之後,他們的登場確實大放異彩,引起了當代人們的無數關注……(中略)此後,貴族們在英雄杉森。費西佛和大賢者卡爾。賀坦特的名號之下,一致團結,在拜索斯王室御前,奉獻其劍,竭盡精誠。這使得長久以來寄生於路坦尼歐大王榮耀之下的附屬品——拜索斯王室,可以再次成為國家的領袖,這才致使拜索斯成為具有近代意義的王國……(中略)艾德騰。得力爾滋曾申述『以前的拜索斯堪稱是對英雄路坦尼歐大王的有組織的追慕者團體』,這句話實在值得反覆思索……(中略)……然而,從尼西恩大王時期起,真正的英雄已消失不見,真正的國家奮躍而起……
摘自《在風雅高尚的肯頓市長馬雷斯。朱伯烈的資助下所出版,身為可信賴的拜索斯公民且任職肯頓史官的賢明的阿普西林克。多洛梅涅,告拜索斯國民既神秘又具價值的話語》一書,多洛梅涅著,七七〇年。第三十四冊第一千一百三十四頁。
01
冬夜的森林,一片漆黑。
從水壺裡不斷冒出的煙氣被營火照得泛紅。我將裹在身上的毛毯拉到脖子那邊,然後提起了水壺。熱水倒在茶杯裡的聲音靜靜地響起。咕嚕嚕嚕。
我一面聞著茶香,一面環視四周圍。
一片漆黑的樹林當然是沒什麼好看的。突然,一陣足以讓鼻子凍僵的凜冽寒風吹拂而來,營火隨即立刻迸濺出火花。在昏暗的樹林裡,映入我眼中的是火紅燃燒的營火以及在夜空裡閃閃發亮的星光。
還有,大刀閃耀的反射光芒。
「唉,真是的……」
我不禁歎了口氣。真是一群笨傢伙。他們怎麼總是不會從失敗中學得教訓啊?對刀刃做一些不會反光的處理,有這麼困難嗎?只要塗點灰燼不就得了?
我一面把柴棍丟入營火,一面說道:「喂,半獸人,要不要一起來喝杯茶?」
隨即樹林裡就爆出了一陣尖叫聲。
「吱!被發現了!」
「可,可怕的傢伙。怎,怎麼辦?吱,吱吱!」
這種情況真的可以用啼笑皆非來形容。我拿著熱氣從中裊裊升起的茶杯,從嘴裡呼呼吹氣,並且環視四周圍。
半獸人一個接著一個從那些樹木後面走了出來。在我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口茶的這段時間當中,大約現出了六十把之多的大刀亮光。
哼嗯。真的就是有這麼多。他們全都塊頭很大,看來一定是經過好幾番挑選才選出來的。
那些半獸人面帶著深陷於進退兩難的表情,一直看著我。話說回來,他們原本是打算要偷襲的,結果偷偷走近到一半,在算是很遠的距離之外就被發現,所以現在都一副既無法攻擊,也無法逃走的模樣。我泰然自若地拿出一根在火堆裡燃燒著的柴棍。那些半獸人嚇得愣怔了一下,但我若無其事地搖晃那根柴棍,並且環視那些半獸人。他們之中有一個看起來很眼熟。
「亞克敘?真是幸會了。」
戴著黑色頭盔的亞克敘凶悍地揮舞著大刀。
「吱,吱吱!怪物蠟燭匠!今天啊,我一定要把你這傢伙,吱,給收拾掉!」
「啊,是嗎?原來你有此打算。那就快動手啊!夜深了,今天已經剩下沒多少時間了,不是嗎?」
亞克敘垂下揮舞的大刀,一直眨著眼睛,用啼笑皆非的表情看我。我則是放回柴棍,喝了一口茶,等他答話。
亞克敘一副好不容易才擠出話來的樣子。
「呃,吱!等等!其他那些傢伙都到哪裡去了?」
「咕嚕嚕。嘖。其他那些傢伙?」
「眼珠怪!還有精靈,吱!拿三叉戟的女人!那個射箭的!吱吱!食人魔戰士!吱!其他那些傢伙到哪裡去了?」
我噗嗤笑著放下了茶杯。
「啊。你說其他那些傢伙,我還以為那些人被發現了呢。」
「吱?被發現?」
「我是指躲在我後面的人啊。」
亞克敘先是用呆滯的表情看我。但是從我身後開始傳出沙沙響聲之後,他還有其他半獸人的臉孔就嚇得發青了。在他們緊張的手上,大刀微微顫抖著。
噗滋噗滋。腳步聲很大的這一群人,在我旁邊排成了一排。人數真的蠻多的。我看了看左右邊,說道:「我來介紹一下。從左邊開始,是瑞丘、比爾丘、哈丘、巴比丘。
而從右邊開始,則是奈剌丘、理丘、道丘、司馬洛丘、韓塔爾丘、奇丘、哈啾!嘖。最後這個哈啾就是我。「
奇丘格格笑了出來。呃呃。我簡直就像是個半獸人。這些人類的名字怎麼都是這個樣子啊?亞克敘驚訝地張大嘴巴,一直盯著我們。接著,終於,從他的嘴裡迸出了可怕的高喊聲:「是北,北,吱,北方牧人!」
理丘格格地笑著說:「哇,這些半獸人有五六十隻之多哦!在北方牧場附近已經很久沒看過這些傢伙了。是不是啊,韓塔爾丘?」
