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不相瞞,我也早有此雄心。”
“那為何將軍現在又要改變初衷?即便眼下兵馬不多,至少還有我馬岱跟隨左右!”
“你願與我共進退?”
“馬岱定與將軍在同一桿戰旗下出生入死,斷然不會撇下將軍。”
“太好了!既然有你鼎力相助,我們就一同去攻南鄭吧。”
魏延於是重整兵馬,又與馬岱向南鄭急進。
再說楊儀、姜維在南谷痛擊魏延之後,已經率先抵達南鄭城內。他們安頓好孔明靈車,一俟殿後軍馬進城,便一同商議抵禦魏延的對策。
“魏延正向南鄭猛攻過來。他的人馬雖然不多,卻是蜀中最為彪悍的一支精銳。加之還有馬岱為其助陣,千萬不可疏忽大意。”
聽完姜維的告誡,楊儀心中忽然一亮,他想起了孔明臨終前交給自己的錦囊,那錦囊裡面有應對魏延反叛的計策。
楊儀打開錦囊一看,只見裡面藏著一封密箋,封面上孔明親筆寫著:“魏延反叛之後,對其討伐之時,方可拆此密箋。”
楊儀、姜維遂按照孔明密箋中所授計策,立即改變作戰計劃,重新打開原已緊緊關上的城門,姜維身披銀鎧,腳蹬金鞍,橫槍躍馬,率領兩千親兵,雄赳赳地唱著戰歌開出城來。
魏延遠遠望見姜維陣勢,也令人擂動戰鼓,擺開進攻陣勢,向前逼近。他身著朱鎧綠帶,手提龍牙刀,騎著一匹漆黑駿馬走在陣前。
以往一同對外作戰時,魏延並不顯得如何出眾,如今成了與自己人對壘的敵方,看上去卻格外彪悍勇猛。姜維深知今日的對手絕非等閒之輩,一邊心中祈禱孔明在天之靈保佑,一邊指著魏延喝道:“丞相屍骨未寒,你便陰謀叛亂。蜀國豈容得你這等逆賊!你此番前來,想必是痛悔平日作惡多端,要將自己的腦袋祭在丞相靈前吧。”
“笑話!”魏延鄙夷地啐了一口,“姜維!你先將楊儀交出來,待我將他收拾了,再來與你理論。”
魏延話剛說完,楊儀立刻從蜀軍後陣中策馬走到陣前來。
“魏延!你口氣倒是不小,但做人須知不能自不量力,若以為自己的鬥瓶也能裝得百斛之水,豈非天大的傻瓜?”
“楊儀匹夫聽著!我取你首級,易如探囊取物。還不過來受死!”
“休得如此囂張!你已死到臨頭了!如若不信,可敢問問蒼天:'有誰殺得了我?'”
“什麼?”
“你若敢連呼三聲:'有誰殺得了我?'我便將整個漢中拱手相讓。如何?我諒你也無那個膽量。”
“住口!若是孔明在日,我尚且懼他三分;現今他早已死去,天下之人誰敢敵我!休道連呼三聲,就是連呼三萬聲,亦有何難!”
魏延在馬上挺起胸膛,仰天大聲叫道:“有誰殺得了我!有誰殺得了我!敢殺我的就出來……”
第三聲“有誰殺得了我”尚未喊出口,便聽其背後有人大喝一聲:“有眼不識泰山!殺你之人便在此處!”
“啊?”
