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為這 “母親……”
老母推開玄德拉著她的手,撣去衣裳上稻草屑,嚴厲叱責道:“像什麼話!跟個孩子似的……就這樣,你還是個憂國憂民的大丈夫嗎?!既然已經回來,也就無可奈何。但你不可久住。今晚歇一宿,就可離家去了。 ”
母親臉色意外不悅。但劉玄德卻覺得那是為了激勵自己,他在偉大母愛感召下哭成淚人。
母親看著伏在地上的兒子,繼續訓斥道:“你離家不過兩三年而已!想當初你招募鄉兵,未及訓練,就拿起簡陋武器,去廣闊天地平定天下騷亂。可才時過三載,你就想著立功揚名,衣錦還鄉……母親可不這麼想!母親盼望的根本就不是這樣的夢!……世間哪有這麼簡單!”
“母親……玄德錯了!兒子要伸張正義,卻四處碰壁。最近過於失意,忽生疑竇,越打越搞不清自己為何而戰了……”
“是豪強都會打勝仗。但如果你不能戰勝正確道路上的障礙,不能戰勝經常襲擊自己的懦弱之心,勢必難成大事。”
“是的……”
“很明白吧……你也是快三十的男兒,這點事兒……”
“是的。”
“乘亂世伐取一州一郡的豪傑們志向短淺。可你不一樣。你是大漢宗室的後裔,中山靖王的子孫。為了萬民,你要拔劍而起啊!”
“是!”
“母親年邁,還能活幾天?想想億萬人民的幸福,母親又算什麼呢?!你的心——已經奮起的遠大志向,如果因為我這個母親而頓挫,那母親寧願為億萬人民而折壽,來激勵你啊。”
“啊!母親!”
母親不是不會下定這種決心。玄德大驚,拽住母親衣袖,道:“都是兒子不好!兒子絕不再有弱者之心。明天一早天亮前兒子就走。就讓兒子在您身邊守一宿吧。”
“ ……”
老母也雙膝跪下,癱坐在地。她輕輕抱住玄德身體,兩鬢白髮,顫抖不止,道:“阿備啊……這話,母親是替你死去的父親說的啊。剛才那可是你父親的聲音啊。是他在呵斥你……明天早上趁黑走吧,避開左鄰右舍的鄉親們,啊。”
說完,老母快步向堂屋走去。
不久,伙房冒出做晚飯的炊煙。是母親想為失意的兒子做一頓熱飯。
玄德這時走近織機,把剛才母親織剩下的幾張草蓆織完。
手底下越來越暗。白色的星星爬上天空。
離開織機,他一個人去屋後桃林散心。已是晚春,桃花落盡,樹梢上只能看到黑色花蕊。
“啊,故園依舊……”玄德嘆道。
桃花逢春還會再開,可母親的白髮卻再也沒有返黑的一天。春秋對於人生是那樣短暫,而自己的願望又是那樣遠大。母親打心底里高興的那一天何時才能來到啊!?想到這裡,玄德不住地發出重重的嘆息聲。
“阿備啊——阿備啊——”
堂屋裡昏暗下來,母親在喊玄德,告訴他晚飯已經做好。玄德回憶起無憂無慮的孩提時代,像孩子一樣老遠地答應著,跑回家來。
十七大亂之兆
時值中平六年夏。
洛陽宮裡,靈帝罹患重病。
靈帝大概知道自己病篤,在病榻上道:“傳何進。”
大將軍何進立刻入宮覲見。何進原以宰牛屠豬為業。他的妹妹是洛陽城裡罕見的美人,入宮當上貴妃娘娘,幸得龍種,生皇子辯,於是當上皇后,人稱何後。
因此,哥哥何進也一躍身居要職,成為手握大權的重臣。
何進安慰病中靈帝,道:“請陛下放心!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有我何進呢。還有皇子。”
說完退下。
可是靈帝的氣色並未稍得慰藉。
靈帝內心複雜,憂慮煩悶。除何後外,靈帝尚有寵姬王美人,生皇子協。
何後得知,大為嫉妒,暗盛鴆毒,殺死王美人。於是,皇子協寄養在非親生關係的靈帝之母董太后處。
董太后十分喜歡寄養在自己手上的皇子協。靈帝也可憐皇子協,與何後所生的皇子辯相比,更加偏愛皇子協。
於是,十常侍蹇碩等人便時常悄悄來到靈帝病榻之前,嘀嘀咕咕:“欲立皇子協為皇太子,必先誅殺何後之兄何進,以絕後患。”
“嗯……”靈帝臉色蒼白地點點頭。
靈帝自知病篤,命數無幾,一旦決意,操之何急。他突然差人去何進宅邸,道:“事急,請速速入宮覲見!”
