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 三國志 作者:吉川英治(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3:08
  曹操在此次遠征中,因人性的另一半吃  賞罰之事處理完畢,曹操又設祭壇,悼念戰死將士亡靈。
  祭祀時,曹操在全軍禮拜之前,登上香花祭壇,滿含眼淚,道:“典韋,受我一拜!”然後閉目良久,不忍離去。
  他面對三軍將士,淚流滿面,道:“在此次戰鬥中,我失去了長子曹昂、愛侄曹安民,但我並不因此深自傷心……可是,可是,讓平日里對我忠誠勤勉的惡來典韋赴死,實在遺憾!一想到典韋已死,就是我不想哭泣,也忍不住哭泣。”
  將士一片肅靜,望著曹操的淚水,人人感動。
  大家感到,如果能為曹操而死,何等幸福!他們意識到平日里的忠誠何其重要!
  無論如何,曹操敗得很慘。
  不過,在重新收攏軍心方面,補償此次失敗,此舉綽綽有餘。
  扭轉逆境,甚至把逆境化為前進之一步。曹操深知這個訣竅。
  也許因為此故。
  回顧過去,曹操的勢力每遇逆境便有躍進。
  曹操退兵回到許都後,徐州的呂布遣使押送過來一個俘虜。
  使者是陳珪老人的兒子陳登,犯人是袁術的家臣韓胤。
  “可能您已經知道,這個韓胤奉袁術旨意,作為通婚使者來到徐州。呂布接到您的恩命,受朝廷賜平東將軍之綬,深為感激,結果撕毀與袁術的通婚前約。後來,按照與您加強親善的方針,綁縛韓胤,押來都城,以為印證。”陳登陳述使者之言。
  曹操大喜,道:“如果雙方能夠永結親善,呂布也大幸,我也大幸啊!”說完,當即命刑吏斬韓胤首級。
  刑吏將韓胤拖到街上,特意在行人往來很多的許都街口處以死刑。
  當晚,曹操在私宅設宴,延請使者陳登,道:“路途遙遠,一路辛苦!”
  十九陳大夫
  酒宴席間,曹操揣摩陳登為人,陳登試探曹操的心思。
  陳登對曹操耳語道:“呂布乃豺狼本性,雖驍勇優異,卻非真可提攜之人。我說此話,丞相可能會懷疑我作為呂布使者前來此處的用心。但因家父陳珪也住在徐州城下,我不得已才給呂布當客臣,內心早已厭倦。”
  “是啊,我也同感。”曹操的肚子裡果然藏著兩個想法。因為陳登已經開口,他便也吐露真心。“如你所言,我也知道呂布乃不可信之人。不過,只要內心了解這一點與他交往,我想,不管他是豺狼還是什麼,總不會招致後悔。”
  “是啊。只要您有這點心理準備,我就放心啦。”
  “既然有幸與你成為知己,今後也請暗地為我盡力!我素知令尊陳大夫名聲。回去後還請代為問好。”
  “知道了。他日丞相若要採取什麼非常手段,我父子二人定當在徐州成為內應相助。”
  “拜託!今夜之宴,不料是很有意義的一夜啊。一定不忘剛才的話……”曹操與陳登舉起酒盞,目光相遇,傳遞心中起誓之意。
  曹操後來上奏朝廷,任陳登為廣陵太守,又給其父陳珪祿兩千石,以為養老。
  當時。
  使臣韓胤在許都鬧市被斬的消息早已風傳到淮南袁術那裡。
  “豈有此理!”袁術對呂布的做法惱羞成怒。“呂布不但拋盡禮儀,逮捕我的通婚使者,交給曹操的刑吏,而且毀棄通婚之約,使我袁術蒙受抹拭不去的恥辱!”
  他當即動員二十餘萬大軍,分七路逼向徐州。
  呂布的先鋒潰敗,勢如落葉。一標人馬侵入小沛,勢如怒濤。在其他各處的先鋒對陣中,徐州兵馬盡皆潰敗。殘兵敗將立時擠滿城下。
  呂布對事態的惡化開始驚慌,急喚重臣前來,道:“不論是誰,今日都要暢所欲言,不必忌憚。只要能救徐州城危急,不管什麼計策我都願意採納。”
  席上,陳宮道: “事到如今,您注意到了吧。之所以招致如此大事,完全是陳珪父子的伎倆。證據就是,您信任陳珪父子,命其出使許都,結果怎樣?他們一味討好朝廷和曹操,巧妙謀劃自身爵祿與前途的安泰,今日大禍臨頭,他們卻連面都不露。”
  “然也!然也!”有人擊掌支持陳宮的說法。
  陳宮繼續言辭激烈地道:“所以,如果作為當然的報應,將陳珪父子斬首,把首級獻給袁術,那麼袁術也會息怒退兵。惡有惡報,給予他們父子的,以及解救徐州的方法,只此一策。”
  呂布當場拿定主意,立即差人將陳珪父子叫到城中問罪,打算斬首。
  於是,陳大夫呵呵直笑,道:“患病不死,花開不出,老朽形同枯木,腦筋老衰,不值一顆梅子。如果想要犬子首級一用,就送給你吧……唉,你是一個何等懦弱之人啊!啊哈哈哈……面對天子你就不害臊嗎?”說著捧腹大笑。
  “你笑什麼?”呂布作色,眼冒怒氣,瞪著陳珪父子道,“你說我懦弱,說就說了。你既然口吐狂言,是否有自信破敵?”
  “怎能沒有? ”陳大夫一本正經道。
  呂布逼問道:“有就說出來聽聽。如果確乎有良策,就饒你死罪。”
  “雖有一計,但採用與否,全在於你。任何良策,如若不用,都不過是紙上談兵而已。”
  “先說出來!”
  “聞說淮南大軍號稱二十餘萬,但都是烏合之眾。為什麼?袁術出於欲即帝位的野心,急劇擴張軍容。請看,第六路軍的將軍韓暹,以前不就是陝西山寨中的盜匪頭目嗎?再看率領第七路軍的楊奉之輩,原是叛賊李傕的家丁,離開李傕後又被曹操追打,身無居所,跟了袁術。”
  “呃,有理。”
  “這些人的出身您該知道的,又有何理由害怕袁術的勢力?先以利懷柔他們,締結內應之約,讓他們擾亂敵軍。而我方則遣使結交劉玄德。玄德乃溫良高潔之士,如今也不會見您身陷苦境而不顧。”
  陳大夫善辯,呂布聽得如痴如醉,不服氣地道:“不,我絕不是害怕他,只是謹慎地徵求諸臣意見而已。”陳氏父子的罪,就此置之不問。
  取而代之的是,陳珪、陳登二人被令擔負施展謀略、採取手段、從敵軍之中發起內應的任務,被準回家。
  “兒子!剛才好險哪。”
  “父親大人說得可是豁出去啦!今日我真害怕會出現什麼結果。”
  “我也聽天由命啦。”
  “可是,有好點子嗎?”
  “不,什麼都沒有。”
  “如何處理?”
  “明天會刮明天的風。”
  陳大夫一進私宅臥室,又變回衰老的病人。
  另一方面,袁術那邊。
  在向毀棄婚約的呂布派遣復仇大軍時,他檢閱三軍,同時迫不及待地將多年野心公之於世,親自宣布自己將即皇帝位。
  小人擁有玉璽有罪。孫策託存的那顆傳國玉璽,終於造就出如此狂妄之人。
  “昔日,漢高祖起身於泗上一亭長,創造四百年帝業。然而漢代之末,天數已盡,天下不治。我家四世三公,百姓歸服,傳至我代,如今是眾望所歸,力量具備,受促於天應命順之理,我決定今日即九五之位。爾等眾臣,當輔佐於朕,盡忠於政事。”
  他徹底變成帝王心態,告諭群臣,立號仲氏,設台省官府之製,乘龍鳳之輦,祭南北之郊,立馮氏之女為皇后。后宮美姬數百人,綺羅錦繡,盡皆華裝。立嫡子為嗣,僭稱東宮。
  狂妄自大的暴君,不會有豁出命去真言進諫的臣下。但有一人,主簿閻象伺機道:“自古以來未有逆天道而榮者。昔日宗周,從后稷到文王,建功積德,尚且只有部分天下,事殷紂王。主公累代再盛,也不及周代之盛。且漢室之末再衰微,也未像紂王那樣作惡。”
  袁術聽著,臉色大壞,不待眾人發言,便厲聲喝道:“所以如何?!”
  “所以……”閻象顫抖,後面的話接不上來。
  “住口!擺出學者模樣,耍小聰明的傢伙!傳國玉璽授予我,絕非偶然!此正所謂天道。我若不即帝位,反倒違背天道。爾等與書蟲一起曬曬太陽,伸伸懶腰可矣。退下!”
  袁術為了不讓臣下再有人說這類事情,讓人發布命令,道:“以後不論何人,有議論我之帝業者,當場腰斬!”
  然後,繼已經發出的大軍之後,又調動督軍、近衛軍兩個軍團,親自掛帥,前去進攻徐州。
  出征之際,袁術命兗州刺史金尚道:“掌管兵糧!”可聽說金尚不知為何對此命令心有不服,袁術一氣之下,即刻派近衛兵前去把金尚綁來,梟首血祭,以儆效尤。
  督軍、近衛兩軍團殿後,前線二十萬兵馬也都緊張起來,只道是:“大戰在即,認真應戰!”
  七位將軍分為七股,從七路進攻徐州,沿途燒毀各郡縣民宅,禍害田地,掠奪財物。
  第一路將軍張勛,進攻徐州大路;
  第二路將軍橋甤,進攻小沛路;
  第三路將軍陳紀,進攻沂都路;
  第四路將軍雷薄,進攻瑯琊;
  第五路將軍陳簡,進攻碣石;
  第六路將軍韓暹,進攻下邳;
  第七路將軍楊奉,進攻峻山。
  事實上,連呂布見到如此陣容都要發抖,不無道理。
  呂布一心等著陳大夫的“內應之計”不久就能奏效,可陳家父子卻再未在城裡露面。
  “怎麼回事?!”呂布派侍臣到陳家宅邸查看,回來說,陳大夫在悠閒的病室裡,呆呆地曬著太陽,無憂無慮地養老。
  呂布本來就是急性子,如今又全靠陳大夫一計。
  如何能夠安穩了事?!速速抓來!呂布大叫。前次為他如簧巧舌所惑,原諒了他。此次見面,定要砍掉他的皓首!
  捕吏飛奔而去之後,呂布還在憤恚獨語,等著他們。
  恰好黃昏時分。
  陳大夫宅門緊閉,老父率兒子陳登及全家人正圍坐在晚餐桌邊。
  “咦,怎麼回事?”
  破門而入的聲音,房屋搖晃的聲音,用人尖叫的聲音,接著是咚咚的腳步聲音,許多捕吏和武士穿著鞋就衝了進來。
  不由分說,陳大夫父子當場被帶走。
  父子被帶到等候他們的呂布面前。呂布瞪著他們,道:“這個老不死的!巧妙地把我給騙了!今日就要問你的罪!”
  說完立即命令武士,狂暴道:砍掉陳大夫的白髮首級。
  陳大夫依然故我,從容微笑。但還是稍稍動了動身子,舉起雙手,煽動道:“性子太急!性子太急!”
  呂布更如烈火,大聲吼叫,連殿堂大樑都為之震顫:“你,還要揶揄我嗎? !難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腦袋就要落地了嗎?!”
  “且慢。要落地的是我的頭顱,還是你的頭顱啊?”
  “現在就讓你看看!”
  呂布以手扶劍,陳大夫仰天道:“啊,您的運勢就要盡啦。一代名將,如此沒有眼光,真是無可救藥!眼看著,您就要用自己的劍砍掉自己的腦袋啦。”
  “說什麼?胡扯!”呂布說著,多少也有點感覺不好。
  乘呂布臉色改變之際,陳大夫用鋒利的舌鋒砍將下去,道:“我日前的確說過的。任何良策,如果您不採用,就等於紙上談兵。如果這顆老頭的腦袋落地,還有誰施良策,解救徐州危急呢?所以,您如果拔劍,就如同斷送自己的性命。”
  “你的詭辯我已經聽膩啦!你巧舌如簧,一時逃脫,回到家裡,悠然安眠。難道不是嗎?!不用計策的不是我,而是你這隻老狐狸!”
  “所以我說您性子太急。我陳大夫早已悄然著手施計。就是說,已經安排好啦,近日之內,我就要跟敵人第六路軍將軍韓暹在某處密會。”
  “哦,是真的嗎?”
  “為何要口吐虛言?”
  “既然這樣,你為何緊閉私宅大門,在此戰亂之中,安閒度日?”
  “真謀士,不妄動。你知道這句話嗎?”
  “巧言騙我,是準備逃往他處吧。”
  “大將軍者不可像小人一樣胡亂猜測。我的妻子眷屬,都在將軍手裡。我一個老人,怎麼會為一己長壽外逃呢?”
  “那你打算立即前去會見韓暹,的確如你起初對我所說,是為我實施最妙計謀嗎?如何?”
  “我本來是這麼想的。但重要的是看你怎麼想啊。”
  “嗯……我的想法嗎?我也希望如此啊,但不願意悠閒地拖延時日。要幹快幹!”
  “可是你內心裡還在懷疑我陳大夫吧。好吧。既然如此,這樣吧。我把犬子陳登作為人質留在城中,我一個人去。”
  “可是到敵人的地盤,沒有部下不行吧。”
  “我對跟去的部下有一點要求。”
  “要幾十人啊?還是想在部將中帶誰去啊?”
  “不要部將。跟去的也只要一隻就行。 ”
  “什麼叫一隻?”
  “從城裡牧場中給我一隻母羊。聽說韓暹的大寨在下邳山中。一路上我將以樹上的果實為食,喝羊奶給病體增加力量,造訪山中大寨,一定說服韓暹給你看。所以,請你這邊也不要疏忽大意,遣使去劉玄德處,安排好諸事。”
  陳大夫當天牽著一隻羊,從南門出城,飄然而去。
  二十高大金冠
  下邳位於徐州東面的山地,敵軍第六軍的大將韓暹率軍切斷了由此通往徐州的道路。他的大營設在山中的嘯松寺。萬事俱備,只待總攻的時日。
  當然,交通道路均被封鎖,四周的山野和村落裡都住滿了軍隊。
  ——儘管如此,陳大夫卻坦然而行。
  他手牽著一頭白羊。
  一路走來,稀疏的鬍鬚隨風飄動。
  “看那怪老頭,他在做什麼?”
  士兵中有人指著他說笑著,卻沒有責難的意思。
  士兵們奇怪的無疑是陳大夫過於平靜的樣態。在戰場上他竟然旁若無人地行走,絲毫沒有意識到暗伏的殺機,這樣從容的態度終於使敵軍士兵對他放鬆了警惕。
  “已經快到了。”陳大夫喃喃自語道。
  他上了山,偶爾坐在山石上小憩。山上沒有清泉,只能擠點羊奶,用器物盛著喝幾口,聊解飢渴。
  時值盛夏。
  滿山都是蟬聲的聒噪。山間遍是松樹。陳大夫沒走多久,就仰面看到了嘯松寺的寶塔。
  “嗨,老頭,你上哪去?”
  在中軍的大門,陳大夫受到了敵軍士兵認真的盤查。他指了指牽著的小羊說道:“我是來向韓將軍獻禮的。”
  “你這老頭,不就是個山野村夫嗎?”
  “不,我是從徐州來的。”
  “什麼,你是從徐州來的?”
  “請轉告韓將軍,就說有個叫陳珪的老頭兒,特意攜羊求見。”
  聽到來者是陳珪,守門的將士驚愕不已。他們都知道陳珪住在呂布的城下,是徐州的客將。而且又聽說前不久,經曹操的推薦,朝廷特地頒詔讓陳珪以退休名將的資格年享二千石的厚祿。總而言之,這個老頭名氣很大。
  大將軍韓暹聽了門將的轉告之後更為吃驚。
  “我一定得見見他。”韓暹說著親自把陳珪迎入中軍的大營,極盡殷勤的待客之道。
  “這只是一點土產,聊表心意。”
  陳大夫把羊交給韓暹的侍從後,便和韓暹開始隨意地聊起家常。但他閉口不談自己的來意。
  談話間,不知不覺已近日暮時分。
  陳大夫提議道:“看來今晚月色甚佳,是難得的良宵,而室內過於悶熱,不如與將軍松下小坐,共敘心曲如何?”
  韓暹欣然應允。
  是夜,他倆避開眾人,在松下坐在草蓆上密敘。唯一的旁聽者只是懸於樹梢的明月而已。
  “您是呂布的客將,為何在大戰之前突來造訪我這個敵將呢?”韓暹首先發問道。
  陳大夫第一次斂容正色地說道:“將軍此言差矣。我不是呂布的家臣,而是朝廷的命官。我住在徐州,眾人皆知難道徐州不是王土嗎?”
  接著,陳大夫突然話鋒一轉,雄辯滔滔,他列舉各州英雄,議論當下時局,又指出天下大勢所趨,最後嘆道:“如將軍這般英雄,我實感可惜。”
  韓暹聽了,不覺一頭霧水:“老人家,您為何要為我嘆氣呢?請不吝賜教。”
  “你真有此意,我就不妨明告。我正是為此特意來拜訪將軍的,只想把心裡的話對將軍一吐為快。 ——想想看吧,將軍曾經在天子從長安回宮的路上,親自護駕,那時你不正是一個忠誠勤勉、品德高潔的國士嗎?可是你現在卻幫助偽帝袁術,只能落得個不忠不義的罵名。而偽帝的命運必然就在將軍這一代徹底滅亡。難道為了貪圖一兩年的錦衣玉食,將軍就不惜以一生的命運為代價,留下遺臭萬年的惡名嗎?將軍若一意孤行,為將軍嘆息的又豈止我一個老頭兒。”
  隨後陳大夫取出呂布書簡,催促韓暹趕快閱看,並道:“以上所言,非我一已愚見,呂布也有此意,請仔細看看他的來信吧。”
  韓暹始終認真地聽著陳珪說話,展開呂布的書簡後,又認真地看了一遍,心裡似乎有了決斷。他終於吐露了心聲:“說實話,隨著袁術勢力的增長,我越來越嫌惡他了,也常想早日歸順漢室,只是苦於沒有好的門路……”
  陳大夫見火候已到,韓暹已如掌中之鳥,不由暗中竊喜。他笑道:“聽說第七軍的楊奉和將軍素有深交,能否請楊將軍一起共圖大事?”
  “共圖大事?”韓暹喘著粗氣小聲問道。顯然,今日之事將決定他一生命運的沉浮,心中不覺掀起了陣陣波瀾……
  陳大夫悄聲說道:“這樣吧,我們以進攻徐州之日為期,你和楊奉合謀從後方舉火起事,與此同時,呂布也率領精兵從城內出擊,雙方趁亂裡應外合,不需半日就能得到袁術的項上人頭了。”
  “好,我起誓……”韓暹指月為誓。此時,夜闌星稀,松樹的樹梢上凝起了白色的露滴。陣地上,有人或許是為了遣懷娛興,吹奏起悲涼的笙樂。看來一些士兵也因為天氣悶熱而無法入睡。
  短暫的夏夜過去了。
  陳大夫也許早就神秘地歸去,在清晨來臨之際已不見了他的踪影。太陽高懸空中,今天又是酷熱的天氣。這時,袁術的大本營通過飛騎向四面八方傳達了總攻的命令。
  七路大軍齊頭並進,烏雲低垂,轟隆隆的雷聲響徹天際。
  徐州城近在眼前。
  天色昏暗,漆黑的天空中不時掠過藍白色的閃電,忽明忽暗地顯露出城牆的一角。
  撲!撲!大顆大顆的雨珠密集地從天而降,雷聲越發猛烈。大戰終於開始了。
  七路敵軍團團圍住了徐州城,士兵們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吶喊聲。當然,呂布也親自披掛上城,率軍嚴陣以待。——驟雨痛快地清洗著污濁的天地。
  入夜,戰況尚不明朗。在這期間,不知何故,敵軍的陣形突然出現了混亂。接著,流言四起,自相殘殺,退卻避險,督戰無序的頻仍亂象,很快就到了無可收拾的地步。
  “終於起事了。”
  天亮時分,呂布才剛知道敵軍的內情:第七軍的楊奉和第六軍的韓暹在第一軍張勛的背後放火起事,並向第一軍發起了進攻。
  “我們立刻出擊!”呂布大叫一聲,率領精兵趁勢出城迎戰,一鼓作氣連破敵軍中央的紀靈、雷薄、陳紀等守軍的陣地,轉瞬之間,直逼敵軍的大本營。
  在楊奉和韓暹兩支軍隊的左右配合下,呂布大獲全勝。袁術的二十萬軍隊如同秋風掃落葉般地頃刻間土崩瓦解了。呂布率軍如入無人之境地猛追猛打,到處搜尋著袁術的下落。半路上,從前面的山峽中突然閃出一標人馬,並立時分成兩隊,擋住了呂布的去路。呂布猝不及防,正當驚疑之際,只聽得山上傳來一聲怒喝:“匹夫呂布,你來自尋死地嗎?”
  “啊!?”呂布抬頭驚望,只見山上豎著日月旗、龍鳳幡,還有一頂黃羅傘。那個自稱帝王的袁術端坐在黃羅傘下,左右是拿著金瓜銀斧的侍衛。袁術身穿黃金鎧甲,傲然地俯視著山下。
  就如風雲際會,地上虎對雲間龍猛吼那樣,呂布仰面對著袁術所在的山頭高聲怒罵:“袁術你這老匹夫不要動,我來當面討個說法。等著我!”
  呂布催馬快行,一口氣突破敵人中軍的前沿陣地,直奔山頂而來。
  “呂布休得無禮!”
  “不得靠近皇上!”
  袁術的兩員戰將梁紀和樂就順著砂土飛揚的山體如滑行一般拍馬而下,從左右兩邊夾擊呂布。
  “擋道者死!”
  呂布橫戟立馬,待樂就的人馬從身邊衝過,便高舉方天畫戟迎頭猛刺,樂就立刻鮮血迸飛地朝後倒地。
  “懦夫!”
  呂布大喝一聲,緊追著逃跑的梁紀。當他即將迫近梁紀的後背時,只聽得側面傳來一個人的喊聲:“呂布,我來也!”話音剛落,只見敵軍的大將李豐捨身捋槍衝來。
  與此同時,猶如山崩地裂一般,袁術的眾多衛兵和兵將蜂擁而下,四周響起了“呂布休走!”的喊殺聲。
  “給老虎下套活捉它!”
  袁術高叫著也下了山,站在後面拼命地督戰。
  “呂布,你也有今天!你的人頭已成為我手中的玩物!”
  袁術得意地狂叫著,繼續指揮士兵們加緊對呂布的包圍。
  正在這時,昨晚從內部反水、攪亂前線軍隊的韓暹和楊奉的兩路人馬突然抄近道出現在山谷一側,從側面進攻袁術的中軍。
  ——功虧一簣!袁術的夢想頃刻間成為泡影。
  剛才還在四處圍殺呂布的形勢剎那間發生了根本性的逆轉。經過呂布和反水軍隊的合力奮戰,袁術一夥又被追趕得四處奔逃。袁術越過山頂,順著高山的小道狂奔二里多地,勉強逃脫性命。
  災難接踵而至。
  袁術在山道上奔走,遠遠瞧見對面有一團雲霧。但走近一看,那團雲霧頃刻間變成一標人馬。正當他難辨敵友之際,只見軍中閃出一員大將,身騎一匹光艷如漆的黑色駿馬,手提一把重達八十二斤的青龍偃月刀。大將在袁術面前橫刀立馬,擋住了他的去路。
  “我是豫州太守劉玄德的義弟關羽,字云長。此次受家兄玄德之命,為了公義馳援呂布。關某很清楚,現在求我放行的就是最近僭稱皇帝、無法無天的狂賊袁術。今天狹路相逢,還不快受關某一刀!”
  袁術聽了,不由大吃一驚,在爭相逃命的親隨們護衛下慌忙策馬遁逃。
  關羽在後緊追不捨,那些擋道的袁術後衛不斷被斬於馬下。當他追到袁術的背後,奮臂揮刀大喝一聲:“拿頭來!”
  關羽橫刀側面劈下,砍落了袁術坐騎的幾縷鬃毛,由於袁術緊縮著頭,關羽的刀刃只觸及他的頭盔。
  於是,這頂僭稱皇帝戴的高大金冠因此離開了袁術的頭顱,像個別緻的小飯桶飛到了半空中。
  袁術狼狽地大敗而歸。他留紀靈作殿軍,為了保命不得不退歸淮南。
  與此相反,呂布趁此良機徹底剿滅了殘敵,率軍春風得意地返回徐州,並舉行了盛大的慶功宴。呂布即席讚道:“此戰大勝殊屬不易,陳珪父子功推第一,韓暹、楊奉也有內應之功。再者,豫州的玄德公不忘舊誼,捐棄前嫌,見到我求援的急使後,迅速派遣他的愛將關羽率軍馳援。除此之外,我軍將士浴血奮戰,勞苦功高,我對此深表謝意。”
  聽了呂布充滿感情的祝辭後,酒宴上歡聲四起,人人喜笑顏開地干杯痛飲。
  慶功宴之後,呂布理所當然地又對有功之人進行恩賞。
  關羽於次日率軍返回豫州。
  從此之後,呂布充分信任陳大夫,舉凡軍機大事都與他密切商談。
  今天,呂布又找來陳大夫,詢問道:“我想從韓暹和楊奉之中選一人留在自己的左右,您以為如何?”