魏延驚得正待回頭,忽地一道寒光閃過,他尚未來得及躲避,項上人頭便隨著血沫飛了出去。
“哇……”
對峙的雙方人馬一陣騷動,馬岱早已倒提著血淋淋的大刀,策馬來到楊儀、姜維面前致意,原來他斬魏延乃是遵照孔明生前所授秘策行事。
魏延的部下本無謀反之意,自然也隨馬岱一同回歸蜀營。
眾將護衛著孔明靈車,安然返抵成都。蜀中此時已經入冬,蜀宮之上悲雲低垂欲淚,成都城中寒風蕭瑟似泣。後主親率文武百官,一律身著喪服,出城二十里迎接孔明靈柩。
蜀廷的喪儀與民間的弔喪極為隆重,依照孔明的遺言,其遺骸安葬於漢中定軍山。墓塚佔地不多,遺體入殮石棺時,也僅著一身當季冬裝。以當時的習俗慣例而言,已屬極為儉樸。
“身死不忘守漢中,毅魄千載定中原。”想來,這必定是孔明的遺志。
後主賜孔明諡號忠武侯,令建廟於沔陽,四時享祭。因其生前常於軍中撫琴,廟中特置一架石雕古琴,一直傳至今日。據說那古琴仍可發出清越音韻,每當聞此琴聲,人們或許會想起當年茫茫沙場上的干戈劍戟,想起千軍萬馬中那位清心儒雅的諸葛丞相。
渺渺一千七百餘年轉瞬即逝,歷史留給今人的,又豈止是定軍山上那架石雕古琴?有道是“松無古今色”,當我們超脫世俗的愛恨情仇,回眸古往今來的朝代更替時,便不難發現,世間的一切盛衰興亡均在天道的無限輪迴之中。
諸葛菜
三國鼎立的大勢,雖說是中國當時治亂興亡風暴下的自然結果,但不可否認,與諸葛孔明其人獨有的創見也不無關係。當時孔明尚是年僅二十七歲的青年,農耕之餘,在草廬中便抱有遠大的理想,三國鼎立乃是其理想的產物。當他被劉玄德三顧茅廬竭誠相邀,終於願意走出茅廬助其與群雄爭霸時,曾如是說:“應以三分天下為當今之大計,捨此無法在中原重興漢室。”
這其實是他為了一展宏圖邁出的第一步。
三分天下的理想終於得以實現,劉玄德佔據西蜀,與北方的曹操、東吳的孫權共同開創了三足鼎立的時代。
然而這並非孔明的終極目的,他提出的三分天下構想,只是實現劉玄德一統漢室夙願的必然過程。
由於劉玄德壯志未酬便撒手人寰,不得不將幼帝的前途與未竟的遺業全部託付給孔明。可以說,孔明的生涯從此時起,才真正展現出其過人的才智與對事業的無限忠誠。
輔助遺孤,完成大業,孔明朝思夜想的是如何不負先帝遺詔。這一信念始終貫穿在他的全部生活中,也充分體現出了他偉大的人格。
因此,當《三國志通俗演義》原著寫到孔明死去時,便自然會給人一種故事已近尾聲的感覺,使人覺得三國爭霸本身,似也該到此為止。
或許本書的讀者也會與筆者同感,當情節發展到孔明逝世以後,筆者下筆的興趣與慾望已大不如前。似乎不論讀者還是筆者,自古以來,人們對於《三國志通俗演義》的故事都抱有同樣的感覺。
筆者自“桃園結義”開始,一直以原著為基本藍本,唯獨結尾未依從原著,而是以孔明之死就此打住,作為本書的結尾。
按照《三國志通俗演義》原著的故事演繹發展,在五丈原蜀軍撤退、魏延南谷燒棧道、孔明遺計斬魏延的情節之後,尚有魏帝曹叡恣意奢華、司馬父子功高震主、東吳國力衰敗、蜀國政權破滅,最後晉統一三國的治亂興亡的詳細經過。然而,由於這個時代的代表性人物已經逝去,事件的影響並不深遠,原著的筆觸也更無前期精彩,故難免使讀者產生虎頭蛇尾的乏味觀感。有鑑於此,筆者不想將其後的內容全部寫出來。
考慮到或許有不少讀者仍想獲知孔明死後的歷史推移,筆者擬在《篇外餘錄》的後一章節《後蜀三十載》中對這段歷史加以概述。
我深深感到,關於孔明的個人品格,原著中的描寫較為粗糙,有必要對此加以補充。因而除了《三國志通俗演義》之外,我還參考諸書,特別是將更具史料價值的《孔明遺事》及後世的評論歸納整理,我相信這項工作絕非毫無意義。以此來彌補《三國志通俗演義》的“蛇尾”,方能使整篇小說的結構更加趨於完整。