何進覺得奇怪,暗忖:“咦,昨日剛剛入宮覲見,今日這是……”
何進以為靈帝病情突然變化,派人打探,結果不然。不僅如此,還隱約探明十常侍蹇碩等人密謀的經過。
“狂徒!何進如何會中爾等奸計!”
他沒有進宮,反而把廟堂諸大臣招到私邸開會,道:“有這樣的事實。一個荒唐的陰謀!天下怨恨十常侍之輩已久,恨不能有機會吃了他們的肉。我也想趁此機會把宦官鼠輩統統殺掉。諸公意下如何?”
“……”
舉座沉默,人人眼中充滿驚訝。這時,廳堂一隅的坐席上站起一位美丈夫,吐露忠言:“極好!但十常侍及其黨羽的勢力在宮中超乎想像。將軍雖說有威嚴有實力,可一旦不慎失手,將軍自己將會招來滅族之禍。”
大家一看,原來是典軍校尉曹操。在何進眼裡,他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將校。何進臉色難看,呵斥道:“閉嘴!汝輩一介少年武人,如何懂得朝廷大事。退下。”
於是徹底冷場。說來也巧,就在這時,有人來報靈帝駕崩。
何進接過訃告,回到會議席上,對列位大臣道:“剛才接到重大報告,尚未公佈,大家聽好。”
他定下前提,用嚴肅的口吻道:“天子龍體染恙已久,今日駕崩。”
“……”
何進說完,滿席仍舊寂靜良久,無人出聲。
各位大臣臉上浮過驚訝的神色。雖在預料之中,卻掩藏不住動搖:今後政治動向和自身去留,前景一片暗淡。
“事態將如何變化……”
話分兩頭說。
何進這邊怒氣沖天地謀劃把十常侍統統殺掉,十常侍那邊也在暗地蠢蠢欲動,謀劃殺死何進。
如此說法,有何徵兆?
大家彷彿一瞬間茫然自失,沉到黑暗的恐懼深淵。
“啊,莫非這就是徵兆嗎?漢朝四百年天下,從今日起就要崩潰了嗎?”
這種預感襲上心頭,也絕不奇怪。
片刻,在默禱中,人們心裡想起,近年來宮中女人和權臣在已故靈帝身邊明爭暗鬥,貪婪下作,以致惡政橫行,宮廷頹廢。想到此,眾人不禁發出深深的嘆息。
靈帝是個不幸之人。
他無知而死,生前只相信十常侍做給他看的“偽飾”,對世上真情一無所知。
對十常侍一派而言,靈帝即“盲帝”,不過是傀儡而已。皇帝寶座就是施暴政、耍妖術的最好舞台和帷幕。
十常侍的惡政罄竹難書。先看近年之事。黃巾之亂後,他們背地派人,設局索賄,對受賞賜將軍和建功勳人員道:“十常侍為爾等上奏軍功,爾等均獲得莫大封祿恩典。可爾等卻對奏功的十常侍並無任何表示,非禮甚矣。”
於是,有人畏懼,立即送上賄賂。但皇甫嵩、朱儁二將軍等人則一口拒絕,道:“一派胡言!”