韓塔爾丘靜靜地點頭,說道:「因為這些傢伙最近都沒有來偷襲我們的牛只。會不會是因為我們對待他們太過粗暴了?不管怎麼樣,好久不見!現在看到了你們,可真是高興。」
接下來,哈丘就冷笑著拔出一把看來很嚇人的短劍。
「是啊,而且我好久都沒有用這個來剝半獸人的皮了。」
哈丘拔劍的動作像是個信號般,其他牧人也跟著全都拔出劍來。
而六十隻半獸人則是開始炫耀著他們變得如同白玉般的皮膚,不停地顫抖。
「可,可惡!吱!北方牧人怎麼會跑到這裡來?吱吱!」
那些半獸人把大刀像是當做弓般,向我瞄準,準備射向我。因為現在他們在距離大約三十肘的地方用大刀瞄準我,我當然只好稱之為弓了。我放下毛毯,仍舊拿著茶杯,慢慢地站了起來。剎那間,我和半獸人的距離就遠離成五十肘左右。……好像無法阻止他們後退了。
「你們要用丟的嗎?」
「吱,吱?你說什麼?」
「咕嚕。哼嗯。我是問你們,你們是要丟大刀嗎?要不然,你們站得這麼遠,要怎麼攻擊我啊?」
我把杯裡剩下的茶全喝完之後,緩慢地放到地上,而這時候,半獸人已經開始悄悄地後退。亞克敘一看左右兩邊,隨即如同發狂般大喊著:「你們這些混蛋!雖然他們是怪,怪物蠟燭匠和,吱!北方牧人,但是,吱吱!我們是他們的五倍啊!不要害怕!吱吱吱!」
他可真笨。不是五倍,是六倍才對。可惜的是,亞克敘的勇氣沒能得到任何效果,半獸人個個都是一副當場就想逃跑的樣子。他們的姿勢是那種只要有人一喊,準備立刻拔腿就跑的姿勢。不行。我對待他們應該要溫柔一點才對。
好,我用有些顫抖的聲音,深情地說:「啊啊,我親愛的諸位半獸人!」
或許亞克敘沒有暈倒,是因為他是半獸人吧。理丘已經開始打嗝了,而奈剌丘則是用啼笑皆非的表情一直看我。我往前跨一步,攤開雙臂,說道:「你們這些牙齒漂亮的朋友們,啊啊,我親愛的弟兄們啊!請你們先停住腳步,聽一下我說的話。」
「修,修奇?剛才你喝的是什麼東西?」
哈丘滿是害怕地問我,比爾丘一聽,隨即把我剛才放下的杯子拿起,開始小心翼翼地聞味道。我不管他們,對亞克敘說:「拜託,請先聽我說一下。我們長久以來都一直維持這種悲哀不幸的關係,好不容易總算等到了這算總賬的時機,從現在開始,讓我們的關係,綻放出一點點宛如春之香氣的美麗光芒,你們覺得如何呢?」
「吱!什麼,你在說什麼啊?」
這其實是很難的一件事。我必須要慢慢講出正題才行了。
「好,好。我簡單講一下,你們仔細聽好。你們把最有力氣的一些傢伙都叫來這裡,在這個季節奔波,一定會產生很多麻煩的問題吧。像是準備過冬的問題,你們一定虧大了。所以,我給你們過冬的食糧。條件是:忘了我們之間的不愉快。」
「什麼啊?」
「你在說什麼啊?」
理丘和亞克敘同時喊道。這兩個人難道是從小就分散的兄弟嗎?嗯。看來這疑問我應該埋藏在心中才行。我對理丘聳了聳肩之後,對亞克敘說:「我給你們四百頭牛,怎麼樣?我真的會給你們四百頭牛,所以從現在起。不要再對我窮追不捨了。」
那些半獸人全都停下了後退的步伐。亞克敘像是無法置信似的,說:「四,四百?哇!吱!四百頭牛?」
在我還來不及回答之前,理丘就-已經開始用北方腔調大吼大叫著:「喂,你這傢伙!那麼你是打算送牛只給半獸人,才來買我們的牛嗎?這實在是太不像話了!居然要把我們的牛送給半獸人?」
「嗯,既然我已經付錢了,那就是我的牛了。我可以隨意處置,不是嗎?」
「可是再怎麼說,世上哪有這種事啊!送給半獸人,哦,天啊,杉克列啊!」
理丘把雙臂舉向天空,吶喊了一聲。我噗嗤笑了出來,心中想到我在拜索斯皇城的純天堂裡看到理丘的那一幕。
當時理丘垂頭喪氣地呆坐在純天堂,一直猛喝著『心碎酒』。理由則是:基果雷德從戰場上消失之後,原本要做為它糧食的四百頭牛,就面臨了毀約的情形。再加上他們在細菲亞潘嶺延誤了時間,比約定時間還要晚到,根本拿不到違約金之類的錢。在我提議我要把那群牛全買下的時候,理丘簡直連我的腳背也快親吻下去了。現在他會這樣,只是因為要把牛交給半獸人,他很傷心難過,所以應該不是他內心真正的意思吧。看來,我應該先將大家的意見統合一下才行了。
我把雙手交叉在胸前,開始面帶稍微有些挑釁的目光,看著理丘。
「如果你不喜歡這樣,現在你只要歸還我付的寶石,然後帶著牛群回去拜索斯皇城就行了。」
正在做出誇張動作的理丘嚇得身體一震,並且看我。這時我該怎麼做,才能露出一個比較陰險狡詐的表情呢?