希望讀者能本著同樣的理念來閱讀以下章節。
當年的布衣青年孔明,是作為一個堪與曹操匹敵的新秀走上歷史舞台的。
曹操當時席捲了中國的八成天下,整個荊山楚水亦被收在他的囊中。“東吳這種勢力只能恃一水長江明哲保身,四處流竄的劉玄德之輩更不足掛齒。”這番直白的得意之語,或可瞥見他不可一世的豪邁心境。
正是孔明猶如彗星一般橫空出世,使曹操遭到了突如其來的挫折,此後孔明更腳踏實地地穩步實施了其三分天下的戰略。
《魯肅傳》中記載著一段有名的逸話:曹操引以為豪的魏國大隊兵船大敗於烏林、赤壁,倉皇北歸之後,緊接著又傳來了劉玄德佔領荊州的噩耗。當時曹操正在揮毫書寫,一聽到消息,他驚愕得手中的筆都跌落在地上,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從這段描寫中可以窺見自恃天下無敵的曹操是何等自負。而自他心中開始顧忌劉備麾下那個青年孔明之後,便事事不順,至死也未能再領兵踏入江漢一步。
然而,曹操的秉性,似可稱之為典型的英豪性格。不僅是其外貌,就連他疾如閃電的行動與多愁善感的激情,也同時表現英雄性格的長處與短處。如果將《三國志通俗演義》比作一首交響鉅作,說他領奏了序曲與第一樂章,相信也並非是言過其實。
雖然從形式上來看,原著通過戲劇性的劉備、關羽、張飛桃園結義,揭開了《三國志通俗演義》的序幕,但從真正的三國史與事件看點的意義上來說,自從扮演事件主動角色的曹操出現之後,方可說是三國志的開始。
然而以曹操的全盛期為分水嶺,一旦孔明走上書中的舞台,曹操的存在感便迅速淡化,他不得不將主角角色,拱手讓給了這個來自襄陽郊外的布衣青年。
簡而言之,《三國志通俗演義》始於曹操,終於孔明,描述的就是這兩大英豪爭奪成敗的始末。
若就文學成就而言,曹操可以說是個詩人,而孔明堪稱文豪。
曹操生性癡愚,有時近乎狂躁。作為一個有諸多缺點的英雄,這種多彩的人物遠比孔明更讓讀者感興趣,然而論及後世受人敬仰的程度,曹操卻無法與孔明相比。
一千餘年的時光已經流逝,不論是當年現實作戰的勝負,還是永恆的生命價值,曹操的名字一直都被後人遠置於孔明之下。在人世間,經歷過漫長歲月的評判是最為公正的。
而一旦言及孔明的人格,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讓人感到過於縹緲,很難捉摸。倘若將他視為戰略家、武將,人們自然能獲得他真實的存在感;然而若是將他作為政治家來進行審視,似乎又感到那才是他的精髓所在,他同樣是思想家、道德家。如果說他是文豪,他也當之無愧。
當然,孔明既然是人,自然也找得出一些他性格上的缺點,但像他這種無所不能、備受劉玄德敬重的雄才,的確堪稱古今罕見的最佳統帥。
只有孔明這種集上述諸多才能於一身的人物,才配得上最佳統帥這個稱呼,而真正的最佳統帥也必須是孔明這種人物。
儘管如此,孔明絕不是所謂的聖人式的人物。雖然他是以孔孟學說為自己處世的基本理念,但他本質上仍是一個無比普通的平常人。
孔明性喜平實無華,這從他簡樸的生活可窺見其一斑。他曾在呈送後主劉禪的奏表中,如此闡述自己日常的生活態度:“臣家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有餘饒。至於臣在外任,別無調度,隨身衣食,悉仰於官,不別治生,以長尺寸。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盈財,以負陛下也。”孔明雖然身為國之重臣,卻抱有這種不求奢華的生活理念,並將其實踐於自己的現實生活中。