於是,十常侍一齊向天子進讒。靈帝立即剝奪朱儁、皇甫嵩官職,任命趙忠為車騎將軍取而代之。又把張讓等十三個宦官封為列侯,升司空張溫為太尉。乘此機運者對十常侍極盡諂媚之能事,更增加了他們的勢力。
偶有進忠諫、講實情的忠臣都被下獄,不是被斬殺,就是被毒殺。
宮廷之亂不欺不掩地反映在民間。黃巾賊的殘餘、新出現的謀反之人再次蜂起各地,天下危機傳到洛陽城下。
隨著動亂和風雲的再起,人們的命運也像被波打浪翻一樣,變化萬端。碰巧走運的是上年被逼入不遇之境,好不容易才在代州劉恢的盛情之下得以藏身的劉備。
黃匪之亂平息後不久,賊人近年來又在各地造反。其中,漁陽(今北京密雲西南)張舉、張純的作亂謀反和長沙郡(治所在今湖南長沙)、江夏郡(治所在今湖北雲夢)一帶的兵匪之亂規模最大。
“天下太平。臣民伏服皇威,國中無事。”十常侍總是這樣異口同聲地上奏皇帝。
然而。派孫堅極力平定長沙之亂。封劉焉為益州牧,劉虞為幽州牧,命其討伐四川、漁陽等地亂賊。
這時。玄德已經從故鄉涿縣重出江湖,寄居在代州劉恢宅邸。主人劉恢道:“時機已到。請攜書往訪幽州劉虞。他是我的好友,見到你定會重用。”
說著,交給玄德介紹信函一封。
玄德謝恩,立即帶關羽、張飛一干人等投劉虞而去。
劉虞恰好接到中央命令,正要前往漁陽討伐蜂起的亂賊,見到玄德大喜,道:“來得正好!收下汝等一行。”把他們編入自己的軍隊,帶上戰場。
四川、漁陽之亂終於暫時平定。後劉虞上表朝廷,大贊玄德有功。
同時,身在朝廷的公孫瓚也上達天聽,道:“玄德此人,前黃賊大亂時亦曾建有卓爾大功。”
朝廷不能棄之不顧,便下詔封玄德為平原(今山東平原)縣令。
於是,玄德便即刻率手下人馬前往平原任職。到平原一看,這里土地豐饒,頗積錢糧,官倉充盈,大家士氣大振。真是:“天讓我養兵馬。”
玄德及手下張飛、關羽他們也都終於在這裡如願以償,佔據上好地盤,大張旗鼓,練兵講武,用燕麥飼養駿馬,在平原一隅睨視時代風雲的變幻。
“事可成否?”
雲去風起,戰場上肅清了賊寇,宮中琉璃殿裡冠帶魔魅和金釵百鬼又上躥下跳。就在內外多事之時,一夜黑風乍起,靈帝駕崩。
紛亂更見紛亂。漢室四百年的大限終於在此發出土崩瓦解的響動。——世界末日到了!得知靈帝駕崩,人盡失色,一臉呆滯,好像腳下大地陷入九仞深淵。這些人平常毫無準備,真可嗤笑。
會議席上一片寂靜,連一個咳嗽的人都沒有。這時,外面又有人影匆匆而來,道:“將軍,借耳一用!”
是暗通何進的司馬潘隱。
“噢,是潘隱啊。什麼事?”
何進迅速離席,在走廊外聽潘隱悄悄耳語。
據潘隱來報:
“靈帝駕崩,十常侍果然密謀,密不發喪,先召您入宮,除去後患,然後發喪,立皇子協繼承帝位。……宮中假靈帝之名差來的人馬上就到,傳將軍入宮。”
何進聞言怒道:“禽獸!好吧,既如此,我也有想法。”
回到會議席上,何進向諸位大臣和在座文武大官公開潘隱的密報。
這時,宮中差來假傳靈帝詔令的人果然來到何宅,畢恭畢敬道:“天子現已病入膏肓,說要在枕邊召見您,託付漢室後事。請速速入宮。 ”
“騷狸!”何進命潘隱道,“用他血祭!”
他旋即再次站在與會眾臣面前,怒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將斷然行事!”
於是,剛才進忠言被何進斥退的典軍校尉曹操再次打破沉默,高聲叫道:“將軍,將軍!如果今日決斷用計,當先正天子之位,然後討賊。”
何進這次沒有像剛才那樣說“閉嘴”,而是深深點頭,道:“誰能為我正新帝,討伐宮闕謀賊?”
他目光炯炯,環視在座眾臣。這時有人應聲而起,自報姓名道:“司隸校尉袁紹願往!”
人們一齊把頭轉向袁紹。看上去,此人貌相魁偉,胸膛寬闊,雙肩威風,是員武藝超群的驍將。
此人乃漢司徒袁安之孫,袁逢之子袁紹,字本初,出自汝南汝陽(今河南商水)名門,門下文官武將輩出。袁紹現官任漢室司隸校尉。
袁紹氣宇軒昂,道:“請撥精兵五千,直入禁門,擁立新帝,盡數誅滅盤踞宮廷多年的宦官鼠輩!”