「啊,我說錯了。反正回去拜索斯也沒辦法賣掉那些牛,嗯,看來你們一定得趕著這些牛回去北方了。這樣恐怕很難。真的很難。因為現在就連牛只吃的草也都幾乎沒了。可能在回去的路上就全死光了也說不一定。嗯。真是件令人遺憾的事。那些半獸人只要偷偷跟在你們後面,應該就可以得到四百頭牛了。那麼,我很幸運,錢還能留在身邊,而那些半獸人也很幸運,可以得到四百頭牛。可是你們卻損失大了,一定會很心痛!」
亞克敘一副豎耳傾聽的表情。理丘則是搖著兩手,說道:「我知道了,知道了!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你這個壞小子。」
「很好。那麼,亞克敘?你覺得我的提議如何?」
亞克敘看到情勢急遽逆轉,先是一副張口結舌的表情,站著一動也不動。等等。這傢伙該不會聽了我剛才的話,覺得即使無視於我的提議,也不會有任何影響?也就是說:一、亞克敘無視於我的提議。二、我向理丘收回寶石,歸還牛群。三、理丘和那些牧人們必須帶著牛群回去北方。四、在回去的路上,牛群全都相繼死掉。五、所以,那些半獸人只要跟著牧人……
「好!吱!」
……華倫查啊。您真是太過辛苦萬分了。您能夠如此照顧這些傢伙,真是太令人尊敬不已。真不愧是神,再怎麼說也跟人類不同。
不過,要將牛群全都交給半獸人,也是耗費了相當多的時間。首先,要把六十多隻半獸人帶往牛群藏匿的溪谷,就是個大問題(牧人們熟練地讓那些多達自己六倍數量的半獸人膽怯害怕,所以半獸人們都畏畏縮縮地跟隨在後面),一到達溪谷,理丘就開始一直拖時間。因為,理丘想要和四百頭之多的牛群一一道別。
「不要再道別了,好嗎?」
「等等,等一下。這頭牛是我接生的牛。因為那時候難產,我把手伸進它母親身體裡面,用繩子綁在它身上,才拉出來的啊,哎呀,這傢伙!早知道你會被半獸人帶走,我那時候就放棄你了!」
「……是哦。結束了嗎?」
「啊,等等!這頭牛,這頭公牛犢!我只要想起它差點被野狼叼走,我救了它的那件事……」
理丘開始摟抱那頭公牛犢,搓揉它的全身。因為現在是晚上,牛群沒有什麼聲音,都很安靜,只有理丘的喃喃自語聲清晰地響著。那些半獸人全都火冒三丈了,可是因為其他牧人全都用殺氣騰騰的目光在監視他們,所以他們也只能焦急地吱吱叫個不停。而亞克敘則是乾脆就懸腿坐到岩石上咆哮著。不過,亞克敘更多的時候是在偷看那佔滿溪谷的牛群,並且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
不論是被龍吃掉,還是被半獸人吃掉,反正這些牛的最終目的地都是某個動物的嘴裡。這兩種相同的處境可真是湊巧,但也還是有區別的。難道被龍吃掉會比較好,而被半獸人吃掉就比較不好嗎?
終於,在快要黎明破曉的時候,理丘才退開來。可能是因為他無法再忍受倦意的關係吧。理丘接二連三打著哈欠,但同時還是又再用淒然的目光看了一眼滿山滿谷的牛群。
「永別了……,永別了……」
我都起雞皮疙瘩了,真的!亞克敘滿是不悅的眼神,對我說:「現在可以走了嗎,吱?」
「啊,是的。讓你們久等,辛苦你們了。你們可得要遵守約定才行!」
「吱!當然!報仇已經結束了!」
「好,好。啊,我還有一個條件。」
「吱,你說什麼?」
「喂,你們既然有過冬的糧食了,就放了那些被抓到你們洞穴裡的技工吧。如何?」
亞克敘開始目光凶悍地瞪著我。嘿嘿。你想用那種眼神對我怎麼樣?喂,我可是親眼目睹過十二頭龍打鬥的。亞克敘咆哮著點頭同意。
「吱!好!」
「很好。行了。那麼理丘先生?」
理丘一直到那時候,都還愁眉苦臉地看著牛群,所以我必須得再叫喚他一次。
「什麼?」
「請你趕著牛群到這些半獸人要去的地方。並且請你監視這些半獸人把技工給全放了。」
「什,什,什麼啊!你甚至要我們去服侍半獸人?」
那些牧人全都氣乎乎地看著我。哈哈。這是我向某人學的手法。雖然不是他直接教我的。不過,這是那個叫做泰班。海希克的傢伙的手法:即使是強逼,也要讓他們共同行動。
我一面點頭,一面說道:「要不然,這些半獸人要如何帶著這麼多牛走?他們不被牛群踩死,就已經很幸運了。而且這些牛要由你們來帶才會安心。好了,這是我最後一個條件了。而且,你們要是幫忙趕這群牛趕到目的地,並監視那些被拘禁在半獸人洞穴的技工被放出來的過程,那我可以再給你們一顆和剛才我給的寶石一模一樣的寶石。你們要不要?」
「什麼?再給一顆?」
我沒有回答,而是從袋子裡拿出一顆鑽石,往上丟,又再接住,如此一直反覆這個動作。那些牧人和半獸人們的眼睛,則是開始一起上上下下地跳動。哈哈哈!從同時張大嘴巴的這一點看來,這兩群傢伙也實在是太像了。
大概是在我往上丟第四次的時候吧,理丘從半空中將鑽石攔截了下來。我嘻嘻笑了一聲,理丘則是面帶咬牙切齒的表情,點了點頭,說道:「好!好!真是的,我一回去,一定要作巫法,請杉克列驅邪才行。這趟旅行一定是受到詛咒了。」
「哈哈。謝謝您辛苦幫忙。」
我向牧人們揮手,也對亞克敘揮手。那些牧人們雖然皺起臉來接受我的道別,但是亞克敘乾脆連看也不看我,只是對那些牧人們高度警戒。我聳了聳肩之後,轉身面向我的馬。
啊,這可真傷腦筋。馬的高度實在是太高了,要把腳踩到馬鐙上,並不件易事。看來我應該要調整一下馬韁的繩子才對。我坐在馬匹上,又再一次環視整個溪谷。
那些牧人和半獸人們彼此正用彆扭的目光互相對視著,在他們背後,四百頭的公牛正在哄哄喧叫。而在溪谷的對岸,也就是東方,晨霞將天空染紅了。牛群的強韌背脊接著便泛紅地蠕動著。它們好像現在全都睡醒了。
「好,那我要走了。願各位有趟和睦的旅行!」
一直到那個時候,理丘都還在和亞克敘互相較量瞪眼的功夫,然後他垂下肩膀,回頭看我。
「你乾脆咒罵我好了,你這小子!再見!」
其他牧人們也都露出苦笑,對我揮手。我大笑著,輕輕踢了一下馬鐙。
「走吧,御雷者!」
「咿嘻嘻嘻嘻!」
御雷者猛嘶了一聲,就開始奔馳起來。輕盈的銀色馬鬃飄逸著,在霎時之間,溪谷已經消逝在身後。過了一會兒之後,我開始走上中部大道。呀啊,如果想要習慣這種速度,我看一定要花很久的時間才行!