武臣貪財的弊風,自後漢一直延續至三國,仍未絕跡。孔明儘管生活於這種世風之中,卻始終身體力行,他想以自己的忠貞清廉為眾臣表率的心情溢於言表。
他不僅生活清廉,而且為人處世正直。雖然用兵時神出鬼沒,對敵人極盡欺瞞詭詐之能事,但拋開戰場上的爾虞我詐,生活中的孔明一貫誠懇正直,有時甚至顯得迂腐遲鈍。
他揮淚將愛如子嗣的馬謖斬首,可謂是這種處事態度的表現。還有一例,劉玄德臨終前,曾對他留下遺言:“遺孤之身與國之後事,一切託付與你。如劉禪有帝王之才,望你盡力輔佐;如其無才,非帝王之器,請丞相自己為帝,以安萬民……”
儘管如此,但孔明絲毫不曾萌生野心,因此當他晚年連連北伐遠征時,雖然眾多隨他遠行的將士喪身他鄉無緣返回故土,但留守蜀中的戰死者遺屬無人對其有任何埋怨。
不僅如此,孔明辭世後,蜀中百姓為其築廟立碑,但凡他休息過的地方,拴過馬的大樹,哪怕與他有關的一木一石,當地都會建造小祠,四時對其祭祀不絕。
無論是在朝堂之上還是在戰場上,孔明的賞罰均非常嚴明。被他降職、放逐的人為數不少,但這些人對他的“無私之心”並無怨言。他辭世之後,這些人甚至哀嘆不已,謂今後不會再有他那樣賢明之人會對自己重新起用。
然而,對他的評論也並非全為溢美之詞,有人就批評他道:“身居一國丞相之位,卻夜深方寢,雞鳴即起,執掌時務軍政,竟要對瑣碎人事賞罰一一勞心費神。此非真有宏圖大量者之所為,貌似忠蜀,實非忠也。”
除此之外,後世的史家亦對其缺點多有指摘,然而孔明是因為憂國憂民,才致使羸弱的身軀更顯瘦骨嶙峋,他儘管積勞成疾,仍本著一片赤膽忠心,夜以繼日率軍鏖戰於疆場。那些暖衣飽食的後世文人與理論家,未曾經過戰亂之苦,他們對孔明的評論,充其量不過是茶餘酒後的文字遊戲。更何況孔明晚年數度揮師遠征,與魏軍長期對壘於祁山曠野,不僅苦於面對強大的外敵,還須不斷憂心於蜀國內部潛藏的各種危機。想來孔明一定希望自己生有三頭六臂,抑或企盼再延長十年自己的壽命。
他真正的知己,是那些名不見經傳的黎民百姓。今日中國各地的許多地名,諸如駐馬塘、萬里橋、武侯坡、樂山等處,相傳或是他系馬小憩過的塘堤,或是他揮別友人的去處,抑或是他吟詠詩歌的所在。他的形象早已超越時空,永久根植在民眾對他的純樸思念之中。
然而,民間對孔明太過敬仰,這種敬仰不斷發展,甚至到了將其所有相關事物神化的地步。
且看以下幾個例子:
——《朝真觀記》:孔明之女乘雲升天,百姓為其築“葛女祠”,祭之不絕。
——《戎州志》:木牛流馬乃神力之器械,不用人力便可自行馳走。
——《華夷考》:孔明自製時鐘,此鐘每更鳴鼓,到三更時,雞聲三唱。
——《丹鉛雜錄》:孔明所用之釜,今日註入清水,仍可即刻滾沸。
——《晉記》:定軍山為孔明墓塚所在,而今每當濃雲籠罩之時,仍會響起擊鼓之聲。漢中八卦陣遺址,每逢降雨,亦會傳來聲聲吶喊。
褒揚孔明的類似傳說在民間不勝枚舉,故事中的孔明大都質樸可親,有的甚至滑稽詼諧,《三國志通俗演義》原著作者熟知史實與各種傳說,更將許多民間流傳的孔明逸事融會運用於小說之中,使書中的孔明形象達到了栩栩如生的地步。《三國志通俗演義》中描寫孔明作戰使用的“六丁六甲之術”、“八門遁甲之術”,皆源於民間傳說。關於天文星象的情節,則是依據中國陰陽五行與星曆之說。