何進大喜,一聲令下:“去吧!”
這一聲,讓洛陽的王城為之一變,天上戰雲密布,地上戰場慘烈。
袁紹立時身披鐵甲,提五千御林軍(禁衛軍),殺奔大內。他命王城八門和城中衛門統統緊閉,一個不留,發戒嚴令,不論進出,非自己人斷乎不許一人通行。
在此期間。何進也一身車騎將軍裝束,帶何顒、荀攸、鄭泰一干人等,在大臣三十餘人陪伴下陸續進入宮門,在靈帝柩前,立他所支持的皇子辯為太子,當場宣布新帝即位,自己領頭,讓百官三呼萬歲。
十八舞刀飛首
百官拜禮畢,“新帝萬歲”的呼聲撼動喪事中的禁苑。指揮御林軍的袁紹拔劍宣布:“現在,拿陰謀魁首蹇碩血祭!”
然後親自在宮中搜遍,發現蹇碩身影,大喊“賊人”,緊追不捨。
蹇碩全身瑟縮,拼著性命,四處逃竄,慌不擇路,爬到禦花園花壇後邊,被人從臀後一槍戳死。
有人說捅死他的是十常侍同夥郭勝,也有人說是胡亂闖進去的兵卒。總之,宮闕內外大亂,人們殺得眼紅氣急,連這點事兒也搞不清楚。
袁紹一鼓作氣,跑到何進面前,道:“將軍!為何眼看著混亂一言不發?現在正是時候!一定要把宮廷毒瘤、社稷鼠賊十常侍之輩統統殺掉,一個不留!錯過這個時候,一定會有後悔的一天啊!”
“嗯……噢……”何進點頭。但卻臉色蒼白,看不到平日的勁頭。
原來,一向小心謹慎的何進一時被憤怒沖昏頭腦,才敢謀此大事。宮門內外眨眼工夫變成人間地獄。聽到企圖謀殺自己的蹇碩已被殺掉,一時的怒氣已然消去。他那樣子,看上去倒像是被自己點燃的大火無邊無垠蔓延開去的光景嚇呆了,戰栗了。
就在這時。十常侍一夥狼狽不堪,大叫“哎呀,不得了”。以張讓為首,個個感到在劫難逃,跑進內宮,使出窮途一策,跪在何進妹妹何後裙下,百拜乞憐。
“好吧,好吧。放心吧。”
何後立即派人傳何進。
她斥責何進道:“我們兄妹出身貧賤,有今天的富貴,起初都是因為有宦官十常侍他們上薦。”
被妹妹一說,何進回想起從前屠宰牛羊時自己一身貧賤的樣子來。
“哪裡哪裡,我只要殺掉謀害我的蹇碩就行。”
出得內宮,何進安撫左追右逐的官兵和宦官們道:“蹇碩已經被誅殺。他要加害於我,所以被斬了。沒有害我之意的,我也沒有害他之意。放心吧,別害怕!”
“將軍,莫說傻話!”聞聽此言,袁紹提著血淋淋的刀走到何進面前,責備他的輕忽。“這邊在舉大事,那邊又從將軍嘴裡說出如此心慈手軟的決定,如何是好?!如果現在不干掉宮闕毒瘤,斬草除根,日後將軍必定要後悔的呀!”
“不,別這麼說!如果宮門的火焰變成洛陽全城的火,洛陽的火變成燎原天下的大火,那可就無法挽回啦。”
何進優柔寡斷,最終沒有採納袁紹的進言。
禁門兵亂似乎暫時得到平息。
後來。何後、何進一族認為“董太后礙事”,便使出惡招,把太后遷到一個叫河間(今河北河間)的窮鄉僻壤。
已故靈帝的生母董太后,如今也無力抗拒他們的勢力。這也是她太寵愛先帝寵妃王美人所生皇子協,遭到何後、何進一族嫉恨的結果。在車輦上,董太后無奈,終日以淚洗面,被送往遠離都城的地方。
可就這樣,何後、何進仍覺不踏實,隨後派出刺客,把董太后殺死。
在短短時間裡,董太后再次回到洛陽帝城。不過,她是變成了靈柩中冰冷的屍體後回來的。
京城舉行大葬。何進稱“病”,既不入宮,也不在外拋頭露面。
他易怒。而且謹小慎微。他為了自己和家族的榮華敢為大惡。但謹小慎微的他另一方面卻又顧忌社會,自責不已。
總之,何進是一個起於下賤而立於人臣之上,卻沒有徹底變成大野心家,也沒有完全變成惡人,權位過重,左顧右眄,徒患心病的不成大器之人。
何進就像烏龜縮在龜殼裡一樣足不出戶。一天,袁紹造訪何進宅邸看望他,道:“怎樣啦,將軍?”
