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 三國志 作者:吉川英治(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5:31
 “原來如此!”
  “丞相最好現在派人把徐庶的老母鄭重其事地迎入京城,對其親切地勸諭,然後以其老母的名義叫他歸來,我想孝順的徐庶一定會日夜兼程地趕到京城來的。”
  “嗯,你這個主意太妙了,馬上給他老母寫信吧。”
  沒過幾天,徐庶的母親被迎入京城,使者鄭重地把她引進丞相府,由曹操決定進一步的安排。
  乍一看,徐庶的老母平凡、樸素,只不過是個普通的鄉下婆子。她身材矮小,又因為生了幾個兒子且上了年紀的緣故,整個腰背都佝僂著,更顯得顫顫巍巍。她睜著一對山鳩般的眼睛,顯露出羞於見人的眼神。當她在使者的陪同下惶恐地登上丞相府的貴賓閣,置身於四壁壯觀絢爛的環境中時,早已是頭昏眼花不知身在何處,臉上盡顯出不知所措的迷茫神色。
  不久,曹操帶著群臣走進貴賓閣,他就像見到自己的母親那樣謙恭拜見了徐庶的老母。
  “伯母大人,聽說您的兒子徐元直現在改名為單福,投靠了新野的劉玄德。只可惜一個天下奇才,為何要和一個沒有自己的領地、到處漂泊的賊黨攪在一起呢?”
  曹操特意用通俗的語言,委婉地提出了心中的疑問。
  徐庶的老母沉默著,不知如何回答。她依然睜著那對山鳩般的小眼睛,不知所措地看著曹操的臉色。
  有效果了。
  曹操仔細地觀察著徐母的表情,感到心中有底了。於是他用更親切的語調說道:“伯母大人,您想想看我說得對嗎?像徐庶這樣的人才為何要投靠劉玄德呢?我想伯母您也不會同意的。……而且劉玄德是個叛臣,他逃脫不了朝廷對他征伐的命運。”
  “……”
  “如果您老人家同意他去的話,豈不是有意把自己的掌上明珠丟到泥淖中去了?”
  “……”
  “伯母大人,您看怎麼樣?請您給徐庶寫一封信好嗎?我真是為您的兒子埋沒自己的天才而感到惋惜。如果您把自己的兒子叫到我這兒來,一切都好辦了。他要想當大將的話,我曹操一定奏聞天子,授予他榮耀的官職,還在京城內賜他一座宏偉的庭園和美麗的豪宅,會有許多使喚的僕人來服侍您和您的兒子。”
  這時,徐母終於開始翕動嘴唇,好像有話要說。
  曹操趕緊打住話頭,體貼地看著徐母。
  “丞相大人,我這個老婆子就像您看到的那樣,是個地地道道的鄉下人。世上的事情我都不懂,只是從那些砍柴的樵夫和耕田的老漢口中聽到了劉玄德大人的傳聞。”
  “哦,說什麼呢?”
  “他們說劉皇叔是為民而生的當世英雄,是真正的仁君。”
  “哈哈!”曹操故意高聲笑道,“鄉下的黃口小兒和白髮老頭懂得什麼?劉玄德不過是出生於涿郡的一介匹夫,年輕時靠賣鞋編席糊口度日。他乘天下大亂之機糾集了一批市井無賴,打著無名的旗號興風作浪。他在外表上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其實用心險惡,圖謀不軌,是個叛逆的壞蛋。他欺騙地方上的老百姓,是禍害百姓的流賊。”
  “這就奇怪了,我老婆子聽到的百姓傳說和丞相大人說的完全不同。他們說劉玄德大人是漢景帝之後。他效仿堯舜之風,懷有禹湯之德,禮賢下士,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像他這樣的仁者不得到百姓的稱讚是沒有道理的。”
  “這些都是劉玄德騙人的伎倆。他是個巧言令色的偽君子,如果您的兒子被這樣的人所騙,將留下萬世的惡名。您還是按照我剛才所說的給徐庶寫封信。伯母快快動筆吧。”
  “啊?……這……”
  “您還猶豫什麼?為了自己的孩子,也為了自己能有個安泰的晚年,……瞧,筆墨都在那兒,想好了,就趕快寫吧。”
  “不,不。”
  徐母突然極力搖著頭:“為了我的兒子,即使在這兒拼了這條老命,我這個做母親的老婆子也不能動筆。”
  “您為何不想寫信?”
  “儘管我是個鄉下的窮婆子,可也懂得順逆之道。漢朝的逆臣不就是丞相大人你自己嗎?你為何要我的兒子背叛自己的主公,棄明投暗呢? ”
  “嗯?!你這個老太婆,竟敢說我曹操是逆臣?!”
  “是我說的。就算我作為一個潦倒的流浪漢的母親,即使過著貧困的生活,我也不會讓我的兒子為你這種逆臣出力。”徐母斬釘截鐵地說。
  接著,她拿起放在自己面前的毛筆,扔向庭園。徐母的言行激怒了曹操,他突然站起身來,高聲怒吼道:“混蛋!快把這個瘋老婆子拉下去斬首!”
  曹操的話音剛落,徐母又一把抓起硯台,狠狠朝曹操砸去。
  “斬!立刻把這個老婆子的腦袋給我擰下來!”
  曹操怒吼著,武士們立刻衝上去抓住了徐母,強行把她的雙手高高地舉起來。
  徐母神情自若,毫不掙扎反抗。曹操越發怒火中燒,忍不住親自拔出利劍,意欲手刃了這個倔強的窮婆子。
  “丞相,請您不要這樣意氣用事。”程昱猛然衝到曹操的面前,攔住了他的魯莽舉動,勸慰道,“請您看一看徐母那種鎮定自若的神態。她敢於唾罵丞相,完全就是她自求一死的證明。丞相若動手殺了她,其子徐庶豈不會更加仇恨殺害老母的敵人,更盡心地為劉玄德效命嗎?丞相若殺了這位柔弱的老人,也將會失去天下人心。這也正是徐母的心願呀。如果如其所願地讓她死在這兒,她必然會在心裡哈哈大笑呢。”
  “嗯……是嗎?……那你說對這個老婆子該如何處置呢?”
  “盡可能把她好好地養護起來。徐庶就是身在劉玄德的帷幕,他的心裡也會想著老母,不會隨心所欲地和丞相敵對的。”
  “程昱,這一切就交給你來辦吧。”
  “遵命。我會妥善地安頓好徐母,……我還有一計,那等以後再說吧。”
  程昱說完,便帶著徐母返回自己的府邸。他對徐母殷勤地說道:“以前我和徐庶是同窗,兩人的關係就像兄弟一樣親密。這次偶然有機會把您老人家迎到我的家來,真像是自己的母親回到家裡一樣。”
  從此,程昱就像對待自己的母親那樣朝夕精心照料著徐母的生活。但是,由於徐母不喜歡奢華的生活,而且也不習慣程昱家人的過於客氣,後來讓她獨居在附近另一處幽靜的房舍,才算安下心來。
  程昱仍然經常派人給徐母送去美味佳餚和應時的衣物。徐母礙於程昱的一片情意,也不時寫封感謝信作為應答。
  程昱把徐母寫的書信精心地保存起來,並堅持練習模仿徐母的筆跡。一俟時機成熟,他就和曹操悄悄地商議,終於巧妙地模仿著徐母的口氣和筆跡,偽造了一封書信。自然,這是寫給在新野的兒子徐庶的家信。
  單福——其實就是徐庶,在新野安定下來後,有了一套富有士大夫氣息的儉樸的居所。他的僕人不多,閒居的時候喜歡終日在家裡讀書自娛。
  一天傍晚,一位陌生男子敲響了徐庶的家門。徐庶聽說來人是母親的信使,便親自開門出來迎接。
  徐庶急切地問道:“我母親她老人家身體還好嗎?”
  來人道:“老太太有書信在此。”說著,立即拿出一封書信交到徐庶的手上。接著又說:“我只是別人家的奴僕,老太太的家事我都不知曉。”
  說罷,來人匆匆地告別而去。
  徐庶一回到自己的房間就急忙展開書信,在燭光下認真地閱讀起來。充滿孝心的徐庶看到母親那熟悉的筆跡,猶如見到了母親的面影,不知不覺地眼中噙滿了淚水。徐母在信中如斯寫道:“庶兒,近來好嗎?為母一切平安。勿念。只是汝弟康兒亡故之後我倍感孤獨,對你愈加思念。最近因奉曹丞相之命,我被安頓到許都。由於你有事從叛臣之罪,為母也難避監禁之災。所幸程昱念及與汝舊日之誼,才得以安然度日。總之,望汝盡快回到母親身邊,以慰我思念之苦。”
  徐庶讀到此處,禁不住涕淚交加,以至燭光熄滅後依然獨自站著抽泣不止。
  二十二離鳥之啼
  次日早晨。
  徐庶伴隨著小鳥的啼鳴走出家門。一看到他那發黑的眼圈,就知曉他昨晚一夜未眠。今天早上,他是最早走進新野城門的人。
  “是單福嗎?今天怎麼來得特別早,有什麼事嗎?”
  劉玄德看到他憔悴的臉色,不由得有些擔心地問道。
  徐庶表情凝重地向劉玄德一再地默拜,終於抬起頭說道:“主公,今天我有一事須向您再次道歉。”
  “到底是什麼事?”
  “其實,單福是我為避故鄉之難臨時起的假名。不瞞您說,我乃是出生於潁上的徐庶,字元直。起初聽說荊州的劉表是當代的賢人,所以趕去投奔他。豈料與其論道時,才發現他在實際的政治上毫無作為,只是個胸無大志的平庸之輩,所以我只得留下一信離職而去。當時我悶悶不樂地來到司馬徽的山莊,告訴他此事的經過。誰知水鏡先生嚴厲地批評了我,說我有眼無珠,不識賢愚,最後還說現在劉豫州就在新野,還是快去投奔他吧。”
  “……”
  劉玄德回想起住在水鏡的那個夜晚,進而聯想到和主人在草堂內密語的深夜來客。
  徐庶又道:“我聽了司馬徽的建議後狂喜不已,立刻趕去新野。但想到自己是個毫無門路的流浪漢,不能貿然求見,所以只能耐心等待。我想時候到了,總有拜見的機會。於是我每天唱著戲歌在市井的街頭徘徊。不久,我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夙願,得到了相伴主公的機會。主公不問我的出身就對我深信不疑,還賜予我軍師的指揮棒。這樣的恩遇使我實在難以忘懷。古語說'士為知己者死',從此以後,我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全心全意地報效主公。”
  “……”
  “沒想到,現在事情突起變化,使我寢食難安。請主公看看這個吧。”
  徐庶說著,拿出母親的書信交給劉玄德覽閱,同時又道:“昨晚我突然收到母親捎來的書信。看完後只覺得自己像癡呆了一般。母親是個苦命之人,她年輕守寡,純孝的幼子又先她而去。現在只剩下我一個兒子,成為她生活的唯一依靠。而且從信中的字面來看,她已被囚禁在許都,過著朝暮悲嘆的生活。我自幼年開始就喜好武藝,在鄉下時常和村里人打架,後來又因獲罪而不得不四處流浪,所以我的所為一直讓母親擔心不已。我心中常為自己的不孝而對母親充滿歉意,一想到母親我就會坐立不安,無地自容。其實……其實我還有一件難以啟齒的事不得不說。請主公讓我暫時告假一段時間,我想去許都探視母親,略盡孝道,以使母親晚年有所依靠。待母親享盡天年之後,我再回來。只要主公不嫌棄我,我一定回來。請主公准我告假吧。”
  “噢,那好吧……”
  劉玄德爽快地允諾了。他也陪著徐庶一起流淚,眼眶裡飽含著思親的淚水。
  劉玄德看到徐庶如此思念母親,也禁不住想起了自己已故的母親。
  “不管怎樣,我不能阻止你去孝養自己的母親,一定要珍惜母親的在世之日,絕不能違背孝道。”
  兩人整日交談,有著說不盡的話語。
  當晚,劉玄德召集了所有的文臣武將,為徐庶舉行了盛大的餞行宴。
  一杯接一杯,千杯難惜別,萬杯解離愁。餞行宴一直持續到半夜。
  但是,徐庶卻了無醉意。他在酒宴上時而停杯投箸,如斯嘆道:“當我知道母親被囚禁在許都的消息後,吃飯無味,喝酒不香,雖是金波玉液也咽不下去。我覺得人在母子之間的情感上實在是太脆弱了。”
  “嗯,你說得很有道理。儘管我們主從相處時間不長,但到了現在和你惜別的時候,我劉玄德就感到自己似乎失去了左膀右臂。雖有龍肝鳳髓也食不甘味……”
  不知不覺之間,夜色闌珊,曙光初露。
  諸位大將也不斷地重複著惜別的話語,喝了最後一杯送別酒後,各自告退休息去了。
  由於剛才忙得連打盹的工夫都沒有,所以劉玄德抓緊時間一人靠在睡榻上休息。
  這時,孫乾偷偷地進房來,對劉玄德耳語道:“主公,我反复思量,總覺得讓徐庶去許都將對我們大為不利。我們特意把這樣的奇才送到曹操那兒,實在是極大的不智。所以我們一定要設法把他留下來,不知主公以為如何。還是趁他尚未動身之前,趕快施計挽留吧。”
  劉玄德聽了默然不語。
  孫乾又加重語氣說道:“不僅如此,徐庶對我軍的兵力、內部情況等都瞭如指掌。”
  “……”
  “於今之計,若想轉禍為福,只有首先設法把徐庶留在這兒,然後不斷加強我們的防備力量,曹操見徐庶歸來無望,必須會殺害他的母親。這時,對徐庶而言,曹操就成了殺他母親的仇人。他一定會更加仇恨曹操,下定決心協助主公打敗曹操。”
  “住口!”
  劉玄德正氣凜然地說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不行,我決不做這樣的不仁不義的事情。你也不妨想一想,讓其母被殺,自己又自私地利用她的兒子,這是為君之道嗎?即使我劉玄德為放走徐庶而招來滅亡之禍,也斷然不做如此不義之事。”
  劉玄德穿好衣服,早早地走出居所,對侍臣命令道:“備馬!”
  此時,小鳥正在早晨的晴空裡嘰嘰喳喳地鳴叫著,但是劉玄德的臉色卻不像今晨的晴空那樣燦爛。
  關羽、張飛也跟隨劉玄德一起騎馬來到城外,準備在這兒為徐庶送行。眾人都被他的孝母之情所感動,同時也為他能享受如此榮耀而羨慕不已。
  來到郊外的長亭後,徐庶實在過意不去,一再婉謝道:“請送到這兒為止吧。”
  “不如在這兒吃了飯再走。”
  長亭內,又舉起了餞別的酒杯。
  劉玄德深情地反复說道:“與君別後,再也無法向你請教高明的謀略之道了。但是,今後你不論仕於何人,都不要改變自己的人生道路。即使你效命新的主公,也要做到盡忠盡孝,盡一個讀書人的本分。”
  徐庶垂淚道:“謝謝主公的金玉良言。我才疏學淺,卻深受主公的厚恩,現不幸中途而別真是不勝慚愧。我素有孝養老母的拳拳之心,如果一旦效命曹操,如何才能保持臣節,徐某實在沒有信心。”
  “我也一樣,失去了你這樣的高人,心裡充滿著失落而又頗感無奈。甚至也產生了對現世悲觀失望、不如歸隱山林的念頭。”
  徐庶慌忙勸諫道:“主公千萬不要這樣想,捨棄了像我這樣的庸才,一定能招來更高明的賢士,主公的氣運必然更加燦爛輝煌。”
  “像你這樣的奇才也許當今已無法相求,也可以說天下絕對沒有這樣的高人了。”
  劉玄德語氣沉痛地說道,似乎在說如果能求得像你這樣的高人,我何至於如此消沉。
  在長亭外等候的關羽、張飛、趙雲等大將也都是多情之人。此時他們個個含淚低首,默默無語。
  徐庶從長亭裡看著亭外的眾人,情真意切地說道:“我走之後,希望諸君在主公身邊更加嚴格約束自己,互相砥礪忠義節操,將來一定會流芳百世。我在許都將面對上蒼為諸君的成功默默地祈禱。”
  劉玄德終於忍不住嗚咽起來,接著就淚如雨下,他實在不忍心就在這兒與徐庶分別。
  “讓我再送四五里吧。”
  說著,繼續並轡為徐庶送行。
  “主公,送到這兒足夠了。”
  徐庶一再婉拒道。
  “不,讓我再送一程吧,今後天各一方,不知何時才能重逢。”
  不知不覺地又走了十里路。徐庶終於停馬對劉玄德安慰道:“如果我們有緣,這次也只是短暫的別離。所以請主公務必保重身體,等待著我徐庶再次歸來吧。”
  這樣又走了七八里路,這兒已是離城外較遠的農村了。
  諸位大將顧慮到歸程已遠,一起停住馬,對劉玄德勸諫道:“雖然情義難盡,但終須一別,還是就到這兒吧。”
  劉玄德在馬上,向徐庶動情地伸出手來。
  徐庶也立刻伸出手去,兩個人緊緊地握手。四目相對,唯見熱淚潸然而下。
  “請多保重!”
  “您也保重。”
  “再見!”
  劉玄德緊握著徐庶的手,久久不肯鬆開。
  隨著滂沱的淚雨,他的手顫抖著彷彿也在不停地哭泣。
  “這次可真的分手了。”
  徐庶狠心地說著,把臉埋在馬的鬃毛里,頭也不回地馳馬而去。
  諸將一起對著徐庶遠去的背影揮手大喊。
  “再見!”
  “珍重!”
  他們一邊喊著,一邊開始調轉馬頭,護衛著劉玄德急急地順著原道返回。依依不捨的劉玄德仍然不時地佇馬回望徐庶遠去的背影。
  “啊,徐庶進了那片樹林的樹蔭中看不見了,我真恨那片遮住他身影的樹林,要把那片樹林全部砍光……”
  劉玄德說著忍不住放聲大哭。
  深厚的君臣之情溢於言表。也許諸位大將都以為劉玄德對徐庶太過癡情,於是一起勸道:“主公不能總是這樣無謂地感嘆,還是趕快回去吧。”
  約走了六七里路,忽聽到身後傳來“餵— —餵——”的叫喊聲。
  眾人回頭一看,只見一人揮鞭策馬飛馳而來。也不知怎麼回事,來者竟是徐庶。
  這不是徐庶嗎?難道他不回去了?
  也許他不忍與大家相別,終於改變初衷回來了?
  眾人憑著自己的直覺猜測著,並一起興奮地高聲叫著迎了上去。
  徐庶趕緊靠近劉玄德的坐騎,勒住馬急急地說道:“昨晚以來,我心亂如麻,有一件重要的大事忘了告訴主公。在襄陽西去二十里的地方有一個叫隆中的村莊,那兒有一位大賢人。主公不要再嘆息了,您一定要把那位高士請出來。這是我徐庶臨別送給主公的禮物。”
  徐庶說罷調轉馬頭,再次順著原道策馬而去。
  隆中。
  襄陽以西二十里的小村莊。
  就在那麼近的地方?
  劉玄德深感疑惑。
  聽了徐庶的介紹,劉玄德還是一頭霧水,陷入了茫然之中。
  此時,徐庶的身影已逐漸遠去。
  劉玄德終於緩過神來,不由得舉手高喊:“徐庶!徐庶!請等一下,等一下!”
  徐庶聞聲後立即再次調轉馬頭。劉玄德急忙縱馬迎上去,謹慎地問道:“你說隆中有位大賢人,我至今還沒聽說過,這是真的嗎?”
  徐庶答道:“此人極其淡泊名利,交往的人十分有限,所以知道他賢名的人很少。再說,主公到新野的時間也不長,接觸的對像不是荊州的武將就是都縣的俗吏,所以不知道這個人也是很自然的。”
  “先生和那人是什麼關係?”
  “多年的道友。”
  “若論經綸濟世之才,你能否和他相比?”
  “像我這種人是不能和他相比的,而且今日世間也難以找到能與他相提並論的人。若以古人而論,我想周朝的薑太公和漢朝的張良也許能與之比肩。”
  “如果他和先生是道中的朋友,我倒有個不情之請。先生能否延期一天,替我把那人請到新野來好嗎?”
  “不行。”徐庶冷冷地搖頭拒絕道,“主公為何要我去把他請到新野來呢?只有主公親自去叩他的柴門,親切地延攬他出山,才有可能成功。”
  聽徐庶這麼一說,劉玄德喜形於色地問道:“希望你能告訴我那人的姓名,請先生講得詳細一點。”
  徐庶道:“聽說他出生於瑯琊陽都(今山東泰山南方),是漢朝司隸校尉諸葛豐的後代。其父叫諸葛珪,曾擔任過泰山的郡丞,可惜英年早逝。所以他只得跟隨叔父諸葛玄,兄弟幾個都遷居到叔父的去處。其後,他和一個弟弟一起到隆中結草廬而居,時而耕作時而讀書,喜好吟誦《梁父吟》。在他的居所附近有一道山岡,鄉人稱之為'臥龍岡',因此也稱其為臥龍先生。他名諸葛亮,字孔明。就我所知,天下奇才唯其一人而已,無有能出其右者。”
  “啊,我想起來了。”
  劉玄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進而問道:“我想起一件事,再想請教一下,上次我在司馬徽的山莊住了一夜。當時司馬徽親口對我說過,只要得到臥龍、鳳雛二人中的一人就足以得天下。我幾次問他臥龍、鳳雛的真名實姓,他只是回答我'好好'兩個字,所以我到現在也沒搞明白。莫非先生所說的諸葛孔明就是其人嗎?”
  “是的,臥龍就是我說的孔明。”
  “那麼鳳雛就是先生你嗎?”
  “不,不,”徐庶慌忙搖手否認道,“所謂鳳雛就是襄陽的龐統,字士元。像我這樣的人是沒有這種美譽的。”
  劉玄德聞之大喜,仰天嘆道:“我現在才第一次搞清楚有關臥龍、鳳雛的疑問。啊,原來我是多麼的孤陋寡聞!現在才知道,我居住的這片山河裡竟然隱居著這樣的大賢人!”
  “那就請主公務必前去拜訪孔明的草廬。”
  徐庶最後拜別了劉玄德。他快馬加鞭,飛快地朝著許都方向疾馳而去。
  二十三諸葛氏一家
  孔明的一家兄弟,即諸葛氏一族,在以後三國鼎立的時代,分別在蜀、吳、魏三國中佔據著重要的地位,並且推動了時代的發展。所以,在此首先了解諸葛氏的家人和孔明的為人是很有必要的。但這些畢竟都是一千七百多年前的事了,關於孔明的家系難免存在著很多疑點。
  現在能大致明了的是先前徐庶對劉玄德介紹的相關情況。我們就從他們的祖先諸葛豐說起。
  諸葛豐在漢元帝時曾任司隸校尉之職。他性格剛直,凡觸犯法律者,不管是何種特權階級,他都絕不寬赦。
  有一個事例足以證明此言不虛。
  元帝時有個名叫許章的外戚是皇帝的寵臣,他一貫為非作歹,根本不把法律放在眼裡,諸葛豐非常痛恨他這種不法的行為,發誓終有一天要讓許章明白什麼叫國法的威嚴。不久之後,許章又乾了一件犯法的事情。
  “立即逮捕!”諸葛豐一聲令下,他親自帶人去抓捕許章。這時,許章正好從宮裡出來,一見到諸葛豐的身影,慌忙躲到宮裡。
  他自恃皇帝的恩寵,企圖在皇帝的庇護下躲過法律的製裁。但是諸葛豐以國法不容歪曲為由,嚴詞拒絕對許章的寬宥,結果受到天子的憎恨,被降職為城門校尉。
  接著,又因為他時常不肯寬恕那些犯禁的大官們的違法行為,終於慘遭他們的排擠打擊,最後被徹底免職,不得不白髮蒼蒼地返回鄉里成為一介平民。
  孔明祖先的回鄉之地是否為瑯琊,目前尚不明確。
  有史可稽的是孔明的父親諸葛珪在世時,已從山東瑯琊郡的諸城縣遷徙到陽都(今沂水以南)成家立業。
  諸葛這個姓氏最初也許只是單姓“葛”。因為當時來往於諸國的漢人中鮮有復姓。
  有一種說法是原先單姓的葛氏家族從諸城縣遷徙到陽都縣時,為了區別陽都縣城中原先的葛姓家族,特意在自己的姓氏前加上原住地諸城縣的諸字,改為“諸葛”這個複姓。
  孔明的父親諸葛珪曾經擔任過泰山的郡丞,叔父諸葛玄是豫章的太守,當時的家庭境況可以說是相當好的。
  孔明共有兄妹四人,三男一女。他是諸葛珪的次子。長兄諸葛瑾,很早就進了洛陽的太學,過著遊學的生活。
  期間,他們的生母不幸去世,父親又娶了繼母。
  誰知沒過多久,他們的父親就撇下自己的續弦和四個子女去世了。
  那時孔明只有十四歲左右。
  “怎麼辦呢?”
  正當繼母章氏帶著三名幼子走投無路的時候,長子諸葛瑾太學畢業後從洛陽回來了。
  諸葛瑾告訴繼母和弟妹們洛陽發生大亂的消息。
  他對繼母建議道:“原先也不知道世上發生動亂是怎樣的情況,但這次黃巾之亂引起各州大亂,甚至把戰火引入到了洛陽。整個中原將變為戰亂的戰場。我們還是暫且逃到南方,去投奔江東的叔父吧。”
  長子諸葛瑾不同於普通的秀才,他忠厚老實,特別是對繼母的盡心孝養,與侍奉親生母親沒有兩樣,所以受到世人的廣泛讚譽。
  只要有戰亂,就逃向沒有戰亂的地方;只要有饑饉和洪災,就逃向沒有災難的地方。幸虧大陸有著廣闊的天地,所以大陸的百姓們已經習慣了流離漂泊的生活。
  “到南方去吧。”
  當諸葛氏的一家開始從華北向南方避難時,正是黃巾之亂後的社會大混亂時期。到處戰禍頻仍,誰都無法預測何時平息。
  “向南!”
  “去南方!”
  華北、山東一帶的農民們就像水往低處流那樣,各自帶著生活的全部家當,拖兒帶女地大量逃向江東地區。當時還只有十三四歲的孔明親眼目睹了流離失所的難民和饑民的人潮,他們悲慘的生活情景在少年清純的心靈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避難的人們是多麼的可憐啊!”孔明的內心中留下了抹不去的烙印。
  “為何我們的人民要過著這樣悲慘的生活?難道他們是為了苦難才出生的嗎?為何他們不能過上幸福的生活呢?”
  孔明也經常思考著這樣的問題。
  十三四歲的孔明正是學習史書、經書的時候,他進而想道:“這個社會不應該是這樣。只要人世間出現一個偉人,無數可憐的百姓就不會再出現絕望的眼神和瘦削的面容。就像天上有日月那樣,人類社會中也必須有日月。如果沒有這種偉人,就會出現小人結黨、萬惡俱出、社會混亂的局面。最可憐的還是什麼都不知情、整天東奔西逃的萬億百姓。”
  少年孔明的內心,已不知不覺地醞釀出拯救萬民的志向。
  萌生這樣的志向並非偶然。孔明一家在剛從太學畢業儼然已成為家庭頂樑柱的大哥諸葛瑾的帶領下,開始了南下的大逃難。一輛破車載著全部的家產和繼母,孔明和弟弟諸葛均還有妹妹互相鼓勵著,走上了艱辛的南下之路。在少數幾個家僕的護送下,他們一家老小混雜在難民的隊伍裡,每天在曠野和河川中持續著沒有止境的逃亡之旅。
  旅途的生活極其艱辛,而且常常還有生命危險。此外,大自然的暴虐也讓難民們吃盡苦頭,沙塵、豪雨、炎熱等災害不時地肆虐,而野獸、毒蟲也時常威脅著那些無助的難民。
  二十歲的長兄,十三四歲的孔明,還有下面的弟妹正是在這樣艱難的時候學會了最有用的“生存能力”。
  即使對一個普通的難民子女來說,這樣的環境也是磨煉其心志的客觀條件。但是,一個人如果沒有很高的素質,艱難對他來說只是毫無意義的艱難。所幸的是諸葛家的子女們不但經受了天賜艱難的磨煉,更培養了後天生成的卓越見識和高尚品質,這也為他們在亂世中笑傲群雄的基礎和源泉。
  他們一家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到達江東,投靠了叔父諸葛玄。
  但是,初平四年秋天,也就是董卓在長安被殺從而引起大亂的第二年,孔明一家才安頓下來半年左右,叔父諸葛玄因與荊州的劉表私交甚篤,應邀去荊州劉表手下擔任官職。
  孔明和諸葛均隨叔父的家人一起移居荊州。而長兄諸葛瑾藉此機會提出:“我也該為一家的生計謀出路了。”於是,他告別了叔父,陪同繼母章氏乘船沿著長江南下,去東吳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
  在當時,凡是對將來抱有遠大理想的年輕人都以開發南方為目標,並對此充滿著理想的希冀和奮鬥的熱情。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5:31
 漢民族為了躲避華北的戰亂而不斷向南方遷徙,捨棄了北方豐饒的物產和廣袤的沃土,很快就在南方開始了新的經營和耕耘。
  南下的難民大部分以奴婢和普通的百姓為主體,但是如諸葛氏一家的士大夫和學者等知識階層也不在少數。他們各自擇地而居,並積極參與了新社會的形成和新文化的建設工作。其主要分佈的區域為:南方的沿海地帶,主要包括江蘇、安徽、浙江;長江沿岸則主要包括荊州(湖南、湖北)以及由此上溯的益州(四川)等地。
  陪同繼母避難的諸葛瑾之所以遠下江南,是因為他看好東吳將來的發展前景,這不愧是當時一個知識青年睿智的選擇。
  來到東吳第七個年頭,正是吳主孫策亡故,新主孫權繼位的時候,他因魯肅的介紹,走上了報效東吳、榮任官職的仕途,詳情已如前述,在此不再贅言。
  但是,另一方面,跟隨著叔父諸葛玄及其家人一起遷移荊州的孔明和他的弟弟諸葛均,以後的命運卻和兄長諸葛瑾完全相反。人生道路的坎坷,迅速地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出現在生活中,使少年孔明不斷地得到鍛煉和考驗。
  “荊州是一個很大的都市,那兒有很多你們從沒見過的東西。你的叔父和荊州的劉表是朋友。由於劉表叫他務必過來做官,所以就應邀而去。在城裡我們將有豪華高大的房子,你們也會有很多的家僕侍候,年紀輕輕的,得多留心自己的品行。”
  聽到叔父、叔母的一再叮囑,少年孔明的心中無比激動。
  他好奇地瞪大眼睛,想親眼看看荊州的風土文化。
  但是,他們在荊州居住不到一年,叔父諸葛玄又接到了劉表的命令:“派去治理豫章的周術病故了,由你去接管那裡吧!”
  諸葛玄只得奉命轉任,去擔當週術的後任治理豫章。
  他這次去擔任當地的太守,可謂榮陞官職。但是去了任所南昌後,才感到此官並不好當。當地居民文化水平很低,而且民情複雜,當地不服新太守的勢力勾結在一起,極難對付。更棘手的問題是,地方勢力揚言:“諸葛玄不是朝廷派來的命官,我們沒有理由服從這個走關係的地方官。”於是反對諸葛玄的聲浪日益高漲。
  不僅如此,有個叫朱皓的人自稱持有朝廷頒發的委任狀,公然來到任所,搶先坐上了太守的位置,由於鳩占鵲巢,諸葛玄甚至不能進入城內。
  兩人之間發生了激烈的爭論。
  “我是豫章的太守。”
  “不,我才是正牌的太守。”
  爭論的結果演變成一場戰爭。
  由於朱皓得了笮融、劉繇等當地豪族的支持,所以諸葛玄很快就落敗,並被逐出南昌城。
  少年孔明和弟弟諸葛均這時才第一次體會到戰爭就發生在自己身邊。
  他們和叔父一家混在亂軍中,屯駐在城外的遠郊,企圖再度起兵。但是一天晚上,他們突然遭到叛亂的鄉民襲擊。叔父諸葛玄壯志未酬,卻被叛民們砍下了首級。
  孔明一邊安撫著年幼的弟弟,一邊和喪魂落魄的敗兵們一起潰逃。當時周圍都是些陌生的士兵,所以他也無法打聽到叔母及其隨從被叛民所殺的消息。
  正當這時,潁川的大儒石韜遊歷諸州後來到了荊州。
  一直以來,荊州、襄陽等地好學之風盛行。當時流行著一種新的政治學說,試圖對上代的儒學加以新的闡釋,以解答當下的軍事、法律、文化等方面的問題。
  所謂林泉之地,必有百鳥群集。自然,許多學生和名士因仰慕荊襄的學風而齊聚於此。其中的佼佼者就有潁上的徐庶、汝南的孟建等人。
  自從叔父亡故後,孔明就失去了生活的依靠。少年孔明早早地嘗盡了世道的艱辛,於是他鼓起勇氣拜在石韜的門下。
  “請收我為徒吧。”
  孔明拜訪石韜的時候年僅十七歲。
  石韜於第二年到附近的地方遊學。當時跟隨他出遊的學生中就有十八歲的白面書生孔明,還有胸懷一劍治天下大志的徐庶,以及溫厚篤學的孟建。
  孟建和徐庶都比孔明年長許多,在學問上也是孔明的前輩,但他們從不輕視孔明,且很早就注意到這個學識非凡的小學弟,認為“他將來必定是個超群的秀才”。但是他們倆還是嚴重地低估了孔明。因為後來的孔明豈止是個超群的秀才。在石韜眾多的弟子中,孔明出類拔萃,無人企及,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天才日益彰顯,與世上所謂的秀才相比完全是天差地別的兩種類型。
  二十歲左右孔明離開了石韜辦的學府,因為他無法忍受死記硬背的書呆子生活,只得逃離他的師兄弟們。
  今後該何去何從呢?
  孔明決意隱居在襄陽的西郊,和弟弟諸葛均一起過著半耕半讀的生活。
  晴耕雨讀——這是他名副其實的生活寫照。
  “這傢伙未免太老成了吧?”
  “為何年紀輕輕地就開始隱居生活呢?”
  “是裝模作樣的吧?”
  “只不過沽名釣譽罷了。”
  師兄弟們都嘲笑他的作為。就連對他的才華多少有些認識,對他十分尊敬的人也隨著時光的流逝幾乎全部離開了他。
  只有徐庶、孟建等少數幾個人始終和他保持著友誼,經常來往於他的草廬。
  從襄陽的城區到孔明居住的隆中,只需往郊外行走二十里。
  隆中可稱得上山清水秀別有天地。從遙遠的湖北省高地蜿蜒而下的漢水流經桐柏山脈拐彎,與淯水匯合,穿過華中平原,改名為沔水,在其西南邊,是以襄陽為中心的古城。
  天氣晴朗的時候,從孔明家門口能一眼看到那條大江和岸邊的城市。孔明的住所位於隆中的一個小山丘的山腰上,屋後有一座山,叫做樂山。
  步出齊城門,遙望盪陰裡。
  里中有三墳,累累正相似。
  問是誰家墓,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紀。
  白天,在田隴之中經常能聽到這樣的歌聲。
  這歌不是當地的民謠,而是古時山東地方流行的曲調。也就是孔明的故鄉——齊國的史歌。
  歌者不是拿鍬鏟田的孔明,就是割豆摘莢的孔明之弟諸葛均。
  一天,孔明的朋友孟建信步來到他家拜訪。
  孟建道:“我想近日回故鄉,所以今天特來向你告別。”
  孔明默默地凝視著學長,不解地問道:“為何要回故鄉?”