  陳珪侃侃而答:“現在將軍的身邊人才濟濟,如果讓一隻尚未馴化的公雞輕率入場,整個雞舍裡的雞群就會狂躁不安、自相爭鬥,這樣的事例過去比比皆是,將軍對此須慎重考慮。我意不如把這兩人派往山東駐守,一旦山東地盤穩固了,在這一兩年間會有更大的成效。”
  “您說的是實情。”呂布信服地點頭道。
  於是呂布派韓暹去沂都,派楊奉去瑯琊。兩人應命赴任。
  陳大夫的兒子陳登聞聽此事後甚感不滿。一天,他偷偷地對父親建言道:“也許我的話過於自傲,但我覺得父親的想法和我的計劃有點不同。按我的想法,應該將這兩人留下,緊急的時候可作為幫手,協助我們發揮重要的作用。”
  在眾人尚未察覺之前,陳大夫慌忙勸兒子趕快打消這樣的念頭。他對兒子私語道:“幫手之用,在於機巧,彼等二人難以調教。究其原因,彼二人原來都有自卑心理,與其說他們會加入我們父子一黨,倒不如說,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一定會討好呂布,成為呂布的走狗。若留下二人,反而使呂佈如虎添翼,成為我們誅殺呂佈時的最大障礙……”
  自此,陳大夫再度閉門不出,把自己困居在病室裡。即使呂布派人相邀,只要不是大事,陳大夫一般也很少離開家門。
  梧桐樹葉開始凋零,炎夏將逝,涼秋即臨。
  淮南的淮水秋色澄澈,風光無限。成群的紅蜻蜓在晴朗的天空中快樂地飛舞。
  袁術皇帝在這個秋天一直陰沉著臉悶悶不樂。
  “該死的呂布!該死的叛徒!”
  不管怎樣,只要一想起先前蒙受的奇恥大辱,即使端坐在威嚴的皇帝寶座上也會時時感到錐心的疼痛。
  這時,他突然想起曾經是自己部下的孫策。
  那個孫策,隔著長江不知不覺地佔據了大片沃土建立東吳政權,他號稱江東小霸王,現在已成為一股不容小覷的強大勢力。袁術曾經把少年時期的孫策放在身邊精心培養,他覺得孫策對自己一貫溫順,只要是他說的話,孫策從來不敢說個“不”字。於是決定派使者去東吳說服孫策共同討伐呂布。臨行前,他特意交給使者一封寫給孫策的親筆信。信中寫道:“聞汝托庇祖蔭大獲成功,不勝欣慰。汝與吾之情誼豈能忘耶?近悉汝之東吳日益昌盛,文武大將多集麾下。趁此良機,與吾全力討伐呂布,共享呂賊之域。吳之國威定能與日俱增。不知汝以為如何?再者,為汝所謀,此亦長久之計也。”
  袁術的信使乘船過江進入東吳都城,正式面見孫策,遞交了袁術的親筆信。
  孫策見信後立刻寫了回信,並對信使道:“詳情都寫在回信裡了。”
  說著,輕鬆地打發了袁術的信使。
  袁術打開回信後仔細一看,只見信中寫著寥寥幾行字:“汝賴吾玉璽,僭稱帝號,背反漢室,大逆不道。吾方欲加兵問罪,豈肯反助叛賊乎? ”
  “孫策這渾小子竟敢如此羞辱朕,真是氣煞我也。”袁術把回信撕得粉碎,怒氣沖沖地準備立即出兵東吳。在群臣的苦諫之下,總算暫且按下怒氣,等待時機再作計較。
  二十一仲秋風雨天
  “袁術看了我的信後會是什麼態度呢?”
  打發了淮南的信使後,孫策獨自一人暗忖。
  “他一定會怒不可遏地派兵前來攻打江東。”
  孫策這樣想著,立即著手積極備戰,在長江沿岸一線佈置了大量的兵船,嚴陣以待。
  正在這時,許都曹操派出的使者來到江東,傳達了天子的旨意,任命孫策為會稽太守。
  孫策接受了天子的冊封。使者又向他傳達了曹操以朝廷命令形式發布的作戰任務:即刻出兵淮南,誅伐偽帝袁術!
  孫策原本就不敢抗拒曹操的命令,因為玉璽落入袁術之手,他也有一半的責任。
  孫策對使者道:“謹遵聖命。”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3:09
  許都使者回朝復命的當天,東吳長史張昭向孫策進言道:“我們現在已經毫無保留地接受了聖旨,不管怎麼說,淮南畢竟是豐饒之地,且袁氏一族也是身世顯赫的名門望族。雖然前不久敗於呂布,我們也絕不能因此而輕視他。與他相比,我們東吳是新興的國家,儘管年青、富有銳氣,但財力和軍備卻都不足。 ”
  孫策不滿地皺起眉頭:“難道我們就此罷手嗎?”
  “既然接受了聖旨,怎能言而無信?如果現在違背皇命,朝廷一定會懷疑我們存有異心。”
  “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依我之見,不如現在由主公寫一封急信發給曹操,說我們已經決定派兵渡江攻擊袁術的側翼,還請許都派來大軍與袁術正面交戰。這樣就讓曹軍獨攬主戰的重任,而主公一方則徹底轉變為援軍的立場。”
  “言之有理。”
  “我們這樣接二連三地大唱援助曹操的高調,今後主公若遭遇危難,也能順理成章地向曹操提出援兵的要求。”
  “謝謝你的妙計,長史所言實為現時的至理名言,就按此計行事吧。”
  孫策發出的急信不日便送到了許都的丞相府。
  這年的秋天,丞相府裡的人都在憂心忡忡地私下議論著:“丞相近來是否變傻了?”
  曹操近來確實有些形跡怪異,整天悶悶地發呆。
  這年春天,曹操率大軍遠征張繡,結果慘敗而歸。不知是他往日堅不可摧的自信發生了動搖,還是素來多愁善感的秉性流露,抑或至今還難以忘懷芙蓉帳裡的美人明眸和晚春之夜如泣如訴的胡笳奏鳴。總之,到了秋天,他的身影看起來真是無比的落寞。
  “不,不,丞相絕不是那種自尋煩惱的公子哥。”
  相府裡的一名官員自從在新建祠堂的道路上常見到曹操的身影后得出了上述結論,從而打消了人們往日愚蠢的臆測。
  所謂新建的祠堂,是指曹操為在征討張繡戰鬥中奮戰而死的勇將典韋建造的廟宇。曹操返回京城後曾親自設靈堂祭奠典韋,並提拔典韋之子典滿為中郎。由此可見,曹操的怪異舉止正是對典韋之死的綿綿愁思。
  這時,東吳孫策的急信傳到了相府,曹操立刻滿口應承地作了回复,並即日點兵三十餘萬趕赴戰場。曹操一面如多情的癡兒,常露悲感流淚之態,而另一面則隨機應變,立刻顯示出果敢、雄邁、叱吒三軍的統帥風采。
  大軍源源不斷地離京出發。
  時為建安二年秋九月,許都正是寧靜、晴朗的月夜。
  南征的大軍號稱三十萬,其實只有近十萬的步兵、四萬騎兵和千餘輛車的輜重。
  在率軍離開許都之前,曹操給豫州的劉玄德和徐州的呂布發去了參戰的檄文。檄文中寫道:“秋天將至,我向淮水南下,務請中途會合。”
  接到檄文後,劉玄德立即率領關羽、張飛等精銳部隊在豫州境內等待著與曹操會合。曹操見到劉玄德後,滿心歡喜地說道:“平時總想和誠篤信義的足下盡快見面,此次相會,終於滿足了夙願。”
  盟軍之旗交相輝映。兩雄在短暫休憩的同時,進行了推心置腹的交談。
  劉玄德回頭看了關羽一眼,吩咐道:“把那兩個東西呈上來。”
  關羽用手捧出了兩顆人頭。
  曹操見了不由大吃一驚,慌忙問道:“這是誰的人頭?”
  “一個是韓暹的人頭,一個是楊奉的人頭。”
  “是從袁術內部反水,投奔了呂布的那兩個人嗎?聽說呂布又把他倆派到地方上當官。今天為何如此下場?”
  劉玄德從容地回答:“此二人正如丞相所言,他們後來被呂布分別派往沂都、瑯琊兩縣當官,但到任後即開始攤派苛捐雜稅,當地百姓深受其苦。而且還縱容部下姦淫擄掠,犯下累累罪行。因此我應百姓之訴,且為朝廷匡正吏道,悄悄地命關羽、張飛以宴請之名誘殺了兩賊。”
  “哦,原來如此。”曹操聽後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劉玄德又誠懇地說道:“備依丞相之令在此恭迎大軍,並請丞相處罰。我等獨斷殺人,務請嚴加查究。”
  “玄德何出此言?你們所做的事是為了匡正吏道,為民除害,和一般的私怨私鬥迥然有別。你們有功應該獎賞,沒有錯。”曹操大度地說道。
  “丞相真的原諒我等?”
  “那當然,以後見了呂布我也會順便對他說的,請放心好了。”
  連續幾天天氣晴朗,秋空如洗。只是中午時分還比較炎熱。
  但曹操心緒不佳。他正為南下行軍道路受阻而感到煩惱——今年,徐州以南的淮水區域持續普降大雨,由此造成了眾多地方江河氾濫,山崖崩塌,原野上形成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湖泊。
  南下大軍的人馬和載負輜重的車輛,不得不長久地在泥濘中艱難跋涉。
  “啊,真不容易,大軍一路上行軍很困難吧?”
  呂佈在徐州地界迎接南下的曹軍。
  曹操親切地點頭笑道:“奉先近獲大勝,實在是可喜可賀。”
  賓主相見禮畢,決定大軍駐紮城外,其後呂佈在驛館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宴會,劉玄德也同席參加,三方精誠團結地營造出討伐袁術的宏大氣勢。
  處事圓滑的曹操對呂布說道:“此次南征要靠你的大力支持,我已上奏朝廷,封賞你為左將軍,印綬待戰後再予賜發。”
  呂布原本就是個好大喜功之輩,對曹操的厚賞自然大喜過望。
  因此,他不無得意地連連說道:“願效犬馬之勞。”
  至此,曹、劉、呂三軍形成一體,並部署好繼續南進的具體陣容。
  即:以曹操為中軍,劉玄德為右軍,呂佈為左軍。
  那麼,針對曹、劉、呂的討伐大軍,身在淮南,自立為皇帝的袁術會採取怎樣的對策呢?
  “哇,大事不好,敵軍來襲!”
  邊境線上,哨兵們立即燃起報警的烽煙。
  哨所裡飛出了專司“一等報警”的傳騎。
  一個報警傳騎,又一個報警傳騎,都朝著袁術居住的壽春城急馳。
  沒過多久,來自邊境線上的急報紛至沓來。
  “曹、劉、呂三軍已組成統一的討伐軍……”
  聽到這樣的急報後,自稱皇帝的袁術竟也大驚失色。
  “趕快把橋蕤叫來!”
  袁術對手下狂吼道,他要手下大將橋蕤緊急建立戰鬥防線,並立即召開了重大軍事會議。就在群臣議論紛紛的時候,前方的軍情急報依然雪片般飛來。
  一份急報上這樣寫道:“敵軍遲早會攻破邊境線,土崩瓦解的後果不堪設想。”
  焦頭爛額的袁術終於橫下一條心,親自率領五萬騎兵出師壽春城,企圖在半路上阻擊敵軍。
  “我軍的先鋒出師不利!”
  交戰不久,袁術就听到了前面傳來的兵敗消息。“我軍的先鋒橋蕤大將,在與敵軍先鋒夏侯惇交戰時,身陷亂軍之中,被對手槍挑落馬而亡。”
  除此之外,盡是些令人沮喪的緊急求援報告。
  隨著袁術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的中軍開始發生動搖。
  有人小聲嘀咕道:“哎呀,那邊塵煙四起,不會是敵軍殺過來了吧?”
  渙散畏怯的士氣像瘟疫一般傳遍全軍,中軍下達嚴厲的“不准後退”的督戰令也沒人執行,甚至全軍沒有組織過像樣的抵抗就開始了總敗退。
  袁術不得不率中軍逃回壽春城,並緊閉八個城門,以圖嚴防死守。
  袁術決心困守城池,與敵軍長期作戰。他對將士們說道:“從現在開始,我們一定要堅守城池,等待遠征的敵軍疲憊不堪後無功而返。”
  這時,敵軍的部隊迅速地逼近了壽春城。
  呂布的軍隊從東面殺來,劉玄德的兵馬從西面奔襲。
  此外,曹軍越過北面的高山,居高臨下地虎視著淮南的大地。鋒芒指處,所向披靡。據說曹操的中軍大營已推進到離壽春城不遠的地方。
  壽春城內聞此敵情后上下無不大驚失色。城中的諸位大將終日里圍繞著敵情議論不休。沒過多久,從西南方又傳來瞭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的特急警報:東吳的孫策已備齊了船隻、船夫,正率軍渡過長江與曹操相互呼應著一起攻城。
  袁術聽到西南方面的急報後,大吃一驚:“什麼?連孫策那小子都來了?”
  他不由想起先前收到的孫策那無禮的回信,氣得渾身發抖:“不知感恩的混蛋!忘恩負義的賊子!”
  但是,不管袁術怎麼痛罵,一切都已於事無補。
  現在,袁術已處於手足無措的困境。眼前的曹軍氣勢如虹,發出的吶喊聲震動了山川大地。而逼近身後的則是來自江南東吳的幾百艘兵船,這些船隊如海嘯一般威脅著他的生命。袁術為此嚇得徹夜不眠。
  睡眠不足的袁術皇帝無計可施,整天和那些心腹將領們召開死氣沉沉的會議商量對策。在今天例行的軍事會議上,一位楊大將進言道:“陛下,現在形勢已經岌岌可危,如果繼續死守壽春城,只會落得自滅的下場。我認為事已至此,陛下可率領御林軍暫時渡過淮水,遷居他處,然後再等待時局的變化,謀定下一步的計劃。”
  二十二飢餓與饜足
  ——暫時捨棄壽春,遷居他處。
  楊大將的意見即便作為權宜之計,也無疑過於悲觀了。但是,以袁術皇帝為首的諸位將領早已鬥志渙散,誰都沒有提出諸如“這個想法是否太消極了”之類的反對意見。況且楊大將的想法還有一定的道理。
  其實,誰都沒有開口的原因是大家都明白自身內部存在著致命的弱點。
  今年,壽春地區接連發生水災,造成五穀難熟,瘟疫橫行,病人病馬不斷增多,人們最擔心的是冬季的軍糧沒有著落。
  加之現在兵禍頻仍,廣大將士士氣低落。
  如果實施楊大將的建議,將皇帝的眷屬和大部分的軍隊移到沒有水災的地區,形勢將會有所改善:其一,能獲得長久的軍糧供給;其二,可以避開目前強敵的銳氣。況且,大家都意識到如何過冬是遠征軍致命的弱點,屆時經常發動奇襲戰也許能取得很好的成效。如果處置得當,或能轉危為安,等待事態慢慢地發生有利的變化。
  經過長時間的沉默後,與會的將領們終於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袁術皇帝也表示了肯定的態度。他道:“此議甚妥。”
  接著,袁術立刻著手進行全面突圍的各項準備工作。他決定留下李豐、樂就、陳紀、梁剛四員大將堅守壽春,其所屬兵力約十萬。
  此外,跟隨袁術及其家族出城的主力軍隊共有二十四萬人。至於庫藏的金銀珍寶以及各種軍需物資、文書官冊,則用車輛日夜不停地運出,從淮水岸邊把它們依次裝上貨船,運往安全之地。
  袁術和他的隨從大臣們自然首先渡過淮水,遠遠地避難去了。現在剩下的只是浩浩的江水和形同空殼的壽春城。
  實際上,在袁術及其軍隊離城之後,曹操手下的三十萬進攻部隊才殺到壽春城下。
  來到壽春後,曹操的軍隊再次面臨著巨大的困難。
  這一帶,越接近壽春,水災的狀況越嚴重,城市的蕭條遠遠超出了想像。
  雖然城內情況不明,但郊外方圓百里,還滿是洪水留下的痕跡,田地已泥湖化,道路上一片泥濘,當地的百姓只能靠吃樹皮草葉勉強維持著生命。
  由於大軍出發前對這兒的困難嚴重估計不足,所以曹軍的軍需部門產生了極大的誤算。
  “怎樣才能供養三十萬人的軍隊呢?”
  軍需官員們開始為此愁上眉梢。
  遠征軍的輜重中原本就沒有多帶糧米,臨行前軍需部門把繳獲的敵產也計算在內。
  “怎麼會窮到這種地步啊?!”當大軍開到壽春一帶時,負責糧米供應的總軍需官王垢看到到處都是嚴重的水災時,不由得發出了一聲驚嘆。當然,產生這種茫然和困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這樣捱過了七天、十天,開始還能設法勉強對付。
  接著,又忍耐了半個月。
  兩軍對陣已將近一個月,軍隊面臨著斷糧的危險。
  “務必一舉攻下壽春城!”
  嚴峻的情勢使曹操也感到焦躁不安。眼下攻城作戰的效果又因水災而大受影響。一方面,攻城的兵馬在泥水中行動不便;另一方面,對方守城的士兵非常頑強,要取得一點進展非常艱難。
  曹操在無奈之際,只得向東吳的孫策寫了一封緊急救助信,派信使騎著快馬直奔江東。曹操在信中寫了一首詩:秋高天,水旱地。
  精兵瘦,肥馬疲。
  急盼吳船運糧米。
  十萬米勝百萬騎。
  此時的孫策不在江東。他根據和曹操簽訂的軍事經濟同盟條約,已經率軍渡過長江,正在向南進擊的路上。途中,他收到了曹操的書簡。
  孫策見信後立即發布命令:“馬上漕運糧米!”
  他心裡明白,必須滿足曹操的要求,而漕運大量的糧米也只能由東吳來安排。
  但是,漕運大批糧食也非易事,江南離淮南路途甚遠,中途還隔著長江,況且漕運糧食還須派遣大量的士兵護送。
  雖經多方努力,仍須花費時日。
  在這期間,曹操軍中負責糧米供應的總軍需官王垢終於也忍不住叫起苦來。
  “丞相,我有要事向您報告!”
  “什麼事?這不是王垢和任峻嗎?兩位的臉色怎麼這樣難看,到底為了何事?”
  任峻是負責倉庫管理的官員。
  他和王垢一起來到曹操面前大倒苦水。
  “時至今日,軍糧已經難以為繼,再過幾天就得斷糧了。”
  “那該怎麼辦呢?”曹操故意佯作不知情地反問道,“你們找我商量有什麼用?我又不是倉庫管理員,也不是負責軍糧的總軍需官。”
  “那……”
  “幹不了就辭職吧!你們為這樣的小事急著找我商量,就說明你們兩人不稱職。”
  “啊? !”
  “現在只有靠你們自己多動腦筋想辦法了。從今天開始對士兵分配軍糧要改換量米的米鬥,如果使用小斗量米,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如果減少米鬥的容積,情況肯定大不一樣。”
  “那就對了。”
  “啊……”
  兩人倉皇地退出曹操的營帳,並立即從當天晚飯開始,採用小鬥計量。
  按照當時的軍中規定,每個士兵一天的定量是五合,如果用小鬥計量,每一合的糧食中要減少五小勺的量。現在正是度飢荒的困難時期,軍糧大多由粟、黍甚至草根混合而成,士兵們本來就吃得差,加之小鬥計量的盤剝,更加難以果腹。
  “當官的這樣剋扣糧食,我們還能保持沉默嗎?”
  曹操偷聽到了下級士兵們的竊竊私語聲,當然,沒過多久,竊竊私語變成了群情激憤的怒罵聲。
  “丞相也真厲害。”
  “這不是和丞相帶我們出征時所說的誓言和承諾相違背嗎?”
  “吃這樣的東西還能打仗嗎?”
  總之,各種流言飛語紛紛傳入曹操的耳中。士兵們對飯食方面的事怨憤最大。曹操叫來了王垢,對他嚴肅地說道:“現在軍中充滿著不平的罵聲。”
  “那無論如何要把這些聲音壓下去。”王垢惶恐地說道。
  “我已無計可施。”
  “我也沒有辦法。”
  “所以我想向你借一樣東西把這股風壓下去。”
  “像我這種人,丞相想藉什麼呢?”
  “王垢,我要借你的人頭。”
  “啊?!”
  “對不起,還是把你的頭借給我吧。如果你不死,三十萬士兵就會發生動亂,三十萬士兵和一顆人頭相比……你放心,我以人格保證會照顧好你妻兒的。”
  “可是,這太過分了。丞相,請您務必救救我!”
  王垢痛哭流涕。
  曹操平靜地對事先說好的武士看了一眼。
  武士迅即把王垢拖出去斬首。
  “馬上在軍中梟首示眾!”曹操命令道。
  王垢的頭被掛在一根長竿上示眾,旁邊還立著一塊事先準備好的告示牌,上寫道:“王垢盜糧,用心險惡,小鬥剋扣,中飽私囊,證據確鑿,罪不容赦。依法斬首,以正風氣。”
  “看來用小鬥剋扣軍糧不是丞相的命令,全是王垢這混蛋一人幹的。”
  士兵們憎恨王垢的所為,把原先對曹操的怨氣忘得一干二淨。
  曹操巧妙地抓住了士氣一振的重大轉機,立刻發布了即日總攻的命令:“從今晚開始三天之內必須拿下壽春城。違令懈怠者斬!臨陣脫逃者斬!”
  是夜,曹操身先士卒,站在護城河邊,嚴命眾將士:“填埋護城河,堆草焚燒城門和城樓!”
  對於曹軍的進攻,對方守城的士兵也拼死抵抗,城頭不斷砸下檑木巨石,暗設的弩弓射出如雨的亂箭。
  攻城部隊死傷累累,不少士兵被箭石擊中斃命,屍體幾乎填滿了護城河。在怯陣脫逃的攻城士兵中,躲著兩名蜷縮著身子不敢向前的副將。
  “懦夫!”
  曹操氣得大叫一聲,立刻揮劍斬下兩人的腦袋。
  他喝道:“先拿膽小鬼開刀,這是我軍成敗的關鍵!”
  曹操下得馬來,親自和士兵們一起運土、投草,一步步地逼近城牆,與敵人展開肉搏戰。
  士兵們看到曹操如此勇猛,備受鼓舞,一時間軍威大振。
  一隊士兵攀上城樓,率先躍入廝殺,並且砸斷了城門的鐵鎖,齊聲吶喊,突入城門衝進城去。
  猶如堤壩一角的崩塌,大量士兵像洪水般地蜂擁而入,開始了血腥的屠殺。守將李豐手下的士兵沒有被生擒者,幾乎全被殺死。袁術自稱皇帝建造的偽皇宮,禁門朱樓、殿堂館閣全被付之一炬,這些往日的金粉繁華之地最終化成壽春城內一朵巨大的熊熊燃燒著的紅蓮花。
  曹軍大獲全勝。曹操對眾將士鼓勵道:“現在一刻都不能停息,我們必須馬上準備船筏,渡過淮水,追上袁術後給他最後的一擊。”
  曹操在壽春忙著進行追擊袁術的準備工作。突然從許都傳來急報:“荊州的劉表已和張繡結盟,欲進犯許都,形勢危在旦夕……”
  曹操皺起眉頭:“張繡姑且不論,劉表的舉動不容小覷,也許會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曹操只得半途中止對袁術的討伐,準備班師回朝。
  作出回師許都的決定之後,曹操派人騎快馬給東吳的孫策送去一信,信中告誡道:“你須用兵船跨長江布陣,暗中威脅上游荊州的劉表。”
  接著,他對呂布和劉玄德說道:“我們必須精誠團結,情義為重。希望你們互相配合,唇齒相依地守住徐州和小沛,並在今後的戰鬥中結下新的情義。”
  曹操讓兩人當著他的面喝下表示信守誓約的交杯酒,然後又特意對劉玄德說道:“從現在開始呂布不會再存異心,你離開豫州,回到原來駐紮的小沛。”
  劉玄德對曹操的好意表示感謝。臨別時,曹操見呂布不在場,便對他耳語道:“……把你放在小沛是為獵虎之用。陳大夫和陳登父子正在挖掘獵虎的陷阱,你和他們父子倆務必認真計議,精心準備。”
  曹操對各項工作作了精心的安排,期望能夠萬無一失地消除將來可能產生的隱患。他率領大軍返回了許都。
  正在這時,兩個名叫段煨和伍習的雜牌軍將領帶著自己的軍隊,在與長安的李傕和郭氾的交戰中大勝,他們向朝廷獻上了李傕和郭氾的首級。
  李傕和郭氾是長安大亂以來的朝廷公敵,朝廷的公卿百官聞此莫不大喜過望,紛紛慶賀這個意外的喜訊。他們上奏天子,請求恩賞段煨和伍習,並授其官職,命他們鎮守長安。
  “太平的好運臨近了。”人人都這麼說著。於是朝野舉辦了盛大的慶宴,兩個逆賊的人頭在許都城內示眾七天。南征歸來的曹操三十萬兵馬也參加了這個喜慶的盛會,大家喝呀、吃呀、跳呀,酒足飯飽的許都軍民,臉上一時都洋溢著喜慶的笑容。
  二十三望梅止渴
  建安三年。新年。
  曹操已有四十幾歲了,他威容、人品兼備,霸氣和激情也與日俱增,具有溫文爾雅的貴人風度。他喜歡閒暇時一人看書、作詩,終日不出那個名叫春蘭之室的書齋。有時他還以慈父的面目出現,充滿慈愛地和年幼的兒女們玩著各種遊戲。他聲威顯赫,又身居丞相高位,且已功成名就。但他現在的所為又使人不禁為之生疑:他的頭腦裡是否已經忘掉了弓馬劍槍之事?