“沒什麼。”
“你沒有精神啊。”
“還好啊。”
“呃……聽說了嗎?”
“什麼呀?……你說說。”
“聽說那幫宦官頻頻散佈流言,說是何進要了董太后的命。”
“哦……”
“所以,不是我說。現在也不晚。那幫傢伙歸根結底就是毒瘤啊。如果不連根切掉,再懲戒他們,日子一久,還會生根發芽,隨心所欲地生長,搞陰謀詭計,變得無法收拾。”
“嗯……嗯……”
“請您決斷!”
“我考慮考慮。”何進一臉舉棋不定的樣子。
袁紹失望而歸。
奴僕中藏有宦官們的細作,立即跑去密報說“袁紹來過,如此這般”。
“又要出大事啦!”
得到情報,宦官們慌了手腳。不過,每次遇到危險,他們都有像消火栓一樣方便的辦法。那就是跑到何進妹妹何後腳下哭訴。
“好吧。”
何後是被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的高貴人偶,但對何進卻具有權威。
“傳何進!”
何進又來。
“哥,你不會又被壞手下慫恿,想要大鬧太平宮吧。宮里內務由宦官掌管,這是漢朝宮中的傳統。你憎恨宦官,要殺掉他們,就是對宗廟的非禮啊。”
“我可沒這麼想……”
當場搞定。何進只是模棱兩可地答了一句,便退出來。
何進剛剛退出宮門,等候在他車輦旁的武將就來詢問入宮消息:“將軍,怎麼樣?”
“啊……是袁紹啊。”
“聽說何太后召見您,我正擔心呢。有沒有私下談談宦官問題?”
“呃……談是談了,不過嘛……”
“您把決心告訴她了嗎?”
“噢,還沒等我開口,太后大發憐憫,出面調解,所以……”
“不可!”袁紹斷然道,“這就是將軍您的弱點。宦官們一面大搞陰謀,惡意造謠,陷害於你,而一旦敗露,又抓住太后衣裳袖子哭訴。……他們瞅准了太后心地軟弱和你從不違背太后意願的軟肋,才這麼幹的啊。”
“說得也是……”
被人一點,何進也有所注意。
“現在!就得趁現在!錯過今日,更待何時!請向四方英雄飛傳檄文,一舉確定萬代大計。”
何進也被他熱血沸騰的言論說動,認為言之有理,不覺道: “好,幹吧。其實我也想到這一步了。”
有人在擺放車輦的樹後聽到二人的密談。是典軍校尉曹操。
曹操獨自竊笑道:“如此煽動,實在愚蠢。毒瘤不會長滿全身,只需拔掉一個元兇即可。把宦官裡的首謀抓來投入監獄,用刑吏之手就能解決。但如向各方英雄飛傳檄文,各州野心家馬上就會察知漢室紊亂。於是爭霸各派與各國群雄就會蠢蠢欲動,天下立時就會大亂。”
他跟著何進的車輦,自言自語道:“……注定要失敗。啊,以後風云如何變幻呢?”
不過,曹操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向何進直言。在這一點上,他既不像袁紹那樣是個直性子演說家,也不像何進那樣是個膽小鬼。
他剛才嘟囔說天下有很多野心家,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雖然他皮膚白皙,眉毛清秀,丹唇緊閉,唯唯諾諾地在給何進當護衛,但跟輦中的上司相比,他一個典軍校尉,卻顯得更加深不可測,更加心黑手狠,而且器量更大。
這裡,身處西涼(治所在今甘肅張家川)之地的董卓,由於在先前討伐黃巾賊時指揮不力,平亂後被朝廷問罪。但他巧妙收買宦官十常侍,不僅未被治罪,反而加官晉爵,竊居要職,升任西涼刺史,擁兵二十萬。
密使將一片檄文交到董卓手中,道:“洛陽來的。”
身在洛陽的何進先給各州英雄飛傳檄文,傳達如下意思:天下之府,樞廟之弊於今極矣。願集公明之旌旗,成正大之雲會,於昭昭日月之下與諸公共議萬代之革政。
現在,何進正等著看反響如何。不久,各地諸侯接二連三派出使者攜“願赴洛參會”或“願提兵相助”的複文,日夜快馬前來通報,叩響何家大門。
“西涼董卓好像也要提兵而來……”侍御史鄭泰來到何進面前道。
“檄文也發給董卓啦?”