「好,御雷者!今天一整天,又要再和太陽競賽了。走吧,往西邊前進!」
※※※
不管再怎麼掙扎求活,也不可能會沒經歷死亡就脫離人生。同樣的道理,即使是御雷者,也無法跑贏太陽。嗯。我這樣比喻好像聽起來很郁卒!我一面因為這想法而獨自鬱悶著,一面看著伊拉姆斯市的夜景。
好累啊。旅行確實應該要有夥伴一起同行才對。獨自一人旅行似乎會更快覺得疲憊。這是因為必須由自己一個人來承擔所有事情的緣故。可是,如果有同伴,就可以互相承擔彼此安危,互相分擔彼此的事,所以當然就不會覺得辛苦。龍到底是如何『獨自』承擔『自己』的呢?我們和龍是處在相反方向的極端上,這句話確實沒有錯……真是的。我又在胡思亂想了。
該死混賬的龍族,該死混賬的人類。
呼嗚嗚嗚。
一陣冷冽的寒風吹過伊拉姆斯市的夜路。啪嗒,啪嗒,就連御雷者的馬蹄聲也不禁令人聽起來很沉重。雖然現在時候還很早,但是冬季晝短,太陽早已經下山了。每扇厚實的窗戶和粗重的門全都緊閉著,使得我這個流浪者只能不知所措地游移著目光。周圍不但安靜而且黑暗,更令人不安的,是根本沒有人出來走動。因為沒有人可以問路,我只好循著記憶尋找,因而耗了不少時間。
所以,在我到達『特拉摩尼卡之風』門前時,大約已是晚餐結束的時間。而且我已經冷得在顫抖了。希望他們能為可憐的流浪者至少留一些熱騰騰的燉湯!
我停住御雷者,下馬站好的時候,從旅館裡面傳來了大喊的聲音:「臭丫頭!你想逃到哪裡?想逃?去死吧,臭丫頭!去死!」
「啊啊啊啊!叔叔,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啊啊啊!」
一聲慘叫聲之後,緊接著大聲傳來了某個東西打破的乒乓聲。
我站在馬匹旁邊,整個人就這麼僵在那裡聽酒店裡傳出來的喧嚷噪音。
「你這個土匪丫頭!我一直扶養你長大,給你吃的穿的,可是你不但不想報恩,還妨礙我做生意?你今天就給我去死。可惡!」
「啊啊啊!」
「請不要這樣,主人。你這樣會把這孩子打死!」
「是啊,這孩子都已經認錯了。你就住手吧。」
「你們放手!快放手!這種臭丫頭一定要讓她死才可以!喂,這個瘋丫頭!你這樣做,你以為那個自命不凡的男人就會回來了嗎?你為什麼不接受那個客人,為什麼!」
「啊啊!呃啊啊啊!」
……這使我剛才憂鬱的心情一下子全沒了。可真是謝謝啊!不過,取而代之的,另一種情緒卻翻騰而起,這可就是個大問題了。我又再騎上御雷者。御雷者像是有些訝異般,噗嚕嚕地叫了一聲。
我坐正在馬匹上面之後,深呼吸幾口氣,然後抽出巨劍。鏘。劍響起了一陣聽起來很棒的聲音。我把巨劍往前舉,指著特拉摩尼卡之風的入口。
呼,呼。喂,老闆。你就快遇到今天開始營業之後,用最華麗方式進門的客人了。而且說不定這會是你遇到的最後一位客人。我可不敢擔保到明早為止還會有這棟旅館建築物存在。
我踢了一下御雷者的肚子。
「呀啊啊啊啊!」
「咿嘻嘻嘻嘻!」
我毀了特拉摩尼卡之風的推門之後,繼續騎著馬要衝進大廳裡的那一短暫瞬間,我腦海裡很快地閃過一個想法。說不定像龍那樣獨自生活,反而可能會比較好。
「我看看。我看一下……」
「啊呀呀呀……」
「啊,抱歉抱歉。有沒有很痛?你再忍一下。擦了這個,可以很快痊癒。」
我把治療藥水輕輕地塗抹在梅莉安的額頭上。雖然這是剛受傷就接受治療,但是一個不小心,還是可能會產生疤痕。這可真是令人感到不安。每當梅莉安緊皺眉頭要阻攔我摸傷口時,我就會肩膀一震。
要從這個完全被破壞的大廳裡面找出一把能用的椅子,並不是件易事。於是,我剛才拿來了一個酒桶,讓梅莉安坐下,並且治療她的傷口。天啊,居然有這種混蛋,用撥火棍來鞭打女孩子的額頭。而且還是打自己的侄女!
這個『有辦法用撥火棍鞭打自己侄女』的傢伙大聲喊著:「噓!噓!你這匹馬,去那邊!請,請,請你看一下,大爺!紅蘿,紅蘿蔔都快沒了!」
「是嗎?如果紅蘿蔔沒了,它應該會咬點別的東西吧。」
「大,大爺!哎唷,拜,拜託!噓,噓!」
「喂。那是匹馬……。雖然它曾經是頭公牛,但至少不是隻雞。你幹嘛噓噓個不停啊。」
老闆臉色發青地掙扎著。現在,這個沒人性的傢伙全身被捆綁著,掛在牆上的火把架上,在他的皮帶上,掛著好幾根我從廚房拿來的紅蘿蔔。而御雷者則是站在他前面,用優雅的姿勢咬下紅蘿蔔。
嘖嘖咀嚼的聲音越大,老闆臉孔就更加快速地漲紅。我一面拿出繃帶,一面用很認真的語氣安慰老闆:「你的那個被馬咬到,這種經驗可不是常有的,一定會留在腦海裡久久揮之不去。你就不要掙扎亂動,乖乖地體驗這個嶄新的經驗吧?你難道對於體驗嶄新的經驗,一點兒都沒有好奇心嗎?」
「大,大爺!呃啊!」
嘶!傳來了一陣撕裂聲。終於咬了嗎?我轉過頭去,想要高呼萬歲,結果一看,看到老闆的褲襠裂開了一半。褲襠被撕裂之後,紅蘿蔔就全部掉落下來,所以御雷者正在低頭吃著它的晚餐。
「嘿。老闆。沒事沒事。只有褲子被撕破。你那個東西還好端端地在……嗯?咦?喂,你昏過去了啊?」
老闆一面從嘴裡噗嚕噗嚕地吐出白沫,已經昏迷過去了。梅莉安雖然露出焦急的表情看著那個褲襠被撕裂、吊在牆上的昏迷男人。但是她好像沒辦法焦急地看太久。
「咯!」
「呃,呃。你不要笑。我要纏繃帶了。好,然後,嗯。繃帶打結。……行了。好,怎麼樣。你沒事吧?」
梅莉安睜開眼睛,輕輕撫摸層層纏繞在額頭上的繃帶,並且皺起眉頭。
「很痛嗎?呃,你會不會痛得無法忍受?等等。這裡有沒有沒被打破的酒瓶?」
我轉身要去尋找拿來代替做為鎮痛劑的酒,此時,梅莉安原本在撫摸額頭的那隻手便放了下來,握住我的手。哇,這簡直就像是臘油滴在手背上的感覺!她的手怎麼會這麼燙啊?