  正月,他上朝覲見天子,祝賀新年後躊躇滿志地說道:“今年我們還必須進行西征。”
  南面的淮南,經過去年一年的討伐,袁術只能偏安一隅苟延殘喘。
  說起西面,他當下立刻想起最近在南陽至荊州之間蠢蠢欲動的張繡。
  果然,這年的初夏四月,丞相府發出了西征的命令。一夜之間,大軍開始了向西方討伐的軍事行動。
  西征的目標非常明確:討伐張繡!
  大軍士氣高昂,軍紀嚴明。
  天子坐著鑾駕,親自把曹操送到許都城外門的大路上。
  時值初夏,麥子已經成熟,大軍從許都郊外穿過鄉間小道時,許多在麥田裡勞作的百姓嚇得爭相逃命,躲藏起來。
  曹操見此情景,立刻下令:“快去把莊頭和村老叫來!”
  少頃,曹操對那些戰戰兢兢的村長和百姓說道:“在你們流盡血汗,難得喜獲麥子豐收的時節,我們出動兵馬遠征。這雖是既定的國策,也實在是不得已的舉動。請各位不要擔心,經過這兒的只限於我手下諸大將的部隊。我已下達軍令,絕不容許軍隊的人馬踐踏麥田。另外,如果各個村子發現有掠奪百姓財物的士兵,哪怕是寸金之物,也請馬上向我們告發,我手下的大將一定會立刻把那個違紀的士兵斬首。”
  百姓們聽了曹操這席話後,無不歡欣鼓舞。大家一傳十,十傳百地互傳喜訊,紛紛趕到田頭,甚至連老人和婦女也出來站在麥田四周,放心地歡送著過往的大軍。
  大軍嚴格地執行曹操制定的軍紀。當兵馬通過麥田中間的狹小通道時,士兵們一手勒緊韁繩,一手分開麥穗小心地走著。
  沒想到意外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曹操的坐騎不知什麼原因,偶然聽到野鴿子的叫聲後受了驚嚇,突然狂跳不已,一下子衝進麥田,踐踏了不少麥子。
  曹操似乎想起了什麼,立刻發出命令:“全軍停止前進!”
  接著,他對負責執行紀律的行軍主簿說道:“剛才我在無意間觸犯了自己親自下達的法令。我作為大軍的統帥,現在已經喪失了統帥的資格。不管怎麼說,律人先律己,正人先正己,這樣才能使部下信服。我是自己害了自己。為了嚴明軍法,我明白自己該做什麼。諸位,你們不要為我的死感到悲傷,為了天下的百姓,你們須進一步遵紀守法,要一心一意地報效朝廷。”
  曹操說完拔出劍來,眼看著就要自裁。
  “丞相,您千萬不可如此!”
  眾將士們看到眼前的情景一時愕然無語。曹操的左右慌忙勸阻了他。
  其中一人說道:“請您等一下,《春秋》上說,'法不加於尊',丞相是大軍的統帥,丞相的生死就是全軍的生死。如果您愛護我們,請務必不要自害。”
  “嗯,是嗎?春秋時期也有這樣的古例嗎?要不我就割下父母賜予的頭髮,權當斬首之刑,作為我伏法的證據。”
  曹操說著用手抓住自己的頭髮,另一隻手拿起短劍,從髮根割下頭髮,把它交給了主簿。
  秋霜嚴烈!
  士兵耳聞目睹此情此景無不悚然,並以此警戒自己。
  行軍自五月至六月。六月恰逢大暑之時。
  特別是大軍翻越河南的伏牛山脈時山路極其難行。
  大軍過後的地方,汗水濡濕了地面。山上的草木都蒙上了厚厚的塵土,山道上的紅色沙石猶如被大火燒過一般。山上見不到一滴水,許多士兵昏倒在地。
  “我真想喝水。”
  “水沒有了嗎?”
  昏倒的傷兵這樣呻吟著。
  正在行軍的士兵也顯露出對水的渴求。
  面對這樣的情況,曹操騎在馬上,突然用馬鞭指著前方大聲叫道:“快到了!翻過這座山,就有一片梅林。早去的人可以在樹林的樹蔭下休息一會兒,還可以盡情地吃青梅。那兒青梅多極了,只要敲敲青梅樹,青梅就會落得滿地都是,準讓你們吃個夠。”
  那些渴得奄奄一息的士兵們聽了曹操的話後,齊呼:“我們要吃青梅。”
  “讓我們加把勁兒,快快趕到梅林去!”將士們叫喊著,陡然增添了行軍的意志和勇氣。
  就這樣,在無意識之中,士兵們想像著青梅的酸味,不由得口中生津,從而忘記了乾渴。史稱:望梅止渴。
  曹操善於把日常閒暇時看書獲得的知識隨機發揮應用,後世的兵法家將此作為曹操兵法之一加以研究,認為這是曹操在酷暑之下,為解除士兵行軍口渴的焦慮而想出的妙計。
  南陽宛城的守軍很快看到了曹軍翻越伏牛山時揚起的煙塵。
  張繡聽說曹軍到來的消息後,十分驚慌。
  “請務必做我的後援。”
  他派快騎向荊州的劉表送去請求救援的信函,然後留下軍師賈詡守城,自己則率軍出城迎敵。他故作強硬地說道:“敵軍兵馬不過是疲憊之師,他們號稱大軍,我倒要看看有多了不起。”
  但是,自己手下的勇士張先最先開始和曹操的部下許褚交戰,結果一敗塗地。張繡不敢再吹牛,趕緊和倉皇的敗兵混在一起,狼狽地逃回宛城。
  曹操的大軍緊跟著打到城下,完全封鎖了宛城的四座城門。
  雙方進入了攻城和守城的相持階段。
  守城的一方採用了新的戰術。他們把燒得沸騰的鐵水往聚集在城牆下的敵軍士兵身上傾瀉,接著又從城頭上如蚊蠅一般大量地拋下不知是鐵渣還是人屍之類的污穢物,把城牆下乾涸的護城河都填滿了。
  但是張繡的這種卑劣的方法並沒有嚇倒曹軍。曹操親自來到前線,命令道:“必須拿下宛城!”
  曹軍把大半兵力集中在宛城的西門,開始了三天三夜不停息的攻城戰。
  不管怎麼說,主將指揮的地方就是主力所在。
  曹軍採用了諸如架設與雲梯一般高的箭樓、堆土包、填埋護城河、放亂箭、士兵吶喊、投擲帶油的柴草、投擲燃燒著的松明等各種方法反復攻城。
  張繡的防守兵力也將用盡。
  他憂心忡忡地問賈詡道:“你告訴我,荊州的援軍什麼時候到達?宛城快守不住了,還來得及嗎?”
  現在軍師賈詡臉色的陰晴變化,成為張繡唯一的心理依靠。賈詡胸有成竹地回答道:“沒問題。”
  “還沒問題嗎?”
  “為何說沒問題呢?啊,不!不!只要頑強堅守。我相信宛城不但守得住,而且生擒曹操也決非難事。”
  “嗯?生擒曹操?!”
  “您一定以為我在吹牛。其實只要相信我的話,曹操那條命一定是您的掌中之物,您看著吧。”
  “你有什麼妙計? ”張繡逼問道。
  賈詡的胸中究竟藏著什麼妙計?
  他對張繡如是說道:“在這次戰鬥中,我曾偷偷地登上城樓觀察敵情,發現曹操在攻城之前曾繞城三次觀察四座城門的堅固程度,其中最引起他注意的似乎是東南的巽門。他為何注意巽門呢?具體說來,那兒鹿砦的木柵已經非常破舊,城牆雖然剛修整過,但城磚是新舊混砌並不一致,……總之,他看到了巽門在防守上的弱點。”
  “哦,原來如此!”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3:09
  “所以我敢斷定,目光犀利的曹操心中已決定把巽門當做攻城的突破口。——巡視後的第二天,且開始向西門佈置攻城的主力,他自己親臨現場,指揮軍隊拼命攻城。”
  “既然他自己暗中決定將東南的巽門作為攻城突破口,為何還要指揮主力部隊如此急切地攻打西門呢?”
  “這就是曹操的聲東擊西之計。他的如意算盤是通過攻打西門,把我軍的守城主力吸引到西門來,然後趁我方不備,突然攻破巽門,全軍一舉殺入,這樣就徹底葬送了宛城。”
  張繡聽了賈詡的一番話後,感到不寒而栗。
  “請主公把這事交給我來辦吧。”
  賈詡主動地向張繡請戰。
  其實,曹操早就知道宛城內有一個叫賈詡的軍師,至於賈詡是何等人物,他不甚了解。
  不僅如此,像曹操那樣的智者也往往會認為他人的智力不如自己。
  那天夜晚,曹操一邊命令軍隊虛張聲勢地向西門發動總攻,一邊偷偷地把更強的兵力轉移到了巽門。曹操率先帶頭,躍過木柵鹿砦,直接迫近城牆。在此次偷襲中,沒有發現迎戰的守敵。
  曹操快意地笑了:“太可笑了!他們中了我的計。守城的士兵都趕到西門去了,看來他們真的不知道啊。”
  曹操索性一舉攻開城門,直接向城內衝去。
  ——令人奇怪的是,城內一片黑暗,看不見一點篝火,四周靜得可怕。
  “這是怎麼回事?”
  曹操勒住馬,疑惑地環視四周。
  忽然聽得轟的一聲,四周燃起了熊熊大火。
  “完了!”曹操轉身對著後面跟進的軍隊發出了絕望的叫聲,“這是張繡的誘敵深入之計,快撤!快撤!”
  但是為時已晚。
  隨著地動山搖的吶喊聲,黑暗之中到處佈滿了敵軍。
  敵軍的吶喊聲最後歸為一句話:“活捉曹操!”
  曹操鞭打著快馬落荒而逃。
  這一戰,曹操隻身倖免,那晚在巽門口被消滅的曹軍不計其數。
  不僅如此,由於對方識破了曹操的佯攻之計,曹軍在西門的攻城部隊也被張繡打得狼狽地潰敗。一戰不利,全線動搖,隨即破綻百出,軍心大亂。到了五更時分,戰局發生了根本性變化,曹軍反受到張繡部隊的追擊。直到天明太陽升起之後,曹軍已退到距宛城二十里外的地方。經盤點損失,曹軍一夜之間折兵多達五萬餘人。
  在此危難之際,曹操又聽到了更壞的消息:“荊州的劉表突然出兵截斷了我軍的退路,並作出攻擊許都的姿態。”
  曹操面容慘淡,他咬牙切齒地在落敗的戰場上憤恨地說了句:“走著瞧!”
  接著,他藉口“退卻也是兵法”,率軍轉向,返回許都。
  半路上,又接到最新情報:“劉表聽說自己一旦出動大軍,東吳的孫策就會調集兵船,溯江而上,荊州將面臨受襲的危險。因此心生怯意,目前是否出兵尚未決定。”
  古今戰將中,越戰越勇,連獲大勝的大將很少,但像曹操那樣經常遭遇如此慘烈失敗的大將也很少。
  曹操發動的戰爭,總而言之,就是曹操創作的詩歌。如同酷愛作詩一樣,曹操也非常熱衷於作戰。
  那種熱情,那種構想,就如同詩人將金玉之辭和著自己的心血創作詩歌,兩者十分相似。在戰爭中,曹操將此付諸實踐,這就是曹操的戰法。
  所以說,曹操的戰爭就是曹操的創作——既有非常傑出的佳作,也有損失慘重的敗筆。
  總之,他是個好戰之人。正因為好戰,所以即使遭受慘敗也絕不會委靡消沉。
  但是,這次失敗畢竟太慘烈了,就連曹操這樣的英雄在大敗後的歸途中也終日緊鎖愁眉,面容慘淡。他作詩嘆息道:“梅酸心酸,敗戰心酸,形異性同,心舌猶甘。”
  騎在搖晃的馬背上,他也吟成了好多詩。即使在逆境之中,他也充滿著嚮往美好人生的不屈精神,而且決不退讓。
  曹軍經過襄城,來到淯水之畔。
  曹操突然停住馬,一邊低首徘徊,一邊“啊”地失聲痛哭,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滾滾而下。
  諸將驚訝地問道:“丞相,您為何如此悲傷?”
  “這兒是不是淯水?”
  “是的。”
  “去年,我軍也是在這個地方攻打張繡,由於我的疏忽大意,造成典韋不幸戰死。我為典韋的死而悲傷,不由得想起當時的許多事來。”
  曹操說著下了馬,把馬系在河邊的柳樹上,並且命人在河灘的小土包上壘起一堆石塊,接著斬牛屠馬,為愛將典韋舉行了招魂儀式。曹操親自上前祭拜,最後忍不住放聲大哭。
  將士們看到了曹操充滿人情味的一面,為他對典韋的深情所感動,也相繼祭拜。
  接著,曹操又祭祀了其長子曹昂之靈,又禮佛超度了侄子曹安民。
  此時,河邊的楊柳長枝低垂,河水已帶著秋天的寒意,黑色的八哥鳥在空中來回飛鳴——全軍將士痛哭不止。
  初夏,曹軍通過麥田小道,意氣風發地踏上征途,孰知到了涼秋八月,曹軍將士帶著滿身創傷大敗而歸。他們含憤忍辱的心情實在難以言喻。
  不堪回首,連呂虔和於禁等心腹大將都負了傷,無數的輜重都被迫丟棄在敵方陣地——啊,曹操仰天長嘆:暮山已昏,烏雲蔽日!
  “看,有人來了。”
  “哦,是我們的急使。”
  正當士兵們議論紛紛之時,只見對面一人快馬加鞭地趕了過來。
  來人是留守許都的荀彧派來的信使,他給曹操帶來了一封密信。
  曹操接過信後急忙打開一看,只見信中寫道:“荊州的劉表已出動兵馬,準備配合張繡在我軍歸途的安象附近進行阻擊,請務必加以警惕。”
  “如果真有這樣的事發生,我也早已有所準備了。”曹操對此顯得非常鎮靜,他對荀彧的信使說,“不用擔心。”
  曹軍來到安像地界後,果然不出所料,發現由劉表的荊州兵和張繡的軍隊組成的聯軍把住了道上的險要關隘。
  曹操道:“敵人有他們的地理優勢,我們也必須爭取我們的地理優勢。”
  於是,他指揮軍隊在山上布陣。曹軍的行動從黃昏到次日黎明之間悄悄地進行,在沒有山路的山上開挖了一條秘密的通道,並將百分之八十的軍隊隱藏在山背面的盆地裡。
  拂曉,晨霧剛散。劉表、張繡聯軍的士兵們手搭涼棚,眺望著曹軍的陣地。
  “奇怪!那邊的人怎麼這麼少啊?”有人小聲地嘀咕著。
  “就那麼多吧?”有人點頭附和著。
  “在這段時間裡,曹軍已有五萬人戰死。且兵敗撤退後,還要長時間地艱難行軍,途中一定會不斷出現逃兵,並會丟棄大量的傷病員。所以能活著回去的人就不會很多了吧。”
  那些將領們也許出於這樣的考慮,沒過多久就率軍走出關隘。大量的士兵黑壓壓地在野地裡奔跑著開始襲擊曹軍陣地。
  聯軍根本不把曹軍放在眼裡,大模大樣地接近了曹軍的陣地。
  這時,曹操突然出現在山頭的一角,他大聲地命令道:“盆地裡的士兵們,現在到時候了,就像深淵裡的蛟龍一般出淵化雲!包圍那些野地裡的敵軍,把他們統統殺死,我要親眼看到殲敵的血雨腥風!”
  轉眼間,兵力猛增八倍多的曹軍突然從地下冒出來,一下子截住了敵軍的退路,並從前面和側面鋪天蓋地包抄過來。劉表、張繡的聯軍完全亂了陣腳。由於曠野秋草的纏繞糾結,逃跑的士兵個個被扎得血肉模糊。不一會兒,聯軍屍橫遍野。爭先逃命的士兵們不敢在關隘停留,直接逃向山對面的安象城。
  “把那座縣城也給我燒掉!”
  曹軍懷著悲憤的心情加緊追擊殘敵。這時——又傳來了許都危急的急報。這好似曹軍的宿命,總是在只差一次攻擊戰就能直搗敵人心臟的關鍵時刻,突然的變故敗壞了奮戰的心情。急報上說,“河北的袁紹趁許都空虛之際,發布全軍動員令,企圖進犯許都。”
  “袁紹這個混蛋!”
  曹操聽了大驚,決定不顧一切地日夜兼程趕回許都。
  張繡和劉表見曹操如此慌張,便掉轉頭追擊曹軍。
  張繡的軍師賈詡諫道:“現在追擊肯定會遭到慘敗。”
  兩人不聽苦勸,繼續領兵追擊。果然不出所料,半路遭到曹軍強兵的伏擊,結果大敗而歸。
  賈詡看到兩人兵敗後失魂落魄的樣子,驚詫地說道: “你們這是乾什麼?現在正是追擊的好時機,這一去定能取得大捷!”
  儘管是走回頭路,但看到賈詡這樣自信的鼓勵,兩人再度率軍追擊。雙方一交戰,勝敗立判,結果取得了重大的勝利,聯軍高唱凱歌得勝歸來。
  戰後,兩人欽佩地向賈詡請教:“先生的計謀實在高妙。你究竟用什麼方法在戰前就知道戰鬥勝負的?”
  賈詡謙虛地笑答:“像我這種程度,只不過是兵法中最初級的水平了。第一回追擊時,因為敵人早就料到會被追擊,所以肯定授計留下強兵斷後。這是退卻兵法中的常識,然後當你們第二回追擊時,情況就不一樣了。對方會認為追兵不會再來,結果就讓強兵做前鋒,弱兵當後衛。自然戰鬥力和士氣大減,這時乘虛追擊肯定能獲大勝。我的話之所以靈驗,只不過是深信這些道理罷了。”
  二十四北客
  曹操率軍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回到了許都。在解散遠征軍建制時,他對身邊的諸將說道:“先前,我軍在安象遇到強敵阻擊,一名陌生的將領帶著不足百人的士兵在我苦戰時援救了我。此人想必是我所期待的將官。查一下他是屬於哪支軍隊的。”
  根據曹操的命令,一名幕僚站在將台上,向全軍將士傳達了事情的緣由。
  少頃,從隊伍很遠處傳來了應對的聲音。只見一位面目英武的武將腋下夾著一柄槍走出隊列,站在曹操面前敬禮後朗聲答道:“我就是丞相說的那個人。”
  曹操看了那人一眼,問道:“你是什麼出身?”
  “嗯,丞相可能不記得我了。我曾經在剿滅黃巾賊之亂中立過小功,一度榮任過鎮威中郎將。後來因為想家就回到家鄉汝南。我叫李通,字文達。”
  雖然不是故交,但過去曾聽說過他。曹操像拾到一個寶貝那樣,高興地說道:“你很會抓住機會,既救了我的急,又接近了我,說明你足智多謀,堪任一方守將,真是神妙之至。這樣吧,你還是回鄉鎮守汝南吧。”接著,曹操封他為稗將軍、建功侯。
  過了一天,留守許都的荀彧在舉行了慶祝曹操還都儀式之後,突然向曹操請教道:“先前我派飛騎向丞相報告,在歸途中劉表、張繡兩軍會扼守險要阻擊大軍通過。當時丞相回答說'不用擔心。我有必破之計!'丞相為何在這之前就能這樣確信呢?”
  曹操笑道:“哦,你是指那個時候嗎?——那時我軍疲憊困乏到了極點,劉表和張繡對我們這支疲憊之師肯定有必殺的準備,所以他們一定會在半路上整軍以待。這樣險惡的形勢,使我們不由得產生了同歸於盡的決心,因此我軍將士在這無處遁逃的絕境中只能拼死一搏了。其實,人處逆境都是這樣的,到了這種地步只有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才能死中求生。正因為懂得這個道理,所以我在大難面前能確信自己必勝。”
  曹操的這番話語立刻被廣泛地傳播開來。大家都認為:“只有像丞相這樣的偉人,才能真正體悟到孫子兵法的精髓。”
  曹操雖然大敗而歸,但人們非但沒有責怪他,反而對他更加心悅誠服了。
  儘管如此,今年的秋天卻沒有去年那樣的慶典。
  眼下雖說是“燕去雁來”的季節,但京城內的旅舍裡卻是一派繁忙景象。來自各州的秋季時令瓜果蔬菜大量上市,各地進貢的絹布、肥馬等也匯集京城,真所謂物華天寶,極其繁盛。
  一天,有一行顯貴們帶著五十名隨從,一路風光地來到了驛館門前。
  “聽說這些人是冀州袁紹派來的使者。”
  旅舍的老闆對這批客人敬若上賓。
  在京城,只要一提到袁紹,可以說是無人不曉。一般的凡夫俗子都有這樣先入為主的看法:他是個著名的大諸侯,擁有佔天下幾分之一的大片北方領地。此外,他是漢王朝世代公卿的名門之後,其威望遠在新貴曹操之上。
  剛從宮中退出的曹操回到丞相府後正在小憩。
  這時,郭嘉來到曹操的睡榻前,施禮後恭敬地說道:“丞相,我有一樣東西要轉交給您。”
  “什麼?是書簡嗎?”
  “是的,袁紹的使者遠道而來,現入住京城的驛館,託我將此書簡轉交給丞相親覽。”
  “是袁紹的來信?”曹操說著隨意地打開了書簡閱看,他一邊看,一邊不時嘎嘎地笑著,就如秋天芭茅草發出的聲音。曹操道:“這是袁紹自私自利的要求。先前,我曹操順利建立許都時,他還問我要不要派軍隊到京城來。而從他這次的信上來看,他說因為和北平太守公孫瓚之間發生了邊境紛爭,自己軍糧匱乏,兵馬也不足,問我能不能和他合力作戰。而且他在信中文辭傲慢,簡直把我曹操看做京城的守門人了。”
  曹操看完信後非常不快,臉上顯露出慍怒的神色。接著,他猶嫌不足,又不禁用手敲打著書簡。
  他餘怒未消地對郭嘉說道:“袁紹不僅在這件事上傲慢無禮,而且平素我以天子的名義和他往來政務文書時,他也經常用詞不遜,把我視作一個普通的官吏。我雖然一直隱忍不發,但總想何時能打斷他那高傲的鼻樑骨。其實他在冀州一帶的舊部對他也非常不滿。……他自己已經到了力量不足、獨自嘆息的地步,卻還異想天開地向我借兵攻打北平,甚至還要藉糧食。什麼都想伸手向我要,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無賴。”
  “……丞相!”
  郭嘉待曹操臉上的慍色稍減後,平靜地說道:“我想把那小孩子都知道的事再說一遍。從過去漢高祖征服項羽的事例來看,高祖絕不比項羽強大。從強勢上來說,項羽要遠在高祖之上。儘管如此,他最後還是被高祖所滅。其敗亡的根本原因就是迷信武力,輕視智謀。所以說,高祖的隱忍也是取得最後勝利的法寶。”
  “你說得有道理。”
  “像我這樣的人批評丞相,該當死罪。但如果讓我斗膽陳述己見的話,我敢說袁紹與丞相相比,丞相有十勝之長,袁紹有十敗之短。”
  於是郭嘉開始屈指歷數兩者的長短。
  其一,袁紹不懂時勢,其思想與其說是保守,毋寧說是倒行逆施。丞相順應時代形勢的發展,富有革新的生氣。
  其二,袁紹講究繁文縟禮,推崇權勢的各種禮儀。丞相提倡自然、速效、親民。
  其三,袁紹片面認為寬大就是仁政,所以百姓對寬大抱著輕侮的態度。丞相處事嚴謹,賞罰分明,百姓雖然心懷畏懼,但也非常歡迎丞相的嚴謹作風。
  其四,袁紹表面上張狂,其實內心非常怯懦,且待人多疑,過於重用至親。丞相處事簡約,待人不分親疏,富有敏銳的洞察力,因此用人不疑。
  其五,袁紹善於謀劃,但沒有決斷,經常困惑。而丞相慎謀善斷。
  其六,袁紹出身於名門,喜好名士的虛名。丞相喜愛有真才實學的人才。
  “夠了!”曹操笑著連連擺手,“要是你只讓我聽到自己身上那麼多的優點,我怕自己也會變成袁紹的。”
  那天夜晚,曹操一人獨坐。
  向左還是向右,多年的懸疑迫在眉睫,亟待解決。曹操在心中反复掂量著。面對袁紹這個巨大的勢力存在,他不得不集中精力深入思考。此時確實難以入眠。
  “光擔心是不夠的。”一個聲音從心底冒出來。
  但是,很快從旁邊又冒出另一個聲音:“再不能受他欺侮了。”
  這時,他想起剛才郭嘉屈指計數地把他和袁紹進行對比的話來:“丞相有十勝,袁紹有十敗。”
  其實,不僅郭嘉有此見解,他自己也充滿著“我遠在他人之上”的自信,但單憑這點優勢,要想將對手整個吃掉是不可能的。
  在袁氏一門中,雖有淮南袁術那樣的奸人,但因為只有大族才能培養賢才,所以也出現了不少計謀奇才和智勇雙全的良臣。
  而且,不管怎樣,袁紹出身於名門望族,祖輩累世為官,堪稱國之元老。曹操是宦官的後代,且父親很早就退歸鄉里,曹操小時候不過是個村里出名的頑劣少年而已。漢朝定都洛陽時,袁紹在將軍府擔任要職,曹操還是個巡城的警吏。
  袁紹因風雲激盪而退,曹操趁風雲興起而功成名就。但出身名門的袁紹即使退隱,仍然深受保守派的支持,而對於新貴曹操而言,他除了忠誠的心腹部下之外,得到的卻是外界的嫉妒和反感。
  天下還有不少人對曹操現在的地位頗多微詞。有人私底下誹謗他是“自私自利的丞相”——人們即使畏懼他的武力,在心中仍不服他的威望。
  對於人們心中的這種微妙想法,曹操並不在意。他是為自己在建功立業上做得不夠而感到不安。
  他深知,通過武力可以征服敵人,但通過武力是得不到德望的。
  這時,他突然轉出一個念頭:“我和袁紹之間一旦發生了衝突會有怎樣的後果?”