  “其實也沒有特別的原因,只是現在襄陽太平靜了。名門望族的士大夫們整天研究學問,批評政治,過著閒適的生活。也許他們覺得這樣非常愜意,但並不適合我們這些書生。可能是這個原因吧,我最近非常想念我的故鄉汝南,為了治愈思鄉病,我決定先回去了。”
  孔明聽了,平靜地搖頭道:“在如此短暫的人生中,你還沒有走到半途,怎麼可以後退呢?雖說現在襄陽過於平靜,但又怎能相信這兒百年都會一直平安無事?你北方的家鄉,舊時的門閥眾多。那些官吏,士大夫的候補者們都蠢蠢欲動地奔走鑽營。像你這種沒背景的年輕人只會到處碰壁,哪裡還有容納你的地方呢?所以我看你還是留在南方這片新天地裡慢慢地等待時機吧。”
  孟建雖然比孔明年長,且在學問上還是前輩,但他聽了孔明的這番話還是大受啟發。於是他若有所悟地說道:“還是你說得對,我應該打消回鄉的念頭。人不能只看到眼前的狀態,但要做到居以觀動、靜中思變卻並不容易啊。”
  孟建談了心中的想法後,高興地回去了。
  也許是孟建等人的到處宣揚,襄陽的名士們不知不覺地默認了孔明。
  所謂的襄陽名士,即是一群知識階層精英。如崔州平、司馬徽、龐徳公等德高望重的老前輩都非常欣賞孔明的才華,其中河南名士黃承彥對孔明更是推崇備至。他曾如斯說道:“我雖然有女兒,但如果我自己是女兒身的話,一定會嫁給隆中的那個年輕人。”
  於是,便有人主動做媒成其好事。最後,黃承彥的話語終於實現了。真正出嫁的當然不是黃承彥本人,而是他的女兒。
  孔明的新娘生得併不美麗,和他父親黃承彥的尊容十分相像。她雖然並非天生麗質,但淑貞溫雅的風姿和知書達理的名門教養卻是無可挑剔的。
  “新娘長得像瓜田的僵瓜那樣難看。”
  好事之徒以此認為孔明是個無能的青年,他們幸災樂禍地起哄著。
  但是,孔明和新婚妻子卻是非常恩愛,不僅意趣相投,琴瑟相合,而且也可說是難得的文字之交。
  孔明和妻子在隆中這個小村莊里確實過上了幾年平靜祥和的日子。
  孔明具有漢人中少有的白皙挺拔的體形,猶如玉樹臨風,普通男子難以望其項背。
  有一天,孔明和一群朋友聊天。
  他手抱長膝怡然而坐,猶如參禪入定般輕鬆。跟隨著他的朋友們各抒己見,談論著當前的時局和未來的志向。孔明微笑著,默默地傾聽他們的言談。最後,他突然說道:“你們如果進入官場的話,一定都能當個刺史或者郡守。”
  其中一個朋友聽了立即反問道:“那你呢,你打算做個什麼官呢?”
  “我嗎?”孔明只是嘻嘻地笑著避而不答。
  其實,他的志向並不在此。
  做官,當學者,光耀門第,這些都不符合他的大志。
  他的心中牢牢地銘記著春秋的宰相管仲和戰國的名將樂毅二人,他自視甚高,常常暗自期許:“我的文武才幹可比這二位高賢。”
  樂毅是春秋戰國時期的一代名將,他幫助燕國的燕昭王,指揮五國的兵馬,攻陷齊國七十餘城。
  管仲是春秋時期的大政治家,他輔佐齊桓公,採取富國強兵的政策,終於稱霸於列國諸侯,被齊桓公稱為仲父。
  當前紛亂的局勢,不下於春秋戰國時期的亂世。
  年輕的孔明這樣觀察著。
  “管仲、樂毅現在何處?!”
  繼而他又這樣想著。
  “舍我其誰?雖說自己不敏,但放眼天下,舍我其誰?”
  他督勵自己不斷地加強自身的修養。
  由於愛這個世界,所以必須愛自己;由於想在這個世界有所作為,所以必須鼓勵自己。
  他雖然沒有說出口,只是默默地若無其事地抱膝沉思。但是,他的雙眸中卻蘊含著這樣的氣概。
  他時常登上自家屋後的樂山,眺望著廣袤無垠的大地。
  其時,兄長諸葛瑾已在吳國擔任官職,吳國國主孫權的勢力在南方正聲名赫赫,如日中天。
  北方的雲天依然陰晦無晴。袁紹死後,曹操威震八方。但是,那些舊土的流民們對曹操的統治真的心悅誠服嗎?
  益州位於巴蜀的腹地,目前似乎還處在政治風暴圈的外面。它被茫茫的密雲所封鎖,而且長江之水也來自它那神秘的巴山蜀峽。
  這樣的水源地,雖然目前還平安無事,但孔明明白貪食的群魚必然會溯流而上,這樣的日子已經為期不遠了。
  “啊,這樣看來,我現在的位置正處於幾方勢力的交界中心,荊州的確在大陸的中央,……現在由誰來掌控這個時代的中樞呢?劉表已不是這個時代的風雲人物,無論學林宦海,他都難成大器。宇宙間會突然降下濟世的神人嗎?大地會急湧出非凡的豪傑嗎?”
  不久,已到日暮時分。年輕的孔明輕輕地哼著《梁父吟》,望著自己家裡的燈火,輕快地下了山。
  歲月飛逝,此時正是建安十二年,孔明年方二十七歲。
  其實,正是在這一年秋末,劉玄德聽了徐庶的介紹後,決定去拜訪孔明居住的草廬。
  二十四臥龍岡
  在此,讓我們再次把時間和場所倒回到先前劉玄德和徐庶告別的路上。
  徐庶策馬飛馳,心中感嘆道:“骨肉的離別,相思伴侶的離別,當然都會令人悲傷,但作為男子漢大丈夫,君臣的離別也同樣令人肝腸欲斷……啊,今天我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今天他更感念劉玄德的恩情,忍不住屢屢掉首回望。但他一想到被囚禁在許都的母親,又恨不得如利箭一般飛快地回到母親的身邊。
  徐庶心亂如麻。
  他又想起另一件令他擔心的事來。那就是臨別時自己向劉玄德推薦了諸葛孔明,他知道主公一定會在近日前去拜訪,但是孔明自視清高,豈肯隨意出山?
  “請他出山之事恐怕難以奏效。”
  徐庶深感責任重大。他為了劉玄德,一路上苦苦地思索著。
  不久,徐庶心中有了主意。
  “好吧,這就順道去一次隆中,好在離此地很近,也不必繞道,去和孔明道別吧。自己要親自拜託他,如果主公懇請他出山的話,請他務必應召而去。 ”
  徐庶這樣想著。他急忙改變道路,朝著襄陽的西郊飛馳。
  不久,他看到了那道臥龍岡。山岡以形似臥龍而得名。
  徐庶縱馬登上山岡。雖然許久未來,但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砂一石如同舊友重逢一般,令人懷念。
  時近晚秋。楓葉如火,漫山紅遍。孔明的居所難得有人拜訪,草廬的屋頂上飄滿了落葉。
  徐庶在孔明居所的門前下馬後,立刻叩擊那扇柴扉,並大聲地叫著主人的名字。
  誰知院內竟然一片靜寂,只聽到落葉的沙沙聲。
  徐庶在門外佇立片刻後,忽聽得里面傳來一個童子的歌聲:“蒼天如圓蓋,大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
  徐庶趕緊叫道:“餵,童子!趕快開門!先生在嗎?我徐庶來了,請快向先生禀報。”
  儘管外面的客人不斷地叫著,童子似乎仍未聽見,繼續唱道:“榮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南陽有隱士,高眠臥不足。”
  童子一邊唱,一邊仰望著樹梢上的鳥巢。
  這時,他似乎聽到了外面傳來“童子!童子!”的叫聲,終於發覺門外有客人站著。
  “咦,是誰來了?”
  童子飛快地過來開啟柴扉,一見來客便稔熟地說道:“哦,原來是元直先生呀。”
  徐庶把馬系在旁邊的樹上,又問:“先生在嗎?”
  “在。”
  “是在書齋嗎?”
  “是。”
  “你剛才唱得真好聽。”
  望著徐庶通過園內的小徑快步走向草廬的身影,童子口齒伶俐地說道: “元直先生現在怎麼突然變得這樣漂亮了?這劍,這衣服,這馬鞍都好華麗喲。”
  徐庶被童子這麼一說,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曾經破衣、孤劍的窮極潦倒的形象。而現在馬上要面見儉樸的主人,不知為何,還未見面心裡就產生了莫名的羞怯感。
  童子在一旁煮茶。
  賓主在書齋裡談話。
  徐庶道:“秋已深了。”
  孔明抱膝而答:“為了準備過冬,我已經砍了很多柴薪。”
  徐庶幾次欲言而止。
  孔明率直地問道:“徐兄,你今天來此,不知有何要事?一定是為了什麼事才光臨亮的草廬吧?”
  “這個,”徐庶終於找到了說話的由頭,“其實,我還沒告訴先生,我先前已經投奔了新野的劉玄德。”
  “啊,是嗎?”
  “沒想到我留在鄉下的老母親卻被曹操的部下抓捕,現在一個人被囚禁在許都。最近我收到了母親託人捎來的書信,她在信中吐露了自己孤苦寂寞的心情。我不得已向主公告假去許都探視母親,現在正是在去許都的路上。”
  “這不是好事嗎?你現在當了官,無所不能,還是先去安慰一下老母吧。”
  “謝謝,我這就去看母親。在臨別的時候,我想藉此機會有一事相求,不知先生是否願意?”
  “那你說說看。”
  “其實也沒別的事。今天,我的主公親自送我到很遠的地方。臨別時,我特意向主公推薦了先生。我知道這也許會為難你,但還是懇請先生,如果不久後我的主公上門來拜訪你,就算答應他的邀請有點委屈,請務必不要拒絕。看在我們老朋友的情誼上,你能答應嗎?”
  在學歷和年齡上,徐庶是孔明的前輩。但他現在稱孔明為先生,確實是從內心尊敬他。可是徐庶也很清楚,這件事很難解決,要孔明立刻痛快答應也似不可能,所以他想先以自己的真情打動孔明,然後再因勢利導地說服孔明接受自己的推薦。
  不料,剛才還一直半睜著眼睛,靜靜地傾聽著的孔明聽了徐庶的一番話後,倏地勃然變色道:“徐兄,你打算把我當做祭祀的犧牲嗎?”
  話音甫落,孔明拂袖而去,徑直走進草廬的內室。徐庶見情況突變,一時不知所措。
  祭祀的犧牲?
  他突然想起了一則故事。
  古時候,有位國君想延攬莊子,特派使者前去迎接。莊子對來使這樣回答:“你沒有見過作為犧牲的牛嗎?剛開始不僅首飾錦鈴,而且飼以美食。但是一旦拖上大廟祭壇當做供獻的犧牲時,不都是在刀斧之下鮮血淋漓、粉身碎骨嗎?”
  徐庶對孔明說的這句話甚感愧疚。他絲毫沒有要把自己素來敬畏的好友當做祭牛出賣的意圖。萬沒想到自己一言不慎,竟使難得的至交當場反目,這使他痛悔不已。
  “唉,但願有機會向他道歉。”
  徐庶不得不神情黯然地離席而去。出門一看,只見黃昏的天空中飛舞著落葉,使人聯想到冬天快臨近了。
  一路風塵,幾經時日。當徐庶趕到許都時,已經完全進入了冬季。時為建安十二年的十一月。
  徐庶到京後立刻前去丞相府,說明自己到許都的來由。曹操命荀彧、程昱二人鄭重其事地迎接他。第二天,曹操又親自接見了徐庶。
  曹操親切地說道:“你就是徐元直嗎?令堂目前平安無事,你盡可放心。”
  “謝謝你的大恩大德。”徐庶首先拜謝道。
  “我母親現在住在哪兒?希望丞相能同意盡快地讓我們母子團圓,讓我母親能親眼看看我這個遠道而來的不孝之子。”
  曹操頻頻點頭,表示同意。他道:“令堂經常由程昱看護,她朝夕生活安樂無虞,今日知道你來這兒,我已命人將令堂迎入丞相府,稍後便能母子相見,暢敘家事。從今以後,你要長期陪侍令堂大人,以盡人子之道。我也會經常到你那兒傾聽高見。”
  “承蒙丞相的厚愛,我徐庶實在愧不敢當。”
  “我有一事不明。像你這樣的賢士既孝心誠篤又達見高明,為何要投奔劉玄德?”
  “只是偶然的一朝之緣吧。我不過是在放浪形骸的時候,無意間在新野被劉玄德招攬過去的。”
  彼此若無其事地閒聊了一會兒。徐庶得到曹操的同意後,就去丞相府的後堂拜見自己的母親。
  “她就在裡面。”
  帶路的侍從用手指了指方向即告離去。徐庶定睛一看,只見清雅的園子一角有一棟華屋。他頓時感到熱血沸騰,內心狂跳不止。朝思暮想的母親就在眼前,母子相會的時刻終於來到了。徐庶來到華屋前,拜伏在堂下:“母親,我是徐庶,我來看望您老人家了。”
  母親聽到徐庶的聲音後頗感意外地凝望著堂下兒子的身姿。
  “哎呀,那不是元直嗎?聽說你最近在新野幫劉玄德做事,我為你暗暗高興,……你為何要來這兒呢?”
  “咦?!母親這樣說讓我好生奇怪。不是您托人捎信要我來許都的嗎?我接到母親的來信後就立刻向主公請了假,日夜兼程地趕到這兒來。”
  “你胡說什麼?!你從我肚子裡出來也有三十多年了,難道你還不明白我會給自己的兒子寫這種信嗎?”
  “不過……這封信……”徐庶惶恐地囁嚅著,取出那封出發之前在新野收到的書信,交給母親驗看。
  母親看後頓時氣得變了臉色。她端坐著,大聲怒叱:“元直,你給我聽好了。你自幼飽學儒學詩書,又在外流浪十幾年,世上的艱難、人間的辛苦你都嚐到了,看到了。在如此困難的情況下,你還是自強不息,為娘的我不思自身的孤獨,常在暗地里為你高興。但我萬萬沒有想到,你收到這種偽造的書信後竟然不辨真偽,急忙離開英明的主公跑到這兒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啊……這個……不是您老人家寫的親筆信嗎?”
  “在盡孝上,你眼睛睜得雪亮;但在盡忠上,你卻像個盲眼之人。你的修養只能算是獨眼龍。現在的劉玄德大人乃帝王之冑,身俱英才,受到萬民的仰慕。被這樣的仁君招攬是你的大幸,我做母親的也感到風光,時常悄悄地為你的忠義祈禱上蒼……唉!……想不到你是個不忠不義的匹夫……”
  徐庶羞愧地低垂著頭,母親的嚴誡使他猶如萬箭穿心,噬臍莫及。他悔恨自己的不察,長跪著不敢抬起頭來。突然,他聽到堂中帳帷後面傳來一陣異樣的聲音。徐庶驚愕地趕緊衝進堂內一看,只見老母已經自殺身亡。
  “母親!母親!”
  徐庶緊抱著母親已經冰冷的屍身,發出了男人特有的哭叫聲,當場昏了過去。
  在冬天凜冽的寒風中,許都郊外的南原上,建起了一座豪華氣派的墳塋。這是老母死後,曹操為了撫慰徐庶而贈送的禮物之一。
  二十五拜訪孔明
  和徐庶離別後,劉玄德一時感到非常空虛。
  他在茫然和無奈中捱過了幾天。
  “是的,就是那個孔明。徐庶在離別時曾經大力推薦過他,我這就去拜訪他吧?”
  劉玄德突然想起了孔明,於是趕緊召集身邊的文臣武將,就招攬孔明之事徵求眾人的意見。
  正在這時,守衛城門的衛兵突然有些猶疑地前來禀報,“有個老人非常隨性地對我們說'我要面見劉玄德。'”
  劉玄德問道:“是什麼樣的老人呢?”
  衛兵回答:“他頭戴峨冠,手拄藜杖,鬚眉皆白,肌膚猶如桃花一般。從其容貌和風度上來看,不像個普通人。”
  “難道來者就是孔明嗎?”有人猜測道。
  劉玄德也覺得有可能,他立即親自趕到內門迎接。豈知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水鏡先生司馬徽。
  “哦,是先生您呀!”
  劉玄德高興地把司馬徽迎入大堂,一邊為上次的留宿之恩表示感謝,又為近來未及問候順緻歉意。
  他對司馬徽反复地說道:“一直想在軍務之餘再睹仙顏,孰料反勞大駕光臨,真是過意不去。”
  司馬徽搖頭道:“老朽是個無常性的人,此次前來並不僅是為了問候將軍,而是聽說近來徐庶到此投奔將軍,所以順路來到城裡,想和他見上一面。”
  “啊,先生是說徐庶嗎?可惜他在幾天前已經離開這兒了。”
  “什麼?他又走了?”
  “他告訴我接到了母親託人捎來的書信,說鄉下的老母親被曹操抓捕後囚禁在許都,不得已告假前去探視。”
  “什麼?是被囚禁的母親寫來的書信?我實在不能理解。”
  “難道先生對此有何懷疑嗎?”
  “我對徐庶母親的為人非常了解,她是世上的賢母,絕不會寫出那種愚蠢的書信,把兒子叫到許都去。”
  “先生的意思,那封信是偽造的嗎?”
  “極有可能。啊,真是太可惜了。只要徐庶不去,老母還可平安無事。一旦他真的去了,老母必然性命難保。”
  “徐庶在乞假告別之時,曾向我推薦過隆中的諸葛孔明。由於在離別的路上,我也沒有詳細地詢問,不知先生是否熟悉此人?”
  “哈哈!”司馬徽笑道,“自己去了別國,何必說這些無用的話呢,還要給別人添麻煩,真是個成事不足的人。”
  “你說給人添麻煩?”
  “就是給孔明添麻煩呀。而且對我們這些道友來說,孔明一旦離開的話,我們也會倍感寂寞的。”
  “你所說的道友都是何等人物?”
  “有博陵的崔州平,潁州的石廣元,汝南的孟公威,徐庶等人,總共不到十人。”
  “都是些知名人士。只有孔明這人我過去從未聽說過。”
  “孔明是個極其討厭出名的人,他像窮人揣著珠寶一般愛惜自己的名聲。”
  “在你們的道友中,孔明的學識位居上乘還是屬於中游?”
  “他的學問不高不低,只是胸懷雄才大略。總的來說,他善於抓住天下大局,任何難事都能迎刃而解。”
  司馬徽一邊說著,一邊拄著藜杖站起身來,自語道:“我該回去了。”
  劉玄德趕緊挽留他,並順著剛才的話題繼續問道:“以荊州襄陽為中心,為何會聚集這麼多的名士和賢人呢?”
  司馬徽本已拿起藜杖,準備起身告辭,但最後被劉玄德提出的話題所吸引,又侃侃而談道:“這並非偶然。從前有個叫殷馗的人,精通天文,他通過卜算群星的分佈區域,預言這兒將是賢人的聚集中心。當地的老人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這件事。總而言之,這兒不但地處長江的中游,又位於當今天下幾大勢力交界的中心,這樣的天時地利,無與倫比。因此,隨著時代潮流的發展,這兒自然成為人才薈萃之地。這些人才在靜觀過去與未來之際,有的潛心學習和鑽研學問,有的則胸怀大志以待時機,每個人都關心著世間的變化。”
  “您說得很有道理。按照先生的說法,我終於對自己所處的地方有了更深的認識。”
  “你既然已經明白了自己周遭的環境,接著該走哪一步是非常重要的。你之所以會到這兒來,不是自己意志的驅使,也不是他人的邀請,而是巨大的自然力量所致。這種自然力量就是時代的潮流。你只不過是一個順應著時代潮流的漂泊者。但是,讓你最終留在此地的到底是天意還是偶然呢?你要好好想一想。這兒到處充滿著陽光下百花競放的陽春氣息,對於這塊土地中所蘊藏的生命力,難道你看不見?聞不到?熱血不為之沸騰嗎?”
  “我當然感覺到了。正因為有這樣的感覺,我的全身才會時時湧動著任重道遠的痛切之感,甚至為此坐立不安。”
  “好!好!”司馬徽呵呵地笑道,“只要有這種感覺,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將軍就在這兒長期待下去,好好乾吧!”
  “先生,請容我再有一事請教。其實,我最近想去拜訪隆中的孔明。但聽說他自比管仲、樂毅,甚感如此矜持是否有點過分?他真的具有像管仲、樂毅那樣的才幹嗎?”
  “不,不,孔明絕不會過分地評價自己。我認為他即使和締造周朝八百年天下的太公望或者打下漢朝四百年基業的張子房相比也絕不遜色。”
  司馬徽說著,從容地走下台階向劉玄德施禮告別。當劉玄德再欲挽留時,他一笑卻之,並仰天長嘆:“啊,臥龍先生,雖得其主,不得其時,惜哉!”
  司馬徽再次哈哈大笑著飄然而去。
  劉玄德深深地嘆息著,他感到像司馬徽那樣的高士也如此盛讚孔明,那其人必然是深淵中的蛟龍,一個深藏不露的真正隱士。於是他對左右的侍臣反复地說道:“我要盡快拜訪孔明,親自和他面談。”
  一天,終於忙中得閒,劉玄德帶著關羽、張飛,還有少數幾個隨從穿著儉樸的行裝,抱著諸事順遂的美好願望向隆中走去。
  這是一個寧靜、祥和的冬日。
  一路上,滿眼都是賞心悅目的田園風光。難得有此閒暇,劉玄德一行徜徉在大自然中倍感心曠神怡。他們在郊外的村道上行走了幾里路,偶爾聽得在田畦、菜園間辛勤勞作的男女百姓正怡然自得地唱著歌。
  長天如圓蓋,
  陸地似棋局。
  世人黑白分,
  往來爭榮辱。
  榮者自安安,
  辱者定碌碌。
  南陽有隱居,
  高眠臥不足。
  劉玄德佇馬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5:32
而立,試著向一位抬頭望著他們的農夫打聽此歌的作者是誰。
  農夫立即明快地回答:“這是臥龍先生寫的歌謠。”
  “你說是臥龍先生寫的歌謠嗎?”
  “是的,是先生親自寫的。”
  “請問臥龍先生的家在哪兒?”
  “你所看到的前面那座山的南面有一道狹長的山岡,叫臥龍岡。山岡的低窪處有一片樹林。走入林中,你就能看到先生的柴門和草廬了。”
  農夫只是敷衍地回答著,一邊繼續聚精會神地在田地里幹著農活。
  “這兒的百姓的確與眾不同。”
  劉玄德對左右的隨從們感慨地說著,又繼續催馬走了三四里路,終於順著鄉間的小道來到了山岡下。
  冬天的樹梢筆直挺拔地刺向藍天,百鳥的啼鳴是那樣地婉轉動聽,剛聽得小溪淙淙的流水聲,又猛然看到迎風颯颯作響的一顆巨松。還有那低緩的山坡,秀美的山陰,別緻的溪橋,遠近的風景應接不暇,雖然山路頗長,但置身於山清水秀之中,使人頓時忘了上山的疲勞。
  “看,好像就在那兒。”
  關羽手指著前方,回過頭對劉玄德說道。
  劉玄德點點頭,立刻下馬步行。
  前面是一座寧靜的院落,四周圍著竹編的籬笆牆。劉玄德一行來到籬笆牆的柴門前面,只見裡面有位童子正在和一隻小猴玩耍。那隻小猴一見到陌生的人馬,突然尖叫著從籬笆牆躍上一棵樹的高枝,並不斷吱吱地叫著。
  劉玄德走上前去,問道:“請問童子,這兒是孔明先生的家嗎?”
  “嗯。”童子愛理不理地點了點頭。他瞪著棗子般大的眼睛,望著劉玄德身後的關羽、張飛等人。
  “我有大事求見,請向廬中的主人通報一聲。我是朝廷的左將軍、宜城亭侯、領豫州牧,新野劉備,字玄德。為了與先生相見,親自前來拜訪。”
  “請等一下。”
  童子突然打斷劉玄德的話說道:“那樣長的名字我可記不住,請再說一遍。”
  “你說得是,這是我不好。你只要對主人說新野的劉玄德來拜訪就可以了。”
  “真不湊巧,先生一早就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他上哪兒去了?”
  “這個我一點也不知道,先生向來行踪飄忽不定。”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呢?”
  “這也說不准,有時三五天,有時十多天。”
  劉玄德深感失望,彷彿全身的力氣都沒了,他佇立門外,惆悵良久。
  張飛聽後從旁勸道:“他不在家也沒辦法,還是趕快回去吧。”
  關羽也撥馬靠近劉玄德催他回去,說道:“是啊,不如改天先派人來打聽他是否在家,然後再來也不遲。”
  劉玄德原來打算在此等候孔明回來,在二位結義兄弟的催促下,不得已拜託小童向孔明轉告來意後,從臥龍岡悄然下山。
  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清澈。松竹茂盛,猿鶴相嬉。臥龍岡山清水秀的景緻給劉玄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回程途中,他屢屢回首,流連忘返。
  來到山腳下時,忽見一人身穿藍布衣,頭戴逍遙巾,正拄杖上山。
  走近一看,是個眉清目秀的高士,使人見之會產生一種如遇空谷幽蘭的情愫。劉玄德不由得為之一動:“難道此人就是諸葛亮嗎?”
  他這樣想著,突然下馬,向前走了五六步。
  烏巾青衣的高士見劉玄德突然下馬,向自己殷勤地施禮,不禁嚇了一跳。他握住手杖,疑惑地問道:“有什麼事嗎?我好像不認識你。”
  劉玄德恭敬地說道:“剛才去拜訪先生的草廬,不巧先生不在家,只得悵然而歸。沒想到竟然在此相遇,真是不勝榮幸。”
  青衣高士更加驚愕地反問道:“您說什麼?怕是認錯人了吧?請問將軍的大名是……”
  “我乃是新野的劉玄德。”
  “哦,是您哪。”
  “難道你不是孔明先生嗎?”
  “錯了,錯了。我和孔明有著烏鴉和靈鳥之別。”
  “那先生是……?”
  “孔明的朋友,博陵的崔州平。”
  “哦,你是孔明先生的朋友。”
  “久仰將軍的大名,您今天這樣輕裝簡從,突然造訪孔明的草廬究竟為了何事?”
  “噢,關於這事我可以對你大致說一下。我們先到那塊石頭上坐下來慢慢談談好嗎?我有點累了,想坐一坐。”說著,他坐在路邊的一塊大石上,又道,“我拜訪孔明先生,是為了尋求治國安民之策,除之此外沒有他意。”
  崔州平大笑道:“這當然是件好事。但以我看來,將軍好像不懂得治亂的道理。”
  “也許吧,你不妨把治亂之道說來聽聽。”
  “如果將軍不為山村的一介儒生放言所怒,我就不揣淺陋,說上幾句。所謂治亂之道,也許是這世上二相中的一相。從古觀之,治極生亂,亂極入治。從今而論,自光武之治至今已有二百多年,一直太平無事。但現在終於發生激變,遍地都是乾戈之音,雲空響徹戰鼓之聲,這豈不是治極生亂之時嗎?”
  “是這樣的。從開始看到亂兆到現在已有二十年了吧?”
  “對一個人的一生來講,二十年之亂確實是個很長的時期,但從悠久的歷史來看,其實真是很短的一瞬。只不過像是預示著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嗖嗖冷風而已。”
  “所以,我要求得真正的賢人,使萬民免於災難,或者努力把災難降到最低程度。我劉備深信這就是我的使命。”
  “將軍有此理想,善哉!但是,世上萬物生生滅滅是沒有終止之日的。請看,自從在這黃土地上滋生了我們黃種人以來,歷經了秦漢政體以及各國製度的建立和其後的轉變,歷史似乎總是在無止境地重複著。萬生萬滅,一滅多生。這也是天理之常吧?若以自然的心態觀察,初生青青的嫩芽,倏成空中飄舞的落葉,這不過是經久不變的平凡小事。”
  “我們是凡夫俗子,不能像高士那樣冷靜地觀察。但是實在不忍心眼看生靈塗炭,千千萬萬的百姓在水深火熱中痛苦地掙扎,逃脫不了無謂流血的宿命。”
  “這或許是英雄自尋的煩惱。將軍尋找孔明,是想叫他去改變宇宙的天理嗎?即使他有斡旋天地之才,即使他有補綴乾坤之力,最後也一定不能改變宇宙的天理,消除世上的戰爭。再說孔明也沒有那麼健壯的身體,難道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是有限的嗎?哈哈哈!”
  劉玄德自始至終聚精會神地聽著。崔州平講完後,他深深地表示了謝意:“承蒙賜教,非常感謝!”接著,話鋒一轉又回到原題:“今天沒承想得到先生高妙的指點,實在是幸會。只是沒遇見孔明就這樣回去,太遺憾了,先生可知道他去哪兒嗎?”
  崔州平站起身,搖頭道:“不,不知道。其實我也是來孔明家拜訪,所以才走到這兒的,如果他出去的話,我也只能回家了。”
  劉玄德也站起身,向崔州平邀請道:“先生和我劉備一起回新野如何?我還有很多事想听聽先生的高論。”
  崔州平搖頭婉拒道:“我只是山野的一介儒生,本無追逐世上名利之心,如果我們有緣還會再見的。”
  說罷,長揖而去。
  劉玄德騎上馬,帶著一行人離開臥龍岡,踏上歸途。
  途中,關羽騎馬靠近劉玄德的身邊悄悄地問道:“剛才隱士說的治亂之論,大哥認為是真理嗎?”
  “不,”劉玄德微笑道,“他說的只是他們那些人的真理,不是千萬百姓的真理。這個大地乃是億萬百姓賴以生存的空間,而像他這種高人、隱士,只不過是區區可數的幾個人。真理豈可讓寥寥數人玩弄於股掌之中?但他們盡可以對理想高談闊論。”
  “既然大哥已明白治亂之理,為何剛才還要長久地聚精會神地聽崔州平喋喋不休呢?”
  “你是這麼想的嗎?我認為在交談中只要能獲得一言半句有益於救世濟民的金玉良言也就很值得了,所以我能耐心聽著他的宏論。”
  “但結果不也是毫無所獲嗎?”
  “沒有,確實沒有。但我渴求那些能讓我聽到自己獨特見解的人。我之所以一心追求那個尚未謀面的孔明,也就是想听到他的見解,這就是我的真理。”
  那天就這樣平淡無奇地過去了。回到新野,又過了幾天,劉玄德派人去打聽孔明是否在家。
  不一會兒,使者回來並報:“聽說這一兩天孔明確實已經回家了,由於馬上還要出去,所以這幾天他一直在草廬閉門不出。”
  “那麼我們今天就去。”
  劉玄德急忙命人收拾馬俱,進行出發的準備工作。
  張飛走向馬的一側,憤憤不平地對已騎在馬上的劉玄德說道:“大哥為何要三番五次地親自去那個低賤的農夫家裡?讓你手下的百姓見了,不會覺得很可笑嗎?何不派人直接去把孔明叫到城裡來呢?”
  “這樣做太失禮了,像孔明這樣的稀世賢人,我一定要把他迎入我的門下。”
  “孔明這種人是什麼學者、賢人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他最多是個只知道自己狹小的書齋和十幾畝地的傢伙。而現實社會和他的生活環境是完全不同的。如果他敢擺架子說什麼來還是不來的廢話,我張飛就毫不費力地去把他揪過來。”
  “你這樣胡亂作為,只會吃閉門羹。還是打開書本,好好讀讀孟子說的話,再來發表意見吧。”
  劉玄德帶著與上次同樣數量的隨從出了城門,朝新野的郊外走去。這時,灰色的天空中開始下起了霏霏的雨雪。
  時值十二月中旬。朔風勁吹,侵人肌膚。雪越下越大,幾乎遮蓋了行進的道路。
  二十六千丈雪
  劉玄德一行人接近隆中的村落時,只見天地萬物都處於銀裝素裹的冰雪世界中。隨從們穿著雪天用的長筒草鞋在雪地裡艱難地跋涉,連馬蹄也深陷在積雪中行進遲緩。
  風雪吹動著人們的衣服,帶來了徹骨的寒意,馬的口鼻中呼出的熱氣在嚴寒中化成了冰冷的水珠,人們的眼睫上也結起了薄薄的冰片。
  “實在太冷了,這樣的雪天出來真倒霉!”
  張飛愁眉苦臉地用風雪中都能聽到的聲音大聲地咕噥著。他見劉玄德沒有反應,又湊到他的身邊勸道:“大哥,大哥,能不能再好好合計一下,現在又不是帶兵打仗,我們這樣忍飢挨凍地去拜訪一個沒用的人到底是為了什麼?還是暫且到這兒的老百姓家裡避避寒,然後再返回新野好嗎?”
  劉玄德聽了大怒,他在風雪中對張飛異常嚴厲地罵道:“你不要再說那樣的蠢話!你是不想去還是怕冷?”
  張飛漲紅著臉,不服氣地辯解道:“如果是打仗,就是死了也沒有怨言,但今天這樣的辛勞實在沒有意義。我們今天為何要這樣愚蠢地受苦?你去問誰,誰都不會明白。”
  “這樣做更能向孔明表明我的誠意。”
  “這只是大哥一廂情願的想法,該不是開玩笑吧。這樣的大雪天,一下子闖進去這麼多客人,人家說不定首先就覺得是個大麻煩呢?”
  “這是誰也無法預料的大雪天。你還是閉上嘴跟著走。如果不願意去,就一個人回新野吧。”
  隊伍似乎已走進了村落的中心,道路兩旁都是村民的農舍。農婦們透過幾乎被大雪封埋的土屋窗口,好奇地註視著這一行不速之客。在冒著炊煙的貧困的小屋裡,不時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劉玄德看到這樣貧寒的村莊和窮苦的農民,不由得想起自己家鄉涿郡的農村和曾經經歷過的那一段貧窮生活。
  在這塊土地上,有無數可憐的百姓正承擔著沉重的宿命。
  貧苦的眾生激起了他遠大的志向,他也更堅定了自己要為之奮鬥的信念。二十年來,他一直都是這樣矢志不渝。
  壯士功名尚未成,
  嗚呼久不遇陽春。
  君不見,
  東海老叟辭荊榛,
  後車遂與文王親。
  八百諸侯不期會,
  白魚入舟涉孟津。
  此為何處?
  歌者是誰?
  有人正綿綿不絕地吟唱著這首令人蕩氣迴腸的歌謠。
  “嗯,這歌聲真好聽。”
  劉玄德不由得停下馬來。
  但是,大雪還在不停地下著。這道上的積雪,漫天的風雪,還有屋頂的大雪裹挾在一起,猶如旋風一般阻隔了劉玄德的視線。
  突然,他向旁邊一看,發現有一間快要傾倒的土屋,門上貼著一副對聯,前面還掛著酒店的幌子。
  這歌聲就是從那家小酒店里傳來的。那略顯沙啞的聲調,充滿著男子漢意氣風發的情懷。
  牧野一戰血流杵,
  鷹揚偉烈冠武臣。
  又不見,
  高陽酒徒起草中,
  長揖芒碭隆準公。
  高談王霸驚人耳,
  輟洗延坐欽英風。
  劉玄德聽得入神,幾乎忘了置身雪中,竟險些被大雪淹沒。
  接著,又傳來另一人擊桌而歌,身邊的人則以筷子擊碗相和。
  吾皇挺劍清寰海,
  創業垂基四百載。
  桓靈季業火德衰,
  奸臣賊子調鼎鼐。
  青蛇飛下御座傍,
  又見妖虹降玉堂。
  群盜四方如蟻聚,
  奸雄百輩皆鷹揚。
  吾儕長嘯空拍手,
  悶來村店飲村酒。
  獨善其身盡日安,
  何須千古名不朽。
  唱畢,又傳出一陣幾乎震落梁塵的笑聲。
  “哈哈哈!”
  “呵呵呵!”
  “原來是——”劉玄德品味著歌詞的意思,暗忖:“這歌者裡面,必有一人是孔明。”
  於是他急忙下馬,冒冒失失地走進了那家小酒店。
  隔著一張用木板製成的粗糙而細長的餐桌,兩位處士正在飲酒作樂。他們突然看見從門口進來的劉玄德,笑聲戛然而止。兩個人都好奇地打量著來人。
  對門而坐的一位老人有著如同木瓜花一般紅潤的臉,他容貌清奇,風骨高雅。背門而坐,與老人對酌的是一位膀大腰圓的壯士。雖然不能斷定兩人是父子還是朋友,但可以看出他們的關係非常親密。
  劉玄德殷勤地為自己無禮地攪亂兩人的酒興而向他們道歉,並恭敬地問那位老人:“請問您是臥龍先生嗎?”
  “不是。”老人搖頭苦笑道。
  劉玄德又問那個年輕人:“您就是臥龍先生嗎?”
  “不是。”那個年輕的壯士也明確地否定道。
  接著,老人疑惑地問劉玄德:“在這樣的風雪天特地來拜訪臥龍,究竟為了何事?將軍是什麼人哪?”
  “對不起,我忘了自我介紹,我是漢左將軍、領豫州牧劉玄德。這次拜訪孔明先生,是來向他請教治理亂世的濟世救民之道。”
  “哦,您不是新野的城主嗎?”
  “是的。剛才我在外面聽到了兩位慷慨高歌的吟唱之聲,估計其中肯定有孔明先生,所以一時忘情就魯莽地走了進來。”
  “噢,是這樣。”
  兩人面面相覷。
  “對不起了。我倆都不是孔明,只是孔明的朋友而已。我是潁州的石廣元,將軍眼前的那位壯士是汝南的孟公威。”
  劉玄德聽了並沒有感到失望。因為不論是石廣元還是孟公威,都是襄陽學界中的著名人士。能在此與這些名士相見,是何等的榮幸。
  劉玄德恭敬地相邀道:“我們一起相伴去拜訪臥龍先生如何?”