「梅莉安?」
「修奇……修奇……?」
由於梅莉安拉我的手,我的身體跟著慢慢地往前傾斜。過了一會兒,我半縮著腰,彎著上半身,就這樣被坐在酒桶上的梅莉安給抱住了。
「梅莉安?」
梅莉安撫摸著我的背。她的聲音細微地顫抖著,說道:「是真的……你真的回來了。謝謝。」
「謝什麼謝。我沒有更快一點回來,才真的很抱歉。」
「這樣已經很快了。真的。你真的很快就回來了。」
我拍了拍梅莉安的肩膀之後,輕輕地推開她。
「你如果把頭那樣一直搓揉我的肩膀,傷口會更加嚴重,而且說不定嫁人的時候,還會因為這疤痕而害你嫁不出去!」
「……反正我只是個酒店丫頭。」
「那是到今天為止。」
「嗯?」
「明天我再解釋給你聽。你坐在這裡不要動。我肚子快餓死了。中午也挨餓,而且走了太多的路。我來找看看有沒有沒被打破的碗。」
「啊,我來找。」
「喂,喂!你就相信我一下吧。我算是相當不錯的廚師哦!我說連精靈也吃過我煮的東西,你相信嗎?」
梅莉安圓睜著眼睛,然後就立刻噗嗤笑了出來。
「啊,你是指那時候那位精靈。我雖然從店裡的酒客口中聽到各種冒險故事,可是煮東西給精靈吃,這我還是頭一次聽到呢。」
「啊,是嗎?我也是頭一次經歷。」
我嘻嘻笑著,開始查看爐灶口。我好不容易才把火點著。然後我毫無罪惡感地砸了桌子和椅子,製造出柴火。梅莉安則只是圓睜著眼睛,並沒有說任何話。
一陣劈哩啪啦的敲打噪音之後,爐灶裡面就開始有紅色的火花晃蕩搖曳著。我開始哼哼唧唧地找食物材料,做起菜來。梅莉安噗嗤笑了出來,說道:「你真的很會耍刀子。」
「是嗎?哈哈。我耍刀子的功夫啊,就連劍神雷提的祭司們也認定過呢。」
「雷提的祭司?哈哈。」
她好像以為我是在開玩笑的。但這是千真萬確的。劍神雷提的祭司們確實用全身的力氣跟我較量過劍術……
※※※
「可惡!是那些雷提的祭司們!」
杉森的高喊聲響徹了整座山,形成回音傳了回來。溫柴抽出長劍,並且低聲說道:「可真多謝你告訴我,」
杉森聽到溫柴的這句諷刺,露出尷尬的表情。我皺著眉頭往上看。
侯爵正用冰冷的表情低頭看著我們。而在他站著的那座山頭後面,雷提的祭司們一個接著一個拔出劍來,現出身影。接著,在山丘上面,侯爵和三十多名的雷提的祭司們就全站在那裡低頭看我們。
吉西恩咆哮著:「咳,咳咳!侯爵,你這傢伙!你是,你是來找死的嗎?」
侯爵並沒有回答吉西恩的話。他往後看,對祭司們說:「除掉他們。一個都不准留!」
雷提的祭司們並沒有答話。侯爵直接消失在山丘後面之後,雷提的祭司們開始慢慢地朝我們的方向走下來。卡爾急忙喊著:「你們到底心裡作何打算?為何要聽從侯爵的命令?」
他們毫無任何答話,繼續走過來。此時,亞夫奈德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沒有看到他。」
「咦?」
「雷提之口……沒有看到那位白髮祭司。他該不會是被抓去當人質了?」
「啊!」
確實沒錯。我並沒有看到那位硬朗的白髮祭司。那麼一來,雷提的祭司們不得已,鐵定會攻過來!那麼……卡爾大聲高喊著:「喂,各位!那麼,你們和我們一起同心協力把人質救出來吧。
怎麼樣?「
祭司們的腳步停下來了。然而,他們之中的那位金髮祭司卻往前走出來,沉鬱地說:「對不起了,吉西恩。拜索斯。」
吉西恩只是用凶悍的表情看他,並沒有答話。那位金髮祭司淡漠地說:「我們選擇了哈修泰爾侯爵。」
「是嗎,我知道。」
太好了。吉西恩說他知道。不過我還是不知道他們為何要選擇侯爵。我回頭看吉西恩。在那一瞬間,我因為他臉上浮現的敵意給嚇得目瞪口呆。吉西恩說道:「咳。只要把我們全都除掉就行了,是啊,那麼就沒有人可以證明哈修泰爾,咳咳,侯爵的罪狀了……」
那位金髮祭司點了點頭。
「我們這是在為國家著想。」
「為了……國家?」
「你們如果回到首都,無可避免的,王室和侯爵之間一定會形成對峙。可是侯爵是貴族院的元老,因此,王室說不定就會和整個貴族院相互對立。處於戰爭中的國家裡頭,最好不要發生這種事。」
我以為吉西恩會大吼大叫出來。然而,吉西恩卻激烈地咳嗽,取而代之的,是卡爾大叫著:「還有然後呢!因為叛亂罪是只要涉案者皆有罪,所以亞米昂斯修道院亦不能免罪,是吧?」
「……坦白說,我也不否認有這點考量。請想想看。王室要是跟貴族及宗教界對立,這對現今的這個國家會有什麼樣的好處?當然是沒有好處。反而只會招致極度的混亂而已。現在光是和傑彭的戰爭,王室就已經撐得很辛苦了。」