  但細細一想,又覺得存在不少問題。
  現在,從地理上講:以許都為中心,西有荊州、襄陽的劉表和張繡,東有袁術,北有袁紹,曹軍幾乎陷入四面環敵的境地,沒有一個方向能夠安心無虞。
  曹操進一步細想:“如果在這四面環敵的包圍中趴著不動,自己只能維持著丞相的虛名,最後僅落得窒息而亡的結局。而自己現在的高位是在風雲激盪中產生的,人生的目標就是要讓整個天下完全威服於自己。為了達到這個目標,要時刻保持生氣勃勃的躍進狀態,一刻也不能懈怠。必須不斷進攻,打破敵軍的,四面封鎖。對於任何舊的障礙,絕不能因疏忽而輕易放過。”
  想到此,曹操的意志更加堅定,一個重大的決斷逐漸在心中形成。
  “是的,打破敵軍的封鎖一定會伴隨著風險。——袁紹這個混蛋!一切舊的事物必然被新的生命所替代。這是自然的法則,我是新人,他只不過是舊勢力的代表!好,就讓我和他放手一搏!”
  此時,他感到心雄膽壯,豪氣陡生。
  曹操下定決心後就安心地入睡了。
  第二天,他想再次檢驗自己的決斷正確與否,就對丞相府的一名小吏吩咐道:“去把荀彧叫來!”
  少頃,荀彧奉命來到丞相府。
  曹操為了避開他人耳目,特意在丞相府的一個秘閣裡等著他。
  “是荀彧嗎?今天把你叫來是有特別重大的問題想听聽你的意見。先把這個看一下。”
  “是書簡嗎?”
  “是的。昨天袁紹的使者來到京城。這是他遠道帶來的袁紹親筆信。”
  “……原來如此!”
  “看了這封信後,你感覺如何?”
  “一言蔽之,辭句無禮狂妄,而且信中竟然提出這樣自私的要求,這只能說明他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傢伙。”
  “也許是吧——袁氏的無禮言行已有多年。我一直打算忍讓的,沒想到他現在公然愚弄我。實在令我忍無可忍。”
  “那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我反复考慮後,還是覺得現在要是討伐袁紹的話,自己的兵力有所不足。”
  “丞相顯然深思熟慮過了,您說的一點都不錯。”
  “但我下定決心要征伐他,你的意見如何?”
  “您一定要這麼做嗎?”
  “你贊成嗎?”
  “願聽鈞命。”
  “我會取勝嗎?”
  “必勝無疑。丞相有四勝之長,袁紹有四敗之短。”
  荀彧這樣說著,就如昨天郭嘉闡述意見那樣,先將曹操和袁紹兩者進行比較,然後再討論兩者的長短。
  曹操擺手打斷荀彧的話,他一邊大笑,一邊認真地糾正道:“你的話和郭嘉說的簡直是如出一轍,毫無二致。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缺點,你說的那種全是優點的完人是沒有的。”
  接著,他又問荀彧:“如果是這樣,我們是否可以現在就斬了他的來使,立刻向他宣戰?”
  “不!這事現在不能這麼做。”
  “你說不行嗎?”
  “現在絕不可以!”
  “為何?”
  “您不要忘了呂布,他可是只一直窺伺著許都的後門虎,而且荊州方面的情勢還不足以讓我們高枕無憂。”
  “這麼說,我還得忍耐袁紹忍到遙遠的將來?”
  “現在您要以至誠之心輔助天子,以至仁之心愛護士農,慢慢地等待著產生新形勢的機會。應讓新形勢和袁紹鬥爭,您自己甚至無須親自戰鬥。您要耐心等待,隨著時代的進步,袁紹的舊官僚陣營中會產生自毀的效應,到了最後一擊的時候,只要稍動兵力即可達到目的,這樣豈不是萬全之策?”
  “這樣做好是好,就是等待的時間太長了。”
  “我認為這不算長,只是一瞬間而已。形勢變化的腳步,儘管在一段時間內無法被肉眼看到,但它的速度驚人。如同植物生長一般,又如撫育孩子成長那樣,人們一時看不到他的變化,就會覺得等待的時間太長。實際上,隨著天地運行,這種變化會在很短的時間內發生。總而言之,再忍耐一下,對您來說也許更為有利。”
  由於郭嘉和荀彧兩人意見驚人地一致,曹操終於放棄了迷思,於次日把袁紹的來使召到丞相府。
  曹操對來使道:“我答應你們的要求。”
  於是,曹操命人備齊糧食、馬匹以及大量的軍需品交給來使,並舉行了盛大的宴會犒勞使者。臨行前,曹操又對來使叮囑,說已特地上奏朝廷,封袁紹為大將軍、太尉,統領冀州、青州、幽州和并州四州。
  二十五天下第一嗜食者
  袁紹的使者率領著蜿蜿前行的數百輛馬車,馱運著曹操發送的大量兵糧軍需品,渡過黃河,走向遙遠的河北平原,順利地滿載而歸。
  不久,使者把曹操的回信交到袁紹手裡。
  空手得到如此巨量的軍用物資,袁紹欣喜不已。而且曹操的回信裡還這樣寫的:“首先,恭祝閣下戰無不勝,事業騰達!
  “頃聞閣下此次準備征伐北平,我對此壯舉深為感佩,謹以滿腔熱忱,衷心祈願此役必勝。
  “閣下所需馬匹、糧食等各種軍需品我已傾力從後方相助,因河南方面已無後顧之憂。閣下討伐北平的公孫瓚,實為萬民安居樂業之義戰,所以萬禱閣下迅速建立鎮護國家的不朽之功。另有一事不得不向閣下說明:鄙人負有守護許都之責,因事務繁忙及維護秩序之用,需配備大量軍力,故特以致歉,無法借調閣下所需的兵員。
  “隨信奉告:據敕令,天子頒旨敕封閣下為大將軍、太尉,統領冀、青、幽、並四州。請接受天子浩蕩皇恩。”
  袁紹看完信後,不由得讚歎道:“沒想到曹操的回信會寫得這樣謙卑。這種文辭,這樣的處置方法,可以說是面面俱到、盡善盡美了。想不到他是個誠實的人。”
  袁紹完全放心了。於是他開始了向北平大舉進攻的軍事行動,沒多久就放鬆了對西南方面的警戒之心。
  夜晚,由貂蟬陪侍,溺於歌舞酒宴。白天,只與陳大夫父子親近,把他們當做最貼近的心腹,任何事都與之商量。
  這便是呂布的近況。
  呂布的下臣陳宮為此暗自擔憂。一天,他不知趣地向呂布諫言:“我認為主公信任陳珪父子並非不可,但凡機密大事都與他們商量是否妥當?請主公三思。他們父子倆對主公巧言令色,阿諛奉承,那種獻媚討好的態度,不就像個馬屁精嗎?”
  “陳宮,你是說我呂布愚蠢是不是?”
  “我沒有那種意思。”
  “那你為何對我進讒言,要斥退賢士呢?”
  “您認為他們父子倆是真的賢士嗎?”
  “至少,對我呂布而言,他們是不可替代的良臣。”
  “啊……”
  “你為何要發出啊的聲音?看到別人受寵就妒忌,正是你這種人,才想讓我接受這種諂佞的誹謗。”
  “我什麼也不想說了。”
  陳宮怏怏地退出,心想自己一腔忠誠,反被主公罵為諂佞之臣,真是天理何在?
  “不如就此閉門不出。”
  陳宮這樣想著,不久便在家閉門獨居,不願跨入徐州城一步。
  在家閉居時,陳宮聽說北方的公孫瓚和袁紹之間發生了戰爭。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四周的形勢發生了令人不安的變化。
  陳宮無奈地對自己說道:“還是去外面打獵散散心,這樣也可消除煩惱,培養心中的浩然之氣。”
  於是他帶著一個小童,來到秋天的山野裡打獵。
  這時陳宮偶然看到一個形跡可疑的男子。那人一身旅人裝束,他一見陳宮就慌慌張張地逃跑了。
  “那個人是誰?”
  待那人走後,陳宮歪著頭思索著。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突然彎弓搭箭,直向那個可疑的男子射去。
  陳宮射得很準,一下子射中了那名男子的腿腳。小童像獵犬一般飛也似的朝那名男子衝去。陳宮也扔下弓箭,跟在小童後面向前奔跑。
  那名男子雖然極力抵抗,最後還是被抓捕了。
  經過嚴厲的拷問,陳宮最終探明那人是一名信使,怀揣著小沛城劉玄德的回信,正準備返回許都。
  “你說你帶著曹操的密信,把它交到了劉玄德手中,是嗎?”
  “是的。”
  “那麼,你現在帶著劉玄德寫給曹操的回信嘍?”
  “不,前面已有人騎著驛馬把信帶走了。我沒有帶信。”
  “你胡說!”
  “我沒有說謊。”
  “你肯定嗎?”
  陳宮拔出利劍,那個旅人裝束的男子嚇得跳了起來。
  只見劍光一閃,隨即噴射出一團鮮紅的血霧,地上留下了一具身首分離的變形屍體。
  “小童,你去檢查一下那具屍體。”
  少頃,小童回復道:“主人……我拆開他的袍襟,發現裡面有一物。”
  “呵呵,那是劉玄德的回信。”
  陳宮仔細地看了書信,對小童厲聲說道:“這事不准外傳。我這就去徐州,你帶著弓箭先回去吧。”
  小童應諾著回家,陳宮立即趕去徐州。
  陳宮見了呂布後,向他詳細禀報了事情的經過,並拿出劉玄德寫給曹操的回信讓他看。
  呂布看了書信,不由得毛髮倒豎,極為震怒:“好你個匹夫劉玄德,竟敢與曹操暗通合謀,妄圖滅我呂布。”
  於是他立即授予陳宮、臧霸兩位大將兵權,命令道:“此去一舉踏平小沛城,生擒劉玄德!”
  陳宮是個謀士,他深知小沛雖然看起來是個小城,但是不施計謀難以破城。
  於是他主動與在附近泰山落草的強盜們聯絡,對盜首孫觀、吳敦、昌豨、尹禮等人挑唆道:“山東的州軍腐敗無能,現在可以隨便攻打。”
  於是,在強盜們的配合下,陳宮派宋憲、魏續二將最先領兵攻占汝穎地區,扼住了小沛的後方,然後再率主力從徐州出發正面迫近小沛,從三方面封鎖小沛。
  劉玄德聞報後大驚:“看來帶著我回信返回的信使在半路上被捕了,他向呂布洩露了曹操的意圖。”
  先前,曹操的信使帶來了曹操給劉玄德的密信。信中說討伐呂布的機會現在不能錯過。當下北方的袁紹和北平的公孫瓚戰事正酣,已無暇顧及黃河以南地區。呂布和袁術之間也沒有親密交往,如果曹、劉兩家聯合行動,呂布就會陷於孤立境地,成事豈不易如反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3:10
  總之,曹操來信的目的是催促劉玄德加快對呂布的戰備進程,劉玄德毅然回复曹操,答應協助行動。
  ——呂布見信後勃然大怒也就毫不奇怪了。
  “關羽守西門,張飛鎮東門,孫乾管北門,我負責南門的防守。”
  倉促之間,劉玄德暫且作瞭如上的軍事部署。
  不管怎樣,當下正處於緊急狀態。城內人聲鼎沸般地騷動起來。
  就在這混亂的時候,關羽和張飛兩人卻在西門下為了一件事情發生了爭吵。
  他倆為何爭吵呢?
  倆人的焦點似乎集中在剛才發生的一次戰鬥。由於兩個結義兄弟的性格和認識上的差異,最後發生了爭吵。那些好事的士兵們放棄了守備的職責,圍在關羽、張飛的周圍看熱鬧,他們聽到了兄弟倆的如下爭論:張飛責問道:“你為何停止追擊敵將?如果見到敵人的勇將不去追擊,那這個仗就不要打了。”
  關羽對義弟解釋道:“張遼這個人雖是敵將,但他武藝高強,而且識禮知恥,有歸順的表現——所以我想放他一條生路。難道對這樣的敵將不能寬容一點嗎?”
  兩人爭論不休越吵越兇。
  劉玄德聽說此事後非常不快:“現在這種時候,為了什麼事這樣爭吵不休?”
  “關羽,我們倆誰對誰錯一起到大哥面前說個明白。”
  張飛拉著關羽來到劉玄德面前,繼續不服地爭論著。
  劉玄德聽完雙方爭辯的內容後終於了解了此事的緣由。
  那天一早發生了一場戰鬥。
  呂布方面的大將張遼率軍趕到關羽把守的西門。
  關羽站在城頭上,以洪亮的聲音像談家常似的說道:“來將是張遼嗎?你雖為敵將,但有軍人之風。如你這等人物竟然將粗暴淺薄的呂布奉為主公,打的都是些無名之戰和反叛之戰,讓人不得不懷疑你究竟是軍人還是強盜。我同情你的境遇,替你感到可惜。作為一名武將,應該嚮往的是生為正義而戰,死為報效朝廷。可惜,你沒有精忠報國的志向。”
  聽了關羽的一番話後,率軍猛攻的張遼似乎有所覺悟,他突然掉轉馬頭,領兵沖向張飛把關的東門,擺出了進攻的姿態。
  這時,關羽立刻騎馬趕到張飛處。“不要出去和張遼交戰”,關羽極力勸說道,“張遼是一個令人可惜的漢子,他有加入正義軍隊的意願,也有知恥的良心。”
  張飛不同意關羽的說法:“你來這兒幹嗎?我不需要你多餘地指手畫腳。”
  於是兩人就發生了口角。
  隨著時間的推移,也許張遼對毫無反應的東門突然起了疑心,不久便引軍撤退了。
  “沒有和張遼廝殺,我深感可惜,這都是關羽干擾我的結果。大哥,你說關羽這樣做對嗎?”
  張飛又像往常那樣,死纏亂打地向劉玄德訴說關羽的不是。
  劉玄德聽了也一時難以明斷是非,他不論雙方對錯地調和道:“不管是對是錯,不管是抓到了還是逃走了,張遼都不過是大海之中的一條小魚而已。一個張遼不會改變天下變化的大勢。”
  不知從何處傳來了一個可愛少女的歌聲。
  十里城外,可說是戰亂之區,但這座花苑在寧靜的秋陽照耀下,卻呈現出風清雲麗的一派祥和景象。這兒曲徑通幽,芙蓉花開,木樨樹上飄來了沁人的花香,遍地盛開著韭菜花,纖秀的秋蝶在花叢中翩翩飛舞。
  韭菜花兒開滿園,
  金簪銀簪多耀眼。
  佳人頭插金銀簪,
  待嫁小姑顏色鮮。
  夫婿是個駝背翁,
  街坊四鄰等閒看。
  睡覺背郎上牙床,
  吃飯抱郎共進餐。
  小姑愛郎終不棄,
  前世修得好姻緣。
  徐州城內的北苑是只限於呂布家人和女眷們進出的禁苑。
  一個十四歲左右的少女一邊摘著芙蓉花,一邊甜美地唱著歌。少女背著一個小女孩,可能是她的妹妹,只是個幼兒。
  也許少女覺得四周無人,所以把摘下的芙蓉花插在自己的鬢髮上,接著又放聲地唱了起來:妹是桂花香千里,
  哥是蜜蜂萬里來。
  蜜蜂見花團團轉,
  花見蜜蜂朵朵開。
  呂布聞聲從後閣窗口探出頭來。他瞇著雙眼,臉上顯露出陶醉於少女歌聲的神情。
  “……”
  姐姐十四歲,妹妹五歲。這兩個都是呂布的女兒。
  十四歲的姐姐先前已由父母做主嫁給袁術的兒子。一天晚上,父母為她舉行了盛大的歡宴,然後目送著她坐上掛著珠簾的花轎去往淮南。
  誰知風雲突變,父親呂布隨後又急急地派兵把出嫁的花轎從半道上帶回徐州,並就此把她長期養在了深閨之中。
  此時的新娘年歲尚小。
  她不懂諸侯之間的攻略,也不知道戰爭會在何處發生,甚至父親心中在想什麼,徐州的命運如何她都一概不知。
  她只喜歡唱歌,牽著年幼的妹妹在園子裡玩耍。突然,她看到後閣的窗口出現了父親呂布的面容。
  “哎喲!”她羞紅著臉叫了一聲,一溜煙地逃向母親在北苑的居處。
  呂布的身邊站著他的部將郝萌,他看著少女的嬌態,不禁笑道:“哈哈,還真是個天真無邪的小姐啊。”
  “哦,嗯,她還是個孩子,真是可憐。”呂布兩臂相交地站著,他沉吟半晌,在思考女兒的終身大事。
  房間裡只有呂布和郝萌二人,此前他倆正在後閣密談。
  郝萌是呂布手下的愛將。一天,呂布秘密命令他:“立即去淮南面見袁術。對他說先前的親事完全因曹操的阻撓而不得已違背承諾,現在依然願和他聯姻。要快去快回,迅速敲定兩家的姻親之事。”郝萌領受呂布的秘命後,騎著快馬去了淮南。直到今天才帶著袁術的回信返回徐州。
  呂布之所以突然向袁術提出恢復婚約,締結唇齒之交的請求,其背後隱含著“通過兩家聯姻結成兩國同盟,雙方共同對敵,就能打敗曹操”的軍事圖謀。
  袁術答應這門親事也有自己的考量。他原先看中的只是呂布女兒的美貌和風姿,但現在聯姻的重點也轉向了通過兩家聯姻,建立軍事同盟的務實層面上。經過慎重的評議,袁術雖然想把呂布拉到自己的陣營裡。但對他不講信義、反复易變的性格仍心存疑慮。於是他給呂布寫了回信,信中寫道:“祈將令愛先期送至淮南,以示秦晉結好之意。”
  總而言之,袁術方面開出的條件很明確:只要呂布先把愛女送來當人質,才能顯示信義。
  現在,呂布聽了郝萌的複命之後,心裡不由得猶豫起來。
  “要把女兒送到淮南去嗎?……怎麼辦才好呢?”
  呂布沉思了半天,終於咬咬牙,對郝萌斬釘截鐵地說道:“就這樣吧,答應他的條件!”
  正當他在心中下定決心時,突然聽到了愛女的歌聲。
  他看到愛女在花苑裡楚楚可憐、天真無邪的嬌態後,又突然改變了主意。
  “……不,我是把女兒作為新娘嫁過去的。如果把女兒當做人質送到遙遠的淮南去,我呂布會倒霉的。要是袁術堅持提出這種無法達成的要求,這個問題又回到原先的老路上去了。郝萌,你這次出使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於是,呂布原先向袁術提出恢復兩家聯姻、互相提攜的策略一時中斷了。
  呂布並不畏懼小沛的劉玄德。他真正害怕的是曹操會轉變成自己的敵人。
  如果攻打劉玄德,當然是與曹操為敵。這樣就會把自己逼到孤注一擲的危險境地。這種局面應當竭力避免。但是,現在又不得不討伐劉玄德,且自己已經從三方面封鎖了小沛城。
  (只要能和袁術結成同盟,即使曹操起兵也不足為懼了吧?)
  呂布這樣想著,急切地命令郝萌趕去淮南,打探一下袁術的想法。誰知袁術將來使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番之後,提出了很難妥協的苛刻條件,再次顯示了他那傲慢的態度。呂佈為此深感顏面無光,加之愛女心切,他不能忍受這種過分的屈辱。
  不過,在這希望渺茫之際,呂布心中反而下定了決心。“好吧,我的事我自己解決。”
  第二天,呂布親臨戰場督戰。
  “這樣的小城攻了幾天都沒拿下,真是飯桶!我要你們一舉踏平小沛!”
  呂布一邊責罵著部下,一邊自己騎著赤兔馬飛奔至小沛城下。
  這時,劉玄德突然出現在城樓上,他對呂布打著招呼,言辭懇切地說道:“呂將軍,呂將軍,您為何如此嚴密地包圍我們?我和將軍有情、有恩、有誼,應該不是仇敵。先前,曹操以天子敕命的名義嚴命我動兵舉事,我不得已寫了承諾的回信。但我怎能立刻放棄與將軍的故交,無緣無故地加害將軍呢?請您三思!今天將軍和我劉備交戰,雙方都會耗盡巨大的兵力,有人就會在背後竊笑,在背後獲利。那個背後的人究竟是誰?請將軍明察。”
  呂布聽了劉玄德的一番話後,騎在馬上沉默良久。突然,他對部下大聲命令道:“不要解除包圍!”說著,騎著馬輕捷地回到陣後去了。
  呂布的表現頗為複雜,可以說是性格上的弱點,也可以說富有人情味。他實際上是個疑惑頗多的人。剛才,他騎著馬聽了劉玄德苦口婆心的一番話語,心裡又在想:“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嗎?”他懷著這樣的迷思一個人回到了徐州。
  從此,劉玄德困守的小沛城在敵軍的重重包圍下,不得不一天天地苦挨日子。劉玄德在此之前派出的急使突出重圍後,已經早早地到達了許都。
  急使對曹操焦急地說道:“有關詳情,主人劉備在信中都已說明。情況就是這樣。請丞相趕快派兵救援!”
  曹操立刻返回丞相府,召集諸位將領議事。他介紹了小沛發生急變的情況後,向眾將詢問道:“對劉備坐視不救,違背我的信義。現在,袁紹忙著討伐北平的公孫瓚,對我不形成威脅,但我的背後是張繡、劉表的勢力,他們一直在窺伺許都的虛實。儘管如此,我能對呂佈置之不理嗎?況且他現在的勢力正在不斷增強,將來必然是我們的心頭之患。與其如此,不如將一部分兵力留守許都,我親自率軍去援助劉備。我們兩方藉此機會徹底消滅呂布,你們對此有何看法?”
  荀攸作為堂中諸位將領的代表起身答道:“丞相的出師之論,我們都認為講得非常確切。劉表、張繡之輩在先前都遭受過我們沉重的打擊,所以估計他們不敢輕易出兵。現在最為擔心的是呂布,如果我們此時對他放任不管,他就有可能和袁術聯手,一起縱橫泗水、淮南地區,最終成為我們心腹之患。所以,我們認為,只有在其羽翼未豐的時候採取適當的方法斬草除根,才是上上之策。”
  曹操把左手放在胸口,並高高地舉起右手,大聲說道:“荀攸說得太好了,在座的各位還有異議嗎?”
  “沒有。”諸位將領全體起立,異口同聲地表示贊成。
  接著,曹操對諸將簡短地命令道:“此次遠征,只是為了解救小沛的危急。”他首先命夏侯惇、呂虔、李典三將為先鋒,帶領五万精兵,迅速向徐州進發。
  呂布麾下的高順軍陣地被曹軍的先頭部隊一舉突破,處於一片潰亂之中。
  “什麼?曹軍的先頭部隊這麼快就到達了?”
  呂布驚慌地問道。他意識到現在和曹操發生正面衝突已經不可避免了,於是氣急敗壞地大叫:“侯成,快去給我頂住。郝萌、曹性,你們也一同趕去。大家支援高順,一舉消滅遠道而來疲憊不堪的曹軍!”
  隨著呂布一聲令下,整個呂布軍立刻行動起來。
  原先遠遠地包圍小沛的呂布軍主力也被調動起來,除留下一部繼續在原地監視之外,其餘部隊都從小沛後撤三十里。小沛城中的劉玄德發現情況有變,對眾人道:“果不出所料,呂布軍這樣慌亂,原來他們看到許都的援軍已經到達徐州境內了。”
  於是,劉玄德決定讓孫乾、糜竺、糜芳留在城內看守,自己率領關羽、張飛兩翼軍隊,轉守為攻,突然間將原來的陣形改變為進攻性的凸字形陣容。戰場的形勢變化很快,這兒原先還似乎處於“徐如林,不動如山”的穩定狀態,但不久就揚起了戰塵,曹軍的先頭部隊已經和呂布軍的一部開始了激烈的戰鬥。
  在那天的戰鬥中,曹操麾下的夏侯惇和呂布手下大將高順交鋒,兩將通名之後大戰五十餘回合,結果高順敗逃。
  夏侯惇一邊大叫,一邊縱馬緊追不捨。
  高順的同僚曹性說了聲“高順危險”!立刻在馬上張弓搭箭,悄悄向前靠近,趁夏侯惇不備,對准他的臉部施放冷箭。
  此箭正中夏侯惇的左眼,半邊臉部立即被鮮血染紅,他不由自主地發出“啊”的一聲慘叫,整個身子眼看著向後仰去,但他緊踩馬鞍,重新挺直身體,一隻手用力拔出那支帶著他眼珠的箭鏃。夏侯惇高舉著那支沾著血糊糊眼珠的箭鏃大叫:“這是父母的精血,豈可隨意丟棄!”說著便把箭鏃放入口中,一口吞下了自己的眼珠。
  接著,他忽地張開血淋淋的大口,用一隻眼睨視著曹性,怒吼一聲:“你這個畜生!”
  夏侯惇拍馬朝曹性的馬頭猛衝過去,一槍刺死曹性,報了一箭之仇。
  天下第一的嗜食者大概要算夏侯惇了。
  ——他的壯舉日後也成為人們談論的熱門話題,夏侯惇也常常把它當做笑話來講。
  在吞了自己的眼珠繼續血戰的場合,他的心中既沒有悲壯的精神,也沒有壯烈的情懷。
  夏侯惇的眼珠連箭鏃一起被拔去後,眼窟窿裡充滿著鮮血,流淌不止,那時他確實劇痛難忍。
  “現在就到此為止吧。”
  他越這樣想,越不能如願,因為他已被敵軍團團包圍住了。
  在這危急時刻,有人從一角殺入重圍,把他救了出來。救援者是他的兄弟夏侯淵。
  夏侯淵救出兄長後對他說道:“暫且先後退吧。”
  於是兩人趕緊一起回到曹軍的李典、呂虔陣地。
  得勢的呂布軍從全線展開了攻勢。
  “不能錯失良機!”