  石廣元趕緊搖著頭,巧妙地迴避道:“不,不,我們都是些高臥山林的懶散隱士。將軍此去是為了探究治國安民的經策,我等一概不懂,所以沒資格參加,還是請將軍自己先去拜訪臥龍吧。”
  劉玄德只得與二人告別,走出了小酒店。
  外面依然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關羽和張飛都頂著風雪,默默地跟著劉玄德前行。
  一行人終於來到了臥龍岡上孔明草廬的柴門外面。劉玄德上前敲了敲柴門,向上次遇見的那位童子詢問孔明是否在家。
  小童道:“先生今天在家,就在那個書房裡,你們自己過去吧。”
  說著,他用手指了指裡面的那間書齋。
  劉玄德讓隨從和馬匹留在門外,自己只帶著關羽、張飛二人踏著積雪進入院子裡面。
  那兒有一間像書齋的小屋。
  小屋的四周都被冰雪所覆蓋,屋內悄然無聲。
  一大張破芭蕉葉,遮住了冰雪小屋的窗戶。
  劉玄德一人來到階下,偷偷地朝屋內望了一眼。只見裡面有位年輕人圍著火爐靜靜地抱膝而坐。年輕人長得眉清目秀。此時他似乎並不知道屋外有人佇立在階下。
  少頃,年輕人張口獨自吟唱道:
  鳳翱翔於千仞兮,非梧不棲。
  士伏處於一方兮,非主不依。
  樂躬耕於隴畝兮,吾愛吾廬。
  聊寄傲於琴書兮,以待天時。
  劉玄德走上台階,站在走廊的一端,他不想打攪屋內人的雅興,只得躲在走廊上側耳傾聽,誰知吟唱之聲戛然而上。
  劉玄德惶恐地再朝屋裡一看,發現圍著火爐抱膝而坐的年輕人正在打瞌睡,那容貌宛如一個無邪的嬰兒。
  “先生,您睡著了嗎?”
  劉玄德試著輕聲低喚道。
  年輕人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猛然見到劉玄德,雖然有些驚慌,但仍然鎮靜地問道:“啊!請問您是誰?”
  劉玄德就此跪下,施禮道:“我是久仰先生大名的拜訪者。因先前徐庶的推薦,曾幾次來到仙莊,可惜總是失之交臂,只能空手而歸。今日冒雪再度拜訪,能親睹尊顏,真是不勝歡欣之至。”
  年輕人聽了,立刻正襟危坐地答禮道:“將軍想必是新野的劉皇叔吧?今天您又來拜訪家兄嗎?”
  劉玄德一聽,不禁面露失望之色:“您也不是臥龍先生嗎?”
  “我不是。我是臥龍的弟弟,是同母三兄弟中的老三。我的大哥叫諸葛瑾,現在是東吳孫權的幕僚,二哥諸葛亮,也就是孔明。我是臥龍下面的三弟,叫諸葛均。”
  “哦,是嗎?”
  “總是勞您遠道來訪,真是太失禮了。”
  “那臥龍先生在家嗎?”
  “真不湊巧,他今天不在家。”
  “他去了何處?”
  “今天一早,博陵的崔州平來訪,邀請二哥一起飄然出遊了。”
  “你知道他們的去處嗎?”
  “他們有時白天在江湖上泛舟,有時夜上山寺,投宿僧門。有時去荒僻的村莊拜訪朋友,大家一起琴棋詩畫,遣懷娛興。家兄的行踪很難臆測。今日他會上哪兒去呢?……”諸葛均看著外面的大雪,露出了既無奈又同情的神態。
  劉玄德長嘆道:“看來我與先生緣分尚淺。”
  諸葛均默默地起身走入另一個房間,然後回來生起火爐,煎茶待客。
  “大哥,大哥,要是孔明不在家,那也沒辦法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屋外正飛揚著大雪,張飛在階下忍不住對劉玄德大聲地勸道。
  諸葛均煎好茶,恭敬地向劉玄德獻上一杯熱茶,說道:“您站立的地方風雨容易吹進來,請到這邊坐下來休息一下吧。”
  劉玄德並不理會張飛一再發出的催促回去的聲音,他沉著地喝著熱茶,和諸葛均聊起天來。
  “早就听說孔明先生精通六韜三略,他是否每天熟讀兵書?”
  諸葛均彬彬有禮地回答:“我不太清楚。”
  “有親自演練過兵馬嗎?”
  “這個我也不知道。”
  “除了你一個弟弟之外,他有自己的門生嗎?”
  “沒有。”
  張飛站立在風雪中似乎愈發焦灼不安,他對劉玄德又一次大聲喊道:“大哥,這樣可以了,不要說這些沒意義的話了。現在風雪越來越大,天也快黑了,不要再磨磨蹭蹭了。”
  劉玄德回過頭對張飛罵道:“你這個莽夫,還不給我閉嘴!”
  他又對諸葛均說道:“打攪了這麼長時間,真是不好意思。今天的風雪這麼大,看來孔明先生一時難以回來了,我改日再來拜訪吧。”
  “不,不,每次都讓您空手而歸,實在過意不去,還是讓家兄來拜訪您吧。”
  “我怎麼能等著讓先生上門回禮呢,還是我改日再來拜訪好了。方便的話,能否借用一下紙筆,我想給先生留幾句話。”
  “這很方便。”
  諸葛均起身從書几上取來了文書四寶,放在劉玄德的面前。
  劉玄德看到毛筆也被凍住了,急忙呵開凍筆,拂展雲箋,提筆寫道:備久慕高名,兩次晉謁,不遇空回,惆悵何似!竊念備漢朝苗裔,濫叨名爵,伏睹朝廷陵替,綱紀崩頹,群雄亂國,惡黨欺君,備心膽俱裂。
  寫到這兒,劉玄德放下筆,望著門外霏霏的雨雪,若有所思。
  張飛又故意大聲地諷刺道:“真受不了,大哥現在還要作詩嗎?那可真風流啊!”
  劉玄德對張飛的話語依然充耳不聞,他沉思片刻,舉筆一氣呵成:雖有匡濟之誠,實乏經綸之策。仰望先生仁慈忠義,慨然展呂望之大才,施子房之鴻略,天下幸甚!社稷幸甚!先此佈達,再容齋戒薰沐,轉拜尊顏,面傾鄙悃,統希鑑原。
  漢左將軍宜城亭侯司隸校尉領豫州牧劉備
  建安十二年十二月吉日再拜
  “請把紙筆收起來吧。”
  “好了嗎?”
  “等先生回來後,煩請將此信交給他。”
  劉玄德留下這句話後便走下台階,帶著關羽、張飛默默地回城。
  當他們走出門外,正準備騎馬離開時,送行的童子撇下客人,朝前面方向高聲喊道:“老先生!老先生!老先生!”
  童子迫不及待地跑了過去。
  劉玄德一行也慢慢地向前走著。
  在孔明家長長的籬笆牆盡頭,有一座架在狹窄溪流上的小橋。此時只見一個頭戴暖巾的老翁正騎著毛驢過橋。他身穿狐裘,後面還跟著一個提著酒葫蘆的童子。
  從籬笆牆一角的臨溪之處,一枝寒梅在雪中綻放。
  老翁仰望著寒梅,看來引來了他的詩興,於是他緩緩地吟誦起《梁父吟》來:一夜北風寒,
  萬里彤雲厚。
  長空雲亂飄,
  改盡江山舊。
  仰面觀太虛,
  疑是玉龍鬥。
  紛紛鱗甲飛,
  頃刻遍宇宙。
  騎驢過小橋,
  獨嘆梅花瘦。
  劉玄德聽其歌詞間蘊含著高雅的節操,以為此人必是孔明,於是他立刻在橋畔下馬,迎上前去對老翁恭敬地說道:“先生,我久候在此,您剛回來嗎?”
  老翁聽了深感驚異,急忙下了驢背,還禮道:“我是臥龍的岳父黃承彥。請問您是……”
  劉玄德自知又認錯了,來者原來是孔明之妻黃氏的父親。於是他對自己的冒昧舉動向老翁道歉道:“哦,您是孔明先生的岳父。我是新野的劉備,已來此拜訪兩回了。今天也未能見面,只得空手而歸,您是否知道您的賢婿究竟去哪兒了?”
  “唉,我也是正在尋訪女婿的途中,今天他又不在家嗎?”
  老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抬頭望著漫天飛舞的大雪,稍思片刻,自語道:“既然已到這兒了,我就去看看女兒吧。今天雪下得這麼大,路上的坡道也很難行。”
  於是,老翁向劉玄德告別後,再次騎著毛驢向草廬走去。
  風雪依然不停,道路泥濘難行,使人的心情非常鬱悶。當劉玄德一行回到來時經過的那家小酒店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劉玄德心想原先在此喝酒的石廣元和孟公威不論待多久,酒量有多大,此時應該不會在這兒了。但酒店裡似乎仍有不少別的客人。他們有的喝酒,有的取樂,頗為熱鬧。接著,他聽到裡邊的客人們一邊用筷子敲著碗,一邊齊聲唱道:莫學孔明擇婦,
  只得阿承醜女。
  這首歌如果再唱得通俗一點,而且再加上當地農村的土音,就會變成一首戲謔的俚曲。如:選新娘呀男女配,
  孔明就是好榜樣。
  挑三挑四挑花了眼,
  挑個醜女當新娘。
  孔明的新婚妻子長得不漂亮,正如這首俚曲所唱的那樣,在村里也很多這樣的傳言。
  剛才劉玄德在橋上遇見的就是新娘的父親黃承彥。據說黃承彥在嫁女時曾對孔明說過,“我有一女,膚黑髮紅,頗少姿色,惟其德才與君堪匹。”
  可見孔明的妻子確實不是個美人,連其親人卻不敢矜誇。
  張飛經過那家小酒店時,正巧聽到店里傳出的那首俚曲,他對劉玄德調侃地說道:“怎麼樣?聽那首俚曲,也能大致了解他家裡的情況吧?孔明對他的新婚妻子不滿意,所以才會經常外出尋歡作樂吧?”
  劉玄德沒有理睬張飛。他的面容也像漫天的大雪那樣,露出怏怏之色。
  二十七立春大吉
  一年終於到了盡頭。
  轉眼已是建安十三年。
  劉玄德即使在新野城裡舉行辭舊迎新的活動,也沒有一天不想著孔明。因此,當立春的祭祀活動一結束,他就命卜者選定吉日,並親自齋戒沐浴三天。
  接著,他又叫來關羽、張飛二人,對他們說道:“我要第三次拜訪孔明。”
  二人聽了都面露不悅之色,異口同聲地勸諫道:“我們已經去了兩次,都是空手而歸,大哥這次還要親自前去拜訪,是否對他太過禮遇?我們覺得孔明一定是個只知道賣弄虛名而無真才實學的不學之徒。因此他害怕和大哥見面,總是找藉口溜之大吉。如果大哥被這樣的人所迷惑,繼續為他枉費心思,難道不怕被世人嘲笑嗎?”
  “不!”劉玄德信念異常堅定。他反問關羽道:“關羽,你也讀過《春秋》,難道不知道當年齊景公為了和東郭的山野之人見上一面,不惜以諸侯的身份五次尋訪的事嗎?”
  關羽長嘆道:“大哥仰慕賢人,正如周文王尋覓太公望。你的熱情真是感人。”
  張飛大言不慚地插言道:“哼,周文王算什麼?太公望是什麼東西?我們三個人的武功加在一起,天下誰人可比?可是我們卻要對那個農夫竭盡三顧之禮,其實這是最笨的做法。依我之見,叫孔明來很容易,只要一條麻繩就足夠了。如果大哥命令我去,我立馬就把他綁到城裡來好讓大哥看看。”
  劉玄德呵斥道:“張飛,近來你那狂躁的老毛病怎麼又犯了?!聽說古時候,周文王走到渭水之濱找到太公望時,太公望只管專心釣魚,根本沒有回過頭去看他。周文王為了不妨礙他釣魚,只得恭恭敬敬地站在太公望的身後,一直等到太陽下山的時候。結果太公望被周文王的誠意所感動,終於答應輔佐周文王。他為此立下了赫赫的戰功,打下了周朝八百年的天下。古人尚且能如此敬慕賢人,我們更應該這樣做。你最好先反省一下自己的修養和學識。如果讓你去了那兒,你又像剛才那樣肆無忌憚地胡說八道,劉玄德的禮數豈不也成了一句空話?這次就讓關羽一人陪我去,你留下來守城好了。”
  劉玄德說罷,趕緊騎馬離城出發。
  張飛雖然受到劉玄德嚴厲的批評,一時並不服氣,但看到關羽一人陪同前去,心裡又感到不是滋味。於是他在後面大聲叫道:“大哥,你不能撇下我。離開大哥身邊一天,我心裡就會難受一天,我也要去。”
  他趕緊騎馬追上去,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此時正值初春,地上還留著積雪,春風吹來依然寒氣逼人,但在晴空之下,大家走在路上的心情卻是那麼歡悅。
  沒過多久,劉玄德一行人到達了臥龍岡。
  劉玄德下了馬,又步行了近百步,來到草廬的柴門前。
  “臥龍先生在家嗎?”
  劉玄德敲了敲柴門,恭敬地問道。
  這時,只見一位年輕的書生從裡面飄然而出,殷勤地開門迎客。
  “哦,是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5:32
你呀。”
  劉玄德一見年輕人,不由得高興地問候道。原來他就是不久前剛見過面的諸葛均。
  “歡迎各位再次光臨寒舍。”
  諸葛均熱情地說道。
  “今天令兄在家嗎?”
  “在。他昨天傍晚剛回家。”
  “噢,他真的在啊。”
  “請進。不要客氣,有勞你們自己直接進去和他見面吧。”
  諸葛均說完,只是向劉玄德三人行了長揖之禮後,就飄然地離開了家門。
  張飛目送著諸葛均離去的背影,不禁又滿腹牢騷,他罵道:“這算什麼?既不通報,也不帶路,叫我們和孔明隨隨便便地見面,真是一點禮貌都沒有。這個輕浮的小傢伙,我見了就生氣。”
  走進柴門後,在院子裡稍行幾步,就看到旁邊有一扇雅緻的內門。
  這扇木門平時總是開著的,但今日卻一反常態地關著。
  劉玄德上前敲了敲門,只見牆上的梅花已謝,滿地都是繽紛的落英。
  “是誰呀?”
  內門打開了,露出一張臉來。是平時出來傳話的小童。
  劉玄德滿面笑容地說道:“仙童,每次都來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我有重要的事情,能否向先生通報一下,就說新野的劉玄德來了。”
  童子見了劉玄德後,態度也和平時大不一樣,連說話也特別客氣:“好的,先生今天在家,不過正在草堂午睡,還沒醒來。”
  “先生正在午睡嗎?那就先不要驚動他。”
  接著,他對關羽和張飛說道:“你們就在外面候著,我進去等他睡醒。”
  劉玄德一人悄悄地走了進去。
  草堂四周一派和煦、幽雅的初春風光。劉玄德無意間瞥見堂上的幾席上正安臥著一人。
  他心中暗忖:此人就是孔明吧?
  於是在堂下叉手垂立,靜候著那人午睡醒來。
  一隻白色的小蝴蝶飛入堂中,忽而停在幾席旁,忽而飛到書齋的窗下。
  此時,太陽高懸空中,金色的陽光射入堂內,一寸兩寸地在牆上移動著光影。
  劉玄德毫無倦意地肅立著,一心等待著孔明醒來。
  “啊,我要睡著了。大哥,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
  牆外傳來連連的哈欠聲和口氣隨便的問話聲。看來是張飛因為等得時間太長而備感無聊:“大哥,你還在階下站著哪?”
  張飛透過牆縫朝里窺望後,立刻漲紅著臉,咬牙切齒地對關羽說道:“這簡直是在開玩笑。你也去看看吧!大哥已經在階下老老實實地站了一刻多鐘,孔明依然悠悠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對大哥竟敢如此傲慢無禮,我絕饒不了他。”
  “噓——噓……”
  關羽見張飛虎髯倒豎、怒氣沖衝的模樣,急忙使個眼色制止了他的魯莽舉動:“不要大聲嚷嚷,裡面會聽見的。安靜點,待會看看再說吧。”
  “怕什麼?聽見了又怎麼樣?我只要點把火把他的家燒了,看這個偽君子起來不起來?”
  “不要開這種愚蠢的玩笑!”
  “好了,你別管我!”
  “你的壞毛病怎麼又犯了?要是再胡鬧的話,我先把你小子的鬍子燒了。”
  關羽好不容易才勸住了張飛。這時,太陽已經漸漸地西斜,陽光從草堂的牆上轉移到窗簷上。但是,躺在草堂幾席上的孔明依然沉沉地酣睡著。
  “ ……”
  突然,孔明翻了個身。
  原以為他會就此醒來,誰知他依然臉朝著牆壁沉睡不醒。
  童子從旁邊走來,準備去喚醒孔明。劉玄德在階下默默地搖頭表示不可。
  又過了半刻鐘。
  孔明終於睜開眼,他一邊坐起身,一邊低聲地吟誦著一首詩:“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吟罷,他翻身下床,喚道:“童子!童子!”
  “來了。”
  “你見到有什麼客人來嗎?那邊好像有個人影。”
  “客人已經來了。是劉皇叔——新野的將軍。他站在階下等您很久了。”
  “……是劉皇叔嗎?”
  孔明細長的眼睛朝劉玄德望去。
  “為何不早通報?”
  孔明對童子責備了一句,立刻走入後堂。梳洗一番之後,重整衣冠,再次出來會客。
  “失禮了!”
  孔明恭敬地把劉玄德迎入堂內,繼而抱歉地說道:“做夢也沒想到就在我小睡之時,有神雲降臨我家茅屋,看到我的失禮之狀,實在慚愧之至。”
  劉玄德微笑著從容就座。他道:“什麼神雲?經常飄到你家來的只不過是我這個漢室的鄙徒、涿郡的愚夫罷了。久仰先生大名,先生神韻縹緲的身姿,今日才初次有幸拜見。務請先生今後不吝賜教。”
  “您太謙遜了,我自己才是南陽的一介農夫。正如您剛才所見,我是個極其懶散之人。以後尚望將軍不要對我太失望了。”
  賓主分席而坐,相談甚為融洽。
  不多時,童子獻上茶來。
  孔明一邊喝茶,一邊款款地說道:“我已拜讀了將軍在去年冬天下雪之日給我留下的書簡,不勝惶恐。我非常理解將軍的憂國憂民之情。只是我還年輕,且才疏學淺,沒有報答將軍厚望的能力,因此深感遺憾。”
  劉玄德首先感到孔明話語清新。他說話的聲音不高不低,不強不弱。一言一語,音色中透著一種香冽之氣,使人感到餘韻無窮。
  孔明的身姿也非同凡響,即使安坐著,也顯露出男子優美修長的儀態。他身穿淡綠色的鶴氅,頭戴綸巾,面如冠玉。
  以喻比擬,此人眉聚山川之秀,胸藏天地之機。說話時,如春風拂面,拂袖時如香花舞動,修竹輕搖。
  劉玄德笑著搖頭道:“先生何須過謙。司馬徽和徐庶深知您的才華和為人,他們推崇您的話語怎麼會過分?先生,為了愚夫劉玄德,務請屈尊賜教。”
  “司馬徽和徐庶都是世上的高士,我根本不能與之相比。說實話,我就是一介農夫,豈能議論天下的政事。因此,依我愚見,將軍也許會犯下了舍玉採石的大錯。”
  “將石頭視若美玉當然不可,但把美玉貶為石頭也無人相信。現在,先生雖然具有經世的奇才、救民的天賦,卻要深藏不露。年輕時就早早地追求隱居山林的生活,說句失禮的話,這樣做豈不違背了忠孝之道?我劉玄德深感惋惜。”
  “這又是為何呢?”
  “在國勢危亂、民無寧日之時,連孔子不也混跡於民眾之中,周遊天下,教化諸國嗎?現在與孔子的時代相比,正是更痛切的國患之秋。先生豈能一人閒居草廬,只求自身的安全呢?誠然,在這樣的時代出世問政,會被人視為鄙俗,受到眾口的嘲謗,甚至聲名也會受到污損。但是,如果我們以天下為重,不計個人的名譽得失,不就真正做到了為國盡忠嗎?其實,忠義和孝道本不是山林幽谷之物。請先生敞開心扉,一吐肺腑之言。”
  劉玄德殷勤地施禮再拜,態度極為誠懇,他的眼中充滿著感動對方的熱情,言談的語氣中顯露出堅定無畏的信念。
  “……”
  孔明細長的眼睛為之一亮,深閉的心扉也悄然開啟,沉靜的眼眸久久地凝視著劉玄德的面容。
  二十八出廬
  人和人的關係非常微妙。有的人相處十年也難以互相理解,有的人一夕傾談卻能成為百年知己。
  劉玄德和孔明相互間都懷著一見如故的情感,這也許就是所謂意氣相投的緣故吧。
  孔明略思片刻後說道:“如果真如將軍所言,不因我輩愚論而見責,且有下聽的雅量,則我不揣冒昧,敢於提出一點淺見。”
  “啊,那太好了。請不要有顧慮,明告我現時的方策。”劉玄德態度嚴肅地說道,“漢室的衰兆已難以遮蔽,奸臣輩出,禍亂內外。天子痛舍洛陽,避居長安,不料賊寇又起,玉車二度蒙塵。我等草莽微臣,雖有憂患之心而力所難及,以致逆徒猖獗,一至於斯。這就是當今亂世的現狀。我等回天乏術,唯有一片赤誠忠心而已。先生,請問身處當今時代有何良策?”
  孔明道:“自董卓造逆以來,群雄輩出,大小豪傑數不勝數。尤其是河北的袁紹,為其中最強大、最有力者。然其氣運不佳,竟被實力遠遜於己的曹操所敗。”
  劉玄德問:“弱者反勝強者,是天時之因抑或地利之故?”
  孔明又答:“愚意此為人力也。人力包括思想、經營、作戰、人望等,人力之所為其效大焉。現曹操兵臨中原,挾天子以令諸侯,獨攬軍政大權,其勢猶如旭日東昇。因此,與其爭鋒絕非易事。極而言之,說現時不能與其相爭也並不為過。”
  “噢!先生的意思是時機已經過去了?”
  “並非如此。現在最緊要的是從江南觀察江東地方。那兒是孫權的地盤,已曆三世吳主。其地勢險要,海山物產豐富,百姓悅服,賢臣眾多。地盤非常穩固。所以,吳國力量十分強大,且外交上能獨立自主。將其擊敗奪取政權也是不可能的。”
  “嗯,確是如此。”
  “由此看來,現在天下為曹操和孫權兩家所分。南北之地,無不被其驥足所及……但是,天下之大,難以盡收。唯獨此處還不屬於兩家勢力範圍,這包括荊州和上游的益州。”
  “噢。”
  “荊州之地足以養武興文。其處於四道交通的要衝,南能獲得經營貿易之利,北可得到豐富的資源。因此,不也可以稱為天府之地嗎?加之,對將軍而言,還有一個僥倖獲得天授的原因。荊州的藩主劉表優柔寡斷,且是老病之人。其子劉琦、劉琮也都是才能平庸、不足依靠之輩。就益州而言,其乃堅固的要害之地。面臨深闊的長江,又被萬山環抱,沃野千里,物產豐饒,是事關將來發展的福地。現其藩主劉璋昏聵無能,且因循守舊,不識時代潮流,以致當地妖教跋扈,烏煙瘴氣。人民飽受惡政之苦,無不盼望著明君早日出現。這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若能先奪荊州,再攻益州。跨據兩州之後,豈不就能君臨天下?如此一來,我們便開始具有了與曹操抗衡的能力。對於吳國則可採取和戰並用的外交手段。如果事如所願,還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那復興漢室的希望也將不是癡人之夢了。我深信事在人為,實現這個遠大的宏願當可期待。”
  孔明毫無保留地詳析著天下大勢,也許今日是他第一次對人暢談自己的抱負。
  孔明力陳的理論實際上是他平時一貫的主張,也就是“天下三分之計”。
  總的說來,由於我們的大陸過於廣闊,所以常會隨處發生騷亂,以致一波引起萬波,最後禍至全土。
  當然,統一全土絕非易事,更何況面臨著今日這樣的局勢。
  現在,北方有曹操,南方有孫權。只是荊州、益州等五十四州還沒有確定最後的歸屬。
  雖然為時已晚,但若要雄起爭鋒,非此地莫屬。
  最後,孔明對劉玄德如斯說道:“佔據北方的曹操已得天時,南方的孫權盡佔地利。唯將軍須取得極其寶貴的人和,與其他兩家形成鼎足之勢。這樣就能進而發展為天下三分的有利局面。”
  劉玄德聽了,不由得撫膝長嘆:“聽了先生的宏論,我突然產生了猶如撥雲見日、陽光普照大地的感覺,同時對天下的形勢也有了居高臨下、一覽無餘的自信。蓄養益州的精兵,西出秦川,再回中原。啊,如此宏偉的設想,迄今連做夢也沒有想到……”
  劉玄德說著兩眼放光,眼眸裡似乎燃燒著憧憬未來的理想和希望的火焰。
  這時,孔明又叫來童子,吩咐道:“去書庫把那幅大軸地圖取來,讓將軍一覽。”
  少頃,童子抱來一幅比自己人還高的大軸地圖,掛在牆上。
  原來是西蜀五十四州的地圖。
  孔明手指著地圖對劉玄德道:“看看這張地圖吧,將軍可能未曾看到天下會有如此之大。”
  他似乎在嘲笑世上拼命搶占地盤的凡夫俗子們的眼界實在太小。
  對孔明提出的計謀,劉玄德唯有一點還有些猶豫不決。他道:“荊州的劉表和益州的劉璋和我同為漢室的宗親,我實在不忍心奪取他們的領地。再者,也無法免除天下人對我'同族相殘'的嘲謗。”
  孔明對此作了尖銳、明確的回答。
  “請將軍不必擔心。”孔明胸有成竹地說道,“劉表的壽命早晚會自然終結。襄陽的名醫曾私下告訴我他病得很厲害,即使不是痼疾,也畢竟年事已高,壽命不永了。況且他的兩個兒子都不足與謀。另一方面,益州的劉璋雖說身體健旺,但他的領地政治混亂,人民痛苦不堪。推翻他的統治能說不是仁義嗎?其實,奪取益州,不僅解除了生靈塗炭之苦,還給當地的百姓帶來了福利和希望。這不也正是將軍的使命嗎?若不然,將軍還有謀求天下一呼,與曹操、孫權形成三國鼎立的意義嗎?”
  聽了孔明精闢的分析後,劉玄德感到心服口服,他對孔明的啟蒙之論真誠地謝道:“好了,我現在總算明白了。看來我剛才的想法是片面的,在每件事上都把大義和小義混為一談。聽了先生的教誨,我心中豁然開朗。”
  “將軍不必自責。總之,這是人人都有的弱點,並不是將軍一人所有。”
  “我希望先生能與我朝夕帷幕相處,並毫無顧忌地賜教愚夫。”
  “這個恐怕不行。”孔明突然話鋒一轉,“今日我之所以對將軍說了一點自己的看法,只是表示對先前幾次失禮的歉意,我不能朝夕陪伴在將軍左右,自己還是要謹守'晴耕雨讀'的本分。”
  劉玄德聽了不禁垂淚道:“先生不肯襄助,則大漢天下終將絕滅,這如何是好呢?”
  劉玄德的至誠使人不得不深受感動。他為天下而泣,其點點滴滴的淚水不為個人微小的私情潸流。
  “……”
  孔明似乎陷入了沉思。沒過多久,他帶著沉靜、有力的語調開口說道:“我非常理解將軍的心意,若能長隨不棄,鄙人願盡犬馬之勞,協助將軍一起為國盡忠。”
  劉玄德聽了大喜過望:“先生真的能應我的聘請出廬嗎?”
  “我們之間也許有緣吧。將軍遊歷諸州,在此與我萍水相逢。我若沒有將軍的召喚,也許到現在為止還躲在農村的草廬裡曬太陽呢。”
  “我實在太高興了,真像在做夢一般。”
  劉玄德說著叫來了關羽和張飛,向他們細說了孔明岀廬的詳情,又向孔明贈送了隨身帶來的金帛等禮物。
  劉玄德道:“這只是表明我們建立牢固的主從關係而已。”
  孔明本想拒絕不收,但考慮到這是劉玄德招賢的一種儀式,也可說是他表示自己誠意的一種象徵。因此,就說了聲“謝謝”收下了劉玄德的禮物,並把它交給其弟諸葛均保管。
  同時,孔明又對諸葛均說道:“我雖無才能,但承蒙劉皇叔三顧的禮遇,且反复囑託,委我以重任;即使是天性懦弱之人,豈有不為之奮起之理?作為兄長的我,從現在開始要隨劉皇叔去新野城了。你要照顧嫂子,守護草廬,等待天時。如果能榮幸地盼來功成名就之日,哥哥我一定會再回草廬與家人團聚。”
  “好的,我一定會快樂地等待著這一天早日到來。我會好好地守護著草廬,請二哥放心好了。”
  諸葛均恭敬地領諾了孔明的囑託。
  當晚,劉玄德在孔明的家裡過了一夜,第二天,與孔明並轡離開草廬返回新野。
  剛走下臥龍岡,只見迎接的車駕已停在隆中村里。顯然已有人把孔明岀廬之事,事先通知了新野方面。
  劉玄德和孔明同乘一輛車。在返回新野的途中,兩人繼續在車內親切地交談。
  其時,孔明二十七歲,劉玄德四十七歲。
  回到新野後,兩人寢則同室,食則同桌,關係極其親密。
  他們一起不分晝夜地議論天下,評論人物,研究歷史,發布命令。
  孔明通過現場考察,看到新野的兵力僅有數千人,財力也非常匱乏。於是,他向劉玄德建議道:“荊州地區人口不少,但實際有戶籍的人數很少。請主公建議劉表應切實進行戶籍整理,將游民也登記入籍。在此非常時期,還必須馬上增加兵籍,以保證有充分的兵源補充。”
  除此之外,孔明還親自擔保,向南陽的富豪大姓黽氏家族商借了一千萬銅錢,暗中充實劉玄德的軍備資金,加強軍備實力。
  孔明的家族,無論是其叔父的家人還是在東吳做官的諸葛瑾,抑或是他的妻子黃氏的娘家都是當時的名門,而且孔明的誠實和高尚的人格也都獲得了人們普遍的認可。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孔明進入了劉玄德的帷幕後,劉玄德不僅得到了孔明這位大賢人,而且還借助了孔明家族的背景以及牢固的信用,創造了今後發展壯大的有利條件。
  志存高遠的“天下三分之計” ,當然是秘藏於劉玄德和孔明二人心中的大策。他們從一開始就慢慢地設法充實這個策略的內容,同時極其謹慎地觀察著華北、華中的局勢變化和江西、江南地區的社會潮流。
  二十九吳國的熱情
  讓我們掉轉目光,看一看南方吧。
  東吳在其後是如何取得和發展的呢?
  首先,對這幾年試作一個比較:
  曹操完成了攻略北方的大業。
  劉玄德則與其相反,不斷處於逆境,從而不得不隱忍不發,苦苦地尋求生存之道。最後終於說服孔明走出草廬,得到了天下奇才。
  曹操佔據了面積廣大的華北地區;劉玄德從山野中得到了一個偉大的人物。兩者相比,孰大孰小,在沒有看到結果之前,是不能輕易作出結論的。
  在此期間,吳的發展,始終以文化領先,並不斷地充實它的內容。
  在先主孫策之後繼位的孫權當時還非常年輕。他比曹操小二十七歲,比劉玄德小二十歲。
  由於南方物產豐饒、交通便利,眾多知識人才齊聚於此,使得江南文化異常繁榮,進而帶動了軍需、政治等方面的全面發展。
  時為建安七年,即孔明初出茅廬前六年。
  一艘美輪美奐的官船,桅杆上掛著許都官府的旗幟,從揚子江順流而下。這艘船載著朝廷派遣的使者。
  使者一行住入吳會的賓館後進入城中,向孫權傳達了曹操的旨意。
  使者道:“由於閣下的公子年齡尚幼,故請讓您的長子這次隨我去許都,讓他在朝廷接受教育。成人之後再擔任官職,這是天子對閣下的一片關愛之心。”
  從這段話的表面意思來看,似乎是非常榮耀的事情,但就其實質,毋庸置疑就是將孫權的長子當做人質。
  吳國的孫權當然也深知其中奧妙,他恭恭敬敬地感謝朝廷的恩命之後,得體地回答:“這事容我同家人商量後再作決定。”
  孫權巧妙地採取了拖延戰術。
  其後,曹操方面多次派人來催促孫權把長子送往許都。
  此時的曹操擁有整個朝廷,具有絕對的權力,所以對於他的命令不能不一味地延宕敷衍。
  “母親,您看我們該怎麼辦?”
  孫權最後不得不和母親吳夫人商議此事。
  吳夫人答道:“你的手下有眾多良臣,為何不在這種時候召集群臣商議呢?”
  孫權仔細一想,也認為茲事體大。關鍵的問題不在於長子的去留,而是如果拒絕把長子送入京城當人質,勢必意味著與曹操的勢力反目成仇。
  於是,他在吳會的賓館舉行了一個大規模的會議,召集群臣商討此事。
  東吳的賢能之士幾乎濟濟一堂,他們是:張昭、張纮、周瑜、魯肅等宿將,還有彭城的嚴曼才、會稽的闞德潤、沛縣的薛敬文、汝南的程德樞、吳郡的朱休穆以及陸公紀、烏程的吾孔休等人。
  曾被水鏡先生與孔明並稱為“伏龍鳳雛”中的“鳳雛”的龐統,當時也躬逢其會。
  除此之外,與會的還有汝陽的呂蒙、吳郡的陸遜、瑯琊的徐盛等人。一時間,群賢畢至,良臣如雲,充分顯示了吳地人才濟濟、新人輩出的興旺景象。
  “現在曹操向我們提出了派人質的要求,其意在於把東吳作為普通的諸侯對待。如果派遣人質,就要向曹操宣誓服從。如果我們拒絕此事,就意味著與其敵對。現在我們正處於極其重要的十字路口。我們該如何應對,請各位毫無顧忌地發表意見。”
  老成持重的張昭以會議主持人的身份,首先起身點明了會議的主題。
  會場上,文臣武將相繼起立發言。他們各抒己見,論說利弊,提出了種種不同的意見和看法。
  有人說應該送長子去許都,也有人主張不該送。
  會議最後形成了兩派意見,討論半天也沒有結果。
  “請允許我周瑜說句話。”
  周瑜終於打破了長時間的沉默,第一次提出了發言的要求。
  周瑜娶了先主孫策夫人的妹妹為妻,和孫策同年。雖然比孫權年長,但在諸位大將中是最年輕的。
  “好吧,就讓我們聽聽周瑜的高見,快說吧!”