「光,光之塔有可能會置身事外嗎?」
亞夫奈德擠出全力喊了這一句,然而,那位金髮祭司卻搖了搖頭。
「因為光之塔,我們更不能讓你們回去。你是巫師,應該是公會成員吧?你要是回去光之塔,把事件一五一十說出來,那麼一直保持沉默的光之塔,一定會參與這場對立。那麼,事情就會變得無法收拾。」
亞夫奈德張口結舌地看著那名祭司。金髮祭司帶著疲憊的表情,說道:「而且矮人族的敲打者艾賽韓德。愛因德夫也是一樣。如果你讓這國家裡的矮人群起,拜索斯會被搞得天翻地覆。」
艾賽韓德殘酷地笑著說:「是嗎?你怎麼知道,我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過哈修泰爾侯爵這傢伙,而會去攪亂拜索斯呢?」
「因為您是矮人。」
就在這個時候,吉西恩說道:「所以……」
吉西恩的臉孔發青到像是再也找不到任何血色。可是,我卻發現到剛才那陣劇烈的咳嗽之後,他已經不再咳嗽了。吉西恩冷靜地說:「反正我是廢太子,其他人也都只是默默無聞的冒險家,所以沒有必要讓這些人來動搖國家,是這個意思吧?」
「您好像很喜歡下一些悲情的結論。」
「你們這些人竟然如此小看王室!」
那名祭司點了點頭,陰沉地說:「拜索斯並不是國王的國家。在這片領土之內,有些種族,像精靈或矮人,他們不接受國王統治,這一點就已經包含在這矛盾裡了。
真正的國王從第四代耶裡涅大王之後,就沒有再出現過了。拜索斯應該說是貴族們的國家。「
「你們剛才對我敬拜過……」
吉西恩的這句話雖然低沉,但是那位金髮祭司的臉上卻轉變成被劍刺到的表情。他一面顫抖著太陽穴,一面俯視吉西恩。吉西恩說道:「是因為那個關係嗎?所以你們更費勁地想要無視於王族?」「您是正義的……這我承認是。而我們想做的事不合正義,這我也……」
那位金髮祭司費力地講出話來。而他那一直上下抖動的肩膀,緊抓住了我的目光。
「正義是美好的,但它是個無常的名號,只有力量與其同在的時候,才有美好存在啊。吉西恩。拜索斯。」
「你的意思是,你們在人類的正義之外可以為所欲為?只因為你們是神的劍?」
「是的。正如同剛才您所說的,你們全都是默默無聞的冒險家。
你以為貴族院真的只會相信在宮外流浪之後回宮的惡名鼎鼎王子,以及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一些流浪者的話,而逼迫德高望重的貴族哈修泰爾侯爵家族嗎?現在我們就是想要阻止拜索斯形成亂局。「
「可,可是那是事實啊!侯爵的所作所為全都是事實……」
妮莉亞淒切激動地喊著,但是那位金髮祭司只是更加皺緊眉頭。
「這和事實有無並沒有關聯。」
「咦?」
「這位仕女,我猜想,可能你的同伴們會覺得你的純真很有魅力。」
妮莉亞圓睜著她的眼睛。可是她立刻瞇起眼睛,瞪著那位金髮祭司。
「……你是在暗指我很愚蠢。什麼意思呢?」
「這和事實有無並沒有關聯,即使是貴族院,他們也不可能讓王室下令,將素有威望的貴族處刑。因為這樣等於是貴族院屈從於王室。貴族們會認為,如果王室開了先例,像哈修泰爾這種名門家族都被輕易處置,那麼王室隨時都可以逼迫貴族。」
妮莉亞閉上嘴巴不說話。***,說什麼國王是騎士中的騎士,而貴族們生來就是國王的騎士?說得可真好聽!他們其實是互相不露空隙,即使是一小塊的權力,也不想被搶奪走,如此互相牽制著!
還有……還有,你是什麼東西啊!你身為一個奉獻給神的人,居然這麼詳細地說明政治上的東西,你這個祭司到底是在幹嘛!你難道不知道嗎?你在對妮莉亞說明時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不少事!
那位金髮祭司冷漠地說:「我們會弄得像是你們全都是在阻止克拉德美索時死掉的。把你們當成國家的恩人,至少,這樣可以光耀你們的名譽。」
那位金髮祭司把袍子衣角翻到背後。隨即,閃閃發光的長劍就握在他手上,指著我們。
「即使我建議你們自殺,你們應該也是不會接受吧?」
我、杉森和溫柴同時伸出劍來,往前站出去。卡爾往後退,舉起弓,而亞夫奈德則是立刻開始唸咒語。妮莉亞舉起了三又戟。那位金髮祭司歎了一口氣,說道:「一鼓作氣殺了他們,盡量別讓他們痛苦!」
雷提的祭司們紛紛往前滑下山坡。
「這些混蛋!」
我大喊著,在往前衝出去的那一瞬間,才發覺到我是用很妙的姿勢,停滯在半空中。然後在我還沒來得及好好品嚐飛行的感覺時,地板就已經用很快的速度接近我了。砰!哎唷,我的頭啊!