在中國這塊黃土大陸上,陰陽五行與星宿學源遠流長,既是庶民百姓長久以來根深蒂固信奉的宇宙觀,也與他們的人生觀不無關係。若否定這一點,則《三國志通俗演義》無從成立,三國的故事勢必也不會在民間如此長盛不衰。正因為如此,筆者所著《三國》每當涉及這方面的內容,可謂煞費苦心,因為在現代讀書人的眼中,這種描述不外乎是對怪力亂神的過度渲染。每逢此時,我只能以詩化的方法尋求化解,這種方法,在原著中似也被大量採用。我在寫這本書時,自然也是抱定了描寫一出民族史詩的宗旨,對其中的怪誕情節、時間背景一如原著,並未加以刪節。
附帶值得一提的是,隨著時光的流逝,中國的民眾不僅未將孔明淡化,反而對其越發神化,唐代以後,關於他的各種逸話流傳得更為廣泛。
《談叢》一書中有這樣的記載:“唐時有盜,掘先祖之墳。盜數名齊入,見墳中有人。兩人於燈下對弈,十數名侍衛於側。盜驚懼而拜,其時,座中一人顧盜曰:'汝等能飲否?'遂各贈飲美酒一杯,又拿出玉帶數條分頒。盜畏震而速出坑,相顧欲言,而唇皆漆閉不能開。再看手中玉帶,已盡變為駭人巨蛇。後問里人,曰:此陵乃諸葛武侯所造之所也。”
既已談及書籍,便再來縱覽一下孔明的著作。相傳他著述的兵書、經書、遺表等文章為數甚多,但毋庸置疑,其中不少或是後人假冒其名編纂、杜撰而成的。
其中在日本廣為流傳的代表性著作,是被稱之為孔明派兵書的《諸葛亮兵法(五卷)》。該書雖與日本後期的楠木派軍學及甲州派兵學的著作一同列為重要軍事著作,但難以令人相信這是出自於孔明的手筆。
孔明因在軍中常操琴彈奏,後世傳有一本據稱是他撰寫的《琴經》,書中述及古琴的沿革,並載有七弦音譜。此書雖無法考證是否是其本人所撰,但孔明是一位興味頗廣的風流才子,這卻是事實。
《歷代名書譜》中有“諸葛武侯父子皆能畫”的文字,這與其他書籍中關於孔明擅長作畫的記載可以相互印證。可惜的是,其親筆劃作,一幅也未能保存下來。
事無鉅細,一絲不苟,可說是孔明固有的性格。
相傳他巡視駐屯軍馬的營壘後,對水井、爐灶、障壁、下水道逐一詳加設計,使其整然規矩,井井有條。
對於官府、驛站、橋樑、道路等城市設施的管理,孔明首重衛生,兼顧市民便利與朝廷威嚴,就當時而言,這些設施堪稱甚為科學合理。
孔明平素恪守三項行事準則:謹慎、忠誠、儉樸。意即謹慎奉公、忠於王室、儉樸持身,他的一生可以說始終以此三條在潔身自律。
具有此種風範之人,往往也有一個短處,便是律己雖然謹嚴,但責人時也多有過於苛刻的傾向。這種過度追求完美的性格,毋寧說是孔明處事的白璧微瑕。
不妨看看日本的豐臣秀吉,此人眼光犀利,思維敏銳,有時儼然是位嚴酷剛烈、無懈可擊的英雄,但他性格上亦有無遮無攔的坦蕩一面。若將其性格視作東西南北四扇門,其中一扇便往往會顯露出他凡人般的癡愚迂拙。他身邊的諸侯正是從那扇門乘虛而入,去向他示好邀寵的。
然而孔明性格上的一絲不苟,不僅體現在處理公務上,即使是在他的日常瑣事之中,這種特點也表現得淋漓盡致,如此便常使人生出難以親近之感來。他的府第門前時常舖有乾淨的沙礫,使得當時的蜀人皆有所顧忌,總感到在沙礫上留下足跡,有冒昧造次之嫌。
總而言之,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亦猶如八門遁甲一般,嚴謹縝密,不留一絲常人可安然與其接近的縫隙。這或許不能不說是他的一個短處,與魏國、吳國相比,蜀國之所以未出現多少人才,似也與他的這一短處大有關係。
在舉出孔明短處的同時,不妨循此再來探討一下,蜀軍遠征伐魏,屢戰屢勝,為何最終卻仍以失敗告終?自劉玄德興兵以來,蜀軍始終在“復興漢朝”的旗幟下征戰,我不能不懷疑這一口號是否妥當,不能不懷疑這一所謂的大義名分,是否足以讓中國的億萬民眾所接受,這或許是蜀軍最終失敗的原因之一。