  人人側耳傾聽周瑜的發言。
  周瑜起身說道:“請恕我僭越之言。我首先想起了當年楚國開創之事。最初楚國位於荊山之側,只有不足百里的領地,實在微不足道。但是它聚集了賢能之士,終於打下了九百年的基業。現在我們不可同日而語。孫將軍繼承父兄之業,歷時三代,兼轄六郡之眾,兵精糧豐,鑄銅煮鹽。且民不思亂,將士勁勇,旌旗指處,所向無敵。”
  “……”
  第一次聽到周瑜建言的人都有耳目一新的感覺。大多數人對他爽利的辯詞和明晰的理論都露出意外的表情。
  周瑜繼續侃侃而談:“因此,我們為何要如此害怕?難道現在有必要甘拜曹操的下風而向他獻媚嗎?如果送長子去許都,就等於承認我們東吳是他的附庸。如果他要召見主公,主公就以吳將軍的身份不得不隨時上京覲見。有時還須在丞相府屈尊陪伴,位階不過一侯,且不能超出車數乘、馬數匹的規定儀制。我堂堂東吳豈能受制於人,更何況端坐南面,實行天下的霸業一直是我們孜孜以求的夢想。我認為現在最好還是保持沉默,也不送長子入京,靜觀曹操的變化。如果曹操充分顯示他真是漢朝忠臣且代表正義君臨天下時,我們再開展外交活動也不遲。如果曹操暴露了暴虐的真面目,表明他不是忠於朝廷的宰相,那我們必須謀算天時,以實際行動來實現我們的遠大理想。”
  “說得對。”
  “是這樣的,要抓住時機。”
  當周瑜說完回到座位上時,全場都被他的精彩言論所折服,一時出現了沉默的場面。
  結果,眾人取得了完全一致的意見。在這沉默中還引出了一件逸事。
  那天,在簾後傾聽會議辯論過程的吳夫人聽了周瑜的一番話後,認為周瑜頗有氣度,是個前途遠大的年輕人。所以會後就當堂把周瑜叫到自己身邊,親切地叮嚀道:“你和孫策同歲,比他只晚生一個月。所以我把你當做自己的兒子一樣看待。今後你要好好地輔佐孫權。”
  送長子進京的問題終於在沉默中被否決,結果不了了之。但這對於中央政府的權威,無疑帶來了極大的傷害。
  此後,曹操再也沒有派使者南下江東。不難想像,他或許已經對東吳做出了重大的決定。
  這是沒有宣戰的宣戰,雙方已在沉默中處於斷交狀態。
  只有滔滔的長江水依然連接著相隔千里的許都和東吳兩地。
  建安八年十一月。
  孫權為了擴張,急需出征。於是他準備率軍討伐荊州下屬的江夏太守黃祖。
  東吳調集大量兵船,滿載著士兵溯江而上。
  吳軍軍容威武,衣甲鮮亮,顯示出吳地特有的壯觀場面。
  此次戰役,首戰於江上兵船的交戰。
  由於吳軍佔有絕對的優勢,所以當時吳軍的將士們都樂觀地認為“黃祖之首,已如掌中之物”。
  由於過於輕敵,致使戰局發生逆轉,當雙方戰鬥由江上轉移到陸戰之後,吳軍出人意料地遭到大敗。
  吳軍最致命的打擊是孫權損失了手下剛勇的大將凌操。因其孤軍深入受到敵軍的重重包圍,結果被黃祖手下的大將甘寧一箭射殺,血灑沙場。
  陸戰的失敗造成吳軍士氣低落,不得不撤軍潰逃。在這緊急關頭,出現了一位勇猛的吳國武將,一個豪情萬丈的年輕人。
  此人便是大將凌操的兒子凌統,當時還是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當他聽說父親在亂軍中被敵人射殺的噩耗後,孤身一人闖入敵陣,從敵人手中搶回自己父親的屍體。
  孫權見此戰況,認為對吳軍不利,不得不決定儘早把軍隊撤回。
  儘管如此,年未及弱冠的凌統一時聲名大振,成為全軍都知曉的知名人物。當時人們流傳著這樣一句口號:“欲取凌統名聲,必上戰場拼命。”
  建安九年冬天。
  孫權的弟弟孫翊被任命為丹陽太守,隨後即去丹陽赴任。
  也許是過於年輕的緣故,孫翊的性格非常暴躁剛烈,而且還是個大酒鬼。平時只要稍不如意,不管是手下的官員,還是普通的士卒,動輒打罵,絕不輕饒。
  “我恨不得殺了他!”
  “只要你敢下決心,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丹陽的都督名叫媯覽。他和對孫翊懷有同樣怨憤的郡丞戴員暗中勾結,企圖謀害孫翊,並派人秘密地監視對手的行踪。
  但是,孫翊年輕剛烈,平時總佩帶著利劍,頗具戒備之心,所以媯覽等人一時無從下手,坐失了很多時機。
  於是媯覽和戴員二人又想出了一個新的計謀。他上書孫權,提出了討伐山賊的請求。
  孫策發回了同意的批示。於是媯覽偷偷地和孫翊的大將邊洪結為同黨,向縣令和諸位將領發出了召開評議會的請柬,並稱評議會後還要舉行盛大的酒宴。
  孫翊當然不會缺席這樣的會議,所以召開會議的時間一到,他就做好出門的準備,對妻子道:“我去開會了。”
  他的妻子叫徐氏。
  吳地雖然頗多佳麗,但徐氏在美人中更是個容貌超群的佼佼者,而且她自幼喜好易學,善於占卜。
  那天,在丈夫出門之前,徐氏特地用易經佔了一卦。
  徐氏看了卦像後,一再對丈夫勸道:“剛才佔了一卦,不知為何卦象顯示今天出門不利,你還是設法找個藉口不要去參加會議了。”
  但孫翊卻不以為然地拒絕了妻子的建議:“說什麼傻話,這是我們男人開會議事,怎麼可以不去呢?哈哈!”
  孫翊漫不經心地離開了家門。
  評議會結束後,照例舉行了酒宴。孫翊在夜深的時候才離開會館。當這個大酒鬼踉踉蹌蹌地剛走出會館門外,事先約定好的邊洪從暗處突然一躍而起,揮劍殺害了孫翊。
  聽到孫翊被害的消息後,唆使邊洪犯罪的媯覽和戴員卻突然翻臉不認人。他們故作驚慌地給邊洪安上“害主逆賊”的罪名,迅速逮捕邊洪,並將其押赴街市斬首。
  臨刑前,邊洪非常吃驚地喊冤道:“是他們違背了約定,這些壞蛋!他們才是殺人的罪魁禍首。”
  但是邊洪的喊冤為時已晚,叫聲未絕,人頭已經落地了。
  媯覽的罪惡還不止於此。他還懷有別的野心。
  另一方面,孫翊的妻子徐氏見丈夫遲遲不歸,心裡暗吃一驚,“會不會如卦像中顯現的那樣發生了什麼兇事?”
  於是她在心裡反复地祈禱著,但願自己的占卜沒有靈驗。但不知為何心裡總是不踏實,而且發現今夜的燈火也顯露出凶險的亮光。
  “我的心為何會跳得這樣快… …”
  她心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5:33
神不寧地走出房帷,仰望著夜晚的星光。這時,突然看到一隊士兵闖入中門,正朝步廊方向走來。
  為首的一人問道:“你是徐氏嗎?”
  徐氏一看,問話人正是橫刀相向的都督媯覽。
  媯覽讓士兵們留在後面,自己粗魯地向前走了十幾步,逼近徐氏的身邊詭秘地說道:“夫人,你的丈夫孫翊今晚被他的部下邊洪在會館的門外殺害了,我已經立即派人逮捕了邊洪,並押赴市內斬首示眾。為孫大人報了仇,是我媯覽代你報仇的。”
  媯覽故意提高嗓門,似乎要徐氏記住他的恩情。接著,他把話鋒一轉:“現在你也不要再悲傷了。從今以後,無論碰到什麼事情都可以找我媯覽幫忙。現在我有事找你商量。”
  媯覽說著,一把抓住了徐氏的手,企圖走進她的房間。
  “……”
  徐氏雖然一時感到茫然無措,但她輕輕掙脫了媯覽的手,說道:“我現在什麼事都不想談。”
  “還是進去吧!”
  “四周都是別人的眼睛,還是等月末的晦日再說吧。”
  媯覽看到徐氏的眼中沒有淚水,反而向他拋來了情意綿綿的媚眼,於是他會意地點了點頭:“好吧,我那天一定來。”
  媯覽欣喜若狂地回去了。
  媯覽是個心懷鬼胎的惡徒,其實他很早就對徐氏的美貌垂涎三尺,時刻在暗中算計著以求一逞。
  徐氏悲嘆著辦完了丈夫的葬儀。爾後,她偷偷地叫來了兩個丈夫生前的好友。他們都是武士,一個叫孫高,一個叫傅嬰。
  徐氏對他倆哭訴道:“我不相信殺害我丈夫的兇手是邊洪,真正的主兄是媯覽都督。我這樣說不是通過占卜來預知的,而是有實際的證據。現在對你倆說這些,我也羞於啟齒。媯覽這個逆賊挑逗我不守婦道,做出不義的苟且之事,還逼迫我做他的妻子。為了殺死這個害人蟲,我假意與他約定晦日之夜在我家幽會。到那時候,以我的聲音為信號,你們一起動手,幫我刺殺這個害我丈夫的仇人。請你們務必幫忙。”
  兩個忠義的朋友都是徐氏非常信任的可靠之人,他們聽了徐氏的哭訴後都不由得悲淚盈眶,當即豪爽地答應了徐氏的請求。
  於是,徐氏懷著亡夫之恨,發誓要為丈夫報仇,她一心等待著那天夜晚的到來。
  媯覽那晚果然如約而來。徐氏特意化了妝,還備了一桌精緻的酒菜。
  酒過三巡,媯覽已有了微醺的感覺。他迫不及待地問徐氏道:“你能答應做我的妻子嗎?”
  媯覽本性暴露無遺。他拔出利劍對著徐氏的胸口,逼著她就範。
  徐氏微笑道:“妾是你的人嗎?”
  “那當然,你做我的妻子已是無可改變了。”
  “不,你是殺害我丈夫的罪魁禍首!”
  “什麼?你說什麼?”
  徐氏突然一把抓住媯覽的劍柄,拼命叫喊道:“為我丈夫報仇!傅嬰、孫高!快出來殺了此賊!”
  “來了!”
  兩名武士應聲一躍而出,每人在媯覽的背後狠狠地砍了一刀。徐氏也奪過媯覽手裡的利劍,一劍刺入媯覽的脾腹。媯覽在三方夾攻之下當場斃命。徐氏在媯覽的血泊中伏地痛哭,她為丈夫的冤死而悲,也為今日親自手刃惡徒,為丈夫報仇雪恨而流出激動的淚水。
  三十鈴音
  孫高、傅嬰二人當晚立即帶領五十名士兵襲擊了戴員的官邸。
  “這是仇人的一塊臭肉!”
  他們把戴員的首級恭敬地呈獻給主公的夫人徐氏。
  徐氏當即穿上喪服,再祭亡夫之靈,並在靈臺上供著媯覽和戴員兩個仇人的首級。
  徐氏在亡夫的靈前發誓道:“大仇已報,我將為丈夫守節,終身不嫁!”
  丹陽的變亂很快就傳到吳主孫權的耳中。孫權聞之大驚,立刻率兵趕到丹陽城。
  “殺害我弟弟的人也同樣是對我的背叛!”
  孫權對媯覽、戴員的那些同黨全部進行了誅罰,爾後又把孫高和傅嬰提升為牙門督兵。
  接著,孫權又撫慰弟媳徐氏:“你就按喜歡的方式好好地過日子吧。”
  孫權下令給徐氏增加祿田,讓她回到自己的家鄉安度餘生。
  江東百姓們十分敬重徐氏的貞烈,傳頌她為“東吳的名花”,甚至在史冊上也留下了她的賢名。
  此後三四年間,東吳一派歌舞昇平。但到了建安十二年冬十月,孫權的母親吳夫人突然患了重病。
  “這次能化險為夷嗎?”
  東吳上下都為此忐忑不安。
  吳夫人自己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因此她命人把張昭、周瑜等重臣叫到自己房間,留下了遺言。
  吳夫人說道:“我的兒子孫權,繼承東吳的基業之時間尚短,年紀還輕,請張昭和周瑜兩人務必以師傅之心教導孫權。其他諸臣也要齊心協力地輔佐吳主,激勵他奮發有為地保衛家園。江夏的黃祖過去曾殺害我夫孫堅,是我們孫家的仇敵,所以此仇必報……”
  接著,吳夫人又對孫權說道:“你有自己的長處,也有自己的不足。你的父親和你的哥哥都是率領寡兵在戰亂中崛起,歷盡千辛萬苦,不懈奮鬥終於開創了東吳的基業。只有你完全是在吳城的樂園中出生長大的。現在東吳已歷經三代,終於由你君臨天下……要實現強國的理想一定要戒驕戒躁,千萬不能忘了你父兄創業的艱難。”
  “請母親放心。”
  孫權緊緊握住母親的手,他突然發現母親的手是那麼的瘦小,不由得大吃一驚。
  吳夫人繼續對孫權吩咐道:“張昭和周瑜等人都是良臣,所以你要把他們當做東吳的寶貝,平時要多聽聽他們的教誨。……另外,我的妹妹在後堂。從今以後,你要把她當做自己的母親那樣盡心孝養。”
  “是,孩兒記住了。”
  “我幼年的時候父母雙亡,只能和弟弟吳景移居到浙江錢塘生活,在那時嫁給了亡夫孫堅,一共生了四個子女。可是,長子孫策也英年早逝,三子孫翊又在最近死於非命,剩下的只有你和最小的妹妹。權兒,你一定要照顧好你的小妹,將來為她找個賢婿出嫁。如果你違背了母親的遺言,我在九泉之下也不和你相見了。”
  吳夫人言畢,突然瞑目氣絕。
  圍在枕邊的親人和重臣們立刻垂淚而泣,嗚咽之聲甚至傳到了外面。
  孫權在高陵之地——父親墓地的旁邊用精美的棺槨衣衾厚葬了母親,並下令全國停止歌舞娛樂一個多月。期間,廣大的吳地領域內只能聽到祭祀的鈴聲和鳥啼的聲音。
  服喪的冬天過去了,轉眼進入了建安十三年。
  江南的花樹在春天滋生出新的芽蕾,天天都是晴朗的好天氣。
  年輕的吳主孫權很早就召集群臣召開評議會商議軍情。
  孫權提出了評議會的議題,“現在討伐黃祖如何?”
  張昭反對道:“現在主公母親吳夫人的忌年尚未過去,怎能輕易動兵呢?”
  周瑜則持相反的意見:“討伐黃祖也是吳夫人的遺言之一。我們為何還要拘泥於喪期之內不能用兵的老規矩?”
  究竟採用哪一種意見,孫權一時難以決斷。
  這時,都尉呂蒙來到吳城,向孫權禀報了一件事。
  “我在警備龍湫的渡口時,發現從上游江夏駛來一艘木船,有二十名左右的江賊竄上岸來。”
  呂蒙首先按照事情發生的順序進行如下的描述:“我當時立即派兵包圍了這夥江賊,將其一網打盡。經過盤問,其中一個像頭目模樣的人說他自己就是黃祖手下的大將,名叫甘寧,字興霸,原本出生於巴郡的臨江。他從年輕時就好勇鬥狠,糾集了社會上的一些地痞無賴,號稱孩子王。他到處與人打架,競爭俠義。經常率眾帶著強弓、大鉞,披掛重鎧,腰佩利劍和鈴鐺,橫行江湖。人們只要聽到甘寧的鈴聲,就會驚慌地一邊大呼,'錦帆賊來了!錦帆賊來了!'一邊沒命地逃跑,樣子十分可笑。”
  “甘寧的同夥終於發展到八百多人,乾了很多壞事。但他後來看到形勢的變化,頓然醒悟,後悔自己以前犯下的惡行。於是率眾去投奔荊州的劉表,但很快發現劉表為人並不可靠,所以轉念想投奔東吳,他對同夥說:'同樣是投靠,還是應該去東吳。我誌已定,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他因此脫離荊州來到江夏,但江夏的黃祖無論如何也不讓放行。甘寧只好暫且放棄了投奔東吳的打算,跟從了黃祖。怎奈黃祖心胸狹隘,雖然留下了甘寧,卻不想重用他。不僅如此,在某一年的戰鬥中,黃祖被敵軍包圍,生命危在旦夕,是甘寧單槍匹馬殺入敵圍,救出了黃祖。但黃祖從沒給予他任何恩賞,始終把他只當做一個低級的軍官看待。黃祖的下臣中有個叫蘇飛的人,非常同情甘寧的心事和境遇,他多次向黃祖推薦,希望能重用甘寧,但黃祖卻固執己見,認為甘寧只是江上的一個水賊,怎能讓強盜進入帷幕,委以重用呢?把他當做一頭猛獸養著是最好的辦法。蘇飛聽了更加憐惜甘寧。在一次夜宴之後,他把內情告訴了甘寧,並對他說道:'人生幾何,還是去尋求明主吧。在這兒,足下即使再忠勇勤勉,只因有負罪的前科,終難以成為人上之人。'甘寧又問自己該怎麼行動,蘇飛告之最近可能要下令讓甘寧去擔任鄂縣的小吏,到那時便可伺機逃脫。甘寧感激地三拜蘇飛,一心等待著那天到來。那一天,甘寧帶著心腹部下乘著一條赴任的木船沿江脫逃。沒過幾夜,終於到達了東吳的領土。他要向東吳的將軍報告江夏的情況。以上就是有關甘寧的詳情。他要我特地向主公轉達。”
  “哦,原來是這樣啊。”
  孫權和諸將聽了,都重重地點了點頭。
  呂蒙進而又補充道:“甘寧長期在黃祖的手下,是個鄰國都知名的勇士,他的出走也確實其情可憫。我也仔細地了解此事的內情,想到了甘寧出走的苦衷。我雖然不能保證國主能否用他,但我認為作為一個明君,應該真心誠意地收養那些有識之士,並重禮相迎賢人。所以我不管如何,決心將甘寧之事轉告主公。甘寧為了表示他的誠意,不但折箭發誓自己效忠吳主的意志,而且還告訴我他已把江船中的幾百名下屬都召集到岸上,恭敬地等待著主公是否收納的消息。他們現在就屯駐在龍湫的岸邊靜候佳音。”
  “來得正是時候!”孫權撫掌大笑,“現在正當我們商議討伐黃祖之際,甘寧率其數百名部下亡命逃入我之領域,豈不是應了'潮滿江岸草先動'的老話。這說明天時已到,也是徹底消滅黃祖的前兆。呂蒙,你快把甘寧叫來!”
  呂蒙接受了孫權的命令後,覺得吳主已經給予甘寧極大的面子,於是立刻騎著快馬返迴龍湫報信。
  沒過幾天,甘寧跟隨呂蒙來到吳會。
  孫權帶領群臣接見了甘寧。
  孫權首先開口說道:“我很早就知道將軍的名聲,而且呂蒙還向我禀報了你出走江夏的詳情。我想問問將軍,現在為了我們東吳,有否消滅黃祖的計謀?請直言不諱地告訴我。”
  甘寧首先施禮拜謝,然後從容地回答:“漢室的社稷今天越發危急,曹操的驕橫也日甚一日,恐怕不久就將暴露其篡權奪位的野心。”
  “荊州和我們東吳相鄰,請將軍深入詳細地講一講荊州的真實情況。”
  “江川的流水會將山陵阻隔,攻守的防線無懈可擊。荊州沃野千里,百姓富足,的確是個非常好的地方,但它也有一個脆弱的軟肋,那就是劉表的家門不和以及宿老重臣之間的意見不一致。”
  “世人都說劉表具有溫良博學之風。他精心培養人才,振興教育。天下的賢才集聚於他的旗下。”
  “吳侯說得不錯,但這只是對劉表壯年時的政績評價。他到了晚年,老氣橫秋,且多種疾病纏身,原先的長處成了現在的短處。更何況他優柔寡斷,既無向外征伐的大志,治內又憂患深重,各種亂象乘虛而入。嫡子和庶子之間也開始了明爭暗鬥,敗亡的徵兆頻現,所以討伐荊州正當其時。”
  “那麼如何攻入荊州呢? ”
  “當然,消滅江夏的黃祖是進攻荊州的前提。黃祖不足為懼。他也上了年紀,且對時務昏昧無知,只知道貪婪地攫取貨利,因此上上下下都對他不服。”
  “兵糧武器的狀況如何?”
  “江夏軍備雖然充足,但不知道活用,而且軍紀不整,所以我認為如果現在發起進攻,也許立刻就會土崩瓦解。倘若吳侯興兵攻打江夏、襄陽,兵至楚關,則進取巴蜀也非難事。”
  “將軍說得很精彩,真是金玉之論。我們絕不放過這個機會。”
  孫權說著,立即吩咐周瑜趕快準備兵船。
  張昭擔憂地諫言道:“如果現在出兵,恐怕會有人乘虛作亂。我覺得還是等吳夫人的喪期結束,人心穩定後再興兵不遲。”
  甘寧打斷了張昭的話頭,插嘴道:“正因為如此,東吳當下才把蕭何的重任託付給你,如果擔心動亂,那就更應該好好地保衛吳土,盡心盡力地辦好後方的事務。”
  “此事我決心已定,張昭也不要橫生枝節了,讓我們一起舉杯吧。”
  孫權力排眾議,一言定乾坤。
  接著,他又轉過臉對甘寧吩咐道:“對於你來說,此次征討黃祖,就要像喝這杯酒那樣一口吞下。如果破了黃祖,就是你立下的大功。 ”
  孫權說著,不斷地往酒杯裡倒酒,與甘寧痛飲。
  為了征討黃祖,孫權任命周瑜為大都督,呂蒙為先鋒大將,董襲、甘寧為兩翼的副將,共率十萬吳軍溯流而上,浩浩蕩盪地殺向江夏。
  鴻雁躲藏在亂雲裡,楊柳在風中搖擺著,江岸的春天顯露出陰晦的景象。
  吳軍調集幾百艘舳艫兵船溯江而上,聲勢浩大,軍容威壯!
  早有探馬飛報黃祖:“出大事了!吳軍將襲江夏!”
  告急的警報不斷傳來,黃祖確實吃驚不小,但他一想起先前大勝吳軍的往事又稍覺心安,暗忖:“孫權這個黃口孺子到底想幹什麼?”
  於是,黃祖拜蘇飛為大將,陳就、鄧龍為先鋒,準備在江上迎擊吳軍。江夏頻繁地派出兵船,緊張地進行著各項攻防的準備工作。
  大江的波濤洶湧澎湃。
  吳軍的船隊穿過沔口的水面,慢慢地駛向港灣的入口。
  黃祖軍的防守部隊聚集了許多小船,在江岸一帶形成了小船組成的防禦工事,並在小船上配備了大小弓弩,他們一見吳軍船隊就萬箭齊發地迎頭痛擊。
  吳軍的船隊立刻狼狽地潰散,各船慌不擇路地逃跑,但由於江夏軍在水底預先布下了縱橫的巨大繩索,致使不少吳軍船隻被奪櫓折舵。
  “難道我軍還會遭到第二次失敗嗎?”
  周瑜為此愁眉緊鎖。
  這時,甘寧自信滿滿地對周瑜說道:“不要慌,看我的。”
  於是,他催促董襲按照事先商定好的計謀行事。
  他命令船隊冒著敵軍如雨的箭矢拼命地前進接近敵船,船桅上同時高懸著信號旗。
  少頃,只見百餘艘快船沿江而上,每艘快船上都乘坐著二三十名敢死隊員。
  洶湧的波濤裡突然金鼓大作,殺聲震天。吳軍載著敢死隊員的快船接二連三地靠近了江岸。
  有的快船衝斷了敵軍預設在水底的巨索,有的快船則避開江上的冷雨和敵軍的飛矢,繼續前進。此外站在吳軍大船上的弓箭手們更是瞇著眼睛,朝岸上的敵軍猛烈地射箭還擊。
  “給我守住!”
  “不能讓吳軍上岸!”
  顯然,江夏軍已經亂了陣腳。
  他們設在江邊的用小船組成的防禦工事也遭到了吳軍的反复蹂躪。
  吳軍向小船工事投去了無數的火把,潑灑了大量的燃油。
  頓時,江面上火光沖天,殺聲四起。敵軍的鮮血染紅了江面,猶如夕陽西下的天空一般。黃祖的先鋒大將陳就逃上岸來,繼續不服輸地嚷道:“雖然我們小船組成的第一道防線也許被破壞了,但我們還有第二道防線,趕快去加固岸上的防柵吧。”
  陳就正在向部下下達陸戰的命令,不料正巧被剛上岸的呂蒙撞見了。
  “不許動!”
  呂蒙大喝一聲,躍馬挺槍直取陳就。
  “啊?!你就是東吳的呂蒙嗎?”
  陳就慌忙拔劍防守,同時又提醒他的部下:“注意!敵軍已經上岸了。”
  沒戰幾個回合,陳就撥馬逃跑。
  看來江夏軍根本沒有料到吳軍會如此迅速地到達江岸。呂蒙見陳就逃跑,又是一聲斷喝:“你這傢伙難道不愛惜自己的名聲嗎?”
  說著,呂蒙拍馬緊追,一槍擊中了陳就的後背。待他落馬倒地之後,呂蒙立刻拔出利劍,割下了陳就的首級。
  為了拯救舟船防線的潰滅,大將蘇飛飛馬趕到江岸。
  為了搶得頭功,上岸的吳軍將士們一見到蘇飛,就紛紛高聲喊叫著蜂擁而上,把蘇飛圍了個嚴嚴實實。但是上前廝殺的將士就像夏蟲撲火那樣被蘇飛一一斬殺。一時間,蘇飛的周圍屍積如山。
  這時,吳軍的一位名叫潘璋的猛將衝進雙方對峙的重圍,直衝到蘇飛的身邊,倏然從馬上伸手一把抓住蘇飛,使其無法動彈,然後將他挾在馬鞍的側面,飛馬回到吳軍的大船上。
  潘璋向孫權獻上被俘虜的蘇飛。
  孫權瞪起眼珠子,睨視著蘇飛,對部下命令道:“過去殺害我父親的敵將就是這個傢伙,現在處斬太便宜他了。待我凱旋後,把黃祖和他的兩顆人頭放在父親的墓前祭祀。先暫且把他關入檻車,帶回去再行發落!”
  三十一蜜蜂和世子
  吳軍的水陸軍在江夏地區取得了重大的勝利。接著,吳軍乘勝從水陸兩路直接攻打江夏城。
  江夏是黃祖長期盤踞的地盤,他向來以“黃祖的江夏”自誇。迄今為止,江夏從未受到過吳軍的攻擊。
  吳軍包圍了江夏,對此地熟悉的甘寧率先引軍沖在前面。
  甘寧兩眼充血,擺出一副拼命的架勢,他道:“讓黃祖的首級落在別人的手中是我的恥辱。”
  江夏的西門和南門已受到吳軍的攻擊,但還沒有誰去攻打東門。甘寧估計黃祖也許會率兵出東門,順著小道逃跑,所以他在離東門數里遠的地方佈設伏兵,靜靜地等待著。
  沒過多久,江夏城的上空升騰起濃烈的黑煙,城上的望樓殿閣都在大火中化為灰燼。大將黃祖狼狽地不戰而退,他只帶著二十餘騎部下一邊抵擋著,一邊通過東門拼命地逃跑。這時,從道路的旁邊突然閃出五六騎披著鐵甲的將士,呼喊著擋住了黃祖的退路。
  “是誰?”
  甘寧發現有人搶在他的前面,不由得暗自納罕。
  仔細一看,攔截黃祖的原來是東吳的宿將程普和他的家臣。
  程普對今天的戰鬥抱有很大的期望,他要取得黃祖的首級也在情理之中。
  從在無功而返的遠征途中戰死的孫堅開始,到第二代的孫策,以至現在第三代的孫權,程普整整跟隨了孫家三代君主。這個歷來武藝高強從未敗北的宿將也發誓:決戰在今天!他也許在心中真誠地祈念著,今天要為故主報仇。
  但是甘寧也實在不甘心光是羨慕地看著程普搶得頭功,但此時出手已遲,所以他慌忙拿起放在腰間的一張鐵弓,對著黃祖“嗖”地放出一箭。
  那支箭恰巧射中了黃祖的後背,黃祖應聲落馬掉在地上。
  “不要再放箭!我已殺了敵將黃祖!”
  甘寧大聲呼喊著縱馬飛奔而來,他和程普一起舉起了黃祖的首級。
  佔領江夏后,二位將軍一起把黃祖的首級呈獻在孫權的面前。
  孫權把黃祖的首級扔在地上,罵道:“今天終於報了殺父之仇。現在把黃祖的首級放入木匣子裡帶回,和蘇飛的首級放在一起,在我父親的墳前祭奠亡靈。”
  孫權接著犒賞諸軍,決定率軍班師回朝。這時,孫權又道:“這次戰役甘寧的功勞很大,我封他都尉之職。”接著,他準備留下若干兵馬守備江夏。
  “這不是一個妙策。”張昭希望孫權重新考慮,他說道,“為了守備這樣一座小城,我們必須留下一部分軍隊,以後還得一直派兵把守,長此以往是難以維持的。所以,我建議與其分兵留守,不如狠狠心乾脆放棄江夏城。我軍一撤走,劉表肯定會派兵過來為黃祖報仇。這樣我們還可以再次討伐,並在敵軍潰敗的時候乘勝追擊,一直追到荊州城下,那時再進攻荊州就大為便利。由於我們通過戰爭充分了解了這一帶的地勢和要害所在,所以即使一而再、再而三地攻破荊州也非難事。”
  張昭提出這樣的計策,就是要把江夏城作為一個陷阱,引誘劉表出兵,再設法殲滅。
  “你的計策太妙了!”
  孫權聽了大為贊成,決定放棄所有的佔領地區。全軍乘上兵船,高唱凱歌,意氣風發地得勝回師。
  原黃祖手下的下臣蘇飛被俘後被關入檻車,先期送回東吳。當他聽說出征的吳軍已凱旋消息後,心想:“我以前親自救過甘寧,如果現在拜託甘寧的話,也許他會設法救我一命。”於是特意寫了一封求救信,暗中託人帶給甘寧。
  凱旋之後,孫權親自來到父兄的墓地,向他們報告了這次戰爭勝利的經過,爾後又和功臣們一起舉行了慶功宴會。
  宴會上,甘寧突然跪在孫權的腳下,一邊磕頭,一邊哀求道:“我有一事相求,請主公開恩。”
  孫權驚訝地問道:“什麼事?你好好說!”
  “我願以主公對我的恩賞來換取蘇飛的一條命,懇請主公成全。如果不是以前蘇飛救了我,不要說今日立下的寸功,就是自己的性命也早就沒了。”
  孫權聽了,考慮良久。
  如果沒有蘇飛當年施救甘寧,也就沒有今日的大捷。
  但是他很快又搖頭道:“如果我饒了蘇飛一命,想必他又會逃跑,再向東吳復仇吧?”
  “不,絕不會!我甘寧發誓絕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你說得肯定嗎?”
  “您讓我發什麼樣的誓言都可以。”
  “那好,看在你的面上就免他一死!”
  孫權終於饒了蘇飛一命。
  接著,孫權又對引薦甘寧的呂蒙也給予了恩賞,還封他為橫野中郎將。
  但是,慶功宴的和睦氣氛卻很快被打破了。
  “你這混蛋不許動!”
  忽聽得一聲怒喝,只見一人手持利劍從宴席的一角直衝甘寧而來。
  “啊,你想幹什麼?”
  甘寧一邊呵斥,一邊緊張地舉起前面的餐桌,抵擋了對方迎頭砍來的一劍。
  “住手!凌統!”
  由於情況緊急,連命令左右的時間也沒有。孫權不得不從後面親自抱住了施暴者,一邊大聲地命令他住手。
  施暴者正是凌統。在建安八年發生的那場戰爭中,其父凌操奉命攻打黃祖,立下了大功。可惜在戰鬥中,不幸被當時還在黃祖手下效命的甘寧所射殺。
  當時,凌統還是個第一次上陣、只有十五歲的年輕小將。從此,他悲痛地獨自吞下喪父的淚水,每天都在心中發誓要為父親報仇雪恨。
  孫權聽說了凌統的心事後,大度地對他說道:“你今天這樣狂躁似也情有可原,我不怪罪你,為了你的一片孝心,我也原諒你的無禮舉動。但是,作為國中藩臣,侍奉同一個主人,難道大家不是兄弟嗎?甘寧在過去的戰爭中殺害了你的父親,是因為他必須對當時的主公竭盡忠勇。現在黃祖已亡,甘寧也效命於東吳,加入了我們的大家庭,成為其中的一員,為何還要對他抱著過去的怨恨呢?雖然你的孝心感人,但卻偏執地不忘私怨,這說明你只知孝心而不知盡忠的大道理。我孫權今天原諒了你的這些過錯,希望你把過去的一切仇恨都忘了吧。”
  聽了國君的諄諄教導,凌統放下手中的利劍,拜伏在地:“主公的教誨我會銘記在心,但請體察我的苦衷。我從小就受到主公厚恩,永誌不忘。可是父親被人奪走了性命,作為兒子心中是多麼的痛苦,更何況現在殺人兇手就在我的眼前,我怎麼能忍下這口氣?”
  凌統慟哭不止,又不停地叩首,額頭上鮮血如注。
  “不要再哭了,相信我會給你公道的。”
  孫權和諸位大臣一起極力撫慰凌統。雖然凌統今年才二十一歲,但自從追隨父親去江夏第一次上陣以來,他的驍勇已赫赫有名。孫權也很愛惜和讚賞這個年輕人。
  事後,孫權封凌統為承烈都尉,又命甘寧統領百艘兵船和五千水軍去鎮守夏口。
  孫權這樣的安排,主要是為了讓凌統慢慢地淡忘對甘寧的宿怨。
  東吳正在不斷地加強和擴展勢力。
  南方的天下充滿著興盛昌隆的氣氛。
  現在,東吳勢力又得到了極大的提升,其最顯著的標誌就是編制了自己的水軍。
  這也進一步顯示了江東的造船技術取得了飛速的進步。
  東吳熱衷於建造大船,並不斷將新造的大船結集於鄱陽湖。周瑜被任命為水軍大都督,頻繁地舉行水軍的大演習。
  孫權自己也並不逍遙自在。他讓叔父孫靜鎮守吳會,自己則親率大軍精心經營鄱陽湖附近柴桑郡(今江西九江西南)一帶的防線。
  這時,劉玄德佔據新野,已迎來了孔明,也在為實現將來的大計而不懈地進行著各項準備工作。
  “哎呀,荊州方面派來了急使,說是有一件大事,你說我是去好還是不去好呢?”
  那一天,劉玄德接到了劉表的來信,閱後甚感為難。
  孔明立即為劉玄德做出了明確的判斷。
  孔明道:“主公還是動身去荊州吧。前不久,吳軍殺了黃祖,也許劉表要在荊州和你商議為黃祖報仇的事呢。”
  “那你說我當著劉表的面,該採取何種態度呢?”
  “主公可以委婉地向他提起那次襄陽盛會和檀溪逃難的事情。如果劉表要你充當伐吳的先鋒,千萬不要答應。”
  不久,劉玄德帶著張飛、孔明離開新野,向荊州出發。
  到了荊州後,劉玄德把張飛和五百名隨從的士兵留在城外待命,自己和孔明進了荊州城。
  劉玄德在階下拜見劉表後,即被劉表引入大堂。劉表立刻對劉玄德表示了自己的歉疚之情:“在先前舉行的襄陽盛會上,由於我對閣下照顧不周,致使出現了危急之事,我對此深表歉意。本擬對蔡瑁斬首論罪,以向閣下表示歉意,由於蔡瑁本人一再認罪求饒,加之眾人苦苦哀求,我才不得已暫且饒他一命。希望你把這事就當做流水一樣忘了吧。”
  劉玄德微笑道:“這事不是蔡將軍幹的,恐怕是些無名之輩的小人企圖暗中作亂。我早已把這件事忘了。”
  “你最近有沒有聽說江夏之敗和黃祖戰死的消息?”
  “黃祖是個脾氣暴躁的大將,也許他是自取滅亡的吧?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你認為我們應該去攻打東吳,為黃祖報仇嗎?”
  “如果荊州採取南下的姿態,北方的曹操就會立即乘虛進攻荊州。”
  “這倒也是件難事。我自己上了年紀,而且體弱多病,已經不能帶兵打仗了。我對此難局,反反复复地苦思冥想,還是一籌莫展……我想閣下是漢室的宗親,又是劉家的同宗,此次能否代我治理荊州?等我死後,由你統治荊州如何?”
  “恕我不能接受您的好意。這樣的大國,這樣的難局,像我這樣的庸才怎能擔此大任呢?”
  孔明站在旁邊頻頻地朝劉玄德使眼色,但他好像未解其意,依然說道:“你不要再說這種洩氣的話了,首先要保重自己的身體,然後再振奮精神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5:33
治理國家,進而製定打破難局的良策。”
  面談結束後,劉玄德帶著孔明回到城下的旅館。
  孔明不解地問道:“主公剛才為何不接受劉表的好意呢?”
  “我不能看到恩人的危難而心中竊喜。”
  “可這又不是叫您去篡奪荊州。”
  “即使是他讓給我,也是恩人不幸中的不幸。我劉玄德實在不忍把它看做是自己唯得的良機。”
  孔明無奈地慨嘆道:“果真如此,主公不愧是個仁君。”
  這時,侍從來報:“荊州劉表的嫡子劉琦前來拜訪。”
  劉玄德聽了大吃一驚,立刻出門相迎。
  “世子何事來訪?”
  劉玄德把劉琦迎上堂後,殷勤地詢問他的來意。
  劉琦含淚相告:“正如您所知道的,我生來就是荊州的繼承人,但是繼母蔡氏有了劉琮之後,就經常密謀要殺害我,企圖立劉琮為父親的繼承人。現在我真的害怕待在城裡,怕不知什麼時候會遭到謀害。所以請你務必救我。”
  “你的事我也有所知曉。但是世子你要明白,你家的內部事務他人是不能置喙的。說實話,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克服這種偏見,保持全家和睦,難道不是每個家庭成員應盡的責任嗎?”
  “如果是其他的事情,我什麼都能忍受,可是我現在連性命都難保,我不想就這樣被他們殺害了。”
  劉玄德問孔明道:“為了救世子,你有沒有好的計謀?”