“嗯……發了。”
“人們都說,他是虎狼之人。把豺狼引入京師,怕會亂吃人的吧。”鄭泰憂慮。
“我也有同感。”室內一隅,一位正在跟幕僚們觀看地形圖的老將一邊移步到何進跟前,一邊說。
定睛一看,是中郎將盧植。
他在討伐黃匪征戰中被人進讒言,用檻車押送回都城,一度被軍庭判罪。但後來陷害他的左豐倒台,他遂被免罪,官復原職,再次出任中郎將。
“董卓看到檄文一定會欣喜若狂,認為機會來了。但他高興的不是朝廷革政,而是朝廷之亂,以為可以乘機實現自己的野心了……我也深知董卓其人,如果讓他進入禁廷,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禍亂。”
盧植故意轉向鄭泰道,意在向何進進諫。但何進沒有採納。
“都似諸位這般心存疑慮,如何操縱天下英雄啊?”
“可是……”
鄭泰還想進忠言,何進不悅道:“汝等尚遠不足共謀大事啊。”
“是嗎……”
鄭泰、盧植都把話咽回肚子裡,退了下去。後來,以他們二人為首,有心朝臣聽說此事,也都看清何進為人,紛紛離他而去。
“聽說董卓的兵馬已經到了澠池(今河南洛陽西)。”
何進聽了部下的報告,道:“怎麼來得這麼快?派人去迎!”頻頻差人。
可是,董卓總說“遠道而來,讓兵馬稍作休整”,或稱准備軍備,催多少次,他總不動。他把何進的催促當做耳旁風,睜著豺狼賊亮的眼睛,虎視眈眈地窺視著洛陽的動靜。
另一方面。何進飛檄諸侯,董卓等人響應檄文,在澠池附近屯兵。如此大事,宮城裡的十常侍不會不知。
“來得好啊!”
他們雖然驚慌,但也緊急商議對策。張讓等人悄作安排,讓禁兵持刀斧鐵弓密集地埋伏在長樂宮嘉德門,誆騙何太后寫就召見何進的親筆信。
差人出得宮門,跟平時一樣,故意美車金鞍,一路炫耀,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面孔,把信送到何進宅邸的大門口。
“不可!”何進的近臣們當即看破這是十常侍的陷阱,諫道,“就是太后的御詔,此時也不可信。太危險!決不邁出大門一步才是明智的。”
何進的毛病就在這裡,被人一說,就想拿出自己原本不具備的器量讓人看。
“何出此言?!我何進祛除宮中病痾,期望政權光大,不久就將君臨天下。十常侍之輩能奈我何?!如聽說我何進害怕彼等廟鼠之輩,閉門不出,天下英雄反倒要小覷於我。”
這天何進強悍得怪異。他立即命人準備車騎,讓五百精兵森嚴護衛,出門入宮去了。來到青瑣門,門衛道:“兵馬不可入禁門,在門外等候!”
何進被與兵馬隔開,只帶幾個隨從進得宮門。儘管如此,他仍然傲然挺胸,威風凜凜地前行。可是,到了嘉德門前,陰暗處有人大罵:“殺豬的,慢著!”
何進“啊”的一聲畏縮了一下,就被十常侍一伙的軍士前後左右團團圍住。
張讓跳將出來,當面罵道:“何進!你原來不是在洛陽小巷殺豬,勉強活命的窮鬼嗎?!能有今天的榮華富貴都是誰的功勞?都是託我們的福,明里暗裡把你妹妹上薦給天子,還推薦了你!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何進臉色慘白,脫口道:“糟了!”