  呂布興奮地大叫,率先策馬奮進。
  李典、呂虔的部隊不斷後撤,一直退到濟北。
  呂布根據整個戰場的形勢,確信“勝利就在今朝”,於是率領著怒濤一樣洶湧的部隊立即殺奔小沛。
  在小沛,關羽和張飛早有準備,他們擺開了陣勢,準備迎敵。
  前敵換成了劉玄德的軍隊,呂布顧慮頓消,他率軍開始了猛烈的進攻。
  高順、張遼兩軍攻打張飛,呂布自己獨戰關羽。
  戰雲密布,血雨腥風。雙方亂箭交集,最後發展到劍戟相擊的肉搏戰。此時,鼓裂旗拆,天地震撼,戰鬥空前慘烈。
  劉玄德的軍隊雖然頑強抵抗,但畢竟兵力太薄弱,儘管張飛、關羽驍勇善戰,終難敵呂布軍的強大攻勢。
  兩軍交戰後,劉玄德的軍隊不得不退入小沛城。
  在劉玄德手下士兵爭先恐後地撤入小沛城時,呂布看到了混在亂軍中的劉玄德背影。
  “大耳小子,等著我!”呂布揮戟大叫。
  劉玄德生來就有一對大耳,他從小的綽號叫兔耳,所以呂布就毫不客氣地這樣叫他。
  劉玄德聽到呂布的聲音後越發慌了:“他追上來了。”
  從今天呂布殺氣騰騰的表情來看,他是動真格的了。現在,光用口頭的花言巧語已無法躲避他的戰戟了。
  “不要逃!”後面又傳來了呂布的喊聲。
  劉玄德頭也不回地策馬狂奔。
  然而,也許因呂布軍追擊太猛的緣故,當劉玄德逃到小沛城護城河的吊橋邊時,發現吊橋已被高高地吊起。
  他大叫:“我是劉玄德,快把吊橋放下來。”
  城中的士兵看到劉玄德後,慌忙從裡面打開城門放下吊橋。劉玄德急忙通過吊橋向城內逃去。但正在這時,呂佈如疾風般從後面趕來,幾乎同時躍過吊橋。
  “不好了,呂布進城了!”
  劉玄德軍的士兵們急急地拿起弓箭準備射擊,但此時主公劉玄德和呂布的身體幾乎合成一體同時進入城門。
  “如果放箭射中了主公該怎麼辦呢?”
  弓箭手們想到這裡,手也發抖了,結果一箭未放就讓呂布跟著劉玄德安然進了城。
  這時,有十多騎的將士擋住了呂布的去路。但呂布全然不懼,他一邊大叫,一邊揮舞著手中的戰戟,如同一道帶著血風的虹霓,十分壯觀。
  緊隨呂布的高順和張遼兩軍也接踵而至,他們迅速跨過吊橋,完全佔據了小沛城。
  小沛城的樓台城閣燃起了熊熊大火,整個小沛城頃刻間在呂布軍的鐵蹄下飽受著殘酷的蹂躪……
  二十六黑風白雨
  現在已經到了無力回天、無計可施的地步,瞬間的潰敗令人甚至連反省的時間都沒有。到處是熊熊大火和求救的呼喚,而劉玄德的軍隊已失去指揮,無人聽命,處於一片混亂之中。在呂布軍的追擊下,劉玄德和亂民一起被趕出城西門。在火光沖天、城毀人亡的危難時刻,那些爭先恐後四處逃散的士兵眼中似乎見不到主公的身影。
  劉玄德也逃跑了。
  在不知不覺間,同行的人全都逃散。當劉玄德從小沛城一路狂奔,直到很遠處才停下時,他發現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了。
  “啊,這太可恥了!”
  劉玄德悲憤不已。他想再次返城去作戰,因為城中還有老母和妻兒。
  “為何我只顧自己一人平安逃生呢?”
  劉玄德羞愧滿面,他頻頻回首,凝望著身後冒著黑煙的方向。
  此時,他的腦海裡湧現出各種念頭:“等著我吧,——我在這兒自裁也許是對母親最大的孝行和對妻子最深的摯愛。——呂布也許不會隨便地殺害我的母親和妻子。如果我現在返回小沛城,除了無謂地燃起呂布的怒火之外,還給了他取得完胜的機會,也許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祈願他的心中還留存著寬大之情。”
  劉玄德這樣想著,一個人悄然獨行。
  以後的事實證明,劉玄德當時的想法是十分高明的。
  呂布佔領了小沛後,就叫來了糜竺:“玄德的妻兒交給你了。現在就把她們遷到徐州去,好好守護。如果碰到那些膽敢欺侮俘虜的女子、到處胡作非為的野蠻士兵,你不妨用此劍斬殺。”
  呂布說著把自己的佩劍交給了糜竺。
  糜竺拜謝後,用小車載著劉玄德的妻兒遷往徐州。
  接著,呂布留下高順、張遼二將鎮守小沛城,自己則率軍去山東、兗州境內振揚威風,掃清殘敵。
  呂布認為,追尋關羽、張飛、孫乾等劉玄德部將的行踪是當務之急。但由於他們深藏於山林,逃過了呂布軍的搜索,最後都成為漏網之魚。
  劉玄德決意去許都。試想一下,這次慘烈的戰鬥中能一人一騎地安然逃脫,已經堪稱奇蹟了。
  一路上,他在山上露宿,林中休息,開始了艱苦、危險的旅程。
  劉玄德路經一個山谷,只聽得背後有人喊:“主公!主公!”
  他回首一看,只見有數十騎人馬從後面追來,原來是孫乾等人。
  “謝天謝地,主公總算平安無事了。”
  孫乾見了劉玄德後,不由得放聲哭道。
  劉玄德急忙阻止他:“這兒不是哭訴的地方。不管怎樣,現在一定要設法去許都,見到曹操後再為將來計較。”
  主從一干人馬在道上急急地行走。
  半路上,他們看到了一個寂靜的山村。
  此時,人困馬乏,大家好不容易才走到村子裡。
  奇怪的是,這兒雖然沒人事先傳告,但村里的百姓們卻躲在屋子裡竊竊私語:“聽說小沛的劉玄德被打敗了,現在正朝這兒逃亡。”
  “就是那個劉豫州嗎? ”
  “那真可惜啊。”
  一見到劉玄德等人進村,村里的老幼甚至女孩子都紛紛從茅屋裡走出來,跪在路邊,流著眼淚拜見劉玄德。
  這些被稱之為田夫野人的農民在危難之時卻顯示了富貴人家難得一見的真情。
  人們帶來食物獻給劉玄德,還有一個老婆婆用自己的衣袖拭去劉玄德鞋上的泥跡。這些所謂無知無識的農民卻能正確地看到人的真正價值,通過對日常德政的親身感受,他們很早就認定劉玄德是一個難得的“好大人”。
  那天晚上,劉玄德住宿在一個獵戶家裡。
  房東是個男性獵戶。他流著淚跪拜在劉玄德面前:“大人說要住在我這樣簡陋的山民之家,小民實不敢當。真是家門萬幸。不知該怎樣敬奉大人?”
  劉玄德見他談吐優雅,人品不俗,不由好奇地問道:“你從小就住在這個村子裡嗎?”
  獵戶在破地板上磕頭道:“說起來令人汗顏,我的祖先具有漢室的血統,是劉氏的苗裔。我叫劉安。”
  那晚,劉安煮肉招待劉玄德。
  飢餓難忍的劉玄德一行人高興地拿起筷箸。有人問:“這是什麼肉?”
  劉安回答:“狼肉。”
  第二天早晨臨出發前,當孫乾準備牽馬出來時,無意間看到廚房裡有一具女屍。
  孫乾見狀大驚,忙問劉安:“這是怎麼回事?”
  劉安不得不哭著坦白道:“死者是我的愛妻。家裡的情形您都看到了,實在拿不出可以招待大人的東西,所以我只好把妻子殺了,燒煮後獻給大人和各位官爺。”
  劉玄德從孫乾的口中聽說這事後感傷不已。他規勸劉安:“怎麼樣?跟我一起上京城當官去。”
  劉安聽了搖頭婉拒道:“大人如此看得起我,真是不勝感謝。只是我隨大人去了京城,我的老母親就沒人奉養了。她已是個不能動彈的重病人,離不開我,所以只能再次感謝大人的美意。”
  致讀者:
  作為作家,我想請諸君原諒這兒插入這個異常事例。劉安殺妻煮肉供劉玄德食用之事,按照日本人自古以來的情愛觀和道德觀是難以理解的,以我們信奉的美感和潔癖來說,這樣的事只會引起反感。
  所以我對此也曾認真思考過,認為這樣的事即使原著上有也應把它去除。而原著卻把劉安的行為作為一種美談來對待,從中可以看到中國古代的道義觀和民情。通過這件事,也可讓讀者知曉彼我之間的不同點,這也是《三國志》①所具有的意義之一,所以就按原著寫下這件事。
  尊敬的讀者,請把這件事和日本的古典小說《盆栽樹》比較一下吧。一個下雪天,最明寺的時賴和尚趕去佐野的渡口。日暮時分,為了招待飢寒交迫的時賴和尚,一個武士不惜砍下自己最喜愛的梅樹,把它放入火爐內充當柴薪。這種鎌倉武士的情操和劉安故事的精髓何其相似,看到如此發自內心的情懷,還會感到狼肉的滋味和梅花香味之間的差別嗎?
  閒話休提,言歸正傳。
  第二天,劉玄德等一行人離開小山村來到梁城附近。
  只見對面煙塵陡起,出現了一支威武大軍。
  這支大軍是曹操親率的許都精銳,正日夜兼程趕來的主力部隊。
  劉玄德在此意外地和曹操相逢,其心情真好比在地獄中見到了救命菩薩。
  曹操聽了劉玄德敘述的事情經過後,安慰道:“我來了,請放心。”
  接著他又聽說了前天夜晚劉玄德住宿的房東劉安的俠義之舉,於是拿出若干銀兩,派使者送去,並轉告劉安“好好奉養老母”。
  曹操的大軍一到濟北,先鋒夏侯淵就帶著他的獨眼兄弟前來參見曹操。
  “恭迎丞相親臨陣地。”夏侯惇首先開言道。
  “你的那隻眼睛是怎麼回事?”
  夏侯惇歪著那張獨眼的臉笑答:“我先前在戰場上把牠吃了。”接著他向曹操報告了那次戰鬥的具體細節。
  “哈哈,真有意思。我看自從世界上有人類以來,也許你是第一個吃掉自己眼睛的男人。古人說'體之發膚,受之父母',看不出你還是個孝道的實踐家——這樣吧,我給你時間,立即回許都好好地治一下眼傷。”曹操大笑道。接著,他接見了依次進來致意的眾將。
  “現在我想問一下,呂布方面的情況怎麼樣?”曹操開始詢問諸將的意見。
  一位將領說道:“呂布現在急於擴充自己的勢力,只要能成為自己的同黨,不論是強盜還是山賊,他都統統不加選擇地扶植,從而擴充了自己的軍隊,並對外誇耀這種無用的軍隊人數。此外,他還率軍侵入兗州及其他州縣。總而言之,就他的軍隊而言,最近急劇地膨脹,勢力浩大。”
  “小沛城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當下由呂布的部下張遼、高順二將固守。”
  曹操聽後,毅然決然地下令道:“現在首先為了幫助玄德復仇,立刻進攻小沛,把它奪回來!”
  曹操一聲令下,諸將領立刻返回自己陣中備戰,等待著中軍下達的具體指令。
  曹操和劉玄德一起率軍突入山東境內,直達邊遠的蕭關。
  與之對陣的是泰山強盜孫觀、尹禮、昌豨等賊將及其手下的地痞無賴,他們一共糾集了三萬餘人。
  “如果打山地戰,那是我們的強項,怎麼會輸給從許都來的那幫弱兵呢?”
  他們虛張聲勢,積極備戰,雖說是賊黨,卻大有輕侮曹軍的氣勢。
  “許褚,你給我衝過去!”
  曹操鼓動似的命許褚帶頭衝鋒。
  “遵命。我已等了許久了。”
  許褚只回了一聲,便帶著手下的士兵向敵陣勇猛地衝去。
  以泰山大盜孫觀、吳敦為首的盜匪們騎著馬並轡對著許褚叫罵,但沒有一個人敢在他的面前持久地站著。
  於是,沒多久那些山賊們就像潮水一般慌慌張張地逃向蕭關。
  “快給我追!今天要全部殺死他們!”許褚乘勝追擊。
  在曹軍猛追之下,山賊們的屍體填滿了山谷,他們的鮮血染紅了山峰。
  在此期間,曹操又交給麾下的曹仁三千騎兵,要他率軍抄近道直指目標小沛城,並從城後門發起進攻。
  小沛的守軍聞訊後,立刻派飛騎向徐州馳報緊急軍情。
  呂布剛從兗州回到徐州。
  席不暇暖,那火燒眉毛的軍情急報就紛至沓來。
  “小沛是徐州的咽喉,我要親自去防守,以備不測。”
  呂布叫來了陳大夫、陳登父子,一起商議攻防的計策,最後命令陳登跟隨他去小沛,陳大夫留在徐州擔任守備任務。
  “明白!”父子倆在呂布面前恭順地垂首領命。
  趁城中備戰忙碌之際,父子倆躲進了一間平時經常密談的暗室,開始悄悄地私語。
  “父親,我看呂布即將滅亡了。”
  “嗯,我們父子等待的日子終於來到了。”
  “幸好我這次跟呂布去小沛,可隨時見機行事,巧施妙計。——也許呂布最後會被曹操追趕逃回徐州。那時,請父親緊閉城門,絕對不讓呂布進入徐州城。這樣行嗎?”
  陳登堅持自己的想法,但陳大夫並沒有立即首肯。
  “父親,你為何不回答我的問題?”
  “不過……雖然呂布讓我留守徐州,但城裡不是還有很多呂布的親族和妻妾嗎?——如果他們看到呂布逃回城門口,即使我下令緊閉城門,他的親族也不會聽我話的。”
  “那我把這計謀再想得周全些。”
  父子倆躲在黑暗的密室里合謀,隔壁的武器庫里傳來了其他將領的說話聲。
  “陳大夫怎麼樣了?”
  “陳登也不見人影。”
  父子倆聽到隔壁有說話聲,不由緊張地面面相覷。他們通過縫隙發覺外面無人,立刻各自分頭溜走了。
  “你去幹什麼了?”
  呂布見到進來的陳登,大聲喝道。
  本帖最後由 VEGASIRIUSVEGA 於 2017-3-14 12:55 編輯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4:55
此時,出陣前  陳登不慌不忙地拜伏在呂布的几案前解釋道:“家父對主公讓他擔任留守徐州的重任過於擔心了,所以我剛才是特意去給他鼓勁的。”
  呂布皺起雙眉:“是為了留守徐州的事嗎?他為何要如此擔心?陳大夫是這樣說的嗎?”
  “家父是有幾分擔心。他覺得這次和以往一面對陣作戰不同,大批的曹軍會從遠處四麵包圍徐州。如果萬一事態急迫,留在城中的主公親族、金銀、軍糧等就不能馬上轉移到別處——這都是老人在自尋煩惱,但他對此確實非常擔心。”
  “哦,原來如此,看來你父親的擔心還是有點道理的。”
  呂佈點點頭,急召糜竺前來,對他說道:“你和陳大夫一起留守徐州,把我的家眷、金銀軍糧等全部遷移到下邳城。”
  他自以為這樣做就能使後方萬全無虞了,於是便騎著快馬率軍從徐州出發了。其實他什麼都不知道。那個糜竺也迅速地和陳大夫父子相通,成為共挖呂布陷阱的其中一人。
  ——可惜,呂布卻沒有發覺這一點。
  呂布原打算緊急救援小沛,沒想到在中途接到了“蕭關危急”的急報。
  接報後,呂布神色大變,立刻引軍改道急赴蕭關。他道:“我們先去蕭關阻擊曹軍。”
  陳登諫道:“主公還是從後面慢行,盡量不要急著趕路。”
  “為何不要急著趕路?”
  “蕭關的防守一直由陳宮和臧霸負責,但守軍的大部分是泰山孫觀、吳敦等人的兵馬。他們原來都是山林的豺狼,只要有利可圖也許就會叛變投敵。所以還是先由我率數十騎前去蕭關試探虛實,待充分了解陣中的情況後再回來迎接主公。”
  呂布聽了讚歎道:“你能想到這一點非常好,能服從我的命令,又膽大心細,像你這樣的人真是忠義之士啊。好吧,你快去快回!”
  “那主公就在後面慢慢走吧。”
  陳登一馬當先地直奔蕭關。
  他來到蕭關的城寨和陳宮、臧霸見面。問了戰況後又對他們小聲說道:“主公怪你們為何還畏縮不前,難道是覺得主公不信任你們嗎?”
  “奇怪,我們沒有那種感覺。”
  陳宮和臧霸聽後不由得面面相覷。儘管沒有這種感覺,但身在與敵軍對峙的前線,又聽說受到後方大營的懷疑,心中不免產生了不安的情緒。
  那天夜晚,陳登一人偷偷地登上城寨的崗樓上。此時四周一片漆黑,只見遠處閃著一團火光,像是曹軍的陣地。陳登向那火光處射去了一支信箭,然而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悄悄地下了崗樓。
  二十七奇計
  陳登迅速離開蕭關。當他看到蕭關城寨已在身後時,便在黑暗中揚鞭策馬,在黎明之前趕回到呂布的大營。
  正在焦急等待的呂布一見陳登,忙問:“蕭關的情況怎麼樣了?”
  陳登故意皺起眉頭,神色沮喪地說道:“果然不出所料,那兒的情況實在令人擔憂。”
  呂布聽後當即變了臉色,又問:“陳宮為了不和我見面,堅持移軍出城,是不是他早懷有異心了?”
  陳登答道:“孫觀、吳敦之輩原來就是山野的賊頭,我一直擔心他們有可能見利而動。但我沒有想到像陳宮那樣屢受主公恩顧的直臣也會圖謀反叛。其實,人心是最靠不住的。”
  “不,陳宮最近一直不滿我的言行,老是和我鬧彆扭。現在危險了,如果我不知情地去了蕭關,那我呂布一生的大事都會毀於一旦。”
  呂布稱讚陳登立了大功,又授計陳登,要他返回蕭關按計行事。
  呂布對陳登道:“你就假傳我的命令和陳宮見面,然後投其所好地和他隨意聊天消磨時間。盡量用酒把陳宮灌醉,然後在城樓上舉火為號,並事先打開乾門,我看到城樓火光後就立刻衝進來和陳宮一決雌雄。”
  呂布以為自己的計策非常高明,所以從日落時分開始拔寨移軍,慢慢地逼近蕭關。先期踏上返程的陳登在臨近黃昏時分趕到了蕭關。他一下馬,就慌慌張張地招呼陳宮,氣喘吁籲地對他說道:“不好了,出大事了。”
  未等陳宮提問,陳登又道:“今天接到急報,說曹操大軍突然急變進軍方向,企圖通過泰山的險要和山谷一齊向徐州進攻。所以主公認為你守在這兒已沒有任何作用,命令你迅速率軍支援徐州。”
  “嗯?!”
  陳宮聽後驚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臉上顯露出心灰意冷的神色。陳登也不等他回答,立刻騎上馬,快馬加鞭地消失在茫茫的暮靄之中……
  看來陳宮相信了陳登的謊言,不到半個時辰,蕭關的守軍統統離開城寨,向徐州方向急行軍而去。
  蕭關成了一座空城。
  在那寂靜的黑夜中,一個人影登上了城寨的崗樓。此人就是剛才騎馬離去的陳登。
  陳登在箭桿上綁好密信,然後張弓搭箭,向城寨後面的山中“嗖”地射去。
  他凝視著一團漆黑的山腳下。不一會兒,那兒晃動燃著松明的火把。那火把通過晃動發出了“見到矢文,明白”的暗號。
  沒過多久,大量的兵馬像夜晚的潮汐一般,沒有人聲,沒有火光,悄無聲息地從蕭關的乾、巽兩門湧入城內。少頃,城內又像墓場那樣呈現出一片死寂。
  陳登見此情景,又發出了第二個暗號,他從崗樓上點起狼煙,如火鼠般跳躍的火光不斷地向空中飛躥。
  此時,呂布站在城外十里的地方,他看到城頭的狼煙後,大聲命令道:“向蕭關進軍!”於是全軍立即行動起來。
  在呂布軍擠擠搡搡地急行軍的同時,還有一支離城出寨的大部隊正以同樣的速度開進。這是聽信了陳登的謊言,為了支援徐州,稀里糊塗地在路上奔走的陳宮軍隊。呂布一方自然也不知情,在這漆黑一團的黑夜,雙方都在疑神疑鬼地防備對方的襲擊,於是,兩軍終於在半路上發生了巨大的衝突。衝突的激烈程度是以往戰史上從未見到過的——一出令人心酸的同室操戈的悲劇不可避免地上演了。
  “奇怪!”呂布終於感到情況有些不妙。
  與此同時,對方軍中也傳出了陳宮緊張的聲音:“對方怎麼會有拿著戰戟的將軍,難道也是我們軍隊嗎?我看不像曹軍。”
  “混蛋,同室操戈!”
  呂布大聲地叱責道。
  不過,此時發覺上當為時已晚。雙方都有大量的死傷,互相稀里糊塗地打了一場無意義的戰鬥,現在只剩下一片茫然。
  “陳登竟敢撒謊,真是豈有此理。他報告我的話和你說的完全不一樣,……現在不管怎樣,先到蕭關後再聽你細說。”
  呂佈在半路上遇到陳宮,雙方都有些尷尬,他對陳宮不無疑惑地這樣說著,然後兩軍會合在一起,呂布帶著陳宮急忙奔向蕭關。
  但是,當他們來到蕭關附近時,猛然聽見蕭關內傳來曹軍的一片吶喊聲。
  這次是真的曹軍,就是先前由陳登引入的軍隊。他們悄無聲息地正在蕭關等著呂布軍前來送死。呂布和陳宮的軍隊在曹軍的突襲下又是不斷地潰敗、混亂,再次遭受了致命的打擊。
  呂布也不得已趁著夜色四處亂逃,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後,才從山間的石崖背後走出來。
  幸好遇到了陳宮,又集合了少量的殘部。
  呂佈道:“我們先回徐州,重振旗鼓。然後再與曹軍決戰。”
  一行人悄悄地急奔徐州。
  但是,正當呂布想騎馬進入徐州城時,沒料到從城樓上飛來如雨般的急箭。
  “這是怎麼回事?”
  呂布驚慌地自語道。他一邊勒緊了嘶鳴著的赤兔馬的韁繩,一邊抬首仰望著城樓,只見糜竺出現在城樓上。
  “呂布你這個匹夫,為何還來這兒?”糜竺大罵道,“你過去騙奪了我們主公玄德的徐州。沒想到今天徐州又回到了原來主人的手裡,這兒已經不是你的家,你還是快逃吧,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呂布用力地踩著馬鐙,氣得咬牙切齒。他大聲地喊道:“陳大夫在嗎?陳大夫在城裡嗎?陳大夫!快出來見我!”
  糜竺嘲諷地笑道:“陳老大人此刻正在城裡舉杯慶祝呢!難道還想讓這個老謀深算的老將軍再來看看你這愚蠢可笑的樣子嗎?”
  糜竺說完,輕輕地一閃身子,躲進城樓裡,身後留下了一長串拍著手的狂笑聲。
  “真後悔!真後悔!……難道是陳大夫出賣了我?”
  呂布騎著狂躁悲鳴的赤兔馬,在原地久久徘徊,不肯離去。
  陳宮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中了惡人的奸計,還不覺悟,還在念念不忘,為那愚蠢的悔恨感到苦悶嗎?悲哉,我的主公,你是個死到臨頭還看不清是非的人。”
  看到呂佈在這兒醜態百出的模樣,陳宮懷著一腔怒火,騎著馬獨自一人先走了,呂布慌忙追了上去,他對陳宮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們現在去小沛,那兒由我的心腹大將張遼和高順守著,我們暫且待在小沛,看看形勢再說。”
  彼此都很清楚,作為善後之策,只有這一條路了。就連陳宮也無計可施,他只得默默地跟隨呂布而行。
  奇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不分明是張遼、高順二將從那邊過來了嗎?而且看來小沛也沒留兵把守,大隊人馬揚起沙塵正急急地朝這兒趕來。——呂布和陳宮睜大著眼睛看著眼前發生的情景。
  “嗯?!這怎麼……”呂布驚訝地張著口,臉上又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正朝這兒走來的高順和張遼也看到了呂布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心裡感到非常奇怪,他們高聲問道:“主公,您怎麼會來這兒?”
  “你們問我,我還要問你們呢!你們究竟為了何事這樣急急忙忙地趕過來?”
  聽呂布這樣一反問,高順和張遼更疑惑了。
  “這真是豈有此理!主公曾對我們吩咐過,要我們二人固守小沛不要輕舉妄動。但是就在兩個時辰之前,陳登騎著快馬過來,在城門前對我們大叫'主公昨晚中了曹操的奸計,現在正陷於敵軍重圍,奉主公之命,叫你們趕快去徐州援救主公!'說完後,他立刻騎馬走了。我們當時聽了都很緊張,所以稍做準備後,就帶著全軍趕到這兒來了。風遺塵校對。”
  站在旁邊聽著的陳宮,此時好像連發怒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只是張開帶著苦澀的嘴唇,輕輕地說道:“這一切都是陳大夫和陳登父子計謀的好事,他們首尾呼應,做得如此天衣無縫。現在後悔已經晚了,快清醒吧。——啊!”