  孔明冷淡地搖頭道:“家庭內部的事不是我們該知道的。”
  “……”
  劉琦只得無奈地黯然而歸。
  劉玄德同情地目送著劉琦遠去的背影,終於不忍地追上去,湊到他的耳邊悄悄地耳語道:“明天我暗中叫孔明到世子的館舍來。到那時,請你採取這樣的方法向孔明問計。”
  第二天,劉玄德對孔明說道:“昨天世子特意前來拜訪,所以今天我們必定要去還禮。但不知為何,我從今天早上開始突然腹痛不止,還是有勞先生代我走一趟吧。”
  孔明奉劉玄德之命去劉琦的館舍還禮。本想去去就回,誰知劉琦執禮甚篤,還備了一桌的酒菜殷勤招待。孔明就是想回去,也一時難以開口。
  酒至半酣,劉琦又恭敬地說道:“請先生暫移玉步,參觀寒舍。我有一些古書想請教先生,聽說這都是稀世孤本,先生是否有興一覽?”
  劉琦的話語吸引了孔明的好學之心,終於跟著他上了一座樓閣。
  孔明掃了一眼樓閣,有些懷疑地問道:“你說的古書在哪兒?”
  劉琦一下子跪倒在孔明的腳下,流著眼淚百拜不止。
  “先生,請原諒。今天把您請上樓閣,就是想請您解救我昨天所說的危難。請務必告訴我逃過此難的良計。”
  “我不知道。”
  “請先生不要這樣說,可憐可憐我吧。”
  “我憑什麼要參與別人的家庭內部事務?我沒有那樣的良計。”
  孔明說著,拂袖準備下樓。他突然發現,就在剛才不注意的時候,樓梯已被劉琦的下人撤走了。
  “啊,世子!你不能這樣欺騙我!”
  “除了先生,我在這世上已經沒有可請教之人了。現在對我劉琦而言正處於生死的關頭。”
  “你再怎麼問我,我也沒有計策可教。要想避難保命,只有自己開動腦筋,鼓起勇氣,敢於和危難鬥爭。”
  “難道我無論如何都得不到先生的教誨嗎?”
  “俗話說'疏不間親',就是這個道理。”
  “那我實在無路可走了。”
  劉琦說著,突然拔劍準備引頸自裁。
  孔明見狀急忙止住了他:“請等一下!”
  “先生請放手,不要管我。”
  “不要這樣,如果你肯保密,那我教你一計吧。”
  “啊?!先生說的是真的嗎?”
  劉琦放下寶劍,急忙跪在孔明面前,兩眼放出希望的光芒。
  孔明鄭重地說道:“古時候,在春秋時代,晉獻公的夫人有兩個兒子,哥哥叫申生,弟弟叫重耳。”
  孔明引述了一個古例來教導劉琦。劉琦聚精會神地聽著。
  “……誰知不久後晉獻公的如夫人驪姬也生了一個兒子,她一心想讓自己的親生兒子繼承王位,所以經常在晉獻公面前說正妻的兒子申生和重耳的壞話。但是在晉獻公的眼中,正室的兒子都是優秀的人才,所以驪姬再怎麼讒言,也不能說動晉獻公廢嫡立庶……”
  “申生的情況和我現在的境遇非常相似。”
  “暖春的一天,驪姬把晉獻公迎上樓閣,透過窗簾觀賞春園的景緻。接著,她又暗中在自己的衣領上塗了蜂蜜,特意下樓去邀請申生入園賞景。蜜蜂聞到蜂蜜的香味後,自然成群地飛到驪姬的頭髮和衣領上。毫不知情的申生看到這突如其來的情況非常吃驚,他一邊保護著驪姬的身體,一邊拼命地用手驅趕在驪姬衣領和後背飛舞的蜜蜂。晉獻公在樓閣上看到申生這樣的舉動,誤以為他在調戲驪姬,感到害怕和氣憤。從此,晉獻公對申生的猜疑越來越重。”
  “啊……蔡夫人也是那樣的,所以我也在不知不覺間毫無理由地受到父親的冷落。”
  “初次得手之後,驪姬更加有恃無恐地繼續作惡。她很快又策劃了一個陰謀。歲末年初祭祀的時候,她偷偷地在祭品裡下了毒藥,然後對申生說,'把母親的供品直接送到廚房太可惜了,先讓你父親嚐一嘗吧。'申生就按照驪姬的吩咐,把供品獻給父親晉獻公品嚐。誰知就在這時,驪姬突然進來說外面帶來的食品不經測試不能食用。說著她把供品扔給狗吃,狗吃了立刻流血而亡。晉獻公見了大怒,他中了驪姬的奸計。申生被迫自殺。”
  “啊,那申生的弟弟重耳該怎麼辦呢?”
  “重耳事先知道了自己也將面臨殺身之禍,於是趕快逃往他國,過起隱名埋姓的生活。十九年後,重耳初次登上大位,即晉文公。現在荊州東南的江夏之地,因吳軍殺了黃祖之後,一直處於荒棄的狀態,也沒有人去守衛。世子若想躲避繼母之禍,可向父親請求去江夏駐守。如果你依計行事,就可得到當年重耳出國避難的同樣結果。”
  “多謝先生的指教,我劉琦突然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劉琦反復拜謝,接著擊掌命家人搬來扶梯,自己恭恭敬敬地送孔明下樓離府。
  孔明立刻回到旅舍,他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劉玄德。劉玄德聽了也非常高興,連稱“這是一條妙計”。
  不久,劉表派使者邀請劉玄德議事。劉玄德立刻進城拜見了劉表。
  劉表對他這樣說道:“我的嫡子劉琦也不知怎麼想的,突然對我提出自己願去駐守江夏,不知賢弟以為如何?”
  “那不是很好嗎?嫡子離開您的膝下去遠方駐守,對他個人的修行是很有利的。再說,江夏鄰近東吳,是個戰略要地。閣下把自己的親骨肉放在那兒,我認為這也會極大地提高荊州全體將士的士氣。”
  “是嗎?”
  “總而言之,東南的防守由您和嫡子謀劃,鄙人則負責西北的防守。”
  “噢,聽說最近曹操也在玄武池大造兵船,並且正在加緊訓練水手,無論從哪方面看,都說明他有南征的野心,所以拜託賢弟多費心了。”
  “我明白,敬請放心。”
  劉玄德向劉表告別後,徑直回新野去了。
  三十二臨戰第一課
  當時,曹操正在大規模地進行職制改革,其目的是為了保持清新的政風,不斷地任用提拔有能力的人才,努力強化閣僚的體制。
  他宣稱:“如果有事,隨時出動。”也就是時刻保持著所謂的臨戰態勢。
  那時,毛玠被任命為東曹掾,崔琰被任命為西曹掾。尤其被評為優秀人才的是主簿司馬朗的弟弟司馬懿,他出生於河內溫,字仲達,被任命為文學掾。
  司馬仲達精通文教和官吏的選拔,在文官中被公認為是個才幹超群的“能吏”,但在軍政方面還沒顯露出他的才略。
  當時把持軍務的依然是夏侯惇、曹仁、曹洪等人。
  一天,曹操召開軍事會議,討論南方的形勢。
  夏侯惇在會上建議道:“現在劉玄德佔據新野,拜孔明為軍師,頻繁地調練兵馬。如果現在對其棄之不顧,將來必成心腹大患。所以我認為處理南方軍事的順序應該是先去除新野劉玄德這塊絆腳石,然後再謀求實施下一個大計。”
  諸位大將中雖然也有人面露反對之色,但曹操還是立即表態道:“這事就這樣定了。”他當場決定首先討伐劉玄德,並作了具體的軍事安排,即拜夏侯惇為全軍的都督,於禁、李典為副將。組建十萬兵馬的軍團選擇吉日,率軍向新野進發。
  會議期間,荀彧曾兩次在曹操面前發表不同的看法:“聽說孔明不是普通的軍師,如果各位討伐劉玄德時過於輕敵,即使勝了也獲利甚少,而一旦失敗,則中央的威嚴何在?我們將失去太多的東西,所以在這方面必須多加考慮。不知各位以為如何?”
  夏侯惇站在一邊訕笑道:“劉玄德、孔明等人,不論哪一個都不過是沒有固定領地的野鼠之輩。你的這種說法簡直是杞人憂天。”
  “不,不,將軍,你絕不能太小看劉玄德。”
  突然,旁邊有人出來附和荀彧的說法。眾人一看,原來是先前住在新野、熟知劉玄德近況的徐庶。
  “噢,是徐庶嗎?”曹操好像突然發現了徐庶的存在,他急切地問道,“劉玄德的新軍師孔明是何等人物?”
  “他叫諸葛亮,字孔明,道號臥龍先生。他上通天文,下悉地理民情,精研六韜,胸藏三略,神算鬼謀,真乃天下奇才,絕非世上平庸的腐儒和兵家可比。”
  “那和你相比如何?”
  “不能與之相比。我乃螢火之光,孔明卻是皓月之明。”
  “真的嗎?”
  “世人怎能及得上他?”
  夏侯惇聽了極為反感,他一面怒叱徐庶言論的荒謬,一面大言不慚地說道:“孔明也畢竟是個凡人吧,人和人之間絕沒有那樣大的差別。總而言之,即使是凡人和聖人的差別,也不過相隔一張紙而已。以我夏侯惇的眼光來看,像孔明那樣的年輕人如同草芥。首先,那個黃口小兒不是沒有實戰的經驗嗎?如果在這一戰不能將他生擒,我夏侯惇寧願將自己的首級獻給丞相。”
  曹操被夏侯惇的豪語所鼓舞。出陣那天,他欣然親自立馬於丞相府門口,為十萬將士送行。
  另一方面,自從劉玄德把孔明迎入新野之後,在其內部開始出現了一點不太和諧的氣氛。
  眾人不無妒忌地私下議論道:“讓年紀輕輕的孔明位居眾臣之首,難道要我們向他恭行師禮嗎?主公和他同時起居,親密無間,寢則同床,食則同桌,真是太過恩寵了。”
  關羽和張飛的心中也甚感不快,不僅形之於色,有時甚至直接向劉玄德毫不客氣地大發牢騷。
  “孔明究竟有何才能?難道大哥生來就有迷信個別人的嗜好嗎?”
  “不!不!”劉玄德溫和地含笑道,“我得到孔明如同魚得水那樣,你們不要瞎猜疑了。”
  張飛聽後極其不快地面露慍色。從此以後,他只要一見到孔明,就會嘲諷地叫道:“水來啦!水流過來啦!”
  孔明確實就如水一般,即使身處城內也總是雅靜無聲,很難知道他究竟在還是不在。
  有一次,他偶然看到劉玄德的帽冠,往日平靜的眉頭立刻皺起,不滿地問道:“這是乾什麼?”
  劉玄德似乎有喜歡修飾儀容的愛好,這次他把一種珍貴的飾物戴在帽冠上,還鑲嵌上珍珠。對於孔明的責備,他慌忙解釋道:“你是說這個嗎?這是犛牛的尾巴,是襄陽的一個富豪送給我的。聽說非常珍貴,所以我特意把它戴在帽冠上看看。先生覺得奇怪嗎?”
  “雖然很相配,但主公不感到悲哀嗎?”
  “為何?”
  “如果主公像女子那樣喜歡修飾容姿,那將意味著什麼?那是主公喪失大志的表現。”
  孔明頗為正色地責問道,劉玄德聽後突然扔了那頂用犛牛尾巴裝飾的帽子,有些不快地說道:“先生怎能如此相比呢,我只不過為了暫時忘卻心中的煩憂而已。”
  孔明又問:“主公和劉表相比如何?”
  “我不如劉表。”
  “和曹操相比如何?”
  “那就差遠了。”
  “既然主公也知道不如他們二人,況且我們這兒擁有的兵力只不過數千人,如果曹操明天就派兵來進攻,我們拿什麼來防守呢?”
  “……我也經常為此煩憂。”
  “那也不能單純地停留在煩憂上,必須找出實際的對策。”
  “請先生明示有何妙計。”
  “從明天開始抓緊實施吧!”
  孔明事先製作了新野百姓的戶籍,招募了壯丁。因此,除了數千名守城部隊之外,他向劉玄德提出了組建農兵隊的計劃。
  從第二天開始,孔明親自擔任教官,著手訓練三千餘人的農兵隊。根據實戰需要,教授隊列行走、埋伏進退以及陣法的要點,並且向他們灌輸軍人克己的精神,練習刺殺、用劍的技術等。
  經過兩個月的嚴格訓練,三千名農兵已經能很好地掌握各項軍事技術,做到紀律嚴明、訓練有素,成為孔明手下一支能運用自如的強兵隊伍。
  就在緊張地實施計劃的時候,果然不出孔明所料,傳來了曹操拜夏侯惇為大將,率領十萬軍隊,以討伐新野劉玄德為名,南下進軍的消息。
  “曹軍有十萬大軍,我們該如何防守呢?”
  劉玄德聽到消息後大為驚恐,急忙召集關羽、張飛共同商議軍情。
  張飛道:“曹軍就像一大片野火,大哥只要用水去澆就可以了。”
  在此危急關頭,這個魯莽的傢伙竟然還說著這種難聽的風涼話。
  劉玄德深知現在不能再計較這些微不足道的對立情緒,所以他正色地勸誡二位義弟:“智謀靠孔明,勇武還是靠你們二位之力。好吧,就拜託你們了。”
  張飛和關羽退下之後,劉玄德又叫來孔明,以同樣的口氣對孔明提出應急的囑託。
  “主公這樣的擔心是沒有意義的。”孔明有些不滿地說道,“現在的憂患不在外部而在內部。我最擔心關羽、張飛二人不服從我的命令。因為不能執行軍令,那我們的失敗也是必然的。”
  “這事確實也使我很煩惱,依先生之見,該如何是好?”
  “實在對不起,請主公把自己的寶劍和印綬借給亮一用。”
  “那很容易,就這樣可以了嗎?”
  “請主公召集眾將聽令。”
  劉玄德把自己的寶劍和印綬親自交到孔明的手中,並立刻召集諸將上堂。
  孔明端坐在軍師的座位上,劉玄德斜倚著中央的床幾。孔明站起身來,嚴肅地發布了軍隊布陣的命令:“離新野城九十里之外的地方,有一個名叫博望坡的險要之處。那兒左為予山,右為安林,這就是各位的戰場。”孔明首先指著地圖說道,“關羽率一千五百名士兵在予山埋伏,待敵軍通過一半後,掩殺後衛,襲擊敵軍的輜重部隊,並放火焚燒。張飛同樣率一千五百名士兵進入安林,隱蔽在後面的山谷裡。當看到南面火起,即率兵殺出,不惜一切代價阻擋敵人中軍的先鋒部隊。關平、劉封各率五百士兵準備硫磺、煙硝等易燃之物,從博望坡的兩面不斷放火燒敵。”
  接著,又指著趙雲命令道:“命你擔任我軍的先鋒。”
  孔明勸誡趙雲在此役中不可好勇鬥狠。他道:“要取得戰功,必須謹慎。這一次只許詐敗,不可浪勝。你的責任就是誘敵深入,不得貽誤全軍的戰機。”
  此外,孔明又將所有人的分工一一安排完畢。這時,張飛似乎早有準備地趁機發難,他突然對孔明大聲嚷道:“根據軍師的指令,我們各自都有了分工。但我有一事不明,軍師將自己置於何處呢?”
  “主公也率一支隊伍和先鋒趙雲形成首尾之勢,阻擋敵軍進攻的道路。”
  “住口!這沒有主公的事,我是問你自己想在什麼地方和我們配合作戰。”
  “我孔明就如先前所說的在此守備新野。”
  張飛張開大口,不客氣地嘲笑道:“哈哈!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我終於明白了你這傢伙的聰明才智。哈哈!各位,你們都聽到他在說什麼嗎?”
  他接著又拍著手繼續調侃道:“他一邊命令主公和我們遠離本城作戰,而自己則安坐在新野防守。你是想叫我們都去廝殺,只求自己太平無事地守在新野,對嗎?哈哈!這太可笑了,各位!”
  孔明一聲大喝打斷了張飛的爆笑,他凜然地怒責道:“有主公的寶劍和印綬在此,難道你沒看見嗎?有違抗命令者,立斬無赦;有亂軍紀者,同樣嚴懲不貸!”
  孔明銳利的目光直逼張飛。
  張飛還想奮然反抗,被劉玄德竭力勸止。他這才冷笑著,極不情願地領命而去。
  眾將表面上都服從命令,各自分赴前線,但內心懷疑孔明是否指揮得當的並不止關羽、張飛二人。
  關羽等人對張飛勸道:“我們先暫且試試孔明的計謀是否靈驗,所以這次你怎麼能不服從他的命令呢?”
  建安十三年秋,七月。
  夏侯惇率十萬大軍開進到博望坡(今河南新野北方)附近。
  他叫來當地的嚮導,詢問博望坡的地形。
  嚮導答道:“後面是羅口川,左右是予山和安林,前面就是博望坡。”
  於是,夏侯惇留下於禁、李典二將護守以軍糧輜重為主的後衛,自己則帶著副將夏侯蘭、護軍韓浩二人,率領主力部隊繼續前進。
  夏侯惇首先帶領幾十名將領快馬輕騎地去觀察敵軍的陣容。他們一行登上一處高地之後,夏侯惇縱目望去,不由得在馬上哈哈大笑:“哈哈!原來是這樣啊?哈哈!”
  眾將不解地問道:“將軍為何如此大笑?”
  “先前徐庶在丞相面前極力推崇孔明之才,把他吹得簡直像是一個法力無邊的神人。但我現在一看他的布陣,就知道這個黃口小兒的愚劣。調配這點可憐的兵力和愚蠢的陣容,跟我們交戰就好比唆使犬羊和虎豹相鬥。”
  夏侯惇言罷依然大笑不止。他又補充說,自己曾在曹操面前放出大話要生擒劉玄德和孔明,現在看來此言非虛,劉玄德和孔明已成為自己的掌中之物。
  自以為吞滅敵軍勝券在握的夏侯惇,立即向先頭部隊下達了“發起進攻,一舉殲滅敵軍!”的命令。他自己也沖在最前面。
  這時,趙雲從對面朝著夏侯惇的方向縱馬而來。夏侯惇高聲怒罵:“你這個吃著鼠將劉玄德的殘羹剩飯,一起作亂的竊國之賊,還想逃到哪兒去?我夏侯惇在此,還不快快授首納命!”
  “休得胡言!”
  趙雲躍馬舞槍而戰。雙方交戰十幾回合,趙雲立刻佯敗而逃。
  “懦夫休走!”
  夏侯惇乘勝在後緊追不捨。
  護軍韓浩見此情狀,飛馬追上夏侯惇苦諫道:“將軍深入敵後極有危險,我觀趙雲逃跑的樣態,分明是一再引誘將軍追趕,彼處必有伏兵。”
  “你說什麼蠢話?!”夏侯惇輕蔑地付之一笑,“如果他有伏兵,我就消滅他的伏兵。像這樣的弱敵,就是進入他的十面埋伏,又有何懼?現在就是要追得他無路可走,把他們徹底消滅!”
  夏侯惇不聽韓浩的規勸,繼續猛追猛打,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博望坡。
  這時,果然不出韓浩所料,隨著一聲炮響,頓時金鼓齊鳴,飛箭如雨。一看旗號,原來是劉玄德率領的一支兵馬。夏侯惇又是一陣大笑:“這就是所謂的敵軍伏兵嗎?這些小爬蟲,看我不滅了它。”
  說著,他繼續奮迅地拍馬追擊。
  夏侯惇率領著他的部隊,當晚氣勢洶洶地追到新野城下,擺開了一舉攻克敵軍本城的架勢。
  劉玄德率領一支隊伍幾經奮戰,且戰且退。他按照孔明原先的計策,顯示出難以抵擋的樣子,很快就和趙雲合在一起全面潰逃。
  不知不覺之間,夕陽西沉,霧一般的雲霞上灑下了月亮的清輝。
  “餵,於禁!餵,等我一下!”
  聽到後面傳來的聲音,正快馬加鞭地向前急馳的於禁一邊擦著滿頭大汗,一邊回頭問道:“是李典嗎?有什麼事?”
  李典氣喘吁籲地追了上來:“夏侯惇都督到底在幹什麼?”
  “他是個脾氣急躁的大將,不知道什麼叫做猶豫,早已騎著烈馬衝到前面去了,把我們甩了兩裡多路。”
  “那太危險了,那樣逞強是要吃虧的。”
  “那為何?”
  “他太盲進了。”
  “這些不堪一擊的敵軍哪是我們的對手?一路順利地衝殺不僅顯示了我軍的強大,而且還是敵軍太弱的緣故。你為何會這樣畏首畏尾呢?”
  “不,不是畏首畏尾。我雖然初學兵法,也知道在道路狹窄,山川相逼,草木蕪雜,時應防敵軍火攻的道理,現在到了這裡突然想起兵法所云,因此產生了這樣的擔心。”
  “嗯,你說得很對,這一帶的地形和兵法上說的差不離。”
  於禁說著也猛然駐馬不前。他命令眾多的兵馬停止前進,並對李典說道:“你留下來鞏固後衛陣地,防備四方的襲擊。我也總覺得這兒地形有些怪異,讓我追上都督告訴他我們的意見,勸他慎重行事。”
  於禁一人飛馬而去,終於追上了夏侯惇,把李典的意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夏侯惇也許突然有所醒悟,他一拍腦袋,“糟了,我們好像過於深入了,你為何不早說呢?”
  這時,只感到一陣殺氣正悄悄地向曹軍襲來,連夏侯惇這久經沙場的老將都突然產生了一種毛骨悚然的驚恐之感。
  “趕快後撤!”
  夏侯惇狂喊一聲,但為時已晚,他還未來得及調轉馬頭,只見從四面的峽谷和山頂的樹蔭裡到處燃起熊熊的火光。大火又引來了狂風,火勢迅速蔓延,群山的樹梢都形成了熊熊的火炬,溪水也如沸騰的銅汁那樣灼熱地翻滾著。
  “啊,是敵軍的伏兵!”
  “是火攻!”
  曹軍在道上亂作一團,互相碰撞,互相踐踏著,不時傳來傷亡者的慘叫聲。
  這時,天地間殺聲四起,金鼓的轟鳴震耳欲聾。
  “夏侯惇,你幹什麼去了?難道忘了白天是怎樣吹牛的嗎?”
  黑暗中傳來了趙雲的聲音。
  剛才還霸氣十足的夏侯惇眼看著大量的士兵有的跌入溪川被水淹死,有的在慌亂中被馬蹄踐踏而死,他面對著傷亡慘重的局面一籌莫展,看來已喪失了回過頭來再和趙雲一決雌雄的勇氣了。
  “不要騎馬了,趕快棄馬跳水逃跑。”
  夏侯惇一邊教部下跳水逃命,自己也下馬徒步潛行,好不容易才隻身逃脫。
  守在後衛陣地的李典突然看到前方燃起了大火,大叫一聲:“果然出事了!”
  他急忙率兵趕去緊急救援,突然被關羽率領的一彪人馬截住了去路。當他再想回去護守博望坡的軍糧隊時,又發現那兒已遭到劉玄德麾下張飛部隊的襲擊,全部輜重均被焚燒殆盡。
  “不能讓火網中的敵軍逃走一人!”
  張飛部隊吶喊著,從後面夾擊而來。曹軍大敗,死於刀下和火中的士兵不計其數。
  夏侯惇、於禁、李典等人眼看著輜重隊的車輛悉數被燒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已經不行了。”
  夏侯惇沮喪地咕噥著,率領殘軍越山而逃。結果,夏侯蘭在半路上被張飛一刀斬於馬下,護軍韓浩也被追逼進入燃燒著的樹林,燒成重傷。
  大戰到拂曉時分才終於停息。
  群山都遭到大火的焚燒,溪水中滿是敵軍的屍體。
  關羽和張飛收兵後,身處這樣悲慘的餘燼之中,意氣風發地巡視著昨晚所取得的赫赫戰果。
  “敵軍死屍超過三萬,能安全逃脫的士兵恐怕連一半都不到。”
  “那全殲敵軍也就快了。”
  “這真是好兆頭。除軍糧之外,我們的戰利品可真不少。能取得這樣的大捷,和平時的訓練分不開,所以平時的訓練最重要。”
  “你說得也有道理。”關羽語氣曖昧地回答道。他望著並轡而行的張飛的臉,又道:“不過在這次作戰中,首先是孔明指揮得當,他的功勞是不能否定的。”
  “嗯,他實施的計謀都實現了,這傢伙倒還有點小聰明。”
  張飛雖然在表面上還留有幾分不服氣的樣子,但在內心不得不佩服孔明的智謀。
  不一會兒,二人離開戰場,向新野走去。
  這時,只見從對面來了一輛座車,周圍簇擁著騎將、軍旗和五百多名士兵。
  “對方是誰?”
  二人一看,座車上悠然地坐著軍師孔明。前驅的兩位大將是糜竺和糜芳。
  “呵呵,原來是你們二位將軍。”
  “是軍師嗎?”
  關羽和張飛一見孔明,再也不敢耍什麼威風,他們毫不猶豫地下馬拜伏在孔明的車前,向他報告昨晚開始取得的大捷。
  “上仰主公的御德,下賴諸位大將的忠誠勇武,我們才取得這次大捷,真該同慶同賀。”
  孔明在座車上大度地說著,慰勉兩位立功的大將。他下視著眼前這兩位比他年長的猛將,光憑他的神態和說話語氣就令人很難現像他才是個滿二十八歲的年輕人。
  不久,趙雲、關平、劉封等人各自領兵到此集合。
  關羽的養子關平繳獲了敵人的軍糧以及七十餘輛運糧車,充分顯露出初戰獲勝的軒昂氣勢。
  騎著白馬的劉玄德也來到了這兒。諸位將領一起高呼著勝利的口號迎了上去。
  “恭喜主公平安無事!”
  “大家同喜同賀!”
  “我們已經獲得大捷,還是趕快回城吧!”
  眾人喜笑顏開地向新野凱旋而歸。
  一路上,旌旗飛舞,掩沒了前進的道路,百姓們載歌載舞地歡呼雀躍,真誠地歡迎著勝利歸來的將士們。留守新野的孫乾早早地率領著城下的父老百姓出城相迎。
  老人們異口同聲地說道:“我們這兒能免遭敵軍的蹂躪,主要是我們重用了大賢人的緣故。”
  他們紛紛稱讚劉玄德的英明,同時也敬仰孔明的才德。
  但是,在這勝利的時刻,孔明並沒有陶醉在自我的矜誇之中。
  進城後沒幾天,劉玄德對孔明之才備加稱讚,但孔明依然緊鎖著雙眉婉拒道:“主公不必過獎,現在絕不是高枕無憂的時候。雖然夏侯惇的十萬鐵騎除了少數漏網之外已大部分被殲,可以暫時鬆一口氣。但下次必然是曹操親率大軍前來進攻新野,所以我們不得不考慮到那時我們安危的大問題。”
  “如果曹操親自前來征討恐怕不易對付。他曾使北方的袁紹一敗塗地,又席捲了冀北、遼東、遼西等地,難道他真的會帶著北伐的勁旅南下征討?”
  “他一定會來,所以我們必須早做準備。而且新野地方狹小,城內要害設防薄弱,不足以據守抗敵。”
  “先生的意思是叫我們退出新野嗎?”
  “退出新野,尋找能夠堅守的地方。”
  孔明說著,偷偷地看了四周一眼。
  三十三許都和荊州
  “我這兒已有一計。”孔明生怕別人聽見,對劉玄德悄悄地耳語道,“荊州劉表病重,最近從其容態上來看已經到了垂危的地步。這也許是上蒼對你的眷顧。如果能巧借荊州,則能謀得萬全之策。一旦得手,不但地勢廣闊,險隘陡峭,而且還能得到充分的軍需財源。”
  劉玄德搖頭道:“這恐怕不是良計。我有今日,也是劉表的恩賜。如果乘恩人之危,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5:34
趁機奪走他的領地,我於心何忍?”
  “現在主公必須放棄這種短見的想法,應為大義的生存著想。如果我們現在不取荊州,今後一定後悔莫及。”
  “不過,我們這樣做,於情於義都有虧欠。”
  “如果主公總是這麼說,那麼一旦曹操的大軍來襲,我們該怎麼對付呢?”
  “我無論遭受怎樣的災禍,也不願背上'忘恩之徒'的罵名。”
  “啊,主公真不愧是個仁君!”
  從此以後,孔明對此三緘其口,再也不提使劉玄德為難的說辭和諫言。
  夏侯惇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大敗仗,隻身逃回許都。他親自面縛(像罪人那樣遮住眼睛,帶有等死的意味)請罪,誠惶誠恐地跪在丞相府的階下。夏侯惇的這副模樣,表明自己沒有顏面再見丞相。
  曹操出來坐在座椅上,看著夏侯惇的模樣露出一絲苦笑。“鬆綁。”他說著,抬起下顎示意左右為夏侯惇鬆綁,並讓其從階下起身上堂說話。
  夏侯惇拜伏在廳堂上,有問必答地向曹操匯報了此次討伐失敗的情況。他痛心疾首地說道:“我最大的失策是沒有察覺敵人的火攻之計,率軍越過博望坡,過度深入到溪林,從而中了敵人的奸計,失去丞相交給我的眾多將士,真是罪該萬死。”
  曹操責問道:“你幼小就學習兵法,迄今為止也久經沙場,竟然不知狹道之中必用火攻的道理,你能指揮軍隊打仗嗎?”
  “我今天也不想再作更多的解釋了。於禁醒悟到了這一點,特地趕去提醒我,但那時已經後悔來不及了。”
  “於禁有大將軍的才識。你本不是普通的凡將,今後有機會一定要雪今日之恥!”
  曹操只是嚴厲地批評了夏侯惇,卻沒有怪罪他。
  那年七月下旬,曹操決定率領八十萬大軍南下。他將先鋒分為四個軍團,中軍配備五個部門,還有後續部隊、游擊部隊、輜重部隊等等,以空前的巨大編制組建了南下討伐大軍,並且命令大軍第二天離開許都出發。中大夫孔融於前日特意向曹操諫言:“當年北方征討時都沒有動用這樣龐大的軍隊,如果要進行全國動員規模的大決戰恐怕又會引起類似洛陽、長安的慘禍。到時將有大量的兵員損傷,百姓深受其苦,也許天下都將會嗟怨丞相。因為劉玄德是漢室的宗親,根本不會背叛朝廷。再則東吳的孫權也沒有任何不義之舉,況且其勢力橫跨江南六郡,擁有長江的要害之地,丞相再怎麼用兵也……”
  “住口!在我大軍出發之時竟敢口吐狂言。”曹操怒不可遏,“再說,立斬無赦!”
  在曹操的呵斥之下,孔融只得怏怏地退下。他走出丞相府大門,慨然嘆道:“以不仁討伐仁義,豈有不敗之理?!啊……”
  孔融嘆息著回家去了。
  不料他的話語被站在附近的一個馬厩小僕聽入耳中,他立刻告訴了他的主人。男主人恰巧是平時和孔融關係不睦的郄慮,他馬上就去面見曹操,添油加醋地狂進孔融的讒言。
  抓住微末的事情無限誇大,然後利用主位者的自豪感和弱點對症下藥地煽風點火,這就是進讒者通用的手段。
  平心而論,曹操絕不是個只愛聽好話,偏信小人如簧巧舌的昏庸主公。但是,任何人一旦有了在如此龐大的組織層面上君臨一切的王者心理,他當初在立誌時代所具有的克己和反省精神就會漸趨淡薄。如果他身上那些人類共有的平庸心理不加以抑制,反而會比普通人表現得更為露骨。
  無能的小人擅長於職業性地賣弄他們的甜言蜜語和佞智。在曹操的周圍,固然有像荀彧那樣經常向他苦諫、力圖彌補他弱點的忠良之臣,但與之相反的佞臣也不在少數。
  “孔融好像對丞相心存怨恨。昨天晚上他離開丞相府時,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以不仁討伐仁義,豈有不敗之理'。他是罵著回家的,反觀他平時的言行,也有不少狂悖之論。”
  進讒者通過搖唇鼓舌,把平時蓄積在心中的對孔融不利的材料羅列而出。
  “……記不得是什麼時候,好像在丞相發布禁酒令之際,孔融嘲笑說,天上有酒旗之星,地上有酒郡。如果人間沒有了喜泉,世人哪會有歡笑聲?如果讓百姓禁酒,現在也可以禁止婚姻了。孔融當時說了許多這樣的荒唐話。”
  “……”
  “還有,孔融很久以前就和在朝廷御宴上裸身辱罵丞相的禰衡——就是那個奇舌腐儒——有著親密的私交。聽說是孔融暗中指使禰衡在朝堂上胡作非為的。”
  “……”
  “不,還有很多這方面的事例,並不僅僅是這些。他和荊州的劉表很久以前就有了書信來往,而且還聽說他和劉玄德關係特別密切。如果要查證我說的是否正確,我想只要突然去搜查他的宅邸,一定會發現更多意外的證據。明天丞相就要率領大軍向荊州進發了,所以懇請丞相在出發之前務必查清此事。”
  “……”
  郄慮喋喋不休地講了很長時間,曹操聽著始終一言不發,臉上露出非常厭惡的神情。他聽完了郄慮的告發後,突然不耐煩地說道:“你真是囉唆,到那邊去吧!”
  曹操抬起下顎,示意家臣像趕蒼蠅般地把郄慮從自己的面前趕走。本以為曹操看穿了進讒者的陰暗心理,其實並非如此,或者說完全與之相反。
  趕走郄慮後,曹操立刻叫來了廷尉。
  “趕快去孔融家搜查!”
  曹操對廷尉嚴厲地命令道,接著又提出了搜查的具體要求。
  廷尉立刻帶著一隊武士和捕吏突然搜查了孔融的宅邸。孔融未作任何反抗就被捕了。
  一個傳話的僮僕急忙奔入內院,哭著向孔融的兩個兒子報信道:“不好了,老主人被廷尉抓捕,押送到市內去了!”
  此時,孔融的兩個兒子正在下圍棋,他們聽了這個凶信後,絲毫沒有驚慌,只是平靜地說道:“覆巢之下,安得完卵?”
  說罷繼續二手、三手地下著圍棋。
  當然,沒過多久,孔融的兩個兒子也被闖進來的捕吏和武士們抓捕,兄弟倆都死於劊子手的屠刀之下。
  一把大火燒毀了孔融的宅邸,父子三人都被梟首示眾。荀彧事後才知道此事,他痛苦地嘆息道:“真是上蒼無眼。”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去向曹操進諫言,一則事情已經過去,再諫言也來不及了,二則此時的沉默不語本身也是一種諫言。
  曹操親率大軍從許都南下。
  在頻頻告急的傳騎聲裡,荊州的劉表已處於久臥病榻不能起身的垂危狀態。
  “你和我是漢室的同宗,就如親生的兄弟……”
  劉表把劉玄德緊急召到自己的病室裡,他急促地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著:“我死之後,就把荊州讓給你。看誰敢責怪你,看誰敢說你奪取荊州?啊,為了不讓別人怪罪你,我已經寫好了遺言。”
  劉玄德還是一再推辭道:“難得您一番好意。但您自己有兒子,為何要我來繼承您的領地呢?”
  “不,我那孤子的將來只有拜託你我才放心。請扶助我那不成器的兒子,由你來繼承荊州的主位吧。”
  劉表懇切的拜託等同於他的遺言,但劉玄德說什麼也不肯接受。
  孔明知道這件事後,對劉玄德痛切地嘆道:“主公如此忠厚老實,反而會給荊州帶來大禍。”
  其後,劉表的病情日漸危重。當他聽到曹操帶百萬大軍從許都出發消息後,嚇得魂飛魄散。他留下遺言說,後事由劉玄德負責料理,並在遺言中著重強調:“如果你不答應繼位,就立嫡子劉琦為荊州之主。”
  蔡夫人對劉表的遺言大為不滿,心中日益惶恐不安。她偷偷地召集其兄蔡瑁和心腹張允,日夜秘密地商議如何排擠劉琦,立劉琮為君。
  這時,毫不知情的劉表長子劉琦聽到父親病危的消息後,突然從遙遠的任地江夏趕回荊州。
  他到旅舍也不休息,立即進城去探望父親。
  誰知城門緊閉,守城門的士兵就是不讓他進城。
  “我是為了看望父親才從遙遠的江夏趕來的劉琦,請快開門讓我進去。”
  少頃,從城門內傳來蔡瑁的聲音:“你接受父親的命令去江夏守衛國境,為何突然離開江夏要地,擅自回到荊州?你這種行為是不允許的。你到底得到誰的同意回來的?難道忘了軍務的重任嗎?即使你是嫡子也不能讓你進城。還是趕快回去吧,回去吧!”
  “聽聲音像是蔡舅父吧?我大老遠趕到這兒,不讓我進門實在太無情了,我會馬上回江夏的,就讓我見父親一面吧!”