因為中國帝位與王室的傳承交替,雖則最理想的是依循王道來進行,但正如歷史所展現的那樣,這種改朝換代,一直是以霸道之間的更迭來得以實現的。
以漢朝為例,後漢光武帝奮起討伐篡奪前漢帝位的王莽,使天下重歸太平,“漢朝”的威德在那個時代尚深植於民心之中,但到了蜀帝、魏帝興起之後,後漢便已威信掃地,民心已完全背離漢室而去。
劉玄德開始號召復興漢朝的時期,時值漢末,他或許想仿效光武帝,然而就結局而言,民心一旦背離了漢室,便成覆水難收之勢,無論如何以大義名分呼喚徵召,也已無濟於事了。
因此,劉玄德儘管深負人望,但苦戰惡鬥多年直至離世,依然無法獲得成功,究其原因,蓋因其雖然收得部分民心,但天下大多數民眾並不由衷歡迎漢室復興之故。
劉備死後,孔明將該大義名分作為先帝遺業繼承下來,人心不思歸漢的根源自然也殃及到了他的身上。不妨如是說,他的理想最終以失敗告終及蜀中人才不濟的根本原因,都是緣於不思歸漢的天下民心。
後蜀三十載
《三國志通俗演義》正文中經常可見對孔明風采的這種描寫:“身著鶴氅,頭戴綸巾,手持白羽扇,端坐於四輪車上。”這種極富神韻的詩化文字說得直白些,便是“總是戴著麻布帽子,身穿白棉或白麻衣衫,坐在裸木製成的乘輿或四輪車上”。如此描述,不難使人窺見其生活簡樸之一斑。
他初時未得子嗣時,曾將其兄諸葛瑾的次子諸葛喬收為養子。諸葛瑾身為吳國重臣,將兒子送去蜀中過繼給弟弟,自然事先獲得了主君孫權的首肯。
諸葛喬兼具叔父與父親各自的優點,不孚眾望,官至蜀國駙馬都尉,亦曾隨養父孔明出征,只可惜二十五歲時竟病死了。
孔明家中從此又復歸寂寥冷清,直至他四十五歲時,才得了嫡子諸葛瞻。晚年得子的孔明何等歡欣喜悅,當不難想見。
諸葛瞻幼時便才氣橫溢,孔明於建興十二年(公元234年)致其兄諸葛瑾的信中曾寫道:“瞻今已八歲,聰慧可愛,唯嫌其早成,恐日後不為重器。”即使對於年方八歲的兒子,他也是站在國家的角度進行觀察審視的。孔明於寫此信的當年病歿於徵魏疆場,其留下的遺墨中,亦有一封給諸葛瞻的《誡子書》。
此後,諸葛瞻於十七歲時與皇妹結婚,被任為翰林中郎將。父親生前的德行一直庇護著諸葛瞻,以至當時蜀廷但凡施行善政,國人便說乃諸葛瞻所為。然而,這種名聲似對其過於溢美,孔明生前便對其下過定論:“此子恐日後不為重器。”其父此言一語道出了諸葛瞻的真實資質。蜀國滅亡時,諸葛瞻戰死沙場,時年三十七歲。諸葛瞻之子諸葛尚當時年僅十六七歲,也長驅深入魏軍陣中,奮戰而亡。
儘管孔明的兒孫皆未成為國家棟樑,但他們共殉國難,並未辱沒先人的英名。
相傳諸葛尚的下面還有一個幼弟,但迄今未見此人的傳記。又有一說孔明尚有母系親屬,但此說真偽難辨,今日已無從考證。
孔明一族原本隱逸於草野庶民之中,到了三國鼎立時代,諸葛氏一門便出了三位將相,且分別仕於蜀、魏、吳三國朝廷,可謂一大奇觀。
除了孔明仕蜀、其兄諸葛瑾仕吳之外,尚有一位仕於魏國的堂弟諸葛誕,此人較少被人言及。《世說新語·品藻》中對其曾有記載:“諸葛瑾弟亮,及從弟誕,並有盛名,各在一國。於時以為'蜀得其龍,吳得其虎,魏得其狗。'”
其中對諸葛誕的評語似過於苛刻,其實諸葛誕出身於諸葛氏另一分支,早已仕魏,為獨當一面的大將。因為他與兩個堂兄之間不如孔明與諸葛瑾那樣親近,故《三國志通俗演義》中對他的著墨不多。只因其在司馬氏奪取魏國天下代之以晉之後,曾起兵反叛,最終戰敗逃逸,故在晉人筆下遭此惡評。
關於諸葛誕的事蹟,其實值得一書的不少,只是因為過於偏離正題,本文不再詳述。至於孔明死後蜀國的變遷,容筆者後文再行略說。值得一提的是,孔明死後三十餘年間,蜀國之所以並未遭到別國的侵犯,筆者以為即使將此全部歸功於孔明遺法余德的蔭護,想必也不為過。