  陳宮大叫一聲,扭頭看著旁邊。
  呂布似乎也怒氣未消,他突然抬首望著天邊,“哼,這次可真是給我喝了一大杯苦酒。我過去是如何寵信陳登父子的,對他們照顧得還不夠嗎?誰都知道我對他們好得過分了。這些忘恩負義的東西,看他們怎麼見我。”
  陳宮冷冷地說道:“主公,過去的事不是好不容易才結束了嗎?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現在就去小沛!”
  “最好不要去,去了只能再受恥辱。陳登一定會把曹軍引入小沛,說不定他們正在大口地喝著美酒,為自己的勝利乾杯呢。”
  “怕他什麼?像這種卑怯的東西敢與我正面較量嗎?我立馬就去把小沛奪回來!”
  呂布說著,猛然一馬當先,率軍趕到了小沛城下。
  正如陳宮所料,城頭上已遍插敵旗,正在空中迎風飄揚。聽到呂布來了的消息後,陳登登上高高的城樓,放聲笑道:“看啊,那個騎著赤兔馬的傢伙討飯來了。餓了吧?那你學幾聲狗叫呀。再說,還可以吃石頭嘛。”
  呂佈在城下罵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賊子陳登,把我對你的恩情全忘了嗎?到昨天為止,你穿誰家的衣,食誰家的祿?”
  “你給我閉嘴!我本來就是漢朝的大臣。像你這種粗暴叛逆的惡賊,我心裡從來沒有跟過你。——愚蠢的傢伙!”
  “哼!不斬下你的狗頭誓不罷休!陳登,你出城來跟老子鬥一回!”
  正在這時,傳來一陣吶喊聲。
  只見北方突然出現一彪兵馬,正衝著位於後面的高順陣營猛襲而來。
  “怎麼?城外還有曹操的軍隊嗎?”
  呂布軍發生了很大的動搖,左右兩邊的陣勢突然向後閃開,形成了鶴翼的形狀。
  “餵,來吧。”
  這支軍隊的士兵們兇猛異常,人人摩拳擦掌地等待著和對手廝殺。呂布軍和他們一接近,才發現他們不是曹操的軍隊,而是一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雜牌軍。雖然戰馬羸弱,武器雜亂,但是鬥志高昂,非常厲害。他們不管對方的陣勢如何,只知道哄然吶喊著向前衝鋒。剎那間,雙方前鋒的兵馬都陷落在互相肉搏廝殺的混戰之中,真是刀光劍影、鮮血四濺,在雙方的吶喊中立刻變成了空前慘烈的血戰。不多一會兒,廝殺的士兵們都四散退去。
  突然,軍中閃出兩騎,戰馬嘶鳴著,踩踏著眼前這片空無一人、浸透了鮮血的土地。
  “我是劉玄德的義弟關羽。”
  “我是劉玄德的義弟張飛,你們好好記住我這張臉!”
  兩將自報姓名,騎著的兩匹戰馬如獅子般地喧騰跳躍。
  仔細看去,一個是豹頭虎眉的猛者,一個是朱面長髯的豪傑。
  “啊,啊,他們都是劉玄德的義弟。”
  “關張二將又現身了!”
  親眼見到這兩位大將後,呂布的士兵們都嚇得渾身發抖。關張二將如入無人之境地在呂布軍中到處衝殺。
  “你們這些不中用的東西!”
  呂布軍的大將高順怒叱著部下,他一人騎著馬擋住了張飛的去路。
  兩將立即交戰,兵器相接,鏘鏘作響,不時迸發出駭人的火花。
  高順不敵張飛,嚇得立刻鞭策坐騎,混在潰散的士兵中逃跑了。
  關羽手提著八十二斤重的青龍偃月刀,帶著殺紅了眼的雜牌士兵直闖呂布的中軍陣地。
  關羽大呼:“自命不凡的呂布,你的赤兔馬還在嗎?”
  突然的變故和意外敵人的出現使得呂布大吃一驚。既然關羽已經打上門來,呂布不得不調轉馬頭上前迎戰。
  正在這時,只聽得又有一人大喊:“二哥,把這個傢伙讓給小弟!”
  只見張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趕到了陣前。
  呂佈在心中暗暗叫苦:“今天可真是個倒霉日子。”
  於是他一邊虛張聲勢地叫嚷著,一邊慌慌張張地逃走了。
  “你這混蛋,等著我!”張飛拍馬追去。
  關羽也縱騎猛追。
  當他追到呂布背後,已能碰到赤兔馬馬尾的時候,他坐騎的腳力和呂布坐騎的腳力相比出現了很大的差異。由於赤兔馬的快速發力,終於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了呂布一命。
  在徐州被奪,小沛又無法進入的不利形勢下,呂布只得敗走下邳。
  下邳似乎是徐州的外城。它原本是個小城,現在由呂布的部下侯成守備,是一個要害之地。
  呂布對部下說道:“現在暫且在下邳安頓下來再說。”
  於是,呂布軍在此苟延殘喘,並收集了不少潰逃四方的殘兵。
  是役,曹軍取得了巨大的勝利。
  曹操特意對劉玄德說道:“徐州原來就是你治理的地方,你還和以前那樣,進入徐州城,重新擔任州牧之職。”
  呂布曾把劉玄德的妻小監禁在徐州城,現由糜竺和陳大夫守護著,所以個個都安然無恙。糜竺和陳大夫相迎劉玄德進城。相隔很長時間後,一家君臣終於坐到了一起。
  劉玄德問道:“關羽和張飛自小沛離散後在何處藏身?”
  關羽道:“我藏身在海州邊遠的鄉村。”
  張飛快人快語:“我不得已逃到芒碭山當了山賊。 ”
  他那坦直的話語使眾人大笑不已。
  數日後,曹操在大營舉行了盛大的慶功宴。
  當時,他把自己左邊的席位給了劉玄德,右邊的席位則讓它空著。當諸大將和文官們依次入席後,曹操起身說道:“這次首功當推陳大夫、陳登父子,所以我的右席應讓給陳老大夫。”
  於是,在全場人員的掌聲和喝彩聲中,陳大夫在兒子的攙扶下從末席坐到了曹操的右席。
  曹操進而對陳大夫犒賞道:“賜你十縣的俸祿,授予你的兒子陳登伏波將軍之職。”
  慶功宴在歡歌笑語中進行著。其間,大家又圍繞著“我們該如何生擒呂布”的議題,在歡快的氣氛中對這最後一戰進行了種種的討論。曹操最後下定了決心,不管是生擒還是捕殺,在呂布問題沒有最終解決之前,曹軍絕不退回許都。
  下邳這座小城對呂布而言,猶如自行逃入的牢籠。
  呂布現在已成為一隻困在獸欄裡的老虎。
  但是,世上也有窮鼠咬貓的比喻,所以對欄中老虎的處理看似容易其實不然。如若處置不當,也會有被虎反噬的危險。
  酒宴上,陳昱說道:“就像遠火烤魚,現在對呂布軍慢慢地攻殺,效果可能更好。如果突然間大舉進攻,短兵相接,就會應了一句'破罐子破摔'的老話,缺乏思考的呂布也許會做出一些不計後果的莽撞舉動。”
  呂虔也在一定程度上贊同陳昱的意見。他道:“如果站在呂布的立場上來看,現在他只能依靠臧霸、孫觀等泰山的賊寇,但這也不會長久,而且使呂布更沒面子。如果他要選擇最後的王牌的話,一定是投靠淮南的袁術,向他無條件地臣服,然後再藉袁術的力量,猛然奮起反抗。”
  曹操對兩者的言論均表示相當程度的肯定。
  他道:“這兩種說法也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所擔心的也在於呂布和袁術的結盟。因此,在山東的各條道路上,由我的軍隊負責攔截,劉玄德要督促所部警戒下邳到淮南之間的路段。”
  劉玄德謹慎地表示了自己的決心:“我一定完成丞相交付的使命。”
  慶功宴結束時,大家一齊高呼萬歲。接著各自回到自己的陣所。
  劉玄德即日開始整頓兵馬,準備作戰。除糜竺和簡雍二人留守徐州之外,自己親率關羽、張飛、孫乾等將領帶兵出發,截斷下邳到淮南之間的交通往來。
  劉玄德深知此次行動必須秘密進行。如果被下邳的窮敵知曉,他們必然會拼死抵抗。所以劉玄德軍悄悄地穿山越嶺,好不容易才繞到呂布軍的背面。
  根據要道的地形,他們首先樹起柵欄,設置關所,建造圓木小屋和瞭望台,組成了一個完整的警戒系統。這樣的系統監視極其嚴密,不要說是正規的道路,就連山頂的伐木通道和山谷裡的羊腸小道都不會讓一隻野獸通過。
  冬天臨近了。
  雖然泗水的河流尚未冰凍,但草木已經枯萎,四野滿目蕭條,寒氣逼人。
  呂佈在圍繞下邳城的泗水河上設置了鹿砦,又在城內屯集了大量的武器和軍糧。
  “大雪啊,快快封埋山野吧!”呂布虔誠地對天祈禱。
  無奈之際,他想藉助大自然的力量來對付敵人。但是智力超人的陳宮卻對此報以冷笑,他對呂布苦諫道:“曹操的軍隊遠道而來,經過持續的作戰,已經人困馬乏,而且配備也不足,甚至未能建立禦冬的陣屋。如果現在立刻進行反攻,以逸待勞地痛擊來敵,必然會取得重大勝利。”
  呂布聽了搖頭道:“這樣幹不行,最後還是失敗。而且這兒的將士士氣不高,無法組織進攻。只有守住城池,等待他們進攻,只消一次出擊,大部分曹軍就會被泗水淹死。”
  “啊……是嗎?”
  陳宮最近好像對呂布不再抱有熱情,所以他不再抗辯,只是訕笑而退。
  不知不覺中,曹操已及時地控制了山東之境。於是理所當然地再次率軍湧向下邳城,在城下聚集了重兵進行嚴密的包圍。
  經過兩天多的弓箭交戰後,曹操突然率領二十餘騎,來到了泗水的岸邊。
  “我要見呂布!”
  曹操朝城里大聲喊道。
  二十八煩惱的攻防戰
  呂佈出現在城樓上,故意問道:“是誰在叫我?”
  由於相隔著泗水河,所以聽起來曹操的聲音裡似乎還混雜著流水聲。
  “叫你的人就是你喜歡的敵人——許都丞相曹操。其實,我和你本來有什麼仇呢?只是聽說你要和袁術聯姻才率兵攻打你的。因為袁術僭稱皇帝,是擾亂天下的逆賊,是無處躲藏的天下公敵。”
  “……”
  呂布沉默不語。
  寒風強勁地掠過河面,河邊的蘆荻發出沙沙的響聲,兩陣的旌旗在風中翩然飛舞。這時,一支信箭射進下邳城頭。
  “我相信,你不是一個正邪不分的愚蠢的將軍,如果現在能放下手中的武器,聽從我曹操的話,我以我的生命擔保,一定上奏天子,確保你的封土和名譽。”
  “…… ”
  “如果不聽我的勸告,依然迷妄而不投降,那麼你的守城將會立刻陷落,到那時一切都為時已晚。你的親族和妻小一個都不能倖免。不僅如此,你的惡名將在泗水河上遺臭萬年。請你好好地想一想吧。”
  聽了曹操的一番話,呂布的心中似有所動。突然,他舉手高叫:“丞相,請給呂布一點時間好好考慮,待我和城裡的將士們仔細商議之後,再向您派遣降使。”
  站在一旁的陳宮聽到呂布這樣懦弱的回答後大為驚愕,他跳起來對呂布大聲說道:“你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蠢話?”
  他似乎要堵住呂布的口,突然從旁邊大聲地呵斥曹操:“曹賊,你從年輕時開始,就是一個慣用花言巧語騙人的高手,現在既然有我陳宮在,你就休想欺騙我的主公,不要在這寒風裡厚著臉皮,無用地搖唇鼓舌了,快滾吧!”
  話音剛落,陳宮張弓放箭,只聽“嗖”的一聲弦鳴,利箭直接射落了曹操的頭盔。曹操瞪眼大怒:“陳宮,你給我記住,我發誓要把你的頭踩在我的腳下,回報你今天的回答。”
  接著,他對著二十餘騎部下大聲喝令:全軍立刻發動總攻!
  呂布見此情景,慌忙從城樓上大喊:“請等一下,曹丞相!剛才只是陳宮一人的胡言亂語,不是我的真意,我一定在商議後出城投降。”
  陳宮聽後把弓箭往地上一扔,滿面怒容地用近乎吵架的口氣大聲嚷道:“現在這種時候,怎麼還說這些不爭氣的話?曹操這個人您也知道,如果現在被他的花言巧語所矇騙而開城投降,到最後頭掉了是不可能再接起來的。”
  “住嘴!你一個人在那裡狂叫什麼?”
  呂布也跳腳大罵。最後,他拔出劍來,氣勢洶洶地要殺陳宮。
  當著敵方的面,這一對主從相互爭吵,醜態百出。張遼和高順實在看不過去了,趕緊上前把兩人分隔開來。
  “主公,請務必忍耐一下,陳宮絕不是為了自己而故意冒犯您的,他的話都充滿著忠義,他原本就是個忠諫之士,如果我們失去這樣一個人絕不是好事。”
  呂布聽了此言,猶如大醉初醒一般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他改口和解地說道:“剛才只不過開個玩笑,你不要放在心上。如果有什麼良計,請毫無保留地告訴我。”
  對呂布而言,陳宮是個非常討厭的人。而陳宮卻把呂布視作須臾不能分離的主公,只要這個主公低下頭對他說幾句好話,他又馬上成為忠諫的良臣,對主公抱有粉身碎骨也心甘的忠誠。
  “良計並非沒有,”陳宮也放低聲音答道,“問題是看您用還是不用。我想這兒只能採用'掎角之計'。主公可率精兵出城駐紮,我留城守備。兩處互相呼應,使曹操飽受首鼠兩端之苦。”
  “那個就是掎角之計嗎?”
  “是的。此計的特點是:如果主公率軍在城外駐紮,曹操肯定會向主公發起首波攻勢,到那時我就直接從城內帶兵襲擊他的後衛部隊。另外,如果曹操向下邳城進攻,主公也可反過來威脅他的後方。這樣一來,我們可利用掎角陣形夾擊敵軍,並把他們消滅。”
  “噢,原來如此!果然是良計。我看孫子也要甘拜下風了。”
  呂布立刻鬥志昂揚地說要馬上進行率軍出城的準備工作。
  大家都能想像到現在出城到野外駐紮,天氣一定非常寒冷,所以將士們都在戰袍裡面穿上了厚厚的棉衣。
  呂布回到家裡,吩咐妻子嚴氏為他準備足夠的內衣和毛皮套等物以避冰雪之苦。
  嚴氏望著丈夫,奇怪地問道:“你究竟要去哪兒?”
  呂佈告訴她自己出城作戰的決心,並道:“陳宮這個人實在是我的智囊人物。如果按他授予的'掎角之計'行事,此去必勝無疑。”
  呂布邊說邊忙亂地準備著自己隨身的器具。
  嚴氏道:“你是說這兒由他人掌管,自己帶兵出城是嗎?”
  她這樣說著,頓時花容失色,嚶嚶地啼哭起來。
  接著,她對呂布苦口婆心地勸說道:“你難道沒想過留在你身後的妻小是多麼的可憐,你這次依了陳宮的計謀,會有什麼結果呢?陳宮的前身你也知道。他以前和曹操有過主從之約,只是半途變心才放棄曹操來投奔你。難道不是嗎?況且你似乎不像曹操那樣重用陳宮。”
  “……”
  第一次聽到妻子這樣認真的泣訴,呂布的臉上顯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
  嚴氏見丈夫默不作聲,繼續侃侃而談,“那個陳宮為何要對你如此奉獻忠義?他這樣做甚至超過了當時對曹操的忠誠。如果你把下邳城交給了他,很難保證他不存有異心,一旦出了事,我們這些做妻妾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和你見面了。”
  嚴氏的話語苦恨交織,綿綿不絕。
  呂布一把脫下了已經穿上的毛皮內甲,對嚴氏吼道,“蠢貨,不許哭,出征前流淚最不吉利,那就明天再說。”
  突然,他又問:“女兒現在在做什麼?”
  說著,他和嚴氏一起走進女兒們住的閨房。
  翌日,呂布並沒有出發的意思。第二天過去了,第三天也過去了。
  陳宮再次去見呂布。
  “主公,如果我們不儘早出城備戰,曹操的大軍隨時都會從四麵包圍我們。”
  “哦,是陳宮嗎?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我還是覺得據城堅守要比出城远战更有利。 ”
  “不,現在時機還不算晚。我接到情報,說最近曹操要從許都調運大批的軍糧到前線。如果主公率軍出城,就能一併將其糧道截斷,這可真是一舉兩得,對敵人無疑是一次致命的打擊。”
  “你說什麼?曹操要從許都調運大批軍糧到前線……唔,在途中就能攔截嗎?好,明天我就率軍出城。”
  呂布又下定決心,鬥志昂揚地說道。
  陳宮也放心地補充道:“主公,不論怎樣,動作要快,這次機不可失。”
  為了穩定呂布的情緒,陳宮特意不再多言,謹慎地退下了。
  那天夜晚,呂布進入貂蟬的房間,只見她正垂簾啼哭。
  呂布驚問其故。
  只見貂蟬的俏臉猶如雨打海棠,一對美目也略顯紅腫。貂蟬泣道:“我為不能在世上再和將軍相見而悲泣,今後我們將靠誰來生活呢?”說罷,更是大放悲聲。
  呂布慌忙勸道:“你說什麼呢。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下邳城裡有充足的過冬糧食,還有一萬多的精兵,你瞎擔心什麼呢?”
  “不,我問過夫人了,說將軍要捨棄我們妻妾,出城作戰。我說得不對嗎?”
  “我是為了取勝才出城打仗的,絕不是一時心血來潮而去自尋死地。”
  “……不過……不過我還是不放心。因為留守的陳宮和高順平時關係不和,如果將軍不在城裡,敵人一定會乘虛作亂的。”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4:56
 “他們兩  “尤其是陳宮這個人滿肚子的鬼主意,令人捉摸不透。夫人也為此擔心。將軍,您的女兒們不都很可愛嗎?請可憐可憐你的妻小。”
  貂蟬緊貼著呂布的胸口,淚流滿面地哭泣著。
  呂布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香肩,“哈哈哈”地大笑道:“沒想到你心裡只愛著我,不要哭,也不要悲傷了。好吧,我決定不出城了。憑著我一桿方天畫戟和赤兔馬,天下誰人能敵?誰能征服我呂布?你放心吧,放心吧。”
  呂布撫摸著貂蟬的後背,和她一起上床休息。並叫侍女送上美酒,他親自給貂蟬斟酒賠罪。
  第二天,呂布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所以特意派人把陳宮叫來,對他解釋道:“為了謹慎起見,我再次仔細考慮了你的建議,總覺得你掌握的有關許都不斷向曹營運送大批軍糧的情報是一個假情報。我特別擔心的是誘我出城也一定是曹操特意製造的流言,使我們中了他的計謀還不知道。為了自重,我決定中止實施出城作戰的計劃。”
  陳宮退下之後,無力地仰天長嘆:“……啊,我們終將死無葬身之地了。”
  從此,呂布日夜沉溺酒宴,不是隱匿在帳幕裡與貂蟬嬉戲,就是與妻女共享天倫之樂,而且一旦酒醒之後,常會流露出怏怏之色。
  有兩個家臣模樣的人對呂布的侍臣說:“有要事求見主公。”
  經侍臣同意後,他們來到呂布的面前。
  這兩人一個叫許汜,一個叫王楷,都是陳宮的部下。
  “見我有什麼事?”呂布警惕地看著來人。
  王楷首先說道:“聽說近來淮南的袁術勢力日漸壯大,而主公先前曾答應將女兒嫁給袁術之子,並為女兒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儀式。但直至今日為何不派使者騎著快騎去向袁術求救呢?主公和袁術的兒女婚約還沒有解除,若主公同意派我等前去說情,我想袁術很快就會諒解的。”
  “是啊,這門親事還沒有最後解除嘛。”
  呂布呻吟著彷彿在黑暗中看到一線光明。
  接著,他厲聲問道:“你們剛才說要代表我出使淮南對嗎?”
  “我等深知這是關係到主公沉浮安危的大事,所以願以性命擔保,想去成全此事。”
  “哦,你們有這樣的志向,佩服,佩服。你們說得很對。好吧,我立刻寫信給袁術。你們就帶著我的親筆信趕去淮南。”
  “遵命。不過,現在下邳城已在敵軍的重圍之中,而且去淮南的通道又被劉玄德派兵設關把守,嚴密地監視著路上往來的動靜。所以為了完成我等的使命,希望主公能派出一支軍隊,幫助我們突破通道的圍困。”
  “可以,我知道不這樣做,你們就去不了淮南。”
  呂布叫來張遼、郝萌兩位大將,命他們各點五百餘騎兵執行任務。
  “把這兩位一直送到淮南境內。”
  呂布特意吩咐道。
  “是!”兩將立刻領命而去。
  於是,張遼率五百餘騎打前鋒,郝萌領軍殿後,兩支軍隊成飛龍之形,打開城門衝殺出去。
  要橫穿敵人的包圍圈,當然要選在深夜進行。他們巧妙地穿過了曹軍的包圍,並於第二天夜晚,順利地通過了劉玄德的陣地,完成了突圍的任務。
  “成功啦!”
  兩位使者一進入淮南之境就忍不住歡呼起來。
  “不過,回來時還會碰到危險的。”
  郝萌說著,決定帶五百餘騎,隨行使者到淮南。
  張遼只率領自己手下的五百餘騎從原道返回。
  但是,這次他們卻在劉玄德陣地受到了警戒部隊的阻攔。
  “你們去哪兒?”
  一隊兵馬攔住了張遼部隊。
  張遼突然發現敵將正是關羽,他在呂布軍進攻小沛時曾經在城頭對自己說過有關正義的話語,所以彼此都有眷念之心。雖說雙方已處於敵對狀態,但並沒有立即弓戟交接地發生戰鬥,在兩三次問答之間,幸虧來自下邳的高順、侯成軍及時趕來支援,使張遼終於在危險的境地虎口逃身,平安地返回城中。
  到達淮南後,許汜、王楷兩使拜見了袁術,並呈上呂布的書簡。爾後就自淮南返回,但他們卻沒有張遼那樣的運氣。
  兩使會見袁術的結果,應該說是成功的。他們極力施展能言善辯的外交才幹,使得袁術終於開口道:“呂布一貫反复無常,信中所言,難以為憑。若將其女送來淮南取信於朕,則朕將親點舉國之兵予以救援。”
  兩使聽後極為興奮,於是急忙取道返回。二更時分,當他們正欲通過劉玄德軍的關卡時,猛聽到一聲大喝:“你們是誰?為何深夜騎馬快行?”
  他們的行踪終於被張飛的部隊發現並立刻被包圍起來。
  保護兩使的郝萌和張飛一交戰,張飛就將其打落馬下,隨即將他五花大綁地擒獲。郝萌手下的五百騎兵也被悉數消滅。
  只有許汜和王楷兩人僥倖地躲在刀槍混戰的暗處,吃盡了苦頭才狼狽地逃到下邳城。
  那天夜晚,生擒郝萌的張飛,立刻手牽繩頭把五花大綁的郝萌送往劉玄德的大營。
  “這傢伙,明知打不過,還想從我們守備的眼下蒙混過關。他就是呂布手下護衛往來淮南特使的大將,請大哥好好地拷問一下。”
  劉玄德獎賞了張飛的功勞,立即開始審訊郝萌,但郝萌不肯輕易吐露實情。張飛急不可耐地對身旁的士兵吼道:“給我狠狠地打!”
  行刑的士兵立刻毫不留情地對著郝萌的後背打了百餘鞭,郝萌自知已無法躲過此難,不由得哀聲求饒。
  “劉玄德,你快鬆開我身上的繩索,我有事相告。”
  郝萌終於坦白了一切。此時天色大亮。
  劉玄德將郝萌供詞的要點寫成書面文字派人送呈曹操。
  曹操很快就來了回信:“速將郝萌斬首。今後要更加嚴格封鎖道路,絕不准呂布及其使者去淮南聯絡。”
  根據曹操的要求,劉玄德立即召集諸將,再次嚴肅地命令道:“現在我們的任務更重了,走投無路的呂布必定想從這兒通過。這兒是去淮南的正道,我們必須確保連一隻老鼠都不放過。王法無情,凡懈怠者必按軍法嚴懲! ”
  “遵命!”
  諸將遵照劉玄德之命,通過商議後決定從此將不分晝夜、衣不卸甲地執行警戒任務。
  其後,張飛有些不滿地發牢騷道:“我生擒了郝萌,曹操卻沒給我半點恩賞,反而一再嚴格地要求我們,難道他連半句笑話都不會說嗎?”
  劉玄德貼著他的耳朵小聲且嚴厲地斥責道:“曹丞相現在統率幾十萬大軍,難道能把命令當做口頭說說的戲言嗎?只有你,隨便把那些不好的個人猜測說出口,這就是你身上匹夫劣根性的表現,以後千萬要注意,不要隨隨便便地不當一回事,這樣只會招來千秋污名……”
  “大哥說得是。”
  張飛手撫著頰髯,慚愧地告退。一夜的功勞也因一句不慎之言而失去了。
  下邳城內。
  許汜和王楷兩位使者對呂布匯報了求見袁術的情況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袁術對主公還有很大的疑慮,沒有像平日那樣爽快地答應我方的要求。他只是說我的兒子很高興和將軍的千金結婚,至今還戀戀不捨。聽了袁術的這番話後,我們認為當務之急就是滿足他的要求,把主公的千金送到淮南,而且要抓緊時間,否則就無法解救燃眉之急。”
  呂布聽後有些為難地說道:“把我女兒送去沒有問題,但我們現在身陷重圍,怎麼送呢?”