  “不行!”蔡瑁似乎在動用他的舅父之權,加大聲音惡狠狠地一口拒絕,“你父親已經是病人了,你見了他反而會惹他生氣,只會加重他的病情。你這樣做豈不是違背孝道嗎?你是為了行不孝之事才特意遠道趕來的,所以不能讓你進城。”
  劉琦無奈地站在城門外哭泣著,最後只得垂頭喪氣地騎著馬返回江夏去了。
  那年秋八月的戊申之日,劉表終於壽終正寢。
  蔡夫人、蔡瑁、張允等人偽造了劉表的遺言,公開宣稱荊州的大統由次子劉琮繼承。
  蔡夫人親生的次子劉琮年方十四歲,非常聰明。有一次,在宿將幕僚俱在的場合,他公開質問道:“你們說有亡父的遺言,但現在江夏有兄長,新野有叔父劉玄德,如果一旦兄長和叔父怒而發兵問罪,該如何解釋?”
  蔡夫人和蔡瑁聽了頓時臉色大變。
  面對劉琮的質問,坐在末座的幕僚李珪即席毫無忌諱地直言道:“年輕的主公,您說得很對。你在天真爛漫的年齡能說出現在主公應該說的話來,充分錶明了人的善性。君臣有道,兄弟有序。現在迴避兄長而繼承大統原本就是非常悖逆之事,所以應立刻派使者去江夏迎接兄長回荊州,確立劉琦為新主。並在劉玄德的輔助之下,首先整頓內政,然後北防曹操,南拒孫權。若不能上下一體,同心衛國,則荊州的動亂將不可避免。”
  蔡瑁聽了極為震怒:“你這個鼓舌挑唆,污辱先主遺言,擾亂人心的賊臣!給我住嘴!住嘴!”
  蔡瑁一邊怒罵著,一邊和武士們一起衝到李珪的身邊,大喝道:“把他轟出去!”
  說著便使勁地拖拽李珪。
  李珪毫無畏懼地繼續罵道:“就是你們這些參與政事的小人故意擾亂次序,破壞法紀,鬧到如此地步。這樣還能防備遭到的侵略嗎?荊州的危亡近在眼前了!”
  李珪激憤地大叫不止。
  蔡瑁目露凶光,迅速地拔出了利劍。可憐的李珪終於被蔡瑁兇殘地一劍斬下首級。蔡瑁命人把李珪的屍體扔進市郊的亂墳崗裡,城中的百姓聽說此事後無不淚流滿面。
  不久,在襄陽以東四十里的漢陽建造了規模壯觀的墓地,並為故主劉表的靈柩舉行了盛大的葬禮。
  蔡氏的閥族立劉琮為國主,然後隨心所欲地將政府遷離荊州。在這前所未有的大難臨近之時,遷徙之舉真能躲過戰爭的劫難嗎?有識之士們無不感到危若累卵。
  蔡夫人守護著劉琮,將軍政大本營遷入襄陽。
  這時,曹操的大軍正在絡繹南下。
  “曹軍快接近宛城了!”
  戰爭的警報不斷傳來。
  幼主和蔡夫人端坐在主座之上,蔡瑁、蒯越及其他的宿將群臣們終日心無旁騖地召開評議會議,商討應對之策。
  “一戰解決難題。”
  評議會上,武將們頗多支持主戰論,而文官方面則有許多不同的看法。
  其中,東曹掾公悌提出:“現在存在三大弱點。”他歷數荊州種種不足之處,主張非戰論。
  公悌的觀點是:其一,江夏的劉琦雖然是主公的兄長,但他已被完全排擠出去,視作外人。因此有可能心懷不滿,隨時從荊州的背後進行偷襲。其二,劉玄德的存在。劉玄德佔據的新野和襄陽只有一江之隔,近在咫尺。現在,他的向背如何還不得而知。其三,故主劉表亡故後,時日尚短,諸臣的意見還不統一。內政的改革以及所有的軍事準備工作遠未達到完全的臨戰狀態。
  聽了公悌的非戰論後,又有一人站出來說道:“我對公悌的觀點也有同感,就此我還想進一步提出三個不利因素。”
  繼而發言的王桀是山陽高平人,字仲宣,他起身力陳交戰的害處。概括起來,主要有如下三條:“其一,曹操控制著朝廷,百萬曹軍以政府軍的名義出征,與之對抗,將會蒙受違抗皇命的污名。其二,曹操如雷電一般兇猛,其兵強馬壯久負威名。而荊州的軍隊久未作戰,沒有實戰的經驗。其三,即使拜託劉玄德主政,他也未必能抵擋得住曹操。況且如果我們把抵擋曹操的軍事實力都附屬於劉玄德,他還會在主公面前甘拜下風嗎?”
  經過公悌的“三弱”和王桀的“三害”之說,大家均認為荊州和曹操的百萬大軍決一雌雄的勝算無從談起。
  結果,只剩下一條投降之道。劉琮當即從襄陽派遣使者攜帶著乞降的書信,急赴南進中的曹軍所在地面呈曹操。
  三十四捨棄新野
  曹操的百萬軍隊現在已經開到了河南的宛城(南陽),並且徵用附近各縣的糧食和軍需品,逐漸把重點轉移到即將開始的交戰上。
  這時,從荊州方面派來的降使宋忠等一行人來到曹軍的營地。
  宋忠在宛城拜見了曹操,向他呈上了乞降書。
  曹操看了之後大為滿足,不由得笑道:“看來輔助劉琮的賢臣還真不少哪。”
  於是,他重賞了降使,並道:“封劉琮為忠烈侯,保證劉琮長期為荊州的太守。另外,不久我軍將進入荊州,屆時由劉琮率臣下出城迎接我曹操。我會見劉琮時,還會和他進一步坦誠交談。”
  宋忠拜領了曹操賞賜的衣服鞍馬後,順利地回荊州復命去了。
  途中,當他們在渡船碼頭上船準備過江時,忽見一隊人馬急馳而來。
  “什麼人?停一下!”
  宋忠定睛一看,騎在馬上的大將正是在這一帶防守的關羽。
  “糟了!”
  宋忠心裡暗暗叫苦,但要逃也來不及了。
  於是他只得老老實實地回答了關羽提出的問題。
  “什麼?你說帶了乞降書去曹操的陣營,現在才回來?”
  關羽初次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得大吃一驚。又道:“這件事非同小可,我不能充耳不聞地就把你放走了。”
  關羽說完,也不再多問,就帶著宋忠趕回新野。
  新野方面第一次知道荊州投降的事實,所以極為震驚。
  特別是劉玄德,他聽了消息後只說了一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就抽泣著,昏了過去。
  一向容易激動的張飛則大聲嚷道:“先砍下宋忠首級血祭,然後立刻發兵攻取荊州。要不干脆悄悄地把送給曹操的乞降信毀了,讓它無效。”
  張飛到處叫喊著,試圖鼓動眾人與他一起幹。
  宋忠也自知沒有活路,只是提心吊膽地看著新野方面的悲憤情景。劉玄德對宋忠說道:“事到如今就是殺了你也無濟於事,你還是趕快逃走吧。”
  劉玄德不但原諒了宋忠,還把他送到城外放了。
  這時,荊州的幕僚伊籍正好來新野拜訪。
  放走宋忠後,劉玄德和孔明正召集將臣召開評議會。劉玄德見伊籍也不是外人,就邀請他參加會議,並對日常有失問候表示歉意。
  伊籍對蔡夫人、蔡瑁撇開劉琦自立劉琮為國主的行為非常痛恨,他是抱著一腔的憤懣來向劉玄德傾訴的。
  “懷著這樣憤怒的也不光是你一個人。”劉玄德安慰著伊籍,又道,“而且還有很多讓你憂心的事呢。不光是你所知道的那件事,現在又發生了一件讓你痛心不已的大事。”
  “您說什麼?還有比這更讓我痛心的大事嗎?”
  “太守已經病亡了。他的墳土還未乾,就有人要把這荊州的九郡偷偷地獻給曹操,並已經派人向曹操奉呈了乞降書。”
  “啊?這是真的嗎?”
  “絕無虛言。”
  “如果是真的,那你為何不立即以向故太守弔喪為名趕赴襄陽,把幼主劉琮騙到新野後趁機奪取政權,再把蔡夫人等奸黨閥族一網打盡呢?”
  連平時一向溫厚的伊籍聽到了這個消息也大驚失色,忍不住對劉玄德嚴厲地責問道。
  孔明也一起勸道:“我也同意伊籍的建議,今天正是主公做出決斷的時候了。”
  但是劉玄德聽了起先只是垂淚不語,過了半晌才回答道:“不行,不行。劉表臨終時曾對我說他為孤子的將來而擔心,拜託我他死後要扶助孤子。現在想起劉表的遺言,我更不能違背他的囑託。”
  孔明不滿地咂了咂嘴,說道:“如果現在不取荊州,還在猶豫不決,那麼主公是否打算待曹操前來進攻時眼睜睜看著他們把荊州拱手相讓?”
  孔明的語氣也比較激烈。他提出這樣的質問,幾乎懷疑劉玄德是否還有戰意。
  “萬不得已的話……”
  劉玄德一人自語著,他似乎在苦思冥想著對策。
  過了半天,他終於下定決心,“實在不行,就捨棄新野,暫避樊城。”
  這時,探馬又趕回城內緊急來報:“曹操百萬大軍的前鋒已迫近博望坡一帶。”
  伊籍聽後倉皇地回去了。新野城內頓時籠罩著非同尋常的臨戰氣氛。
  “不管怎麼說,有我孔明在,大家盡可放心。”
  孔明一邊安慰著劉玄德,一邊向諸位大將發布了作戰的指令。
  “首先,作為防戰的第一步,是在城下的四門高掛佈告牌。佈告牌要醒目地寫清楚全城的百姓商人,男女老幼,包括領下的人員都要跟隨領主外出避難。延滯遲行者必然會被曹操的軍隊殺害。”
  孔明依照安排的順序又道:“孫乾在西河的岸邊調集船隻,方便避難的百姓渡河。糜竺引導百姓們向樊城出發。關羽率千餘騎兵埋伏在白河上游,並用土囊堵住河水。”
  說到此,孔明掃視一下諸位大將的表情,稍許停頓了一會兒,他凝視著關羽的臉,又補充道:“明天半夜三更時分,當聽到白河的下游傳來馬嘶人叫的嘈雜聲音,就可以斷定是曹軍發生了潰亂,所以在上游的關羽部隊應立即動手拆除土囊壘成的河堰,讓上游的激流一下子沖向下游。同時,張飛率千餘騎兵在白河的渡口埋伏,和關羽的部隊一起猛烈地直搗曹操的中軍。”
  孔明的目光從關羽移向張飛。此時張飛兩眼放光,對著孔明不住地點頭。
  “趙雲!”
  孔明直呼其名。
  趙雲從諸將的隊列中應答著,挺身向前跨出一步。
  “我交給你三千兵馬。”孔明嚴肅地說道,“你要充分準備乾燥的柴、蘆、茅等燃燒材料,裡面還要放入硫磺、煙硝等物,全部堆積在新野的城樓上。我預測過明日的氣象,估計在明天傍晚時分會起大風。得勝的曹軍必然會隨著大風很輕易地進入城中。那時你就兵分三路,從西門、北門、南門三處投射火箭油礫,並用鐵炮轟擊,使城頭燃起熊熊大火,然後一起衝入沒有士兵的東門,城內的曹軍士兵必然會驚慌失措地朝東門逃跑。到時你們盡可以在混亂中大量地殲滅敵人。如果看到大事已畢,立刻引兵後撤,到白河渡口和關羽、張飛的部隊會合,接著,急行軍趕到樊城。”
  孔明下達了大致安排的命令。受命的諸位大將踴躍地得令而去,最後還剩下糜芳、劉封等將領。
  “你們二位將來拿這個行事!”
  孔明特意招呼二人來到他的身邊。他把紅旗交給糜芳,把藍旗交給劉封,又向他們密授了計策。二將也很快各自帶著千餘騎兵,朝著離新野三十里地的鵲尾坡方向急馳而去。
  曹操將其總大本營設在宛城,綜觀全局形勢。以曹仁、曹洪為大將的前鋒部隊第一軍十萬人,再加上許褚的三千精兵在那天已衝殺到了新野的郊外。
  中午時分,曹軍的前鋒部隊暫且在那兒小憩。曹仁和曹洪叫來當地的嚮導,問道:“從這兒到新野還有幾里路?”
  嚮導回答:“還有三十多里。”
  “這兒叫什麼地名?”
  “鵲尾坡。”
  在此期間,數十騎前去偵察的偵察兵回來報告:“從這兒再行走一段路,就有一座大山。我們在那兒發現了沿著山峰布陣的敵軍。他們一看見我們,就在一邊的山上揮舞著藍旗,另一邊的山上揮舞著紅旗,形成互相呼應之勢。看來敵軍已有了充分的準備,但我們無論怎樣都無法探查到那兒究竟有多少兵力。”
  許褚並不完全接受偵察兵的報告,他稱必須自己親眼所見才能相信。於是他率領三千兵馬孤軍深入。許褚的軍隊很快就到了那座大山的前面,只見群峰蒼翠,到處是巨岩重疊的山體和山脊,地形十分複雜,根本無法輕易地看清敵軍的態勢。但是沒過多久,許褚突然看到一座山峰上正移動著紅色的旌旗。
  “啊,就是它!”
  許褚凝視著紅旗,但緊接著他又看到後面的山頂上頻繁地出現揮舞著的藍旗,似乎在和前面山上的紅旗交換著聯絡信號。許褚一時感到十分困惑。
  此處山勢崔嵬,氣象森森,加之靜默的敵陣深不可測。許褚心想從外觀上確實無法探明敵軍的實力,於是他對自己的部下令道:“絕不能輕易出戰!”
  許褚要求部下加強戒備,原地待命。自己單人匹馬地趕回去向曹仁匯報,接受他的指令。
  曹仁對此僅僅付之一笑:“今天的進擊中,此次只是個序幕戰。誰都會謹慎行事。儘管如此,你為何不像往常那樣,卻變得這樣猶豫不決呢?兵法中講虛實。剛才聽你說起紅旗藍旗的事,其實是敵人故意顯示給你看的。他們打著不同顏色的旌旗就是想迷惑我們。你為何會躊躇不前呢?”
  許褚再次從鵲尾坡回到前線。他下令繼續前進,但始終沒有看見一個敵軍。
  “現在出現?還是將會出現?”
  許褚帶領著士兵們一邊警戒著防備敵人的伏兵,一邊一步一步地緊張地向前行進。但是令人奇怪的是,既沒有出現防線上的敵軍,也沒有出現前來支援的敵軍。
  這樣一來,曹軍處處找不到對抗的敵軍,全軍反而更加充斥著一種可怕的沮喪情緒。
  不知不覺地太陽已經西沉,山腳下一片昏暗。東面山峰的上空出現了一輪夕月,瀉下微弱的月光。
  “啊,什麼聲音?”
  三千餘騎的曹軍頓時停止了腳步。大家側耳仔細地傾聽著,並仰望著那發亮的一方天空。
  此時,月亮已經躲進云層,肉眼難以看見。但是夜空澄澈,如水洗一般。突然,突兀高聳的山頂上一個敵軍士兵吹起了號角。
  “嗚……嗚……”
  號角聲拖著長長的尾音,似乎在呼喚著什麼,它在四面大山里引起了幽遠的迴聲。
  “咦,這是怎麼回事?”
  許褚驚魂未定,又仔細看去,只見那座山峰頂上有一小塊平坦的地方,那兒簇擁著一片旌旗。其中豎著一把傘蓋,傘蓋下有對坐的兩個人影。月亮終於從雲層裡出來,借助月光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兩個人影。一邊是大將劉玄德,一邊是軍師孔明,兩人正相對著飲酒賞月。
  “啊,可惡的奸賊詭計,竟敢戲弄本將!”
  許褚感到自己被敵人所愚弄,不由得勃然大怒。厲聲命令自己的部下向山頂發起進攻。
  曹軍在許褚的督勵下像一群嚎叫著的餓狼,奮力向山頂攻擊。剎那間,巨石檑木如雨點般從山上滾下來,曹軍頓時傷亡慘重。
  只要山上滾下一塊巨石或者一根檑木,曹軍就不知會有幾十個人的死傷。
  許褚見山上的石木來勢兇猛,接連不斷,不得不慌忙下令後撤,重新尋找新的進攻缺口。這時,從對面的山峰和這邊的山頭此起彼伏地響著號角的聲音和金鼓的轟鳴,聽起來似乎在一問一答地呼應著。
  “一定要設法切斷敵人後路!”
  許褚絞盡腦汁,一心想著敵人的所在位置。
  這時,曹仁和曹洪率領著主力部隊趕到了前線。曹仁對許褚又是一頓臭罵:“你和敵人作戰簡直如同兒戲!畏畏縮縮地就像被麻醉了一般,現在必須前進,再前進!”
  在曹仁的嚴命之下,曹軍莽撞地繼續猛進,終於衝到了新野的城下。
  “怎麼樣,從城裡的情況看,可以看出它還在敵人手裡吧?”
  曹仁得意地誇耀著自己的卓識達見。但奇怪的是,在城下和街區竟然沒有發現敵人的踪影。不僅如此,百姓的家里和街區的商舖也都空無一人。整個城市就像一座死城,沒有男女老幼,甚至連嬰兒的啼哭聲都沒有。
  曹洪和許褚見此情景,不由得大笑道:“事情已經很清楚了,看來劉玄德和孔明已經用盡了伎倆,只得帶著將士和城裡的百姓早早地逃跑了。哎呀,他們實在跑得太快了。”
  有人提議道:“我們趕快追上去,將他們全部消滅!”
  但此時人馬困乏,連晚飯都沒吃。所以曹仁和曹洪認為今晚在此住一宿,第二天一早再去追擊也不遲。
  “原地休息!”命令下達到全軍。
  正在這時,一陣大風刮來,黑暗的街市里頓時飛沙走石,曹仁和曹洪等曹軍將領們立刻進入城中,躲在帳篷裡飲酒解乏。
  突然,在外值勤的士兵驚慌地大聲叫道:“起火了!起火了!”
  外面頓時發生了騷動。帳篷裡的部將們也慌忙放下杯盞準備逃跑。曹仁止住了眾人的慌亂,從容地說道:“這也許是士兵們升火燒飯時不慎失火的吧?如果我們在帳篷裡如此緊張,立刻就會影響全軍,甚至引起騷亂。”
  但是,外面的騷亂越來越厲害,而且聽說西、北、南三座城門都已變成火海。
  霎時,大火燃燒的聲音、人馬嘈雜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啊,是敵人!”
  “是敵人發動的火攻!”
  聽到部將們絕望的叫喊聲後,曹仁和曹洪嚇得膽戰心驚,當他們迫不及待地衝出去,但為時已晚。
  城中瀰漫著濃濃的黑煙。到處都是狂奔的戰馬,丟棄的衣甲和槍矛,把道路擠得水洩不通。
  濃煙遮住了人們的雙眼,難聞的氣味直衝鼻腔。
  緊接著,火動風生,風起火旺,使人感到四面八方都是熊熊的烈火。城頭上高聳的三層殿樓和與此相連的高閣等建築都一起轟然自爆,既像朝天上升騰的火柱,又如向大地降下的火簾。
  “哇!”曹軍的潰兵們發出絕望的慘叫,他們逃向西門,西門著火;逃向南門,南門著火;當他們潮水般地湧向北門時,發現那兒甚至連大地都在燃燒。
  “看,東門那邊沒有著火!”
  突然有人高聲叫道。於是幾萬名潰軍爭先恐後地朝著東門方向奔逃。期間,人馬互相推搡踐踏,又不時遭到天上降下的“火雨”襲擊,死傷者不知有幾千人。
  曹仁和曹洪好不容易從烈火中逃脫,又遭到早在路上等候多時的趙雲阻擊,被打得狼狽不堪。當他們驚慌地向後面逃跑時,又見劉封和糜芳率領一彪人馬擋住了退路。
  “怎麼辦?”
  慌亂中,他們不得不率領殘部逃到白河岸邊,總算鬆了口氣。飢乏的戰馬貪婪地喝著河水,將士們也爭先恐後地掬起河水解渴。
  就在這時,事先埋伏在白河上游的關羽部隊遠遠地聽見了戰馬的嘶鳴和嘈雜的人聲,不由得大喜過望。
  “時機已到!”
  只聽一聲令下,關羽部隊的士兵們立即按照孔明的計謀,一起拆除土囊堆成的河堰,開始放水。剎那間,決了堤的洪水捲起濁浪,在黑夜中咆哮著飛流直下,曹軍的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2:53
三十五流離
  只見水勢滔天,河水捲著漩渦,排山倒海般向下游狂瀉。這一夜,白河裡不知溺死多少曹軍,人馬相疊,數也數不清。
  破堰而出的洪水,雖然只一瞬之間便傾瀉而盡,但激流的餘勢依然了不得,飛湍的白沫洶湧地直朝岸邊撲去。
  曹仁、曹洪兩員大將僥倖躲過這場厄難,領著殘兵潰逃到博陵渡口,不料前面又有一彪人馬攔住了去路。
  “曹軍敗將,還想往哪裡逃?!不知燕人張飛已在此等候多時了麼!”
  曹軍於此處又吃了場敗仗,拋下一片屍山血河。曹仁自身也險些死於亂陣,幸得許褚返身截住張飛,與張飛槍來槍往,大戰數個回合,方才救了曹仁,使他得以走脫。
  雖然眼看擒到手的大魚逃脫了,張飛還是很快活:“呀嚄!心中好久沒有這般暢快了。讓你好好領教領教俺張飛的厲害!”
  於是收兵,趕往江邊,與先已到達的劉備、孔明等會合一處。
  劉封、糜芳早已調度了船隻,等候在那裡。
  待劉備以下全軍渡江到得對岸,天色已經發白了。
  孔明下令:“所有船隻一律燒掉!”
  一行人總算無事進入樊城。
  先鋒部隊的失敗傳至宛城曹操耳朵裡,曹操不禁大怒:“諸葛村夫,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何敢如此!”將孔明大罵了一通。
  曹操隨即催動三軍,漫山遍野,直撲新野、白河、樊城一帶,預備大開殺戒,血洗一番。
  這時,謀士劉曄從帷幕後面走出來,將他止住。劉曄進諫道:“丞相的威名和仁德在黃河以北那是無人不曉,然初到此地,百姓恐對您只有畏懼,根本體會不到您的仁愛還有帶給他們的好處啊。所以劉備才能使百姓對我北軍像怕鬼一樣害怕,將男女老幼所有百姓全都裹脅逃向樊城。眼下,我軍若是長驅直追,蕩平新野、樊城一帶,盡顯武威,只會使百姓對丞相愈加心存恐懼,對北軍愈加避之不及,而無由體會您的仁德。失去百姓,即便掠得大片土地,也好比是在枯野中採尋芳草——焉能有獲?不如暫且寬忍,派使者前往劉備處,促其降服,才是上策。只要劉備降服,則荊州落入我軍手中指日可待。征服了荊州,再取東吳便易如反掌,天下統一的霸業就在眼前了。故區區劉備的一時觸忤干犯,不值得丞相勞師損兵,卻招致百姓的離反啊!”
  劉曄的進諫稱得上是高屋建瓴,從大處著眼,方才還怒不可遏的曹操也不得不頻頻點頭。不過他仍有一絲猶豫不決:“如此,誰人可作為使者前往劉玄德處勸降?”
  劉曄不假思索答道:“徐庶最合適。”
  ——說什麼混賬話!
  曹操眼睛直直瞪著劉曄,差點罵出口來。他嘴唇緊閉,重重吐了口氣,放慢語調問道:“令其前往劉玄德處,他還會再回來嗎?”
  “丞相放心。劉備與徐庶的交情乃天下人盡知,正因如此,徐庶若是背棄主公對他的信賴,棄使不歸,豈不是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嗎?除了徐庶,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了。”
  “嗯,說得有理。”
  曹操立即命幕下一名小將,去將徐庶喚來,向其正式下達軍令。
  徐庶奉了曹操之命,出使來到樊城。
  “哎喲,徐庶奉曹操之命來樊城了。”
  劉備聞聽得徐庶前來,立時勾起了舊情,不容耽擱,同孔明一起出門迎接。
  “想不到離別經年,竟能在這裡與先生相見。”劉備欷歔著說道,闊別之情言語難以盡表。
  然而徐庶如今已身仕敵國,他寒暄了數語,馬上切入正題:“曹操今日命我前來,表面是向劉使君宣示和睦,其實他的本意並不在此,而是使的奸詐之計,意欲將百姓的嗟怨轉嫁給劉使君。倘若中了其詭計,貪圖一時的安靖,勢將遺恨百世。可惜我現如今身在敵營,老母也已不在人世,假如我趁這次出使機會,脫離曹營,世人必將懷疑我的節操,徒招嘲笑而已,故不得已我只能返回曹營復命。我來就是想告訴劉使君這句話,隨後就告辭。”
  徐庶臨走又依依地回身道:“劉使君逆境不絕,想必對目下的處境深感不安罷。不過,如今已不同於前,劉使君身邊有了諸葛先生,一定能輔佐使君成就霸業,相信今日之窘境定會很快過去。我現雖老母已故,又身不由己不能為世間出謀劃策,也一定會在心裡暗暗為劉使君祈禱,祝愿使君霸業早成。”
  徐庶趕回去向曹操復命了,這廂劉備卻不得不再次丟棄樊城,攜兵士和百姓另尋安全的去處。
  因為他很清楚,曹操聽到自己拒絕使者勸降的報告之後,必定竊喜不已:“將百姓拖入戰禍的是劉備”,把罪責推到自己身上,即刻命令百萬大軍如颶風似的席捲而來,對這一帶百般踐踏和蹂躪。
  “馬上撤離樊城!可先往襄陽一避,那裡比起樊城來,更加利於防守禦敵。”
  對於孔明的建議,劉備自然毫無異議,不過他還是顯得有些遲疑不決:“那些信賴我,追隨我一同來此避難的眾多百姓怎麼辦?”心裡不由地為百姓擔憂起來。
  “主公不必多慮。百姓既然仰慕你,追隨你,主公到哪裡,這些百姓定會跟隨到哪裡的。即使是累贅,我等也必須帶領他們一起走。”
  聽了孔明的話,劉備也只好同意:“那就如此吧。”隨即命關羽即刻做好渡江的準備。
  關羽在江邊備好舟船,將百姓召集在一起,大聲宣布:“願隨我等一起者立即渡江,不願者就地留下,或者返回老家,安心耕田種地。”
  話音剛落,數万百姓不分男女老幼放聲慟哭,口中一面說道:“今後即使劈山為食,斫石為水,我們也願意追隨劉皇叔!哪怕丟了性命,也決不怨恨劉皇叔。”
  於是,關羽同糜竺、簡雍等將領一起,將這支龐大的難民隊伍先後裝上舟船,渡江往對岸運送。
  劉備也上了船,正準備渡江,忽聞曹操手下一隊人馬已經奔襲至樊城城下。只見五萬餘敵騎,從樊城外直往江邊追來,揚起滾滾一片塵煙。
  “不好,追兵來了!”
  霎時間,江邊百姓慌亂起來,有的愣怔在岸邊不知所措,有的立在船上緊張得哭出聲來,還有的慌亂中掉入江水里,男女老幼的悲鳴響徹江天,慘不忍聞。
  “這可如何是好?無辜的百姓皆是因為追隨我的緣故,才被捲入這無妄之災禍,假使沒有我……”
  劉備呆呆地望著眼前的光景,心中痛苦萬分。突然,他站到船舷邊,躍起身,就要往江中跳。
  左右慌忙將他抱住。
  “死不難,活下去卻是不易,人生要堅持下去,本來就像一場艱辛的決戰。主公難道就眼睜睜拋下這麼多追隨你的百姓,自己一個人先走了麼?”
  經眾人苦苦相勸,劉備這才打消了輕生的念頭。
  關羽負責斷後,他扶著跑不動落在後面的百姓,保護著老人和孩子,這會兒也過了江。一大撥人總算全都安全到達江北,不容歇息,劉備便命令趕緊朝襄陽城急進。
  襄陽城中,幼主劉琮和母親蔡夫人,已經先一步從荊州避居此地。
  劉備來到城門下,撥住馬頭,朗聲朝城頭叫道:“賢侄劉琮,快快打開城門,救百姓於危急矣!”
  城上沒有回答,隨著喊話,城樓箭垛上閃出許多弓箭手,朝著城下密密麻麻地放箭射來。
  箭矢在百姓頭頂上如雨一般墜下,登時響起一片慘叫聲和慟哭聲,人群也狂亂地四下逃散躲避,一時間,大地和天空都籠罩了一層陰霾,淒慘之狀彷彿地獄般。
  這時候,城頭上有一員大將眼見如此無情,不由地義憤填膺。此人姓魏名延,字文長,只見他猛地躍身而起,高聲叫道:“劉玄德乃仁義之人。如今故主墳頭泥土未乾,你等卻已向曹操乞降,賣國之賊,你等所為還不夠卑鄙無恥麼?!等著,魏延這就去打開城門,放劉玄德入城!”
  蔡瑁大吃一驚,立即命令張允:“給我誅殺叛逆者!”
  然而為時已晚,魏延已經領著部下殺至城門下,將守門兵士擊散,放下吊橋,對著城外叫道:“劉皇叔!劉皇叔!快快進城!”
  張允和文聘等隨後趕到,急忙上前阻攔。
  “且慢!”
  城外的張飛、關羽等人正欲拍馬馳入,但覺得城中好似一口煮沸的大鍋,喧騰異常,料想事情有異,於是勒住馬,喝令兵士止步。
  “孔明!孔明!進還是不進,究竟如何好?”
  孔明在後面答道:“城頭有凶血之光,看樣子是城內自己人干戈相向哩。不過,我們不可趁亂入城,不如轉道前往江陵(今湖北沙市)。”
  “哎,轉道去江陵?”
  “雖然路途稍遠,但江陵城乃荊州第一要衝,況且那裡錢糧充足……”
  “噢,那就快快去吧!”
  見城下的劉備折返離去,平日仰慕他的城中將士也紛紛離脫蔡瑁,趁著城門口一片混亂,追隨劉備的人馬而去,一時間竟絡繹不絕。
  在這些同情劉備的將士中間,最磊落堂堂、敢於公開叫板的當數魏延。而此刻,他被張允、文聘等團團圍住,手下兵士已全被殺死,只剩下孤身一騎在酣戰不息,從巳時一直戰到未時,仍沒有分出勝負。
  就見魏延覷準對方個空檔,殺開一條血路,渾身血跡,抽身逃往城外。只是這時劉備的人馬早已走遠,他只好獨自奔往長沙,後來棲身於長沙太守韓玄手下。
  卻說劉備這廂,帶著數万百姓徑往江陵而去。無奈一行中既有病人,又有腿腳不利落的婦人,扶老攜幼,連家當一併拖帶著,車駕擔輿混雜在一起,怎麼也行不快,一日最多也就走個十里路。
  對此,軍師孔明也頭痛不已,似乎一籌莫展了。他眉宇間露出悲壯的神情對劉備說道:“這兒盡是平原,斷無藏身之處,倘若此時敵軍追上來,絕無一人能夠生還。望主公趕快決斷!”
  眼下的處境真可謂是燕巢飛幕,眾將士們的性命岌岌可危且不說,何況還拖帶著數万難民百姓,一旦有敵情,根本無法招架。
  “舍卒保車吧!”孔明忍不住向劉備提出勸諫。劉備宅心仁厚他當然清楚得很,可是在戰場上,更需要的是殺敵,仁愛之心對於戰爭的勝敗毫無意義。“看來,即使強忍眼淚,也必須拋下這些已然成為兵士們累贅的老幼百姓,好儘早趕至江陵。倘若再不下決斷,我們只有全軍覆沒,統統成為曹操的盤中之餐! ”
  然而劉備卻全然不管:“這些百姓出於對我仰慕才追隨我而來,就像小兒仰慕父親一樣,我怎麼忍心拋下他們不顧?國家須以人為本,如今玄德已經家破國亡,所幸還擁有這些國家之本,玄德願與百姓同生共死!”
  這番話通過孔明之口傳到眾將士和百姓耳朵裡,無不感涕淚流,泣不成聲。
  ——既然如此,那也只能繼續拖帶著百姓撤離。
  孔明不再堅持,他讓百姓們相互幫助,相互扶持,一個也不要掉隊。與此同時,他叫過關羽和孫乾,吩咐兩人帶上五百兵士:“你等帶上這封書信,快馬加鞭趕往江夏劉表嫡子劉琦處,將情況告之,請他速速率兵往江陵會合!”將劉備的親筆信交與兩人,令其前往江夏搬援兵。
  再說曹操。
  曹操坐鎮中軍,率領著大隊人馬,從宛城浩浩蕩盪向樊城進發。
  入得城中,曹操立即命人將一封書信送往襄陽,書信中稱:“欲一會幼主劉琮”。
  年幼的劉琮嚇得半死,一個勁兒地說:“不去不去。”於是由蔡瑁、張允、文聘三人代表劉琮前往樊城去見曹操。
  這時候,幕下有人向劉琮進言道:“如今荊州已經降服,曹操必定驕慢大意,不如出其不意撲搗曹軍,則曹操的首級唾手可得矣。如此,則天下都會依附荊州。這可真是千載難逢的絕好機會啊!”
  不料此話傳到蔡瑁耳中,他暗中派人打探,原來進言的是王威。
  蔡瑁大怒,呵斥道:“多餘這般嚼舌,莫非想蠱惑少不更事的幼主麼?!”命人將王威捉來斬首,幸得蒯越竭力勸慰,才算無事。
  自有同情劉備而反戈者以及不辭而別者迭出以來,城中上下各執主張互不相讓,文官武將更是爭得面紅耳赤,進而導致不同裙帶利益集團和不同派閥之間產生嚴重對立,荊州統治集團內部眼下已處在四分五裂,風雨飄搖之中。
  然而,蔡瑁卻置亂局於不顧,一意孤行,試圖通過與曹操媾和來平息內部的分裂。卻說他來到樊城謁見曹操,獻上重禮,俯首叩拜,舉止言辭之間竭盡諂媚佞偽。
  曹操高高在上坐著,倨傲地俯視著蔡瑁等人,隨口問道:“荊州的軍馬、錢糧、兵船等各有多少?”
  蔡瑁不敢有半點隱瞞,趕緊回答:“騎兵八萬,步卒二十萬,水軍十萬,另兵船約七千餘艘。金銀錢糧大半存儲在江陵城,其餘各城也均常備有約一年的軍需。”
  曹操非常滿意,隨即向蔡瑁保證:“劉表在世時,曾想受封為荊州王,可惜不及稱王便死去。本丞相一定奏請天子,早晚必封劉表之子劉琮一個王位。”
  這天曹操心情特別愉悅,於是趁興封蔡瑁為平南侯、水軍大都督,又封張允為助順侯、水軍副都督。
  兩人深深謝恩,欣欣然而歸,對於城國的降服竟無半點難過,反而因為得到曹操的賞識,覺得這是自己的幸運。
  “丞相如何不識人至此?那樣的奸佞小人,竟以高官相授,還將水軍交與他們指揮?!”
  兩人返回之後,曹操帳下的謀士荀攸憤憤不平地大聲抗議。
  “我豈是不識人哪?”曹操遠遠聽到後,只是歪了歪嘴,眼睛望著荀攸的方向,擺出一副不屑理論的樣子說道,“我軍兵士皆是北方長大的,擅長山野作戰,水利及水兵之法、兵船的構造和修建等,可以說沒有一人熟知。現在雖命他二人為水軍大都督、副都督,只要不需要了,隨時可以罷官去爵嘛。說到底,荀攸也太不懂得讀人心了!”