但為時已晚。各處宮門已然關閉。想逃,周圍都是刀斧鐵槍,沒有一尺空隙。
“哇!噠!”何進大叫,平地一躍,身體滴溜溜地轉了三圈。
張讓跳上來,道:“小子!想到會有今天嗎!?”
手起刀落,一劈兩半。
青瑣門外響起“喔——喔——”的嘈雜聲。聽上去,他們已經感覺到宮門裡氣氛怪異。
“何將軍還沒有退出來嗎?”
“將軍有急事,請告訴他趕快上車。”
精兵叫著,騷動起來。
這時,城門上一個全副武裝的官兵探出頭來,道:“別吵啦!安靜!你們的主人何進因謀反嫌疑被交付查問,剛才已經服罪,處置完畢。把這個放在車上,馬上回去吧!”
說罷從城頭上扔下一物,黑乎乎若蹴鞠大小。外面人急忙撿起一看,竟是何進緊咬嘴唇面色死白的人頭!
十九流螢徬徨
何進幕僚中軍校尉袁紹抱著何進首級,瞪著青瑣門,道:“你們……”
同是何進部下,吳匡也道:“給我記住咯!”
他怒髮倒豎,放火燒開宮門,驅著五百精兵蜂擁而入。
“把十常侍統統殺光!”
“把宦官全部燒死!”
華麗宮殿轉眼被暴兵佔領,旋即刮起一陣旋風,捲著火焰、黑煙、哀號和箭鳴。
“你也是!”
“還有你!”
一旦發現像宦官的人便當場處死。十常侍之輩身居深宮,兵卒不能辨認,就把沒有鬍子的男人、像俳優一樣打扮得女里女氣的內官都當做十常侍,不是砍頭,就是刺死。
十常侍趙忠和郭勝一夥也跌跌撞撞逃到兩宮翠花門來,被鐵弓射得進退不得,奄奄一息,趴在地上,被咔嚓咔嚓砍成碎片,胳膊和腿被扔給翠花樓大屋脊上的烏鴉,腦袋被踢進西苑的湖中。
天日無光,大地燃燒。
女人居住的后宮哀號響徹雲霄,傳入地底。
十常侍一伙的張讓、段珪二人,把新帝、何太后和新帝的弟弟皇子協(新帝即位後被封為陳留王)三人從黑煙裡救出,打算盡快逃出北宮翡翠門。
這時。一老將提戈穿甲,騎著嘴裡冒泡的悍馬奔來。他就是中郎將盧植,聽說宮門兵變,看到大火,飛馳而來。
“且慢,毒賊!擁著皇帝,拉著太后,哪裡去!?”
他大喝一聲,飛身下馬。在此當口,張讓他們已經駕著新帝和陳留王的馬車逃之夭夭。只有何太后被盧植搶下。
這時,曹操正在拼命指揮部下,撲滅宮中各處大火。兩人相見,同請何太后道:“新帝回來前,請暫時執掌大權。”
另一方面,他們又四處派兵,追尋新帝和陳留王而去。
洛陽街巷也燃起火來。民眾擔心兵亂迅速波及全城,紛紛身背家財,出門逃難,混亂至極。人群中,張讓等人的馬和載著新帝、陳留王的車輦軋倒逃難老爹,撞飛幼兒,一路顛簸,竄出城門,遠遠地逃到郊外。
可是,車輦的輪轂壞了,張讓等人的馬匹傷了,一行人不得不在泥濘中徒步而行。
“啊!”皇帝不時趔趄,深深嘆息。
回頭望去,洛陽的天空,入夜仍是一片通紅。
“再忍忍。”
張讓等人半步也不打算讓皇帝離開,因為擁有皇帝是他們的強勢。
草原的盡頭,可以看到北邙山。夜漆黑。大概已近三更。一隊人馬追來。張讓感到絕望。直覺告訴他,追兵到了。
“沒救啦!”
張讓萬念俱灰,叫喊著投河自盡。
新帝與皇弟陳留王在河岸草叢中互相緊抱,豎起耳朵聽著漸行漸近的兵馬。
河南中部掾史閔貢率兵馬迅速渡河,驟雨般飛馳而去。他們絲毫沒有註意到草叢中的新帝和陳留王,轉眼消逝在黑暗之中。
“……”
“啊哧……啊哧……”新帝在草叢裡發出抽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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