  “既然是主公藏在深閨的千金小姐,我們覺得這無論如何要由您親自護送。”
  “女兒是我的命根子。不要說上戰場,就是人世間的寒風都沒有經受過,她是我的掌上明珠。好吧,我親自把她送到淮南去。”
  “主公,今日主凶,不宜外出,還是明天走得好。我計算過,明夜的戌亥時出發最好。”
  “那快去把張遼、侯成叫來!”
  呂布終於狠下決心,他交代二將率三千騎兵一起護送,並在軍中備好馬車,以供女兒去淮南之用。
  但是呂布最後還是沒讓女兒坐乘馬車。考慮到突圍時的艱險,他決定自己背負女兒上陣。這個天真無邪、不知世事的十四歲新娘,穿著錦繡製作的美麗嫁衣和厚厚的棉衣,被牢牢地綁在父親後背冰冷的甲胄上。
  寒月皎潔,返照在波平似鏡的泗水河上。
  冰天雪地,北風勁吹,不時發出“嘎嘎”的聲響。
  道路上,一隊人馬拖著長長的黑影。
  這是張遼、高順的三千騎兵。呂布騎著赤兔馬,位居隊伍中間,全軍悄悄地離開下邳城向淮南進發。
  “斥候,前方有何動靜?”呂布小聲地問道。
  全軍一步一步,如履薄冰地向前走著。
  擔任前方偵查的斥候們輪流交替地向前走著,不時地匯報前面的情況。
  “敵人的哨兵在寒夜裡不知躲到哪兒去了,前面寂靜無聲。”
  “真是天助我也!”
  呂布暗自慶幸,不由得催馬快進。
  他有今天,首要的功勞大概要推胯下的赤兔馬。赤兔馬也越發神駿,讓呂布今夜威武地坐在鑲滿螺鈿的雕鞍上,任他隨心地驅使。
  每次從不同的角度仰視呂布騎在馬上的身姿,總覺得與他平時的形像簡直判若兩人。
  此時,騎在馬上的呂布甚至讓人感到他那偉岸、挺拔的雄姿,真是不可思議。
  所謂雄姿就是無敵的威風,真正的威懾四方。
  但是,往事如煙。他現在只是一名偉大的煩惱將軍。即使像他那樣的怪傑,為了愛護自己的女兒,甚至要派三千騎兵護送,連對敵軍哨兵的眼睛都感到害怕,即便這白雪皚皚的天地間閃過一羽飛鴻的影子,都會引起他心中的惶恐和不安。
  “女兒,不要害怕!”
  呂布幾次對背後的女兒安慰道。
  那個緊緊地裹著棉衣和繡服的十四歲處女,那個被呂布視若掌上明珠的千金小姐,自從被父親背著離開下邳城後就一直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中。
  呂布繼續安慰道:“我把你嫁到壽春的袁家,讓你將來當皇后。”
  此時他又彷佛聽到了女兒的母親在臨行前的泣語:“這是新娘必須走的路嗎?她那白嫩的小臉會被冰雪凍壞的。黑黑的眼睫毛也會被凍得把上下眼瞼粘在一起的。”
  呂布軍就這樣小心翼翼地行走了百餘里。
  這樣的夜晚,連寒林中的月亮也亮得使人感到驚悚。
  突然,軍鼓雷鳴,巨大的聲響震撼著白晃晃的月夜。
  像幾千羽飛鳥那樣,寒林中閃出一隊剽悍的騎兵。
  “啊,是關羽的部隊!”張遼失聲叫道。他立刻轉身提醒呂布,“主公當心。”
  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只聽得“嗖”的一聲,呂布的馬前升騰起一團雪霧。
  “砰!”
  飛來的箭雨掠過人的身體,射碎了鎧甲,於是,前後左右到處傳來將士們的叫喊聲、呻吟聲,許多人中箭倒下,黑色的血漿從傷口噴湧而出……
  “我害怕……”呂布的耳邊傳來了女兒裂帛一般的驚叫聲。
  被綁在身後的女兒此時只知道用手指緊緊地抓住父親的身體。
  “嗚……”女兒又發出了悲痛欲絕的哭聲。
  猛然,赤兔馬受驚後強悍地立起了身子。
  今晚,呂佈為了製止愛馬的衝動,手上已滿是汗水。他只擔心自己心愛的女兒,若是中了敵軍的一刀一箭,那會有怎樣的後果?
  此時,包圍的敵軍蜂擁而上,四周傳來一片叫喊聲。
  “那些闖關的敵人可不是普通人!”
  “呂布也在,那個大將像呂布!”
  “如果在這兒和關羽相遇該怎麼辦呢?”呂布一想到這就渾身發抖,什麼力量都沒有了。“現在什麼都不想了,只要女兒不受傷就好。”
  呂布的頭腦中一片空白,他調轉馬頭,徑直向原路拼命狂逃。
  途中,他不時受到各路強敵的橫路攔截。
  “我是曹操的部下徐晃!”
  “我是曹操旗下的許褚,特來拜見大將軍!”
  面對這些曹操悍將的挑戰,呂布不加理會,只顧不斷地鞭策著赤兔馬,一口氣逃回了下邳城。
  二十九破瓶
  由於最後的一計也白白地半途而廢,呂布只得困守下邳,終日里鬱悶地喝酒澆愁。而圍城攻打呂布的曹操此時也頗感心煩。
  “包圍下邳已有六十多天了。守軍頑強,久攻不下,如果在這期間後方敵軍突起,我們全軍就有在這大寒的曠野中自滅的危險。”
  曹操為此心急如焚。
  此次開戰時已進入了冬天,凍死的兵馬無數,況且糧草也已耗盡。當下大雪封埋山野,就是退軍遠歸也很困難。
  “該怎麼辦呢?”
  曹操焦躁地緊鎖愁眉,他凝望著久攻不下的敵城,獨自沉思著。
  暴風雪在原野上肆虐著,正迅速地向曹軍陣地襲來。
  這時,有緊急軍情來報:河內的張楊與呂布素有交情,他自稱作為後備軍起兵救援呂布,不料其部下楊醜很快變心殺了張楊,奪取了全軍的指揮權。於是全軍大亂,其中一個叫眭固的將領又以為張楊報仇為名誅殺了楊醜,並率領軍隊,打到了犬山一帶。
  曹操心想對方來得正是時候。
  他立刻要身邊的大將史渙整軍備戰,以防萬一。並命令道:“送到嘴邊的肉不要放棄,你帶一支軍隊去犬山消滅眭固。”
  史渙率軍冒著風雪向犬山進發。
  曹操的心越發感到不安。冬季確實是個漫長的季節,無論白天還是夜晚,原野上空都籠罩在灰暗之中,只有白色的雪花霏霏飄舞。
  “如果攻城時日延長,必然會引起心腹之患。那些不法之徒趁我軍兵力空虛,在後方製造蜂起的小亂已經成為有目共睹的事實。況且北方,西涼的憂患尚未平息。東邊的劉表和西邊的張繡又都虎視眈眈,他們也許正等著在我軍失敗後撤的路上襲擊這支疲憊不堪的軍隊……”
  也許曹操經過了深思熟慮,所以隨即召集諸將開會,他在會上終於有些沮喪地說道:“我軍立即回撤!雖然遺憾也沒辦法……待下次定計再次遠征吧。”
  荀攸大聲地苦諫道:“丞相剛才說的話似乎不符合自己的性格。不錯,經過這樣長期的作戰,我軍確實歷盡艱難。飽受的痛苦已非語言所能形容。但是敵人長期困守孤城,他們的不安和痛苦一定遠在我軍之上。現在正是攻城者和守城者生死較量之際。守城者都知道他們已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他們的危機意識比攻城者更強。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我軍將領絕不可存有夢歸還都的心思,也不能讓士兵懷有思鄉厭戰的情緒。而剛才丞相自己卻說出這種洩氣的話來,怎麼能夠提振全軍的軍心和士氣呢?”
  荀攸以出人意料的強硬口氣,極力陳述著撤退不利的理由。
  接著,郭嘉也開言道:“我覺得下邳城之所以久攻不下,其原因在於對方全靠泗水和沂水的地利。如果我軍能有效地利用這兩河之水,一定能迅速破敵。”他旋即提出了破敵之策,“在泗水河和沂水河上築壩,將兩河之水合併在一起水淹下邳孤城。”
  郭嘉的計策獲得巨大的成功。
  曹軍徵召二萬民夫,在士兵的監督下日夜施工,按目標計劃將兩河之水匯合在一起。堤壩築好不久,正逢天氣轉暖,且連續下雨,下邳城很快就被兩河濁流所淹,城內守軍都不得不遷往高處,從遠處攻城軍隊的陣地上可以清晰地望到城牆外的水勢正在不斷上漲,城上的守軍對此束手無策,呈現出慌亂不堪的景象。
  二尺、四尺、七尺……
  每到天亮時分,水勢的高度總在不斷上升,全城到處都浸泡在河水之中。那河水打著旋渦,吞噬著下邳的大街小巷,那些膨脹變形的馬屍、士兵的屍體和各種垃圾一起在水面上漂流。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城中的士兵們已失去了生活的空間,居處也變得非常狹小。
  但是呂布卻對那些狼狽不堪、驚恐萬狀的將領們放出大話:“不必驚慌,我有名馬赤兔,渡水如履平地,只是你們要注意不能過度地慌亂,不要掉落水中淹死……啊,不要緊,暴風雪馬上就要來了,曹軍的陣地在一夜之間就會被深埋在百尺之下。”
  呂布憑恃著虛幻的夢想繼續沉溺在狂飲之中。其實他的內心深處極其虛弱,只是喜歡在沉醉中忘卻嚴酷的現實。
  一天,他宿醉剛醒,無意中拿來一面鏡子。望著鏡中自己的形象,不由得驚愕萬分,嘆息道:“啊,我不知不覺地竟然老成這個樣子,頭髮都變成灰色的了,眼圈也全發黑了。”
  他嚇得渾身發抖,一下子扔掉了鏡子,自言自語道:“酒這東西實在害人。我沒有老到這種地步,完全是中了酒毒的緣故。暴飲會腐蝕人的身體,所以從現在起必須斷然戒酒!”
  呂布深感喝酒的危害性,立即發布了禁酒令。他的想法應該不錯,但同時也要求城內的將士一律禁酒。禁酒令中嚴厲地指出:“膽敢違令飲酒者,斬首!”
  守城的大將侯成一人擁有十五匹駿馬,突然一夜之間發生馬匹被盜事件。經過調查,發現是飼馬的士兵合夥勾結,集體盜馬出城,準備獻給敵營撈取賞金,滿足個人的私利。
  侯成聞訊後立即追上盜馬的士兵,將那些可惡的傢伙全部殺死,並把全部馬匹趕回城內。
  “很好!很好!”
  其他的大將們都向侯成祝賀道,並起勁地慫恿說:“這事你應該請客,應該慶賀。”
  正巧這時有人從城中的山上獵殺了十幾頭野豬。於是侯成命手下士兵打開酒倉,烹製野豬。他高興地說道:“今天一定要舉杯痛飲。”
  接著,侯成命士兵將五壇美酒和一口大肥豬送到呂布面前。
  侯成首先向呂布匯報了自己破獲盜馬一案和懲治賊人的經過。接著又道:“這也是托主公的虎威,終於逢凶化吉。諸位大將也都為此慶賀。恰巧我的手下又獵殺了山上的野豬,所以想辦個小小的慶宴。請主公能笑納這點心意。”
  侯成說畢,命士兵把各色禮品排放於前,自己則拜伏在地,聽候指示。
  呂布見此情景,不由得勃然大怒,他一腳踢翻了一個酒壇,大喝道:“這是什麼?”那隻酒壇在與其他酒壇的撞擊中破碎了,美酒從中噴射出來。侯成全身都被酒淋濕。濃烈的酒香更使呂布怒不可遏,“我自己都戒酒了,並向城中頒發了禁酒令。而你們這些當大將的卻要找藉口,為一點小事開什麼慶宴?”
  呂布一邊罵道,一邊命左右武士將侯成推出去斬首。驚慌失措的近臣中有一人急忙叫來了其他的大將,眾人在呂布面前百般哀訴,苦苦地為侯成求情。
  “主公,求您饒了他吧。”
  但是,呂布臉上怒容未消,依然不為所動。
  “在這個時候,如果將侯成這樣難得的大將斬首,只能使敵人高興,有損自己的士氣,會引起可悲的後果。”
  諸將加重了語氣為侯成求情。
  呂布終於恢復了理性,他道:“你們為他求情,講到這種程度也只能救他一命,但是他觸犯了禁酒令我不可能不聞不問。好吧,打他百杖,以儆效尤。”
  說完,他立即把皮鞭交給兩名武士。
  兩名武士對著正跪拜著的侯成的後背,開始輪流鞭打。
  “二……”“三……”“四……”他們一邊鞭打,一邊數著鞭數。
  不一會兒,侯成的衣服被打破了,露出了皮膚,眼看著,皮膚上鞭痕累累,開始流血,後背的傷痕就像魚鱗那樣片片凸起。“三十……”“三十一……”隨著鞭打聲,大將們不忍地背過臉去。
  侯成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地忍受著。
  叭叭的鞭打聲和數鞭聲繼續不斷地交織在一起。
  “七十五……”“七十六……”
  只聽得“嗯”的一聲痛苦呻吟,侯成一時昏了過去。
  呂布看到這兒,有些不耐煩地躲進樓閣裡去了。
  諸大將向武士使了個眼色,跳著計算鞭數。
  不久,侯成悠悠地甦醒過來,他看了看周圍的情況,發現自己已躺在一間房間裡,一個幕僚正在身邊看護。
  侯成不由得潸然淚下,臉上顯露出痛苦的表情。
  “還疼嗎?一定很痛苦吧?”好友魏續關切地慰問道。
  “我也是個武將,從來不會為一點苦痛而掉眼淚。”
  “那你為何而哭呢?”
  經魏續這一問,侯成警惕地看了看枕邊四周,輕輕地問道: “現在,這兒只有你和宋憲兩個人嗎?”
  “是的,我們三人平時都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你盡可放心地說話。”
  “我恨主公的原因是他把我們武將當垃圾一樣地輕視,而對妻妾的媚言則是言聽計從。在這樣的狀態下,我們死了,就像死了一隻狗,我為此而感到悲傷。”
  “侯成!……”宋憲叫了一聲。他走到侯成的身邊,湊近他的耳邊,呼著熱氣,對他悄悄地說道,“你說得一點也不錯。其實我們也為此而感到悲傷。與其這樣,不如乾脆出城向曹營投降,你看怎樣?”
  “……不過,城牆的四周不都是滔滔的洪水嗎?”
  “不,現在只有東門無事,因為那兒位於山腳下,地勢高,所以道路也未被河水淹沒。”
  “是嗎?”侯成睜開充血的眼睛,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突然,他驀地起身,激憤地說道:“幹吧!我已決定了。呂布最倚重的就是那匹赤兔馬。他把馬看得比我們大將還重要,他只愛妻子兒女……我這就悄悄地到他的馬厩盜走那匹赤兔馬,逃出城去,你們留在後面,到時候生擒這個傢伙。”
  “我同意!……可是你身體受了這樣的鞭傷,能行嗎?”
  “這點小傷算什麼。”
  侯成說著,咬咬牙,悄悄地換好衣服,準備在深夜行動。
  半夜四更左右,他趁著夜色,偷偷地向呂布官邸的馬厩方向躡步奔走。遠遠望去,機會難得,當值的士兵正坐在一邊打瞌睡。
  三十白門樓始末
  曹操在清晨的寒意中被侍者叫醒。此時天色剛亮。
  “什麼事?”
  帳幔里傳出曹操威嚴的聲音。
  侍者禀報導:“對方一個叫侯成的大將出城來降。他現正在營門外等候,求見丞相。”
  曹操知道侯成是呂布軍中的一員大將,於是馬上命侍者把侯成引到幕營和他見面。
  侯成對曹操說了自己決意脫逃來降的經過,並獻上從呂布馬厩中盜來的赤兔馬。
  曹操大喜。此時戰事已到了進退兩難的極限,他正處於焦頭爛額的困境。
  萬沒想到窮極則通。侯成的來降對曹操無疑是天降福音。於是他特意對侯成表達了嘉許和慰問之意,並問了許多城裡的情況。
  侯成又道:“我的兩位親密同僚魏續、宋憲現在還留在城裡,作為內應。我們事先商量好了,如果丞相相信我而一舉攻城,兩人就會在城中插上白旗,並立即打開東門迎接丞相的大軍。”
  曹操聽了無比高興,立即命人寫好討伐檄文,將其綁在箭桿上,放箭射入下邳城內。檄文曰:現奉天子明詔討伐呂布。凡抗拒大軍者,滿門悉誅。若城中將士或黎民百姓能獻上呂布首級,重加官賞。
  大將軍曹(簽字)
  朝霞染紅了城東的上空。幾十封內容相同的討伐呂布的檄文都通過信箭射入城內。以此為信號,曹軍金鼓齊鳴,吶喊四起,巨大的聲浪驚天動地。十幾萬曹軍同時開始攻城。
  呂布聞報大驚,不得不從早晨開始來回巡視著曹軍進攻的各個關口,並親自上陣督戰,手持畫戟和士兵一起擊退了靠近城牆的敵軍。
  這時,管理馬厩的小吏來報昨夜赤兔馬突然不見了。
  呂布皺起雙眉,罵道:“這全是你們懈怠之過!我的寶馬也許偷跑到城後門的山上吃草去了,還不快去查看一下。”
  為了前線的防守,呂布忙得連罵人的時間都沒有。加之那天曹軍的進攻達到了空前慘烈的程度。曹軍乘著自編的木筏不斷地越過河面,發起衝鋒。即使被打散了,即使被打退了,還是毫不畏懼地登城進攻。剛過中午,兩軍浸泡在水中的屍體已使城牆上塗滿了泥血,護城河裡也填滿了士兵的屍體。
  好容易挨到了太陽西斜的黃昏,也許曹軍也感到進攻已經乏力,終於把攻城部隊撤離到稍遠的地方。
  呂布從早上開始忙於應戰,至今水米未沾。當他看到曹軍撤退時,不由得長長地鬆了口氣,說道:“啊,今天就到此為止了吧!”
  他走進屋內,剛舒了一口氣,整個身體就像一堆棉花那樣癱軟地倚靠著畫戟,坐在睡榻上打起了瞌睡。不多會兒就進入了矇矓的睡眠狀態。
  一名將校悄無聲息地進屋走近呂布的睡榻,仔細地觀察著呂布的睡姿,此人正是魏續。
  魏續看到呂布倚靠著的畫戟握柄正支撐在睡榻之下,於是他伸手用力奪走這把畫戟。
  正在打瞌睡的呂布突然失去了依靠,不由得發出“啊”的一聲驚叫,半個身子向前傾倒。
  “我拿到了!”
  魏續把奪到的畫戟朝後面一拋,高聲叫道。
  宋憲聽到這個信號後立刻闖進屋子,一腳踢向呂布的後背。
  “你們要幹什麼?”
  呂布大喝一聲。他雖然倒在地板上,仍然像只兇猛的老虎,雙腳踢開了兩人的進攻。正在這時,魏續、宋憲手下的士兵們蜂擁而入,一下子擠滿了整個房間,他們將狂叫不已的呂布撲倒在地,不一會兒,呂布被那些士兵用繩索像纏蹴鞠那樣綁得結結實實無法動彈。
  “抓到了!”
  “呂布被五花大綁了!”
  各種聲音不脛而走。
  就在反叛部隊的將士們高聲歡呼的時候,他們中的一人在城樓上豎起了白旗。
  隨著“把東門打開”的一聲令下,他又向攻城的曹軍發出了事先約定的信號。
  於是,曹操的大軍一齊從東門湧入城內。
  心計頗深的夏侯淵心存疑慮,他想:“會不會是敵人的詭計呢?”
  所以他沒有輕易地率軍進城。
  宋憲見此情景,大叫:“將軍勿疑!”同時從城牆上向夏侯淵的陣地投下一把大戟。
  夏侯淵定睛一看,此戟正是呂佈在戰場上使用多年的方天畫戟。於是他放心地說道:“城內已經發生內亂,我們不必懷疑了。”
  說著,他率軍進入了城關,其餘的大將也緊接著率軍入城。
  此時,城內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聽到“呂布被捕”的消息後,那些守城的將士們頓時處於狼狽不堪的境地。有的部隊在去就兩難的迷惑中就被稀里糊塗地消滅了,有的部隊立刻扔掉武器向曹軍投降,還有的部隊在往左還是往右的猶豫之際一下子被送進了地獄。
  高順、張遼二將聽說事變的消息後立刻集合部隊,試圖從西門突圍。誰知那兒洪水的泥流很深,進退極為困難,結果全被曹軍俘獲。
  鎮守南門的陳宮處變不驚,他道:“南門就是我的成仁之處。”儘管他繼續努力防守,但與曹操麾下的勇將徐晃一交戰,他也成了又一個被生擒的俘虜。
  於是,作為戰爭主攻目標的下邳城在日落時分已完全落入了曹操的掌中。第二天一早,城樓的東西兩側插滿了曹軍的旌旗,在晨光的熹微中迎風飄揚。曹操站在主城樓白門樓的樓台上,發布軍政號令安撫民心,還請劉玄德在他的身旁就座。
  白門樓上,曹、劉兩雄及眾將官在此開始審判呂布及其下屬。
  “把犯人帶上來!”
  隨著一聲令下,第一個帶上來的是呂布。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4:56
  呂布是個  呂布被迫跪坐在白門樓下的石板地面上,他仰視著石階上的曹操,開口道:“我已落到這種地步,請不要污辱我。曹操,請命令你的部下把我身上的繩索鬆開一些。”
  曹操滿臉苦笑道:“為了縛虎,當然不能講人情。可是,現在可以通融一下。先給你說清楚,在這兒必須開口交代。好吧!下面的武士,把他頸上的繩索鬆開一些。”
  主簿王必聽了,慌忙上前阻攔道:“這個絕不可以。呂布的勇猛非同一般,對他不能濫施憐憫。”
  呂布對王必怒目而視,咬牙切齒地說道:“你這傢伙,誰要你插嘴多管閒事?”
  接著,他把目光投向在座的諸將。其中也有魏續、侯成、宋憲等人。直到昨天,他們這些人還把自己尊為主公,現在卻甘居曹操門下。呂布怒目掃視著那些人的嘴臉,呵斥道:“你們還有什麼臉面和我呂布見面?義理何在?我對你們的恩情難道都忘了嗎?”
  侯成譏諷地笑道:“你這個笨蛋!每天只知道在後院和自己喜歡的妻妾們調笑,而我們武將卻要受到百杖的刑罰和苛酷的束縛,從沒有得到過你對自己所愛的妻子兒女那樣的恩遇。”
  呂布默不作聲,羞愧地低下頭來。
  命運,真令人啼笑皆非。隨著時光流逝而產生的難以預測的結果,連身為當事人的演員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演繹而成的,人生就是舞台。
  陳宮和曹操之間的事也可說明這一點。
  說起來,陳宮今日的命運也是從一個偶然的機遇開始的。那時,他作為中牟縣的縣令鎮守城關。一次,他救了已遭逮捕的曹操,從此,就開始了他多舛的命運。當時,曹操還是一個白面書生,只不過是洛陽中央政府下面的一個小吏。他暗殺董卓未成,不得已逃出京城,成為全國通緝犯,落得天下無處容身的境地。
  但是,今非昔比。
  曹操現在的權勢早已超出當年的董卓,被人敬稱為大將軍曹丞相。
  此時,曹操正冷眼看著被帶至階下的敗將陳宮。
  陳宮傲然站立著,注視著曹操。
  他在內心暗忖:“如果當時不在中牟的城關相救曹操,今日我也不會有這樣的命運。”
  一想到此,他的眼中就充滿著對過去的悔恨。
  “還不趕快跪下!”
  牽著綁索繩頭的武士對著他的腰部踢了一腳,陳宮如腰折一般倒下了身子。
  曹操在石階上冷冷地看著。
  “是陳宮嗎?和你確實好久沒有這樣面對面地看著了。別來無恙乎?”
  “就如你見到的那樣,我沒有病。你的提問只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優越感,讓我接受你那嘲諷的話語。你仍然是個冷酷的小人,所作所為讓人忍不住嗤笑。”
  “所謂的小人就是像你這樣的人。你只會用理智的小眼睛來觀察所有的人,所以會看低像我這樣的大人物。正因為如此,你才落到今天這種地步。這不是一個最有力的證據嗎?”
  “不,即使在今天受到你的污辱,我也比你這個心術不正的傢伙好得多。當初能離棄你這個奸雄曹操,也正是我一直自誇的先見之明。我一點兒也不後悔。”
  “你說我是不義之人,如果是那樣,那你為何要輔佐呂布那樣的暴逆之臣?為何還敢食他的俸祿?所以我看你只是一個矯情之極的口頭正義派,是拿著這樣的旗幟自欺欺人的偽善者。你只是口頭上的正義家,至於衣食之道又另當別論,是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啊,這真是太可笑了!”
  “住嘴!”