  這番話比起耳提面命的批評,更加令人羞愧難當。荀攸立時閉口不語,臉色早已赤紅不堪,縮一縮身子躲到別人後面去了。
  蔡瑁和張允一回到襄陽,立即向蔡夫人和幼主劉琮回禀:“曹丞相大喜,準備向朝廷上書,保奏授予主公王位。”將面見曹操的經過一一細說與兩人聽。
  第二天,曹操命令所有人馬進入襄陽城。蔡夫人領著劉琮,親自到江邊渡口跪拜迎接,並一路引至城內。
  這日,襄陽城的百姓同荊州的文武百官一起,列隊夾道,從城門一路排到殿前,敬香獻花,恭迎曹操一行。
  曹操端坐於大殿寶座上,趾高氣揚,兩旁則是心腹大將和近侍武士,將他拱衛在中央。
  蔡夫人代替劉琮,將劉表的印綬和兵符用絲錦包裹著,獻給曹操。
  “如此甚好。對劉琮,後日定有重用。”
  曹操說著接過印綬和兵符。文武百官一起高誦萬歲,入城儀式方才完成。
  儀式結束後,曹操從荊州舊臣中間將蒯越喚出,對他說道:“今雖得荊州,但我並沒有什麼高興的,而獲得足下相助,才是值得我由衷高興的事情。”於是封蒯越為江陵太守。
  接下來,又封五名舊臣為列侯,王粲和傅巽也被封為關內侯。
  最後,曹操才轉身向劉琮,言辭簡慢地對他說道:“你可前往青州,本丞相封你為青州刺史。”
  劉琮面露悲戚之色哀求道:“我不貪圖官爵,但求能一直留在亡父墳墓所在的這個地方。”
  曹操冷冷地搖了搖頭,一口回絕:“不,不,青州是個好地方,離都城也不遠。待你成年之後,本丞相定將奏請朝廷允你出仕為國分憂。你就不必多言,只管聽從好了。”
  無奈,劉琮只得跟隨母親蔡夫人,於數日後哭哭啼啼地離開故鄉的國土,踏上了赴青州的旅途。一路上,只有老將王威等幾個人相隨,守護著車馬前行,真是人心炎涼,時勢之常。
  劉琮走後,曹操喚來於禁,交與他一道密令。於禁帶上五百餘騎身手矯健的人馬,在劉琮後面星夜追趕。
  只見河川、無名的曠野,甚至連叫不上名的野草,全都被染成血紅血紅的——一場無情的殺戮就這樣發生了。於禁率五百餘名兵士,將蔡夫人、劉琮連人帶車馬砍得碎屍難辨,就像群狼撲食一樣,登時日月無色,天空一片漆黑,淒慘的叫聲沉入河水,傳至曠野很遠很遠。
  老將王威被眾多兵士團團圍住,雖奮力拼殺,終於寡不敵眾,連同手下隨從全被殺死,沒有一個生還。
  三十六訣別
  四天后,於禁回到了城裡。
  在此期間,曹操顯得有些坐立不安。他在焦急地等待消息。
  “丞相,末將前來復命:我軍人馬追了好一段路,終於追上,蔡夫人和劉琮及隨從,已全部誅殺,無一放還!”
  聽到於禁的報告,曹操方才松口氣——劉表的親族就這樣幾近絕滅,實在令人欷歔。然而,曹操對此只不過輕描淡寫一個字:“好!”
  接著,他又派出多名兵士前往隆中,四處打探諸葛亮的妻子、兄弟等親族的下落。
  曹操對孔明的仇恨,從他的這句話中可以管窺全豹:“將地上的草根全部拔除,也務必把他的三族給我捉拿來!”
  曹操下了死命令,於是部將們紛紛督勵手下,不僅將孔明位於臥龍岡的舊宅搜了個底朝天,附近的村子也不放過,統統搜尋一遍,結果卻是一無所獲。原來孔明聽到訊息,早已將親族盡數轉移,隱姓埋名於百姓中間,鄰里鄉親也素來敬佩他的德行,故此對曹操的兵士一點線索也不曾透露。
  與此同時,曹操整日埋頭於荊州政務,包括治安及舊臣的處置、賞罰、新令發布等等,忙得不亦樂乎。
  “丞相,何不叫人獻茶上來一飲?”
  某一日,謀士荀攸故意在曹操繁忙之際闖了進來。
  “茶?嗯,倒是正想歇息歇息哩。”
  “有道是忙裡偷閒嘛。這種時候,飲一杯茶非但可以養津順息,還可以滋潤生命哪。”
  “稅務方面的事務已經處理好了麼?”
  “比起稅務之事,不是還有更加急迫和重要的事情要做嗎?”
  “愛卿如此說,到底是什麼事情?”
  “劉備等人逃離此地,已經有十多日了。倘若他們逃竄至江陵盤踞起來,那裡既有金銀,又不乏兵糧,丞相如何是好?”
  “啊!可不是麼?!”
  曹操突然猛擊案桌,騰地站起身:“連日來公務繁忙,盡忙於些瑣碎小事,竟然迷失了大局!荀攸,為什麼不早點提醒我?!”
  “可是——大敵當前,在下以為丞相不可能忘記的啊。”
  “混賬!事情如此繁雜,任誰也可能忘記的。趕快傳令,備好軍馬,做好隨時追擊劉備的準備!”
  “現在下令仍不為遲。劉備攜帶著數万難民百姓,一日的行程頂多十里而已,我軍只需數千鐵騎,如疾風般追擊,兩天之內定可將其捉拿到手。”
  於是曹操立即命荀攸召集諸大將至內庭議事。曹操站在前面,正欲發令出兵,朝下一望,荊州的舊臣中卻獨獨少了一個文聘。
  “文聘為什麼不前來?”
  派人去喚了之後,文聘才遲遲到來,站立在列將之末。
  “為何遲來?有什麼可申辯的?”
  受到曹操的斥責,文聘愁容滿面地回答道:“沒有可申辯的,只是深感愧疚。臣受故主劉表之託付,我曾保證過要堅守漢川之境,倘使外敵入侵,誓當不讓其踏上主君的國土一步。不料今日事態竟至於此,臣怎麼還有顏面在眾人之前拋頭露面?”
  說著,文聘已經淚流滿面。
  曹操心裡一感動,對眾將說道:“這才是為國盡忠的忠臣肺腑之言啊。”
  於是立即給文聘加官晉爵,封其為關內侯,領江夏太守。
  接著,命文聘率領鐵騎五千:“速速上路!前去追擊劉備。”
  劉備帶著數万難民百姓一路避逃,麾下的人馬卻不足兩千。
  在這千里荒野之上,一行人宛如蟻行,顯然無法正常行軍。
  “江陵城幾時能到啊?”
  “才剛剛走了大約一半路程哩。”
  離開襄陽已經十多日。照目前這樣的狀態何時才能到達江陵?——劉備心裡也不由得犯起嘀咕來了。
  “此前命帶人前往江夏搬援兵的關羽為何一直無音訊?軍師,敢煩你親自走一遭去打探一下究竟罷!”
  聽劉備這樣說,孔明立即回答:“亮這就帶人前去。雖不知道江夏那邊情形如何,但事到如今,可以指望的也只有江夏劉琦了。”
  “軍師親自前去乞援兵,諒劉琦決不會拒絕的,要不是軍師明慮察斷,他早逃不過繼母蔡夫人的陷害……”
  “主公,那我便告辭先往江夏了。”
  孔明帶領五百名兵士,拐上另一條道,向江夏方向疾馳而去。
  劉備同孔明分手的第二天中午,忽然原野上一陣狂風從身後襲來,眾人回頭去看,只見塵土沖天,平遮了紅日,接著傳來聲聲異樣的聲響,彷彿是從地殼深處發出隆隆鳴響。
  “不好,好像有馬躁動不安的嘶鳴聲!究竟是吉兆還是凶兆?”
  劉備正在詫訝,並轡站在身旁的糜芳、糜竺、簡雍等異口同聲說道:“此絕對是大凶!聽,馬的嘶鳴聲不同尋常哩。”幾個人已經面露怯色。
  這時候,眾人一起勸說劉備:“主公,先不要管百姓,快快跑罷!眼看就有危險哪!”
  劉備卻毫不變色,他指著前方向左右打聽:“前面是何處?”
  “回主公,前方的河就是當陽縣境了,前面有座山叫景山。”
  隨從中一人回答道。於是劉備立即命趙雲在前,張飛斷後,護衛著百姓疾速往前方山腳紮下藏身。
  時令已是秋末,荒野上百花繚亂,覆著長長的野草。天已近晚,空曠的原野寒氣逼人,直沁骨髓,到了夜晚更是冷得彷彿要將人的汗毛孔都凍起來一樣。
  就在夜半。
  忽然聽到一陣淒慘的哭叫聲,無情地撕開了曠野的黑幕。黑暗中,喊聲震天,一彪人馬殺將前來,口中亂紛紛嚷著:“不要放劉備跑了!”
  劉備騰地跳起身,招呼左右的兵士,準備拼死突出追兵的包圍。
  “主公,快朝東面突圍!”
  只見一人一面招架著敵兵一面叫道,原來是負責斷後的張飛。
  “賢弟,這裡交給你了!”
  劉備說罷,便脫身朝外面突圍而去。來到南面的長坂坡邊,卻又遇一隊人馬擋在面前。一員大將騎馬看著劉備說道:“劉豫州,且慢走!我看你氣數已盡,不如爽爽快快留下你的首級吧!”
  劉備一打量,卻是荊州劉表的舊部文聘。劉備素來知道文聘是位深曉大義的驍將,於是咬牙啐口罵道:“你不是被譽為荊州武人師表的文聘麼?國難當頭卻賣國求榮,兵難於前而掉轉槍矛向敵人獻媚,充當其走狗,對昨日的朋友眥睚相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還算是個武人麼?你也配做荊州文聘?!”
  文聘無言以對,早已羞得面紅耳赤,撥轉馬頭朝遠處跑開了。沒多時,曹操麾下愛將許褚又追過來,不過此時張飛也已經趕了上來,擋住許褚,殺開一條血路,讓劉備先走,自己在後面兀自奮力拼殺。
  張飛也並不是個力大無窮的人,戰了幾十個回合,只不過纏住追兵,不讓敵兵迫近劉備而已。
  覷了個空當,張飛朝劉備使個眼色叫道:“快跑!”
  “明白!”
  兩人一前一後落荒而逃,其餘兵士緊隨其後。一時間,催馬上來緊追不捨的敵兵不計其數。一路上又有伏兵截住廝殺,箭矢像流星雨般射將過來,斜穿過道路。
  奔逃至天亮,一行才停下來。劉備疲憊得幾乎昏迷了過去,眼睫毛被汗水沾住,只覺眼前迷迷糊糊,天昏地暗。
  “啊!”
  劉備鬼使神差地從馬上滑落下來,身體像團棉花般軟軟的,他卻毫無知覺。朝四下張望一圈,隨從的人馬不足百騎,包括婦人、孩子等婦孺老幼在內,糜芳、糜竺、趙雲、簡雍以及其餘人馬都不知在什麼地方失散了,一行人被追殺得七零八落。
  “百姓們怎麼樣了?妻兒等也不見踪影,這可如何是好?即便變成一具石頭做的木偶,也不如現在這般淒慘啊!”
  劉備說著,情不自禁地流下淚,然後竟放聲大哭起來。
  此時,糜芳渾身是血從後面趕了上來,身上還插著支敵兵的箭頭沒顧得拔去。
  糜芳踉蹌來到劉備馬前,撲通一聲跪到地上,悲憤地訴說道:“真太令人失望了!連趙雲趙子龍竟然都變了心,反投曹營了!”
  “什麼?!趙雲變心了?”
  劉備下意識地重複道,隨即換了嚴厲的語氣,狠狠叱責起糜芳來:“胡說!趙雲與我患難與共,我怎的不了解他。他志操清如雪,血氣堅如鐵,是個烈錚錚的武人!我相信他,他怎麼會圖富貴而忘義,捨棄志操和名節而投降?!”
  “可是主公,糜芳可是親眼看見趙雲拋開其餘人馬,徑直朝曹操的軍中跑了去的呀!我看得一清二楚!”
  說到這裡,有人從旁邊怒氣沖沖地附和糜芳道:“沒錯!軍中許多兵士也都說親眼看見的哩。”說話的是擔任斷後、這會兒剛剛追趕上來的張飛。
  情緒激憤的張飛怒目圓睜,咧著大嘴好像要一口吞下個人似的:“好!待俺返回去尋他,假如真的降了曹操,俺非一槍挑了他不可!主公等先找個地方躲一下,也好歇息歇息。”
  “萬萬不可造次!趙雲絕不會置我劉玄德於不顧,賢弟,切勿莽撞做出無法挽回之事!”
  “才不管他哩! ”
  張飛正在氣頭上,哪裡聽得進劉備的勸告。他帶領二十餘名部下重又一路殺回敵人陣中。
  一條大河擋在眼前,河上架著一座木橋。
  此橋喚作長坂橋。
  橋東的河岸邊是一片密林。張飛心生一計,對部下兵士低聲交代了幾句,命令他們隱藏於密林。部下立即按張飛之計,各自砍下一叢樹枝拴在馬尾上,在密林中拍馬來回馳騁。
  “此計如何?曹軍哪裡曉得我只有二十餘騎,望上去足足有四五百人馬哩!”
  張飛笑著,獨自一人策馬立於長坂橋上,他將長矛夾於肋下,朝西面張望。
  再說那趙雲究竟如何?
  原來趙云自撤離襄陽城起,便負責護衛劉備的眷屬及其隨從人員,其中自然包括甘夫人、糜夫人,還有幼主阿斗,可謂責任重大。
  可是前夜四更時分起,趙云同曹軍廝殺,往來衝突,殺至天亮,卻不見了幼主阿斗和二位夫人,還有些腿腳不便的婦孺百姓也都不知什麼時候走失了。
  趙雲暗自尋思:“主公將二位夫人和幼主託付給我,如今軍中失散,我有何顏面去見主公。”於是,不顧一切地拍馬返回亂軍中尋覓。
  有何顏面回去見我家主公?
  趙雲紅了眼睛,發誓好歹要尋回夫人和幼主,尋不見便死在沙場上,率領著所剩三十餘騎部下在敵陣中反反复复殺入突出。
  “二位夫人在何處?可曾見到幼主?”
  趙雲發了瘋似的,見著百姓就急急詢問。
  四面八方都是敵軍人馬,黑壓壓的漫無邊際,衝突往來,如入無人之境。數万百姓在空曠的原野上左逃右躲,或中箭著槍,或跌落坑穴,或被飛石擊傷,或被戰馬蹴倒,母親哭著尋孩子的,小兒號著尋父母的,女人叫喊著追丈夫的,男人狂奔著找妻兒的……淒慘的號泣聲傳遍荒野,宛若一幅地獄模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2:54
樣。
  “咦,這是——”
  趙雲猛地滾馬落地。只見腳下,一股鮮血順著草莖淌至地上,不遠處匍匐著一個人。趙雲上前,抱起那人一看,卻是自家的大將軍簡雍。
  “還好傷得不要緊。餵,簡雍!”
  簡雍應聲甦醒過來,順勢睜眼朝四下望瞭望。
  “喲,是趙將軍……”
  “你怎麼樣?撐住!”
  “二位夫人呢?幼主阿斗呢,跑到哪裡去了?”
  “我正要問你哩。簡雍,你是同夫人和幼主阿斗一直在一起麼?”
  “嗯,我們一路跑到這裡,遇上敵軍一彪人馬,被包圍了,我上前迎戰一名敵將,將他挑落馬下後立即回到車旁,可是已經遲了……”
  “呀,會不會被曹軍生擒了去?”
  “應該不會。聽部下報告說,二位夫人抱著阿斗幼主,棄車躲過亂軍逃走了。我正要去追尋他們,不意突然被一擊,就跌倒在這裡了,也不知道是被流矢射中,還是被敵兵從背後砍傷了……反正後來我就什麼都不曉得了。”
  “不行,簡雍,你不能躺在這裡!趕快往前去趕上主公。”
  趙雲說罷,將他扶起,放在馬背上,令隨從護著他,先往前頭追去,自己則繼續尋找夫人和幼主的下落。
  “即便是上天入地,只要不找到主公眷屬的下落,我趙雲便不回主公面前!”趙雲鐵了心,縱馬朝長坂坡方向飛奔而去。
  幾個散兵正在逡巡,看見趙雲馳過,舉起手向他招呼道:“趙將軍!趙將軍!”
  趙雲扭身朝他們看去,認得是負責夫人和幼主車仗的步卒。於是問他們:“知道夫人們的下麼?”
  步卒一齊抬手指向南面,道:“二位夫人披頭散發,赤著足,混在百姓人群中逃往南邊去了!”
  “好嘞!”
  趙雲將馬趕得如天馬行空般飛快,一路上見到百姓便聲嘶力竭地問:“二位夫人可在裡面?看見幼主沒有?”
  前方又遇到一群逃難的百姓,足有數百人,趙雲又是同樣一陣發問。話音剛落下,就看見一個人放聲號泣,哭倒在馬蹄前。
  正是甘夫人。
  趙雲吃了一驚,慌忙將長槍夾在胳肢窩下,從馬上翻滾下來,扶起夫人,隨後一連連聲地賠罪:“讓主母失散,都是趙雲的罪過,還望夫人寬宥。不知糜夫人和小主人在哪裡?”
  “幼主和糜夫人先前還在一起逃難,後來遇到一股敵兵,被驅散開來,便走失了……”
  甘夫人正含著淚向趙雲訴說,周圍的百姓忽地一陣騷然,朝四面八方逃散開去,就像鳥獸驚散一樣。
  三十七寶劍
  曹仁部下猛將淳于導這時追將過來。
  這日,淳于導率兵追趕劉備,半途撞見糜竺,與糜竺戰了數個回合,竟將糜竺生擒,縛於馬上,仍不捨不棄地追趕不歇。
  “今天第一功勳,當是生擒劉備!現在我們距離劉備只差一口氣了!”淳于導乘勢激勵著部下,風捲殘雲般繼續向前。
  四處逃散的百姓,淳于導瞧也不瞧一眼,他看見前面一騎,諒是劉備麾下一員戰將,於是直奔趙雲撲來。
  “嚯,縛在馬上的那不是糜竺麼?”
  趙雲一面同敵將槍來槍往戰在一起,一面暗暗吃驚地叫道。
  淳于導也發覺眼前的對手非同一般,自己恐是戰不贏要吃虧,他剛要撥轉馬頭離去,這廂趙雲銳利的槍頭已經刺穿他的身體,將其挑起,在空中一旋,登時血濺四地。
  將剩餘的追兵驅散開去之後,趙雲將糜竺從馬背上扶下來,隨手牽過一匹敵兵的馬,讓糜竺騎上,又將甘夫人扶上另一匹馬,一同往長坂坡方向疾馳而來。
  橋上,張飛紋絲不動,昂首屹立,彷彿一座巨大的天然石雕像。張飛只單身一騎,坐在鞍上,橫著丈八長矛,眼睛瞪得如兩面銅鏡,雙唇緊閉,微風吹拂著他威風凜凜的虎髯。
  “呔!前面來的是人還是鬼?”
  張飛猛地一聲大喝,將趙雲也驚了一下。
  “退後!甘夫人在此,怎敢無禮!”趙雲朝張飛呵斥道。
  張飛此時才注意到趙雲身後的甘夫人。
  “喲,原來是趙將軍。你不是反了俺哥哥,投降了曹操麼?”
  “說什麼混賬話!”
  “俺也是聽人這麼說,所以才返回來,伏擊於此,想著你興許會到這裡,正要叫你嚐嚐俺長矛的滋味哩!”
  “我一路找尋幼主和二位夫人的下落,紅著眼睛從天亮一直殺至現在,幾進幾出敵陣,這不,好不容易才尋見甘夫人,正準備送回主公跟前。對了,主公在哪裡?”
  “就在這前面的樹林中歇息少許。你也牽掛著二位夫人和幼主哪?”
  “當然。張飛,你先護送甘夫人和糜竺同往主公所在之處,我還得返回去,好歹尋著糜夫人和幼主哩。”
  趙雲說罷,顧不上張飛作何反應,策馬返身,又朝敵陣中馳去。
  迎面過來一名年輕小將,身後跟著十餘隨從,款款溜達著。身後背著一口長劍,手中抄一桿長槍,老遠就知道是個官拜大將的角色。
  趙雲單騎一人,加上馬騰塵起,所以對方先前一直沒有註意到他,等到迎面撞上,對方似乎才顯出驚愕。趙雲也不打話,便直取那將,一槍將其挑於馬下,隨從們哄的一聲都往四下里逃散。
  此時,趙雲方才注意到:“呀,此人倒是背了口好劍哩。”他一眼便看見了那柄劍,於是下馬從屍骸背上抽出劍來,仔細端詳。只見劍柄上有金嵌“青釭”二字,便知道這是一口寶劍。
  “哦,原來是曹操的寵臣夏侯恩哩。”
  卻說這夏侯恩是曹操麾下猛將夏侯惇的弟弟,乃曹操側臣中最受寵愛的。曹操有秘藏寶劍兩口,一名“倚天”,一名“青釭”,倚天劍曹操自己常佩身上,而青釭劍則命夏侯恩佩帶,還激勵他道:“可不要辜負了這口寶劍哦。”可見對他期許有加。
  青釭劍!青釭劍!
  趙雲簡直欣喜若狂。這口天下聞名的寶劍竟然佩在了自己身上,真是想也未敢想過。
  “真乃天授寶劍啊!”
  趙雲將寶劍斜刺著插在背後,重新躍上馬,朝漫山遍野的敵兵衝去。
  此時,曹操的兵馬已經遍及視野,爭先恐後地追上來,朝手無寸鐵的婦孺百姓以及潰不成軍的劉備的兵士痛下殺手。趙雲義憤填膺,他怒目圓睜,眼睛裡冒著火,罵道:“畜生!”策馬沖向敵群,馬蹄高高騰起,無情地朝曹軍兵士踐踏下去。
  趙雲一面衝撞,一面口中依舊叫喊著:“夫人在麼?小主人在麼?”找尋著糜夫人和幼主的下落。
  四下里盡是曹操的兵馬,人影幢幢,趙雲卻早已忘記了危險。
  隔了一會兒,匍匐在地面一個百姓,掙扎著抬起頭,叫住了趙雲:“將軍!將軍!方才看見一位貴夫人,左腿上被敵兵挑傷了,抱著個孩童,倒在那邊農家的破牆下,不知可是糜夫人。剛剛從這裡走過去,將軍不如前去看看。”
  說罷,那百姓氣絕而亡。
  趙云如飛般地向百姓所指的方向馳去,發現路邊有座廢棄的破舊房子,已經被兵火燒毀,只剩下後牆和堆放雜物的庫房還在,也已燒得焦黑焦黑的了。趙雲下了馬,順著牆腳尋去,破牆下卻傳來一聲幼兒的哭泣。
  “啊,小公子!”
  隨著幼兒的哭聲,躲藏在枯草中的一位貴夫人緊緊抱著孩子,起身就想逃走,可是顯然身上已負重傷,剛站起來便踉蹌倒地。
  “這不是糜夫人麼?我是家臣趙雲哪。我是特意來接夫人和小主人的,夫人請勿驚嚇。”
  “……哦,是趙將軍啊,太好了!敢煩將軍速速將公子送往使君身邊。”
  “這個自然!還有夫人,隨我一併往主公身邊去。”
  “不!……”
  糜夫人使勁搖了搖頭。她將阿斗小心放到趙雲手上,繃緊的神經似乎一下子鬆弛下來,頭隨即垂了下去。
  “妾這傷勢,妾這傷勢……即使回到使君身邊,恐也性命難保了。假使因為妾的緣故,騎將軍的馬行走,則將軍只能抱著小公子徒步穿行於敵軍之中……千萬不要顧及妾,將軍只管帶著小公子突出重圍便是了。就算妾拜託將軍了!臨終之際唯一的拜託……”
  “哎——!夫人怎麼對趙雲這般沒信心?即使沒有戰馬,趙雲照樣護送夫人和小主人回到主公身邊!”
  “啊!有喊聲,恐是曹軍逼近了!趙將軍,你既身負保護小公子的重任,為何還這般猶豫不定?快快去吧!不必考慮妾……”
  “趙雲怎能拋下夫人留在此地自己先走哩?請夫人速速上馬!”
  趙雲抓住轡頭將馬牽過來,卻只見糜夫人忽地一滾,滾到旁邊一口廢舊的古井邊,回頭對趙雲說道:“趙將軍!小公子的性命全在將軍手上,你難道只顧著妾身,就眼睜睜看著手心裡珠碎玉毀麼!”
  說罷,糜夫人身子一躍,竟自投井底!
  趙雲情不自禁失聲哭起來。隔了一會兒,他推倒土牆,又取來雜草和破牆板一起投入井中,蓋住井口,然後解下身上的鎧甲,將阿斗塞入懷裡,再緊緊繫住,阿斗幼小的身子被嚴嚴實實抱護在胸鎧下。
  其時的阿斗,還只是個三歲的幼稚小兒。
  裹好了阿斗,趙雲跨上戰馬準備往外走,此時破牆外、附近的雜草叢中,已經麇集了無數曹軍的步卒。
  “有敵方大將在此哩!”
  曹軍兵馬呼喝著朝破舊的農舍逼近過來。
  趙雲根本沒有將他們放在眼裡,他朝馬屁股上狠抽一鞭,便從牆的一處破塌口騰躍而出。
  曹洪手下一名叫晏明的部將是這股曹兵先鋒部隊的頭兒,他善使一口三尖兩刃的怪劍。此時,看見趙雲的身影從眼前閃過,晏明便揮起手中的怪劍,竄上前來,口中還叫道:“慢走!”
  “膽敢阻我者統統性命不留!”
  趙雲大喝一聲,竟將那晏明嚇破了膽,就在他進退畏縮的一剎那,趙雲手起槍到,一槍將他刺翻在地,隨即拍馬而去。
  卻說這一路上,趙雲跑到哪裡始終有曹軍兵馬將他團團圍住,彷彿煙霧一般,忽聚忽散,前頭才沖開一個豁口,後面又呼啦呼啦地鑽過來。趙雲馬蹄所經之處,留下無數的屍骸,馬兒絕叫,血流成河。
  此時,有一員大將凜然立於前方,擋住了去路。只見他背後豎著一面旗幟,上書“張郃”二字,手裡使的卻是一件怪異的東西,一根長長的鐵鍊,鍊子兩端繫著兩隻碩大的鐵球。張郃怒吼著朝趙雲迫過來。此件怪異武器的使法,純是憑藉令人驚嘆的臂力和腕力,加上嫻熟的手法,將一對碩大的鐵球拋出去,趁敵不意,奪了其手中的傢伙。
  “不好!”神勇無比的趙雲也被這怪東西奪了槍去,緊隨著,一對鐵球又朝他迎面砸來,毫無招架,不由地心裡一驚,趕緊向後退。
  ——如今不是與強敵鏖戰,一逞武功的時候,將小主人平安送歸主公身邊才是大事中的大事。
  趙雲猛然醒悟到,於是急忙撥轉馬頭,避開張郃的猛擊,從斜刺裡策馬而去。
  張郃一看,哪里肯放過,大叫一聲道:“如此不堪一擊,也算得是名震遐邇的趙雲趙子龍?!”
  一面罵罵咧咧,一面拍馬在後狂追不捨。
  不知是趙雲的武運到了盡頭,還是幼主阿斗的命薄,就听得趙雲“啊唷!”一聲,連人帶馬跌入一個大坑。
  “哈哈!看你往哪裡去!”
  張郃見狀樂不可支,急忙搶上前,從馬上掄起一頭鐵球,貓著腰朝趙雲砸來,卻不想沒有擊中,鐵球從趙雲的肩膀上擦過,陷入坑口的土壁。緊接著,張郃口中吐出一聲狼狽的叫喊。鐵球被黏土質的坑壁緊緊吸附住,任張郃運足了腕力,使勁拽鐵索,就是拔不出。
  覷準這個隙機,趙雲情不自禁地大喜,叫一聲:“真乃天助幼主!看我這把青釭寶劍!”
  只見趙雲從馬上躍起,拔出背後背的那口長劍,朝著張郃揮去,手起劍落處,張郃從左肩往右胯連同坐下馬兒,被生生劈成兩半,落在地上,血像噴泉一樣湧出。
  後來,人們總是津津樂道地這般傳說當時的光景:“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從坑內閃過一道紅光,張郃來不及眨眼睛,那趙雲已將其砍翻在地。要問為何這般神異?原來是趙雲懷中抱著幼主阿斗的緣故,這阿斗卻是日後的西蜀天子,自然是洪福蓋天,神人共助,彼時趙雲的馬蹄下紫霞騰空,已可看出阿斗幼主的瑞兆也。”
  話說回來,紅光也罷,紫霞也罷,無非是青釭寶劍劍過之處飛濺而起的鮮血而已,然而在曹兵眼睛裡看來,趙雲超人的勇烈赳武顯然不可能是凡人所有,故而將其神化也是可以理解的。紅光是武烈之士的所發出的光輝,紫霞便是武神之劍於戰場點就的一道愛的彩虹。
  再說趙雲,也被青釭寶劍的銳利無比驚呆了。天神之助,加上這口名劍的庇佑,總算保護著阿斗,風馳電掣般地穿行於千軍萬馬中,順利回到劉備的身邊。
  三十八長坂橋
  卻說這日,曹操正在景山上,居高臨下俯察戰況。
  猛然間,他用手指著下面問道:“曹洪,快看快看!下面那位將軍是誰?竟然在我幾萬軍中如入無人之境!”
  曹洪及群將全都將手遮在額頭,朝下面張望著,一面交頭接耳,互相詢問是誰是誰。
  曹操急了,下令道:“即刻與我探聽來姓名!”
  曹洪趕快縱馬下了山,一路馳至趙雲前方,招呼一聲:“敵方戰將!敢問將軍尊姓大名?”
  趙雲揮起青釭寶劍,立在馬上朗聲答道:“我乃常山趙子龍也!你也想阻我的去路麼?!”
  曹洪慌忙撥馬後退,向曹操去報告,曹操一拍大腿道:“原來是素有耳聞的趙雲趙子龍。雖是敵將,倒也勇猛無比啊!真不愧是一世虎將。倘若得此人為我所用,即使不能將天下握於掌中,我也無甚憂愁了!立刻傳令下去:凡趙雲所經之處,不得放箭,不得射石弩,敵方只一員大將,盡可用獵捕之戰術將其層層圍住,不要損傷其一根毫毛,好好地生擒來見我!”
  曹操一聲令下,眾將齊聲稱諾,隨即招呼各自的部下,傳曹操命令。只見十數騎傳令兵從山腰飛快地馳往戰場,然後分散向四面八方,馬後騰起一股股塵煙。
  只要撞見真正的勇士、真正的良將,立即便忘記了敵我之分,恨不得即刻招至自己帳下——這是曹操一直以來的怪癖,甚至到了病態的程度。
  而且就曹操來說,他對良士與其說是一種慕悅,不如說是一種愛戀更加確切。他求才若渴的狂熱勁頭,一面是非常現實,一面又是非常盲目,曾經不顧一切地傾倒於關羽,後來卻深深懊悔不已,可今日一聽說常山趙子龍的名字,便又想將其網羅至自己麾下。
  對於趙雲來說,尤其是對於尚不更事的幼主阿斗來說,這倒是天大的佑助。趙雲所到之處,曹軍的圍追堵截那簡直是里三層外三層,趙雲胸鎧下還裹著一個三歲小兒,經過一番惡戰苦鬥,總共砍翻曹軍大旗兩杆,奪敵長矛三條,斬首敵方有名有姓的將領無數,他自己卻身上未中一箭一石,終於突出層層包圍,穿過曠野,向山間小道疾馳。
  不料,眼前又有兩位敵將擋住了去路。兩人一名鐘縉,一名鐘紳,是兄弟二人。兩人分左右兩陣各自布下兵馬。
  哥哥鐘縉使一把大斧,弟弟鐘紳使一桿方天畫戟,相互示意,從兩面朝趙雲夾擊過來。
  “想跑麼?!還不快快下馬受降!”
  趙雲往身後一瞧,張遼、許褚也各率領著所部猛將精兵,像一片驟雨掃過荒原一般越逼越近,一心想要生擒自己哩。
  “被他們追上就更不妙了!”
  趙雲只得橫下心來,豁出性命與眼前兩員敵將周旋,生死便在此一念了。
  任是虎將趙雲,經過一天一夜的廝殺也早已是精疲力竭,只剩下最後一點氣力了。前後刺落鐘縉、鐘紳兄弟二人之後,趙云自己也氣息奄奄,滿臉滿身血汗模糊,胯下的戰馬也開始搖搖晃晃,好不容易才馱著趙雲突出重圍。
  跌跌撞撞來到長坂橋前,遠遠望見橋上昂然立著一個人影,丈八長矛威風凜凜地橫在馬前,原來是張飛。
  “啊,張將軍!”
  趙雲叫了一聲,舉手招呼張飛。而此時,一隊窮追不捨的曹軍人馬卻已從背後衝至眼前,準備捉拿人困馬乏沒了一絲氣力的趙雲。
  “張將軍救我!快救我!”
  趙雲情不自禁扯了嗓子朝橋的方向急急叫道。
  非但坐騎已經疲憊到極點,趙雲也身子發軟,絕無氣力廝殺了。更何況,此刻乘虛而來的不是別人,是曹軍的驍將文聘及其麾下強兵。
  張飛立於長坂橋上,一隻手遮在額頭,朝橋這邊張望著,看到不遠處塵煙滾滾,一片嘈雜,抑制不住心中狂喜,彷彿月色下的猛虎突然發現美味的獵物,敏捷地從岩石上一躍而下似的。
  “來了來了,太好了!”
  猛張飛本來想下得橋沒入樹林隱藏起來,忽然注意到最前面一個熟悉的身影。
  “趙雲!趙雲!後面就交給俺來收拾,你趕快過橋!”張飛沖著疾馳而近的趙雲叫道。
  “拜託了!”趙雲拍了一記馬,踉踉蹌蹌越過橋,將塵煙迷濛、血浸漫地的戰場甩在身後,朝劉備等人歇息的樹林馳去。
  “餵!快來幫我一把!”
  趙雲一看到劉備一行,立即從馬背上滑落,渾身沾滿鮮血的身軀癱軟下來,匍匐於地,雙肩不停地顫動,彷彿疾風驟雨般喘息不止。
  “哎呀!這不是趙雲趙將軍麼?你懷裡抱的是什麼呀?”
  “是阿斗公子。”
  “啊!是我家小公子!”
  “請主公見諒,趙雲實在沒臉面見主公……”
  “哎——趙將軍說什麼哩?對了,阿斗沒有在半途上斷氣罷?”
  “沒有,小主人身上毫髮無傷。開始時好像火燎著一般,又哭又叫,漸漸氣力全無,便睡熟過去了……遺憾的是糜夫人……身負重傷,已不能行半步,我將戰馬讓與夫人騎乘,夫人卻只道保護好小公子,只說了這一句,便投身古井自盡了!”
  “啊!糜夫人為了阿斗竟死了?”
  “我推倒土牆和枯草投入井中,將屍骸掩藏了起來。大約是主母的靈聖暗中佑護著阿斗公子的緣故罷,子龍得以單槍匹馬,懷抱著公子,終於突破曹軍重圍……”
  趙雲說罷,解開胸鎧一看,阿斗兀自若無其事地熟睡著,趙雲將他遞還到劉備的雙手上,他竟然毫無察覺。
  劉備情不自禁地用臉輕輕撫摩阿斗的兩頰。這心肝寶貝身上沒有受到半點損傷,平安地回到父親身邊……劉備忘我地端詳著,忽然,他不知想起了什麼,“這可惡的勞什子,誰要誰撿去!”說著,舉起阿斗像扔一個皮球似的朝草叢中扔了出去。
  “啊!主公這是做什麼?!”
  趙雲等諸大將一時間捉摸不透劉備的心思,只顧得手慌腳亂地將哇哇啼哭的阿斗從地上抱起來。
  “休得哭鬧!快帶他一邊去!”劉備說道,“各位想想,趙雲乃我玄德股肱之臣,是這個世上不可再得之良將啊!如今卻為了這個不諳事的乳兒,險些戰死!一己之子還可以再生,一國之良將又如何可再得?再說,此地畢竟是戰場,乳兒的哭聲只會使我這個凡夫愈加心神不定,所以才寧願捨棄他,是不想因他誤了大事啊!眾將不要怪罪我。”
  “……”
  趙雲將前額匐到了地上。他感動得五體投地,剛剛脫難的那番驚險和勞頓早已拋到了天外,心裡暗暗自誓,為了這樣的明君,即便萬死也無怨!《三國演義》中這樣描寫道,趙雲再三叩拜,口中稱:“雲雖肝腦塗地,亦難報主公之恩”,隨後才退下。
  卻說這邊曹操下了景山。
  帥旗和軍旗漫山遍野飄揚,將雲霞遮蔽得彷彿是從山谷間擠出來一抹似的。銅鑼金鼓催人疾進,曹軍人馬撒著歡從四面八方向前撲去。曹仁、李典、夏侯惇、樂進、張遼、許褚等各大將軍,也率領著麾下馬步兵卒,匯成一股洪流,盡朝著長坂橋方向疾追而來。
  “趙雲逃竄的方向一定就是劉備所在方位!”曹軍似乎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故此不遺餘力集中全軍兵馬向長坂橋猛撲過來,意欲給予劉備勢力以最後一擊,徹底殲滅,收取最大的戰果。
  正疾進著,忽見文聘及其人馬狼狽不堪地潰退下來。上前一問,文聘答道:“我等追擊趙雲一直追到長坂橋畔,劉備麾下一員名喚張飛的猛將,三頭六臂,手執丈八蛇矛立馬橋上,模樣煞是唬駭人,我軍不敢妄進,方使得趙雲得以逃脫……”
  許褚、樂進等聽了文聘的話,個個咬牙切齒,激憤不已道:“真是膽小如鼠之輩!那張飛任是天魔鬼神般武勇,憑我數十萬大軍,加上丞相威名,對方僅只一人,卻反弄得如此潰敗,豈不叫人笑話!瞧好了,待我等立馬將其擒來!”