賴山陽在其《題仲達觀武侯營址圖》一詩中寫道:“公論莫如出自敵仇。”此語實為至理名言。據說司馬懿曾站在蜀軍撤走後的營地,讚歎孔明道:“此人真乃天下奇才。”賴山陽的詩自是對此有感而發,更不啻向世上專擅對孔明信口胡言之人下的封口令。
然而,如能容筆者略陳管見的話,我則想說:司馬懿讚歎孔明是天下奇才,我卻認為他是一位偉大的凡人。世上鮮有像他那樣忠貞實在之人,他絕非孔孟般至聖至賢的完美之士,亦非特立獨行的血性硬漢,只不過他的平凡與世俗的平凡有著天差地別。
相傳每當他移師駐防異地時,必於建築營舍的同時,令人在附近空地上播撒蕪菁(又名蔓菁)的種子。這種蕪菁不拘春夏秋冬,四時皆能生長,且對土壤並無甚要求。其根、莖、葉均可生吃熟食,是取用方便的絕好副食品。
對如此細小瑣事考慮得如此周全,那些所謂豪放英武的大人物是絕對做不到的,只有腳踏實地一絲不苟的人,才會想到這一點。遠征營地通常缺少綠葉蔬菜的營養,種植蕪菁無異於極大地增強了軍隊戰鬥力。而當人馬向前推進時,捨棄田野中的蕪菁不會令人惋惜,來到新營地後,也可再行種植採集。如此一來,蜀軍在各地種植蕪菁,以致其不斷繁殖,成了地方百姓的日常食品。據說在今天蜀中的江陵一帶,人們仍喜好食用蕪菁,當地民眾稱其為“諸葛菜”。
另一則有趣的故事,說的是蜀亡於魏之後,東晉桓溫又入蜀中征討成漢。來到成都後,他聽說有一位年逾百歲的高齡老翁,熟知後主劉禪時代的世事,於是將老翁喚來問道:“聽說你已百歲有餘,既然如此高齡,想必知曉諸葛孔明生前之事。你可曾見過其人?”
老翁一聽,頗為自豪地答道:“見過,當然見過。那時我還是個年輕小吏,自然記得相當清楚。”
“哦?我且問你,那孔明究竟是一何等樣人?”
“這個嘛……”
老人被問得面露為難之色,桓溫見狀,遂歷數從孔明當年直至今日之英傑偉人之名,接著又追問道:“孔明像誰?他與這些人中的何人較為相似?”
老翁答道:“我記憶中的諸葛丞相,與旁人並無甚不同之處,亦不如您左右諸位大將那般英武。只是丞相辭世之後,我總覺得世上再無他那樣的人了。”
或許司馬懿之言乃是對孔明的最佳褒獎,賴山陽的詩句更是至理名言,而我總覺得這位老翁的話才道出了真正的孔明形象。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
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後人歌頌孔明的詩作雖多,但最具代表性的當推杜甫的這首《蜀相》。相傳沔陽諸葛武侯祠前的槲樹為後主劉禪所植,直至唐代仍頗為繁茂。杜甫睹物思人,遂吟詠出這首感人的詩篇。
以下簡述孔明辭世後蜀國三十年的歷史演繹。
總體而言,在孔明辭世之前,即使說是他一人在獨立承擔蜀國的沉浮,也絕非言過其實。他的辭世,不能不說意味著蜀國將走向覆滅。
孔明深知自己的死將會對蜀國今後帶來何種影響,他自責無法恪盡全忠,暗地裡一直為身後之事憂慮不已。
因此,為了保證自己死後蜀國的穩定,他對所有想到的事宜,均一一交代於遺言之中。
蜀國在孔明死後依然維持了三十年之久,不能不說完全是雖死猶生的孔明一直在庇護著它。
先前蜀軍從五丈原撤兵時,楊儀曾領兵誅殺野心家魏延於險峻棧道,孔明歿後翌年,即建興十三年(公元235年),他也被削去官職,流放漢嘉,最終於漢嘉自殺身亡。
魏延原本便對楊儀視若仇敵,楊儀也從不對魏延正眼相看,早在孔明去世之前,此二人便已勢如水火。孔明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