我一面揉著頭,一面站起來,就發現有一道覺得十分有趣的目光射向我。
「你的起床動作怎麼這麼妙?」
原來是梅莉安,站在從窗外歪斜地射下的早晨陽光中,面帶著微笑。她把雙手放在膝蓋上,坐在地板上看著我。原來是一場夢!真是的,好可怕的夢。我整個頭疼痛不已。呼嗚嗚。
我用一隻手撫摸頭上的腫包,另一隻手拄著冰冷的房間地板,說道:「你在這裡做什麼啊?」
「我在看人睡覺。」
「哈哈。看來你好像事先就知道我會這樣轟轟烈烈地起床。」
梅莉安嘻嘻笑了出來,說道:「剛才我看你一直邊睡邊哼哼呻吟。你是不是做了噩夢?」
如果說是噩夢,還真是噩夢。我無力地笑著抬頭看梅莉安。因為從旁邊斜射下來的陽光的關係,她的右側臉龐呈現一道明顯的鼻子陰影。讓人感覺梅莉安的臉孔很陌生。
「記憶乃是夜之帝王,以夢現身時,能支配萬物,我剛才就是在親身實驗這個理論。」
「……看來,你做噩夢了!」
「你把重點歸納得很好哦。」
梅莉安露出微笑,站了起來。她打開房門,一面走出去,一面說道:「你既然已經起床了,就先梳洗再下來吧。還有,下來的時候,要記得穿得整齊一點。」
「……呃呃。你是因為把我全看光了,才這樣說的嗎?你幹嘛叫我穿整齊一點啊?」
梅莉安從門外格格笑著說:「反正我以前都看過了。趕快下來吧。警備隊員們正在等著呢。」
「警備隊員?」
我穿好衣服,一走下樓梯,就聽到人們鬧哄哄的聲音。我站在樓梯頂端,俯視大廳。
大廳仍然還留有昨晚騷動的痕跡。哇。雖然那是我做的行為,但我真的破壞得很徹底。我一面在心裡覺得自己很厲害,一面環視四周圍,便在那片廢墟之中,看到一些像是伊拉姆斯市警備隊員的人站在那裡。他們環視被弄得亂七八糟的大廳,個個都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而昨晚被吊在牆上的老闆,則是坐在地上,正在哼哼呻吟著接受警備隊員的治療。幾名警備隊員看著站在大廳一角的御雷者,讚歎著:「哇啊!這匹馬真是不錯!」
而其他警備隊員之中的一位,則是拿著壓扁的青銅燭台,用畏懼的語氣說:
「這到底是怎麼弄的?是用什麼把它打成這樣的?」
不過,這些人也未免出動得太快了吧。昨晚的騷動竟然到了今天早上才出動?此時,坐在地上的老闆喊著:「在,在那裡!他從那裡下來了!」
那時候警備隊員們才發現到一直站在昏暗的樓梯頂端的我。警備隊員們在剎那間都驚慌地握住戰戟。我一面聽著武器舉起的當唧響聲,一面下到樓梯口,隨即其中一個像是帶頭的男子用啼笑皆非的語氣說道:「什麼啊?他只不過是個年輕小伙子嘛!」
哼嗯。他們好像因為樓梯頂端太過昏暗,所以錯看了我的模樣。
其他隊員們也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一下子看看我,一下子又看看老闆。老闆呻吟著點了點頭,隨即,那名帶頭的男子就放下了原本緊握住的戰戟,開始摸著他的下巴。他說道:「這可真是怪了。鬧出這種騷動的傢伙居然連逃都不逃,而且還睡了一覺,這已經夠不可思議了,而且犯人竟然是這種小鬼?到底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留意注視著那名男子在摸下巴的動作,說道:「啊,您好像是因為一大早就出動,所以沒時間刮鬍子。我叫修奇。尼德法。早安!」
「你在高興什麼啊?你這傢伙,你一個人嗎?」
真是的,這個人見面第一句話就這麼凶!我點了點頭。隨即,那名帶頭的人就搖了搖頭,說道:「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好。先將你羈押在警備部。快放下武器。」
要我放下武器?那我當然是很樂意。我用慎重的表情,長長地伸出舌頭,試驗它上下運動的性能。也就是說,我對他吐了吐舌頭。
那名帶頭的人突然受到嘲弄之後,稍微張著嘴巴,用驚訝的眼神看我。
「舌頭是我最強的武器。俗語說,三寸不爛之舌勝過一把劍。」
「這可惡傢伙!」
這名男子的拳頭立刻往前飛來。啪!哼嗯。比起杉森的拳頭力道,這簡直就是在搔癢嘛。在他收回拳頭的那一瞬間,我冷冷地笑著說道:「是你先打的吧?」
「什麼意思?」
「我說,是你這邊先打的。所以這可是正當防衛行為。」
我根本不讓那名吃驚的男子有空檔說話,立刻揪住他的領口,往上提起。我聽到周圍的尖叫聲,以及比周圍尖叫聲還要尖銳的那名男子的尖叫聲,然後我開始抓著他轉圓圈。一直轉到發出風聲之後,我就把他摔到地上,隨即,那名男子連站都沒辦法站穩,就重重地跌坐在地上。砰!他坐在地上之後,開始往左右搖晃他的頭。
「這,這個可惡傢伙!」
警備隊員們全都一齊喊出怪聲,在他們舉起戰戟的那一瞬間,我雙手交叉在胸前,喊著:「攻擊國王的騎士乃是叛亂罪!」
「什……麼?」
警備隊員們手上所持的戰戟突然停頓下來,他們的臉色按照個人體質的不同,開始呈現出各式各樣的顏色。我格格笑著從袋子裡翻找出勳章,在臉孔面前搖晃了幾下。看著勳章的那些警備隊員們的臉色,個個都發黑了。
我面向那些臉色發黑的臉孔,展開了一場訓話。
「各位,你們只要看到那匹雄健的馬,就應該知道了,不是嗎?而且你們看到我製造出這種騷動卻還很泰然,你們早就該看出來了才對啊。因為,我這小鬼一定是有什麼可靠的權力,才敢趾高氣昂的,不是嗎?唉,該死的權力!這種東西就像抹布一樣,越是用它,就會越髒,但是有了它,卻一定會去用它。咳,呸!」
警備隊員們對於我問的問題,吃力地問道:「國,國王的騎士?請問你是……貴族嗎?」
「啊啊,我真的用不慣這個名字,不過,我還是再自我介紹一次好了。我是尼德法伯爵家的修奇。尼德法。」
爸爸!您可以高興了吧。這是尼德法伯爵家第一次的宣言。而且是尼德法伯爵家代替國王行使的第一次為民服務。因為,這是在救國王的國民梅莉安,不是嗎?嗯哈哈哈!