  諸將說罷,爭先恐後地催馬來到了長坂橋西。
  眼前橫亙在河上的這座橋,是隔河相望的兩軍之間唯一的屏障,自當重兵雲集,嚴防死守——卻不知道究竟為何,但見河水清流而潺淙,垂柳無風而搖曳,煦愉的陽光慵懶地照在橋上,橋上卻只有一騎人影,孤零零地踞守在那裡。
  “咦?”
  諸將心中生疑,於是放緩了馬速,慢慢行至橋口。細細端詳,只見一員武將生得魁偉無比,一桿丈八長的蛇矛橫在胸前,盔甲解下搭在馬鞍上,兩腿夾緊馬肚,瞪著眼睛睨視前方,那馬則是四蹄抓地,一副躍躍欲騁的模樣——他紋絲不動,口中無語,卻是威怒凜凜,殺氣逼人。
  “啊,張飛!”
  諸將不由脫口而出。坐下的戰馬或許是覺察到了主人內心的恐懼,也情不自禁地蜷起蹄子向後退縮著。
  “……”
  張飛依舊一言不發,兩眼瞪得跟銅鈴般,鬢髮像炸開似的朝左右兩旁張開,倒豎虎鬚,牙齒緊咬著厚厚的雙唇,眉、眥、頭髮,盡向上豎立起,好一個怒髮衝冠的模樣。
  “那便是燕人張飛哩!”
  “知道。便是張飛又怎的?”
  “敵將只有一騎啊……”
  “那好,衝!”
  諸將相互激勵著,終於穩住馬腳,整齊了步伐,一齊踏上長坂橋。
  就在這個當口,“將軍且慢!”有人從後面製止住他們,且不是一個人的聲音。李典、曹仁、夏侯惇等眾將擠過眾多人馬,趕了上來。“丞相有令,切勿輕舉妄動,以免中了敵軍計謀!”
  命令很快傳開來。諸將並手下人馬分立於橋畔左右,讓開中間一條路,一時間熙熙攘攘的兵馬和軍旗等在橋口擠不下,便沿著河岸排得滿滿登登。
  不一會兒,從中軍後方湧來浩浩蕩盪一隊人馬,旌旗和五彩幡飄揚,中央一員大將,只見他白馬金鞍,兩旁是擎著白旌黃鉞的近侍護衛著,頭上頂一把青羅傘蓋,傘蓋上面鑲嵌著珠冠,巍然高聳,在風中輕輕搖曳,威風天地。原來此人便是曹操。
  “萬萬不可輕進,不然便中諸葛亮的詭計了,橋上的匹夫只不過是敵軍的誘餌,對岸樹林中必定埋伏有兵馬。”
  曹操先止住意欲上前的眾將,隨後望橋上的張飛睨視了一眼。
  張飛一動不動。
  他氣勢昂昂,如炬的眼睛射出兩道火焰似的光,大聲呼喝道:“前面來的,可是敵軍主帥曹操?俺乃劉皇叔的結義兄弟,燕人張飛是也!快快上前來,俺與你決一勝負!”
  聲若虎豹之吼,透著殺氣,又如霹靂落下,激起河水陣陣波漪。簇擁在曹操身旁的親衛兵們不由自主擎翻了傘蓋,也顧不上白旌黃鉞的威儀了,登時兩腿發顫,亂了陣腳。那張飛的虎豹之威遠在數万曹軍之上,只見曹軍將士無不失色,驚恐萬分。
  站在前面的曹操回過頭來對主將說道:“我想起來了,以前關羽就曾對我說過,他有個結拜兄弟名喚張飛,自己跟張飛簡直不能相比,張飛一怒衝入敵陣時,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一般。你等一定也聽說過張飛的名字,看來名不虛傳,果然是員叫人畏懼的武將!”
  曹操說著,免不了驚嘆幾聲。
  卻不料身旁一員名叫夏侯霸的大將甚是不服氣,他大叫道:“什麼懼不懼的!我倒要叫丞相看看,曹軍麾下還有比張飛更猛勇的人!風遺塵校對。”
  說罷,拍馬上前,馬蹄嘚嘚嘚地躍上長坂橋,來到張飛近前。
  張飛嘴巴一咧:“孺子,你來了?”
  話音剛落,蛇矛一揮,只見天地間閃過一道雷光。霎時間,夏侯霸的魂魄已經飛出竅,從馬上撞落下來。
  眼見夏侯霸死於非命,數十萬曹軍徹底動搖了。曹操見軍心已亂,於是慌忙向諸將下令:“退兵!”
  退兵——各路兵馬一聽後退命令,登時如山崩洪瀉一般爭先恐後掉頭逃竄,個個只覺得張飛在身後追趕自己,受一種不可思議的恐懼心理驅使,曹軍上下一片混亂,自相踐踏,棄了矛、丟了槍、掉了盔、落了甲的不計其數,還有被自己人踩傷被馬蹄踏死的,呼天搶地,慘叫聲不絕於耳。
  事態至此,顯然已經無法控制了,曹操自身也被急著逃命的己方人馬衝撞得東倒西歪,胯下坐騎受到驚嚇狂奔起來,令曹操冠簪落地,蓬頭散發的。身邊的近侍早已是亂作一團,自顧不暇。
  張遼見狀,趕忙從後面追上來,一把抓住曹操坐騎的韁繩,咬牙切齒地嗔怒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只區區一員敵將,我軍何至於如此狼狽啊!”
  曹操方才恍如大夢初醒,急令全軍穩住陣腳,停止後撤。稍稍停了片刻,曹操尷尬地自我解嘲說道:“我豈是害怕區區一個張飛?只因剛才隱約看見對岸的樹林中人影晃動,我疑他有伏兵,恐又是諸葛亮的詭計,出於慎重所以才命軍隊後退的。”
  正在此時,前方突然揚起一片煙塵,像是恰好替曹操解圍似的,原來敵軍已一把火將長坂橋燒了個乾淨,然後引兵退去。
  曹操聽得報告,遂又改變了號令:“既然斷橋而去,一定是剩餘兵馬不多了。立即命人架起三座浮橋,乘勝追擊劉備!”
  再說劉備主從敗將殘兵一行原來打算奔江陵去落腳,如今眼見情勢極為不利,看來根本無法到達,於是不得不臨時改變計劃,日夜兼程,經沔陽往漢津方向逃去。
  三十九孤帆下東吳
  在劉備的一生中,這次的敗退之行可以說是最為慘重。
  曹操起先還只是命令部下數員大將追擊,後來經不住荀彧再三進諫:“此時不乘勢滅了劉備,再無這般良機了,一旦放走劉備,則如放虎歸山,日後必成大患。”於是又增派數万騎兵馬,並親自下令:“不論劉備逃到何處,務必追殺之!”
  因為這個緣故,劉備一行不止在長坂橋附近遭到痛襲,一直退到漢水渡口,曹軍都緊追不捨,令劉備受到前截後追,狼狽不堪。
  “莫非我劉玄德命數已盡?”劉備哀嘆著,情不自禁又陷入絕望。
  幸得援軍天降,先前派往江夏的關羽從劉琦那裡借得一萬援兵,日夜兼程直插漢水,終於趕上了劉備一行。
  “啊,看來老天沒有捨棄我劉玄德呀!”
  逢此遭際,不由人不認命,命數運氣全仗靠了老天便是。對劉備來說,這一路上忽喜忽憂、九死一生,宛如一個前程未卜的人漂浮在茫茫大海上一樣,一任怒濤和暴風雨翻弄。
  “趕快渡江,切勿遲緩!”
  劉備一行急急登上關羽備好的渡船,駛離危險的渡口。
  船上,關羽聞聽得糜夫人的死訊,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道: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2:54
  見關羽憤然抱怨,劉備只得好言相勸:“話可不能這麼說哩。當初,為了天下大計,我等絕不可釀出什麼亂子,再說我對曹操也是惺惺相惜,故而才勸阻賢弟。倘若蒼天真的佑助我等,早晚有一天,總會再有機會一逞抱負的。”
  說話間,江上忽然傳來一片喧叫聲和鼓聲,越來越近,河水也泛起陣陣漣漪。
  “不好!怕是曹操的水軍追來了!”劉備大驚失色。
  關羽急忙走上船首,朝後張望。
  只見遠處無數船隻順風張帆,如螞蟻般列陣前行,最前頭一艘船顯得特別巨大,劈開白色水波,疾迅而來。仔細一瞧,船首站立著一位年輕小將,身披白色戰袍,罩著銀色鎧甲,顯得英姿颯爽,正朝這廂使勁揮著手。
  “叔父!叔父!別來無恙?一向音信疏遠,實在多有罪過。今小侄特來拜見叔父,當面謝罪!”
  沒過多一會兒,小將的喊聲也隨風傳來。原來是特意從江夏城趕來接應的劉琦。
  劉備並關羽等自然是心中大喜。船舷相接,劉備托著劉琦的手將他迎過來,眼睛裡噙著淚水說道:“真難為賢侄了,危急之中,幸得你來相救。”
  江上又行一程,忽又見一簇兵船如箭飛似的追上來,先頭一艘船的船首上巍然立著一位高士,綸巾鶴氅,神采奕奕絲毫不遜武將。不消說,這人便是孔明。
  孫乾也乘在另一艘船上。
  諸將不由地驚訝:孔明如何這樣巧也趕到這裡的?孔明也不多言,只是微微一笑:“我料著到這一帶應該能和主公等會合,所以盡起夏口(位於今湖北武漢附近)之兵馬,早早便等候在此了。”
  情勢危急之中,即使四出搬動援兵,大多也是遠水難解近渴。而此刻援兵來得恰是時候,無非是孔明親自出馬,說服關羽和劉琦的緣故。不過如此一一道來的話,則等於是從自己的口中誇耀自己的功勞,所以孔明不願細說。
  “眼下,下一步棋才是最最緊要的:夏口地處要害,且有水利之便,主公宜先到夏口屯駐,與曹操大軍對峙,堅守城池,以待時機,劉琦公子可自回江夏,與我家主公首尾相助,互為掎角,各自收拾軍器,整頓兵船。此乃萬全之策。”孔明說出了下一步的打算。
  劉琦同意此策,同時也表示了自己的想法:“不過最為安全的,莫過於皇叔先隨我一同進入江夏城,補充人員裝備之後再前往夏口不遲,你們看如何?毫無準備的前往夏口,只恐會有什麼危險。”
  劉備和孔明都讚同:“如此甚好。”
  於是,命令關羽率領五千人馬先行進入江夏城,確認沒有異樣之後,劉備、孔明及劉琦等大隊人馬方才入城。
  再說曹操,被劉備如長蛇脫身逃逸而去後,不得已只得中途下令停止追擊,命各路散開的追兵到漢水畔會合。“若劉備乘虛進入江陵倒是一大後患”,於是曹操揮兵南下,奪取湖南,留下一部分兵馬,率其餘人馬迂迴荊州。
  荊州雖由鄧義、劉先等劉表舊部踞守,但因幼主劉琮已被曹操所殺,加上襄陽落入曹軍之手,城內軍心民心早已歸順曹操。“事到如今,我等還為誰而戰哩?”於是鄧義、劉先打開城門,爽爽氣氣地降了曹操。
  曹操佔據荊州之後,便考慮起對東吳的策略來。
  ——如何才能收服東吳?
  這是懸在曹操心頭多年的一樁大事,只要對吳策略不能圓滿成功,他的統一霸業就絕對無法完成。
  “起草檄文!”
  曹操命荀攸寫就檄文,自然是送往東吳的。檄文的大意是:今劉備、諸葛亮之輩龜縮於江夏、夏口一帶,仍欲作不逞之亂。予將率三軍疾迅游擊之,君亦可率吳軍會獵江夏,若取漁網中之魚,共擒劉備,分荊州之地,永結盟好。
  從曹操來講,自然沒有期待僅憑這一紙檄文便可令東吳降服。雖說是外交,他也深知除了這樣的外交辭令外,還須具備說話的實力,“假使不從,自會以另一種方式說話”。
  在派人赴東吳發送檄文的同時,曹操已經從水陸兩路向南部署了兵力:計點馬步水軍共八十三萬人馬,謊稱百萬,西起荊陝,東至蘄黃,寨柵連綿三百里,水陸並進,浩浩蕩盪向東吳壓來。
  卻說吳主孫權為綢繆鄰境萬一有變,早已屯兵柴桑郡(位於廬山、鄱陽湖東南)。眼見情勢愈加危急,於是召來號稱“東吳大賢”的魯肅,直截了當地問道:“如今東吳不得不表明自己的態度了:究竟從順曹操為上策,還是與劉備結為同盟為上策?這可是決定東吳興亡的重大方針啊。先生不必忌憚,只管將你心裡所想如實說來聽聽。”
  魯肅的回答非常慎重:“劉表新喪,我想我就以弔喪的名義前往荊州走一遭。”
  “……先生何意?”
  “歸途悄悄去趟江夏,面見劉備,將利害關係說清楚,再與他簽訂一個密約,保證東吳會助劉備一臂之力。”
  “若我東吳答應助劉,必惹惱曹操,豈不是對我愈加兵鋒相向麼?”
  “此言非也。只因劉備勢力衰微,曹操才敢以大軍壓向東吳啊。若是劉備勢力強盛,成為曹操背脊之憂,曹操便絕不敢侵攻我東吳,甚至忌憚對我東吳一露兵鋒。即使聯蜀大策且留待後日決定,魯某出使一遭,也可親眼一探荊州至江夏一帶曹操和劉備兩方的實力,這可是主公定計策謀的重要前提啊。”
  此刻東吳的一舉一動,可以說不僅關係到東吳自身的沉浮安危,即使對曹操百萬大軍以及偏居江夏的劉備也有著非常重要的影響。
  在江夏城內,此事也數度被議論到,而每次,孔明總是不以為然淡淡地論說道:“吳遠曹近,故而說到底,我等三分天下的大願,必須聯合東吳以抗擊曹操方能實現。必須使孫、曹互相爭戰,削弱其勢力,我們才可以安邦定國,不斷壯大自己,才談得上實現真正的宏圖大願啊。”
  “可是,如何才得如願以償哩?”
  這可不是劉備一個人的疑慮,劉備以下眾將無不心存懷疑。
  對此,孔明的說法卻是:
  “請各位拭目以待,幾日之內必有東吳使者前來。那時,亮願隻身孤帆下東吳,憑我三寸不爛之舌,定使孫權與曹操開戰,並且江夏各路勢力不加入任何一方,只待分出勝負之後方才決定長遠的萬全之策。——所謂要戰必得打必勝之戰,此乃三歲小兒也熟知的兵法之基本哪。”
  聽了孔明這番話,眾人仍是無法釋懷,反而愈加不安起來。
  “孔明莫非指望會出現什麼奇蹟才如此寬心的吧?”
  至少,孔明曖昧的語氣不能不讓人產生這樣的猜測。
  誰也不曾料到,奇蹟果然在數日之後出現了。
  江岸的守備兵往城中來報稱:“東吳重臣魯肅的船靠岸了,說是奉命代表吳主孫權吊劉表之喪,特意路經此地。”
  “為何軍師幾日前便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
  見眾人好生疑問,孔明於是答道:“東吳雖強盛,但是面對號稱常勝軍的百萬曹兵大舉南下,也不由他不膽戰心驚,加之東吳素以富強著稱,可惜實戰經驗甚少,對境外兵備之事也陌然不知。所以,我料他必會派使者前來說服我家主公,好在背後製衡曹操。”
  說到這裡,孔明又轉身問劉琦,東吳孫策死時荊州有無派使者前往弔唁,劉琦答稱沒有。孔明便笑著解釋:“各位請看,東吳與荊州是歷代的仇人,如今究竟然不顧前嫌派出使者,僅此一點足以看出,他並不是為了弔唁,無非是前來探聽虛實的密使。 ”
  不一會兒,魯肅被引至迎賓閣。他先是按照外交使者的禮儀,向劉琦表示吊慰之意,隨後又向劉備贈送了禮物,稱“吳主孫權向劉玄德致意”。
  其後,在後堂大開酒筵,劉備做東為魯肅遠道而來接風洗塵。
  魯肅藉著酒意,毫不掩飾地向劉備打聽起來:“魯肅素聞劉玄德向來為曹操眼中之釘,與他爭戰不休,卻不曉得曹操究竟是暗懷統一天下的野心?還是只不過滿足於自己的強盛?”
  “這個嘛……倒是如何說哩?”
  “曹操麾下謀士中,誰最得他重用?”
  “玄德著實不知。”
  “那麼,”魯肅仍是接二連三地問道, “曹操眼下的總兵力到底有多少?”
  “這個真的不得而知。”
  不管魯肅問什麼,劉備就是假痴假癲地裝糊塗,原來這都是孔明事先叮囑他的。
  魯肅勃然變色,不悅地詰問劉備:“在新野、當陽還有許多地方,你劉皇叔曾與曹操多次交戰,對敵人的情況怎麼可能一無所知?”
  劉備依舊一副茫然的表情:“哎呀,其實每次交戰玄德只要一聽見曹操殺來,早就抹腳溜走了,故此詳細軍情真的不曉得哩。不過,孔明應該比較清楚的吧。”
  “諸葛先生現在何處?”
  “玄德正想請諸葛孔明來與先生相見哩。”
  於是劉備命人去請孔明來。不大工夫,孔明來了,舉止穩靜地落座入席。
  “諸葛先生,魯肅與先生之兄是多年的好朋友哪。”魯肅親切地同孔明拉起關係來。
  “哦……先生同家兄諸葛瑾很熟啊?”孔明眯縫著眼睛,表情變得親睦熱絡起來。
  “不錯,此次奉命出使之前還會過一面哩。本想先生若有什麼口信魯肅一定原原本本帶回去,只可惜此番公務在身,看來是無暇好好敘談了。”
  “哎——私誼暫且不提。其實我家主公常常要我同吳國君臣建立聯繫,商量共討曹操大計哩,不知先生以為如何?”
  “嗯,這可是頭等大事哩。”
  “不是亮驕傲自大,東吳若不與我結盟,今後的生死存亡也勢難料定。假使我家主公劉玄德有朝一日放下自尊,不再倔強固執,順從曹操的話,自是最好的明哲保身之道,但對東吳來講可是最大的威脅,曹軍南下的壓力將有增無減哪。”
  孔明的話雖說得鄭重而有禮貌,但言外之意卻不啻是對大國使節的一種脅迫。魯肅不由地心裡發毛,惶恐不已,誰也不敢斷定孔明所說的情形不會發生。
  “在下只不過吳一介使臣,不過看在劉皇叔面子上,有一點我可以保證:只要皇叔滿懷誠意派人前去交涉,我家主公孫權決不會不為所動的。只是由誰擔任使節可千萬馬虎不得啊。”
  “莫非先生心中已有屬意之人?”
  “嗯,正是。所幸孔明先生的兄長現為東吳謀士,深得主公信賴,在下以為孔明先生親自去一趟東吳實乃最佳選擇,不知先生可願意?”
  聞聽魯肅此言,一旁的劉備早已大驚失色,深怕這是東吳的計謀。故此,魯肅越是竭力相邀,他越是不想答應。
  孔明只得盡力撫慰劉備,並再三懇請道:“如今事情急要,不容拖延。亮願不辱使命前往東吳,還請主公下命發使。”
  終於,數日之後諸葛亮孤身一人與魯肅一道乘上下江的船,踏上前往東吳之路。
  四十舌戰群儒
  長江千里,無論是天明還是日暮,兩岸的景色幾乎毫無變化,江水黃濁,只有滔滔的水聲拍打著船舷,傳入耳中。
  載著孔明和魯肅的船不分晝夜,徑直朝東吳北部的柴桑鎮挂帆直下。一路上,魯肅暗暗思忖:——雖說如今有些落魄,勢力大衰,但劉備無疑依舊是一方不可小覷的勢力。作為劉備的軍師、身負宰相重責的孔明不帶一兵一卒,孤身一人隨自己下吳,其決心非一般人能夠輕易下得了的。看來,孔明是做好了大義赴死的準備,同時已然成竹在胸,意欲用他出眾的口才,排除萬難,說服東吳。
  同船幾日,魯肅對胸懷悲壯的孔明已有幾分同情和敬重。不過,心下卻仍免不了憂慮:倘若吳侯孫權聽從了孔明的說服,採納劉備的提議而同曹操開戰,勝了則無話可說,一旦戰敗誰來負這個責任?
  想到這裡,魯肅不由地不提心吊膽起來,他清楚,這個責任是非自己承擔不可的了。
  靠在船舷閒談時,魯肅不失時機對孔明進行試探:“先生,我家主公孫權與先生會面時,想必一定會問許多問題,關於曹軍的情形,我想你還是假裝不知的好。”
  “為什麼? ”孔明像是識透了魯肅的心思似的,微微一笑,問道。
  “哦,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說得太多,畢竟不可能詳盡於胸,反而容易被認為是同曹操一個心思,前來探聽東吳的虛實了。你說是不是?”
  “呵呵,原來孫將軍是這樣的人哩。”
  魯肅倒自己羞得面紅耳赤起來。看來孔明絕不是輕易被人試探出深淺的人,於是魯肅後來便不敢多語了。
  船至潯陽江(今江西九江)江口,兩人登岸,換上騎乘,走陸路沿鄱陽湖繼續前行。
  到了柴桑鎮,魯肅先將孔明在驛館安頓好,隨後自己衣不暇整,立即往見孫權。
  孫權恰好聚集文武百官正聚於大殿商議大事。聞聽兵士來報說魯肅歸來,孫權趕緊下令:“傳魯肅即刻入內!”於是添席命魯肅就座。
  孫權迫不及待地問道:“荊州形勢如何?”
  “不甚明了。”
  “什麼?!不明了?你不遠千里溯江而上,親身前往荊州之地,莫非沿途什麼都沒看見?!”
  “其實也不是一無所感,只是在下的觀感容後專門向主公禀告。”
  “嗯……是這樣啊。”
  孫權不再追問,他拿起手中一張檄文遞向魯肅:“你看這個。 ”
  這便是曹操派人送來的“最後通牒”,內容是促吳降曹並參與曹軍一同伐討劉備,如若不然,則意味著與曹軍百萬大軍為敵,將東吳拖上滅亡之路。何去何從,限即刻回复。
  “是在為這份檄文商討對策麼?”
  “是啊,從早上一直商議到此刻……”
  “那麼,各位的意見如何?”
  “迄今尚無結論……不過,在座各位大半以上傾向於不戰為妥。”
  孫權說到這裡,再次陷入沉吟。
  張昭等一班重臣見狀,齊齊表示:“假使欲保全東吳六郡,保我東吳的繁榮與安定,以圖進一步國強民安,則只有一時降曹操,避開其百萬銳鋒,他日再作打算。”
  總之,不戰論佔據了上風。
  假令曹操百萬陸上步卒尚不足以懼怕,事實上曹操如今已經擁有了一支陣容強大的水軍,船隻數千艘,水陸一齊並進下江南進的話,想要抵抗,東吳不得不做好心理準備,東吳的兵馬軍船至少損傷一半。
  主張不戰的將臣眾口一詞,論說開戰的弊端:“即使取勝,戰事的巨大消耗勢必造成東吳疲敝,沒有三年五年不可能恢復,還不若降伏的好。”
  看來商議拖拖拉拉的一時半會無法了結。孫權心中仍猶豫不決,他露出一絲倦容,對眾人說道:“諸位稍候,權且去更衣就來。”說罷,從席上站立起來,閃入旁邊的側殿。
  所謂“更衣”就是休息的意思。
  魯肅獨自跟在孫權身後朝里面走去。
  孫權察覺到魯肅有話想說,便親切地問道:“魯肅,剛才你說有觀感要報告,現在在此可以說了吧。你意下如何呀?”
  魯肅對眾多重臣抱有的不戰論頗為反感,加之他對孔明所抱有的同情和敬重,於是便一吐胸臆,竭力向孫權主張開戰:“各位宿將重臣之所以像商議好似的眾口一詞,力主降曹,因為他們首先考慮的是保存自身以及安穩的生活,而未將主君的立場和國恥這樣天大的事情放在第一位。若照他們的如意算盤,即使背主降曹,至少位階不會低於從事官,照樣乘坐牛車、呼吏喚卒,悠然交遊於士林,只要平平安安,早晚還可以官至州郡太守。可是主君又如何?往好了想,至多也就是車一乘、馬數匹、從者二十人,作為一名降將諒也到頭了。當初面南稱孤、成就天下霸業的宏大願恐怕至死也實現不了了啊!”
  不消說,孫權還是被這番勸說打動了的,或許是因為他還年輕的緣故。因為年輕,即便他會在一片消極論中迷茫,但充滿激情的建議卻能使他本能地熱血沸騰起來。
  “臣特意從江夏帶回來一位客人,主公欲聞其詳,可召其來一問便曉得。”
  “客人?是誰?”
  “諸葛瑾之弟,諸葛孔明。”
  “哦,是臥龍先生啊?”
  孔明的名字孫權也是早有耳聞,況且他又是自己謀臣諸葛瑾的弟弟,便想馬上會一會孔明。不過,這日還有不少事情,於是吩咐文武百官商議暫且中斷,明日繼續。
  第二天一早,魯肅便前往孔明下榻的驛館去請他。前晚已經聽到通報,因此,孔明早已齋戒沐浴一番,整裝戴冠,等著魯肅哩。
  “今日與吳主會面之時,若是問起曹操的兵力情況,最好還是不必一五一十如實回复曹軍兵多將廣,因為東吳的文武宿老中大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主兒。”魯肅親切地低聲叮囑道。
  孔明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也不回話,只是輕輕點點頭。
  這日,在柴桑鎮一間大殿內,聞聽諸葛亮到來,東吳有頭有臉、響噹噹的智囊和英武總共二十多人早早便聚集於此,峨冠博帶,威儀萬分地分列兩旁,等著一睹諸葛亮的真容。內中有白髯黑髯的,有細眉細眼的,有肥軀瘦骨的,個個沉默不語,心裡卻在嘀咕不停:——這諸葛亮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孔明表情沉穩,在魯肅的引導下步入大殿。他先是向在場的各位一一詢問姓名,又一一敘了禮,然後說一聲:“亮這廂失禮了。”便靜靜地在客席落座。
  但見孔明雙目炯炯有神,豐神飄灑,器宇軒昂,望去宛若穿雲斷霧的縹緲山峰,又如被山峰半遮半掩的皎月。
  “料此人必是來游說東吳,好使東吳與曹操正面為敵——不過,他倒是夠膽大的,隻身一人便敢來我東吳。”號稱東吳第一名士的張昭,不聲不響之間一眼便識破了孔明的來意。
  東吳諸文武官員同孔明一一寒暄過後,張昭面向孔明首先以言語挑釁:“聞劉豫州三顧先生於草廬,幸得先生,以為如魚得水——此段故事已然成為世間佳話,流播甚廣。可是自得先生之後,劉豫州既不思進取荊州,又棄新野、奔夏口,慘敗連連,沒有容身之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豈不是辜負了眾多朝廷舊臣、山林隱士的期待麼?所以,人人都對先生深疑不解哩。”
  張昭這番言語甚是激烈。
  孔明眼睛盯著張昭注視良久,暗自思忖道:張昭乃東吳的逸才、孫權手下第一謀士,若是不先說倒他,想要說服孫權和其他人那是難上難啊。想到這裡,孔明和顏悅色地答道:“先生此言差矣。倘使我家主公想要奪取荊州,豈不是易如反掌?然而我家主公與死去的劉表乃同宗之親,像這種趁其國中不幸而奪取其領地的背信之舉,別人如何亮不得而知,至少劉玄德作為仁君是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這是兩碼事。我想說的是,先生的言與行中多有相違之處。”
  “此話怎講?”
  “聞聽先生常自比春秋時期的管仲、樂毅,古來英雄之志無非是除天下之害,使百姓安康,為此,不惜棄小義私情而取大義公德,如此方可成就霸業。而自比當今管仲、樂毅的先生,自走出茅廬輔佐劉備以來,常為一些小事和私情所左右,一遇到曹操大軍即丟盔棄甲,敗走僻地,令天下人無論怎麼看都覺得實在不甚體面哪。”
  “哈哈哈哈——”
  孔明朗聲笑道:“不錯,在你們眼睛裡看來或許是這樣。世有大鳥曰大鵬,扶搖一飛九萬里,然而大鵬之志燕雀之類小鳥怎麼能夠揣摩?古人曾說:善人治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譬如治療重症之人,首先得給他食粥,服用性溫之藥,等他慢慢臟腑調和氣脈和緩,方可漸漸餵以肉食,下猛藥徹底祛除病根。倘若反其道而行之,不等氣脈和緩,便突然投以肉食猛藥,試想病人的生命將會如何?如今天下大亂,這就如同重症之人的氣脈失和,萬民窮苦之狀正如瀕死之人的氣息將絕,可是想要治愈它,為什麼卻如此心急氣噪啊?再說天下的醫者——我家主公劉玄德——兵敗汝南,棲身於新野僻地,城郭不堅,甲兵不全,糧草匱乏,而此時卻偏遭曹操百萬大軍強襲,若是正面迎敵,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己求死,避開強敵保存實力乃是自古兵家常道,以期日後重振百年大志,這有何不體面的?不光如此,我軍在白河以水攻智破夏侯惇、曹仁輩,在博望山谷則用火攻燒退曹軍先鋒部隊,即使退也是堂堂凜凜的退兵,絕非不體面的潰敗。誠然,在當陽我軍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慘痛的流離,但那是因為新野的百姓老弱數万人仰慕仁君劉玄德而自發隨行,使得我軍一日行不過十里,終於無法進入江陵的緣故。這恰巧是我家主公劉玄德仁愛的明證,豈是什麼恥辱的戰敗?昔日楚霸王項羽每戰必勝,然而最後卻大敗垓下,被高祖所滅;韓信初仕高祖時,幾乎從沒有打過勝仗,然而垓下一仗卻將最終勝利奉獻給了高祖。——國家大計,社稷安危,不是那些只會在一旁空口雄辯、以局部的勝敗來論英雄、坐議立談無人可及而臨機應變百無一能之輩所能理解的。”
  孔明的話痛快爽直,表情沉穩,從他的態度中,絲毫看不出有一點點緊張和自卑。
  張昭啞口無語了。他的臉上露出了挫敗和狼狽的神態。
  眾人沉默,大殿內出現了一刻冷場。
  此時突然有一個人站立起來。此人名虞翻,字仲翔,是會稽郡餘姚人。
  “請先生恕虞某直言:如今曹操雄兵百萬,猛將千員,威猛之勢幾乎將天下一口吞入,請教先生對此有何對策?”
  “曹軍雖號稱百萬,實際兵馬不過七八十萬,並且還算上攻陷袁紹之後編入的北方兵馬,另外還有荊州劉表的一些舊部。換句話說,乃是一群烏合之眾,實在不足為懼。”
  “呵呵,孔明先生可真會說話!先生不是在新野放火自斷後路、在當陽慘遭大敗,好不容易才從虎口逃脫的麼?現在先生竟然說曹操不足為懼,真是好笑,簡直自欺欺人,如掩耳盜鈴一般!”
  “此言差矣。我家主公劉玄德麾下雖從者人數不多,可個個都是仁義之兵,殘暴至極的曹操大敵當前,自然不會以死相搏、玉石俱焚,那樣做豈不是太愚蠢了麼?反觀吳國又如何?東吳山川肥沃,土地曠闊,國家富強,兵馬精良,況且有長江天險可以依憑,然而諸卿身居重位,參與國事,卻只想著一己的安危而忘乎國恥,意欲說服主君卑躬屈膝投降曹賊。如此孱懦、卑劣的行徑,與我家主公及其麾下的行為比較的話,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孔明雙頰略帶紅潮,語氣也漸漸變得痛烈起來。
  虞翻剛閉上嘴巴,立即又有一人起身來辯,是淮陰人步騭,字子山。
  “孔明——”
  步隲毫不客氣地直呼孔明:“恕我不遜!你只不過是學蘇秦、張儀的詭辯之術,翻弄三寸不爛之舌說得天花亂墜,你來東吳是不是想遊說我家主公?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吧?”
  孔明扭頭看他一眼,笑著答:“你將蘇秦、張儀視作僅僅是翻弄嘴皮之輩麼?蘇秦掛六國之印,張儀二度拜秦國宰相,他們都是經世濟國、扶持社稷的人才。你們這班人,卻被曹操的宣傳和威嚇嚇破了膽,為了說服主君降服,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將蘇秦、張儀如此不屑地掛在嘴上。像這等小人的辱罵之語,實在不值得認真回答你!”
  一席話,將步騭臊得面紅耳赤,躲到一邊去了。
  “先生眼睛裡曹操到底是何許人物?”
  旁邊一人突如其來地發問。
  孔明不假思索答道:“漢室的賊臣!”
  發問的來自沛郡的薛綜自鳴得意地糾駁起孔明的不是來:“古人又說過,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人之天下也。正因為如此,堯將天下讓予舜,舜又將天下讓予禹。如今漢室命數已盡,曹操的實力已佔天下三分之二,民心也都早已歸順他,若說曹操是賊,則舜也是賊,禹也是賊,武王、秦皇、高祖等等豈不全都成了賊?”
  “住口!”
  孔明厲聲叱責道:
  “此話若不是心中無父母無君臣的人,怎麼說得出口!人生在世,怎能不知忠孝為立身之本?曹操乃相國曹參的後裔,從祖上至今四百年一直仕宦於漢室,食漢室的俸祿,受漢室的恩惠,如今眼見漢室衰微,他不思報恩,卻反而露出亂世奸雄的本性,意圖篡竊皇統,他不是賊子又是什麼?!我看你只不過想將天數循環的歷史妄加附會於現實中的某個人身上,為他尋找篡統的理由罷了。這種做法難說不包含著逆心。試問,若你家主君勢力衰微的話,你是不是也會像曹操一樣,立即不把吳主孫權放在眼裡? ”
  薛綜滿面羞慚,不能回答。
  緊接下來,來自吳郡的陸績,字公紀,也上陣同孔明辯論。
  “不錯,正如先生所講,曹操的確是相國曹參的後裔,祖上累代為漢朝之臣。可是劉豫州劉備又如何呢?他自稱是中山靖王的後裔,可是聽說其實他以前只是個織席販履的賤夫。兩相比較,誰個是珠,誰個是瓦,不是不言自明麼?”
  孔明哈哈大笑,回敬道:“你就是以前在袁術宴席上將橘子揣入懷中的陸郎吧?你且聽我慢慢說來。昔日周文王天下三分有其二,但仍仕宦於殷,孔子曾稱頌周文王之德行曰'至德'。後來殷紂王竭盡惡虐之極,武王起而伐之,伯夷、叔齊也曾攔住馬首勸諫過他。不過曹操的情形卻是,對於累代的主君漢室非但沒有半點功勳,反而還常常伺機加害於帝,其門第雖高貴,但越是高貴罪責就越深重。再看我家主公劉玄德,大漢四百年,其間治亂繼舉,興衰萬變,其血族旁支流寓荒僻之地也是很自然的,即使隱血脈於田間又何恥之有?只要時運到來,於草莽之中掘地而起,洗去泥土,便會在世人面前一顯金玉之質。若因為織蓆便視之為賤,販履便小瞧蔑侮,以這種眼光來看人生、看世界之輩,竟然也能參與一國政事,真叫人汗顏哪!對百姓而言,比起天變地異來更加可怕的,是盲目無知的為政者,看來尊公便屬於這種人吧!”
  一席話說得陸績心口鬱結,再也不吭聲了。
  隨後起立應戰的是來自彭城的嚴畯,字曼才。
  “真不愧是諸葛孔明先生,辯駁實在精彩,我東吳的俊傑逸才全都敗在先生的三寸不爛之舌下,慚愧萬分。敢問先生治何經典?依憑什麼才如此強詞奪理?請列舉一下你蘊蓄的淵博學識給我等聽聽吧!”嚴畯酸唧唧地譏諷道。
  孔明呼了口氣,轉向他,義正詞嚴駁斥道:“只會抓住微枝末節議論,而根本看不見全樹,整日拘泥於章句虛度光陰,此乃世間腐儒所為,像這般酸書生怎能知曉興邦安民之大策?殊不知昔日輔佐高祖匡定天下的張良、陳平,也未聽說他們曾飽讀詩書、治何經典。孔明雖不才,也不願整日區區於筆硯之間數黑論白,浪費無用的翰墨和寶貴的時光,這不是天授於我的大任。”
  “自古以文治天下,而先生這麼說,豈不是說治學對於治理天下百無一用囉?”
  搶上來反駁的是汝南程秉。
  孔明搖搖頭:“請勿匆匆下結論。儒者也有小儒的舞文弄墨與君子的文章大業之分。小儒心中只有一己而無邦國天下,以春秋之賦為至上,浪費翰墨,蠱惑世間男女沉迷於安樂,專以混淆人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EGASIRIUSVEGA

LV:16 版主

追蹤
  • 1801

    主題

  • 12065

    回文

  • 7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