「我身為國王的騎士,代替國王,來懲治折磨自己侄女的惡劣旅館老闆。這傢伙殘酷地使喚侄女,這件事身為同鄉人的你們,應該是更清楚才對吧?好了,現在我問各位,你們要攻擊我這個國王的騎士,來背叛王室嗎?」
剛才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警備隊員帶頭人,像是如坐針氈般趕緊站起來。他用很有禮貌的動作敬禮,他這副模樣還是可以看出他不久前才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我千不該萬不該!我會以虐待青少年的罪名,立刻逮捕『特拉摩尼卡之風』旅館的老闆!」
嗯,這個時候,我當然是不能用修奇式的回答方式來答話!我以尼德法伯爵家的第一代伯爵身份,嚴謹地說道:「您這是優秀的警備隊員所具備的行事態度。伊拉姆斯市的未來是光明的。我等一下一定會去找市長大人稟報此事。」
我敢說,傑米妮要是看到現在的我,一定會笑到昏厥過去。不過,那名帶頭的警備隊員又再一次敬了一個快把額頭弄傷的舉手禮。
「必勝!啊,不是,謝謝您!」
過了一會兒,旅館老闆就被捆綁起來,正要被警備隊員帶走,我坐到倒放的酒桶上,一面懸腿搖晃著,一面格格笑著觀賞這一幕。警備隊員們和老闆都走了之後,我回頭一看,就看到梅莉安表情呆滯地站在大廳角落看著我。
「梅莉安?」
她像是剛睡醒似的,肩膀驚顫了一下,隨即立刻低下頭來。
「伯,伯爵大人……」
呃呃。看來還是『蠟燭騎士』或者『半獸人的悲劇』這些稱號比較適合我,『修奇伯爵大人』好像不怎麼適合我。我把腿舉到酒桶上面,咻地轉了半圈。呃!我的屁股!
「喂,你該不會以為你那樣叫我,我會很高興吧?」
梅莉安的表情變得很高興。她用右手的食指和姆指拉了拉下嘴唇,說道:「可是,我知道你是伯爵,就無法繼續叫你修奇了啊。」
「嗯,是嗎?你現在叫過一次就行了。以後就叫我修奇吧。」
「好。修奇,可是,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你是說我怎麼當上伯爵的?說來話長。簡單地說,我為國家立了功,所以獲封爵位。」
「真令人驚訝……,真的。跟那些來往這裡的別腳冒險家相比,你還真是了不起呢。你是真正的冒險家。」
我瞇了一邊眼睛之後,對梅莉安做了一個手勢。
「哈哈。好,那麼你坐在那裡一下。」
「嗯?」
「我要你坐那裡,嗯。那把椅子應該沒壞吧。因為我有話要說,你坐著吧。我不是要談早餐吃什麼好的這類複雜微妙的事,所以你大可放心。」
梅莉安嘻嘻笑著拉了椅子坐到我對面。我在講話之前,乾咳了幾聲。早上總是令人覺得口渴。
「我可以給你機會。說起來,我真的長大很多。居然已經可以給別人一個轉換人生的機會。哼嗯。我要你自己來判斷,看你是否要抓住這個機會。」
「機會?什麼意思呢?」
「嗯。首先,如果你不想離開這個都市,我可以讓這間店變成是你的。啊,絕對不是不合法的事。我的意思是,可以把這間店買下來給你。而如果你對經營旅館沒有自信,說得也是,你年紀還小,對你來說這一定是不容易。可是,你應該是找不到其他的保護人吧?」
「嗯……」
「你有男友嗎?」
梅莉安緊盯著我,然後搖了搖頭。
「好。我認識一個很優秀的人。我在想,要不要把你交付給他。
嗯,他雖然不是什麼有錢人,可是個性不錯。他可能沒辦法讓你養尊處優,不過,他應該可以讓你過得心情舒坦。「
「你這是在做媒人嗎?」
「哦,沒這回事。我不是說過了,我是在幫你找保護人。我是打算把你托付給他,直到你長大到足以去尋找自己的路為止。哈哈,真是的。這種話是上了年紀的人才會說的話,可是,由一個和你年紀差不多的男孩子口中講出來,聽來實在是很怪異,是吧?」
梅莉安又開始拉她的下嘴唇了。所以,她的答話聽來有些不清楚。
「我不知道。這實在是太突然了。」
「這我能理解。你慢慢考慮吧。我想要現在去找市長,表明我的身份,討論如何處置老闆。在這段時間裡,你好好考慮吧。」
「我知道了。對了,你應該先吃點早餐吧?」
「沒關係。我進到市長官邸,再去吃他一頓吧。我應該給伊拉姆斯市長大人一個招待尼德法伯爵的機會。」
「啊,啊。是啊。因為你是伯爵大人……」
「很可笑吧?哈哈。可是,這是不得已的。因為,在禮貌上,我進到一個都市或領地,就得去向當地市長或領主打聲招呼。啊,對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啊,不。我沒關係。嗯,你現在是以伯爵身份去見市長大人,是吧?」
「嗯……當然是啊。」
「我知道了。我怎麼敢跟著去。呵呵。你不要露出那種抱歉的表情。我能理解。而且這也沒什麼啊。」
我沒有回答,而是跳下酒桶,把手指放到嘴邊吹口哨。噓!站在大廳角落的御雷者可真乖,它立刻走了過來。
我騎上馬,一面走出大門,一面往後看了一眼。梅莉安呆坐在空蕩蕩的大廳之中,一副驚慌與感歎交雜的複雜表情。她獨自坐在形同廢墟的大廳之中的模樣,簡直就像是在顯示她現在的處境。真是令人覺得憐惜。可是,在她臉上浮現的希望卻讓我滿懷感動。哈哈,那份希望的原因正是因為我的緣故吧?梅莉安,你不要擔心。我會幫助你的。
我昨晚的那個想法要暫時保留了。我們是不可能像龍那樣活著的。至少,梅莉安是不可能做得到的。我的意思是,他人的親切會讓人多開心啊。這完全不同於那時候對伊露莉是否幫忙都不在意,還有傑倫特,一幫忙就立刻勃然大怒的基果雷德……因為,梅莉安是人類。
即使身處廢墟之中,也懷著希望在笑的人類梅莉安舉起手來。
「快去快回吧。」
我也對她搖了搖手之後,就高興地出發了。
「呀啊!走吧,御雷者!」
呃!我錯了。我在興高采烈之餘,就不顧一切地奔馳出去。可是,我不知道市政府在哪裡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