  陳宮挺起胸膛,義正詞嚴地反駁道:“的確,呂布是個愚蠢、粗暴的大將。但是他遠比你善良,正直。至少他絕不像你那樣待人刻薄、慣說謊言,且因小有計謀而狂妄自大,最終成為犯上作亂的奸雄。”
  “哈哈,道理隨你怎樣去編。但你對今天這樣的事實是怎樣想的呢?你已成了被繩索捆綁的敗軍之將,我想听聽你的感想。”
  “勝敗乃是時運所致。今天的失敗只是那個人不採用我的計謀而造成的後果。”陳宮朝旁邊垂首跪坐的呂布看了一眼,激憤地回答,“如果不是這樣,我陳宮怎麼會敗給你這樣的人呢?”陳宮依然傲氣不減,話語擲地有聲。
  曹操苦笑道:“那你現在對自己的事是怎樣想的呢?”
  陳宮不愧是個豪傑,他頓時大義凜然地說道:“現在唯有一死而已,快快給我了斷!”
  “你果然這樣痛快。作為臣子你不忠,作為兒子你不孝,除死之外沒有他途。但是,你想過沒有,你有老母親,今後打算怎麼辦呢?”
  經曹操這麼一問,陳宮突然低頭不語,兩行熱淚潸然而下。
  少頃,陳宮抬起頭,似乎想通過訴說來打動曹操的惻隱之心。
  “為人之道,我從小就听過,想必足下也學過。'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親。'老母的存亡,只是足下心中一念,怎麼處置由你決定。”
  “除了老母,你也有妻子兒女吧。你死後,你的妻子兒女怎麼辦,你想過嗎?”
  “想了也沒用,所以就什麼都不想了。我聽說,'施仁政於天下者,不絕人之祀。'”
  “……”
  曹操總想設法幫助陳宮,所以不忍將其殺害。在他心中,私人情感和法理仲裁兩股念頭正激烈地鬥爭著。
  陳宮似乎從曹操的臉色變化中察覺到了他的這種矛盾心理,於是大聲地喊道:“不要再問這些無用的問題了,我只希望盡快地按軍法處事,將我斬首。我的願望僅止於此,讓我活著就是對我的污辱。”
  陳宮扔下這些話後,決然地站起身來,他朝著俯身在階下一邊的俘虜呂布投去冷冷的一瞥,自己獨自走下白門樓長長的石階,坐在下面斬首的刑場上。
  曹操站在石階上的走廊裡,望著陳宮下去的背影,不由得發出“啊——”的一聲長嘆,緊接著,熱淚奪眶而出,在座的眾人也都伸長脖頸,注視著白門樓下的刑場。
  陳宮坐在行刑的草蓆上,默默地伸出脖頸。
  這時,他突然抬起頭看了看在微陰的空中啼鳴飛過的兩三羽鴻雁,然後看著刑吏的刀戟,反過來催促道:“已經準備好了嗎?”
  劊子手舉起行刑的大刀一閃而下,陳宮的頸骨發出“喀”的一響,人頭已飛向四尺遠的地方,體腔裡不斷噴出鮮血。
  曹操猶如酒醉初醒一般地命令道:“下一個,帶呂布!審判呂布!”
  呂布聽了,突然大聲叫道:“丞相,丞相,曾經是閣下心腹之患的呂布,現在已是這樣地向您降伏了,您能不能不要除掉我?如果饒我不死,把我當做騎將效命丞相打天下,我一定會為丞相平定四方出大力。啊,為何要這樣無謂地殺掉我呢?救救我!呂布我已徹底臣服了!”
  曹操對坐在身旁的劉玄德小聲問道:“呂布剛才的哀訴你已經聽到了吧?該怎樣斷他的罪呢?”
  劉玄德沒有直接地談論是非,只是這樣回答道:“嗯,這事怎樣辦才好呢?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想起他過去殺害養父丁原、投降董卓的事來,他背叛董卓後又釀成了洛陽的大亂…… ”
  呂布偶然間聽到了劉玄德的話語,嚇得面如土色。他對其大罵道:“住嘴!你這個長著兔耳的壞蛋!你難道忘了我過去轅門射戟的救命之恩嗎?”
  曹操喝道:“刑吏們,快把此賊縊殺!”
  聽得曹操一聲令下,刑吏們立即拿著繩索,把呂布帶到旁邊。此時的呂布暴跳如雷,拼命掙扎。刑吏們很難制伏他,最後不斷地增加人手,終於當場活活地縊殺了呂布。
  接著,輪到張遼上場。他自以為此番必殺無疑。沒料到劉玄德突然起身,參拜曹操為他說情:“張遼是下邳城內唯一的心術純正的人,請丞相寬恕他。”
  曹操同意了劉玄德的請求,饒了張遼一命。但張遼卻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他從刑吏手中奪過劍來準備自殺。他大聲叫道:“我作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大丈夫,怎麼能在這種骯髒的地方像小狗小貓般死去呢?”
  曾經與他相知的關羽,急忙奪走了他準備自殺的寶劍。
  平定了呂布的勢力之後,曹操又派人找到了陳宮的老母和妻小,將其收入軍中,然後全軍向許都班師回朝。
  三十一許田之獵
  還都的大軍離開下邳城後,先返回徐州。沿途的百姓聚集在一起夾道歡送曹操及其將士們。
  百姓中有一群老人跪拜在道上,匍匐著來到了曹操的馬前。他們向曹操懇求道:“我們衷心希望劉玄德大人留下來擔任這兒的州牧。這樣我們脫離了呂布的暴政,就能安安心心地耕田、經商,真是無比的喜悅。但是現在大家都擔心劉玄德大人是否會離開這兒,所以每個人都感到悲傷。”
  曹操在馬上答道:“請不必擔心。此次劉使君立下了莫大的功勞,他和我一起進京拜謁天子,不久就會回徐州的。”
  聽了曹操的這番話後,沿途的百姓們立刻歡聲四起。
  曹操沒想到劉玄德的威望已深深地紮根於民眾心中,他突然對劉玄德產生了些許的妒意。但在表面上依然莞爾一笑,轉過臉對劉玄德說道:“劉使君,你有這樣好的百姓我看著都喜歡。待上京拜謁天子後早點回來吧,就像以前那樣治理徐州,讓老百姓都能過上太平的生活。”
  經過一段時日,三軍終於凱旋許都。
  曹操按照慣例,犒賞了有功的將士,並讓京城的老百姓舉行三天的慶祝活動。因此,連續數天,京城的朝門街角都熱鬧非凡,充滿著慶祝的歡聲笑語。
  劉玄德的旅舍設在丞相府的左側。曹操特意把一座豪宅送給劉玄德,以示其禮遇之意。
  不僅如此,第二天他換上朝服拜謁天子時,又特意邀請劉玄德同乘一輛馬車出門。
  京城的百姓們家家戶戶都焚香清道,跪拜著迎送曹操和劉玄德的車駕。其中有人看到曹、劉同乘一車的情景後偷偷地說道:“這又是一個特殊的例子。”
  進入宮禁後,天子特許在階下遠遠地拜伏著的劉玄德進殿問話。
  例行公事般的問話結束後,天子進而又問:“你的先祖是何方人氏?”
  “是……”
  劉玄德感泣至深,一時覺得胸中擁堵著千言萬語無法說出,只得羞愧地低頭不語,他想起自己住在樓桑村的茅屋裡,以編席為生,和老母相依為命的貧苦日子,憶及此,熱淚更是潸然而下。
  天子看到劉玄德只是流淚不語,深感奇異,又問:“我問你先祖的事,何故流淚?”
  “關於此事,容臣禀告……”
  劉玄德理正衣襟,小心地對答道:“剛才承蒙陛下敕問,使臣不由得想起那些難忘的傷心事來。其實,臣是中山靖王之後,景帝的玄孫,劉雄之孫,劉弘之子,不肖的劉玄德。臣的中興之祖劉貞曾一度被封為涿縣的陸城亭侯。由於時運不濟,家道中落,到臣這一代,更為艱難,真是有辱祖先的英名……因此,承蒙陛下垂詢,不勝惶恐,臣一想到自己久遠的身世不由得傷感落淚,請陛下寬恕臣的不恭之態。”
  天子驚訝地瞪大眼睛說道:“這麼說來,你也是我們漢室一族嗎?”
  他迅速命人拿來朝廷的譜系,叫專門負責皇室家譜事宜的官員宗正卿朗讀譜系中的有關記載。宗正卿朗聲讀起劉玄德的歷代祖先的英名:“景帝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劉勝,勝生陸城亭侯劉貞。貞生沛侯劉昂。昂生璋侯劉祿。祿生沂水侯劉戀。戀生欽陽侯劉英。英生……”
  劉玄德認真地諦聽著,心想這皇族的末裔就是今天的我了。一想到今天自己也登上天子的朝堂,他只感到身上的熱血從未如此沸騰……
  對照漢室代代相傳的譜係來看,劉玄德為景帝第七子後裔的地位業已明確。景帝第七子中山靖王的後裔們,曾作為地方官出仕朝廷,以後數代都作為地方的豪族而光宗耀祖。但在諸國治亂興亡期間,劉玄德的家族失去封爵,淪為一般士民。直至其祖父兩代,竟淪落到靠販履編席為業,勉強維持生存的艱難境地。
  “根據世譜記載,正確地說,你是朕的皇叔。我原先一點都不知道。其實到現在做夢也沒有想到。朕現在有劉玄德這樣的皇叔了。”
  天子激動地說道。他不止是一般的高興,甚至還流下了眼淚。且不時顯現出邂逅相遇的喜悅之情。
  於是,雙方重新以叔侄之名相稱。天子為表殷勤之禮,就在便殿宴請劉玄德,並賜曹操也一同參加。
  天子破例多喝了幾杯酒,龍顏上很快就顯露出微醺的神態。近侍們都知道天子這樣的氣色平時難得一見,看著不知內情的劉玄德,天子的心中也許點亮了一盞難以言喻的希望之燈吧?
  自從漢室定都許昌,設立朝廷以來,按說為了王道的昌隆和漢室的複興,天子和萬民共同祝福時,他的氣色應該是非常愉悅快樂的,但是他的侍從們見到的情況卻往往與之相反。天子不知為何時常怏怏不樂,終日目光憂鬱,沒有一點開朗、幸福的神采。
  但是,今天卻是個罕見的例外。酒宴上,天子終於也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微笑。侍從們暗自納罕:天子從來不苟言笑,為何今天會露出這樣高興的微笑呢?
  依照天子的旨意,劉玄德被晉封為左將軍、宜城亭侯。從此,朝野內外都敬稱劉玄德為“劉皇叔”。
  當然,劉皇叔的名頭給他帶來的也並不全都是快樂。
  此時,最有勢力的一方是丞相府裡掌握軍政大權的曹操和他的股肱大臣荀彧等諸位大將。
  “您知道,天子現在尊劉玄德為叔父,對他的信任無人能及……將來他有可能成為丞相的大害,我們都為此暗自擔心哪。”
  有時候,荀彧或劉曄會悄悄地對曹操如此關心地說道,提醒曹操予以注意。但曹操往往不予採納,反而笑道:“我和玄德的兄弟關係非同一般,他為何要害我呢?”
  劉曄更急切地提醒道:“丞相是這樣想的,但我仔細觀察過劉玄德這個人,覺得他將來一定是個蓋世的英雄。我們不知道他是否會一直處於丞相的下風,所以希望丞相即使和他是兄弟關係,也不能掉以輕心。”
  曹操為了顯示他的大度,對劉曄嚴肅地說道:“喜歡也罷,討厭也罷,只有相交三十年後才能知曉。何況所謂的好友還是損友,也許皆因自己的態度而發生變化。”
  曹操這樣說著,似乎並不在意。
  於是,曹操和劉玄德交往日深,親密有加,經常是上朝同乘一車,宴會同坐一席。
  一天,程昱來到相府的一閣,和曹操進行密談。
  程昱向來被野心勃勃的曹操視為自己的心腹。他經常與曹操一起議論天下大事。
  “丞相,做應該做的事是理所當然的,難道現在不是時候嗎?您為何還要猶豫?”程昱不客氣地責問道。
  曹操佯裝不知地故意反問道:“你說做什麼事?”
  “就是實行霸道改革。廢除王道政治已經很久了,當今天下大亂,民眾飽受其苦,所以世間都期待著實施霸道的強權之治。”
  程昱的話外之音,分明蘊含著無視朝廷的反叛之意。曹操對此既不否定,也不責備,只是說了聲:“現在還早呢。”
  程昱又補充道:“現在呂布也滅亡了,天下震動。那些雄才大略的英雄們對自己何去何從深感迷茫,所以當下的社會處於混亂的狀態,如果丞相根據這樣的形勢,在此時斷然實施霸道的話……”
  曹操睜開他那細長的鳳眼,大聲地表示反對,他的聲音蓋過了程昱的話語,“胡亂的話語不要隨便說出口,朝廷還有很多股肱舊臣。如果現在實施時機未成熟的事情,反而會給自己帶來禍害。這樣的結果你就等著看吧。”
  曹操嘴上雖然這麼說,其實心裡已經萌生了人臣以上的野心,這是不爭的事實。他不讓程昱把此事說出來,而自己卻沉思了片刻。
  少頃,他抬起頭來,顯露出滿面的紅光,似乎對此有了清醒的認識,細長的雙目像往常一樣炯炯有神。他自言自語道:“的確如此,我一直忙於戰事,連出去狩獵的空暇都沒有。我這就去請天子參加許田之獵,以此試探群臣的向背。”
  曹操很快打定了主意。
  於是,他立即準備鷹犬,並將軍隊調至城外,然後親自入宮向天子麵奏狩獵之事。他奏道:“近日天氣持續晴好,郊外空氣清新,懇請陛下行幸許田,和群臣一起狩獵,不知聖意如何?”
  天子搖著頭,有些不悅地說道:“出去打獵嗎?聖人都不喜田獵,所以朕也不樂為。”
  曹操耐心地解釋道:“聖人也許不喜歡打獵,但古代的帝王卻並不如此。春天檢閱肥馬強兵,夏天巡視耕苗,秋天泛舟遊湖,冬天狩獵練武。四季行事郊外,一來親近民土,再者樹立皇威。臣不揣冒昧,斗膽陳情陛下常居深宮,極少外出走動。臣為陛下的健康深感憂慮。臣以為,當下正值天下多事之秋,陛下與眾位公卿大臣應在國事之餘,注意強身健體。去郊外呼吸新鮮空氣以培養浩然之氣,這才是當務之急。”
  聽了曹操的一番話後,天子一時想不出婉拒的話語。曹操的實力和強勢的性格不是用某種形式和語言來體現,而是通過無形的氣勢來威壓天子。
  天子無奈地問道:“那,何時出去呢?”
  天子雖然顯露出無精打采的樣子,但還是同意了狩獵的要求。但他哪裡知道曹軍早在宮外備好了兵車,於是出宮狩獵勢在必行。儘管他人不知內情,天子還是明白了曹操的用心,他因此嚇得渾身戰栗,最後無奈地突然下詔道:“請劉皇叔陪朕一起狩獵。”
  就這樣,天子手持雕弓,攜帶著金鈚箭,騎著逍遙馬出了宮門。
  從當天早上開始,曹操就在城外佈置了大量的兵力,禁門的出入也和往常不同,很早就到衛府當差的劉玄德一見天子騎馬出宮,立即相隨其側,親自為天子的逍遙馬執轡。
  關羽、張飛等其他人也各自手持弓箭、刀戟,和劉玄德一起加入了扈從的行列。
  陪同禦獵的人員號稱有十萬餘騎。騎兵步卒的長列從宮門一直穿過京城,蜿蜒不絕。
  猶如群星流動,又如彩雲繞日,人們不分貴賤老幼,紛紛忍受著悶熱的天氣聚集路邊,觀看天子狩獵的壯觀場景。
  “看,那個就是劉皇叔。”
  儘管路上有大量兵丁巡邏,人們還是忍不住地小聲議論著。
  那天,曹操騎著一匹號稱“黃爪飛電”的名馬,一身華麗的狩獵裝束,緊緊地跟在天子身旁。曹操的前後都是他麾下的心腹大將,他們各自帶著兵器,邁著大步簇擁著天子和曹操不斷地前行,尺地之間人滿為患。朝廷的公卿百官根本無法隨侍天子近旁,只得遠遠地跟在後面,百無聊賴地走著。
  大隊人馬終於到達了天子的狩獵場。許田二百餘里的範圍內已被十萬名獵手緊緊地包圍著。天子手持雕弓、金鈚箭,在野地裡收韁立馬。他回頭看了劉玄德一眼,說道:“皇叔,朕今天狩獵是為了消遣取樂。朕想如果皇叔也喜歡狩獵,那我們就一起來取樂吧。”
  劉玄德雖然騎在馬上,但他恐懼地把臉貼在馬鞍上作拜伏狀,回答道:“臣不勝惶恐。”
  這時,四周響起了獵手的叫喊聲,一隻兔子在草叢裡跳躍奔跑。
  天子一眼看見兔子,急忙大聲說道:“獵物來了,快射那個!”
  “是!”
  劉玄德應了一聲,立刻縱馬追趕那隻脫兔。將近並行之時,他快捷地張弓放箭,白兔中箭立刻倒在了草叢裡。
  那天,天子從朝門出來後就一直愁眉不展。現在看到劉玄德射中了兔子,他第一次揚起雙眉,對劉玄德的射技誇讚道:“射得好!”
  接著,他又對劉玄德說道:“我去那個小山丘上巡視一下怎樣?皇叔,不要離朕太遠。”
  天子說著,率先策馬向那土堤跑去。突然,土堤處的荊棘叢中跳出一頭鹿來,天子趕緊手持雕弓,“嗖”的一下射出了金鈚箭。箭掠過鹿角飛了過去。
  天子嘆道:“太可惜了!”
  於是他接二連三地向鹿放箭,但都沒有射中。
  鹿從土堤上向下奔逃,也許是受獵手叫喊聲的驚嚇,它又跳上了土堤。
  “曹操,曹操快來射它!”
  天子情急之下大聲地叫道。
  曹操騎著黃爪寶馬突然趕到天子麵前,他從天子的御手中取來弓箭,一邊張弓搭箭,一邊縱馬飛奔。說時遲,那時快,只聽一聲弦鳴,利箭急射而出。金鈚箭深深地射進了鹿背,中箭的鹿沒有跑出百米就撲地倒下了。
  整個狩獵場裡,上至公卿百官,下至將校步卒,人人都看見了金鈚箭射中的獵物,大家都以為是天子射中的,所以異口同聲地高呼萬歲。這萬歲萬歲的聲浪震動了山野,持續了許久。
  這時,曹操飛馬而至,擋在天子前面,大聲喊道:“射箭的是我!”
  接著,他用雙手舉起天子的雕弓和金鈚箭,好像自己在接受群臣“萬歲”的祝賀。
  眾人見此情景,不由得大驚失色。曹操狂傲的行為使大家極為掃興,特別是劉玄德身後的關羽,他橫眉豎眼,對著曹操怒目而視。
  關羽暗忖:“目中無人的曹操,他的舉止多麼狂妄,竟然到了蔑視天子的程度。”
  他雖然沒有說出心裡話,但怒火已在心頭點燃,全身沸騰著激憤的熱血,久久難以平息。
  他的手無意識地抓住了佩劍的劍柄。
  劉玄德吃驚地移動身子,擋在了關羽的前面。接著,他用手在身後做著手勢,並向關羽使了個眼色,試圖安撫怒氣沖衝的關羽。
  突然,曹操朝劉玄德這邊看過來,劉玄德隨即微笑著應對曹操的目光,“真是太精彩了,丞相的神射恐怕無人能及。”
  “哈哈!”曹操高聲笑道,“你過獎了。我雖是個武夫,但弓矢之技本不是我的強項。我的長處倒不如說是治軍治國。我指揮三軍如同運用手足般自如,我治理國家,讓億萬百姓過上了安樂的生活。至於剛才一箭射殺奔鹿,應該是托庇天子的洪福。”
  曹操雖然表面上把射鹿的功勞歸於天子的威德,實際上是通過如簧的巧舌,暗示出自己的偉大。不僅如此,曹操沒有把雕弓和金鈚箭歸還給天子,似乎已經忘了這件大事。
  狩獵結束後,野地裡燃起篝火,侍從們開始烘烤當天獵獲的各種鳥獸之肉。天子把它們分別賜給公卿百官,但眾人食不甘味,心中仍留有一抹揮之不去的陰影。
  不久,天子還宮。劉玄德也回到了京城。一天晚上,他悄悄地叫來關羽,對他訓誡道:“上次天子狩獵時你為何要用那樣的眼光看著曹操?幸好別人都沒注意到。最近,你是否還有其他不合身份的過激行為?”
  關羽低著頭,老老實實地接受了兄長的批評。不過他又靜靜地抬起頭來,對劉玄德反詰道:“我想問一下,主公對曹操那時的態度難道就沒有什麼感覺嗎?”
  “我沒有。”
  “但是,主公當時為何要製止我呢?我實在想不通。再者,我更懷疑主公內心的想法。自從我們享有優厚的待遇留住許都以來,我滿眼看到的、耳中聽到的,都是各種各樣誇飾曹操暴戾武權的東西。所以,絕不能說他是保衛王道的武將首領。他其實是個充滿霸氣的推行霸道的奸雄。他已經露骨地顯示了狼子野心,竟然在上至公卿百官,下至十萬將士面前冒犯天子,擋在天子前面,自己接受臣下的'萬歲'歡呼。看到他這種驕橫的態度,別人可以裝作不知,我關羽可無法沉默……即使要受到某種懲罰,我也無法忍受。一想到此事,我就氣得渾身發抖。”
  “你說得對。”
  劉玄德輕輕地點了點頭。剛才關羽陳述時,他多次頷首表示頗有同感。
  “但是,現在這種時候,在這兒做任何事難道不都需要深思熟慮嗎?為了殺死老鼠,就向它拋投手邊的器物。你要全面地權衡一下老鼠和器物的價值後再作決定。我們這些結義兄弟的性命應該不是什麼廉價的東西。如果你臨時起事,完成了你的目的,但他的手下還有十萬兵馬和眾多的大將,兩者相拼,我們也會和他們一起化成許田之土。如果在大亂之中又產生第二個曹操,那我們的一切努力都會付之東流。張飛不知道這個道理倒也罷了,而你也是這樣短視,真使我感到擔心。你要注意,今後在做夢或者說話時都不能流露出那種激憤的情緒。”
  聽了劉玄德的諄諄教誨,關羽再也提不出反駁的話來。但是,當他獨自外出,面對朗朗的星夜時,不由得長嘆一聲,對天說道:“今天沒有除掉那個奸雄,他必定會成為明天的禍害。我敢發誓,曹操的存在是天下亂兆的最大根源!”
  三十二密縫密詔
  聽到禁苑珍禽的啼鳴,天子並沒有露出笑容。
  簾前的鮮花開了,天子依然憂鬱得不發一言。
  今天,天子終日坐在禁宮裡,鬱鬱寡歡地沉思著。
  三名宮女點亮了昨晚留下的蠟燭。
  天子的臉色更顯得陰暗。
  伏皇后輕輕地問道:“陛下,您為何如此憂傷呢?”
  “朕的前途不用擔心,但我一想到國家的前途,就夜不能寐。……哀哉!我原來是因為前世做了什麼不德之事而出生的吧?”天子說到此處,不由得淚如雨下,“朕自即位以來,沒有過上一天安生的日子,逆臣之後又出逆臣。先是董卓大亂,接著又是李傕、郭汜之變。原以為定都許昌後會有轉機,誰知現在又出了個曹操。他對朕專橫跋扈,頤指氣使,所做的每件事都使廟堂之威嚴重墜失。 ”
  伏皇后陪著天子一起流淚,燭光照在她白嫩的脖頸上,越發顯得暗淡了。
  “現在的狀況是廟堂上空談朝政,而相府則掌控著朝廷的命令。公卿百官們的心中只憚於曹操的一顰一笑。宮門內沒有一人具有直臣的襟懷。連朕身在殿上都感到如坐針氈。啊,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那受虐受辱的苦日子?漢室四百年,難道最後沒有一個忠臣嗎?朕並不為自身嘆息,而是為漢室行將壽終正寢而悲。 ”
  這時,簾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天子和皇后趕緊閉口不語。
  所幸來者不是外人,而是伏皇后的父親伏完。
  伏完道:“陛下,嘆息無用。這兒有臣伏完在,陛下勿憂。”
  “國丈,你也知道朕之心事,所以才出此言的嗎?”
  “許田射鹿之事,作為朝廷大臣,哪個見之不切齒痛恨?曹操的犯上之心昭然若揭。那天,他竟敢冒犯陛下,接受眾人'萬歲'之呼,其意在向眾臣顯耀威勢,試探他們對自己的忠心。臣早已看透了這種奸計。”
  “國丈,說話聲輕一點,禁宮裡到處都是曹操的耳目,還是小心為好。”
  “陛下,無須擔心。今晚,臣已讓宮中的侍從和當值之人離開這兒,只留下少數忠良之人遠遠地在外守候。”
  “那我首先想听聽你心裡的想法。”
  “臣若非皇親國戚,即使心裡有話也斷不敢輕易出口。”說到此,伏完話鋒一轉,第一次向天子說出了降伏曹操的心裡話。天子的心被深深打動了。
  伏完又道:“臣年老體衰,也無威名,現已難當大任。若論能為朝廷剪除曹操者,非車騎將軍董承莫屬。陛下可速召董承,授其親筆密詔,董承定會奉詔行事。”
  此事極為重大,更是秘中之秘。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4:57
  天子經過深思熟慮,親自咬破禦指,用指血  第二天,天子悄悄地下詔,召見國舅董承。
  董承自天子長安即位以來一直在其身邊擔任禁衛要務,即使在發生長安之亂,朝廷流離失所的困難時期,他也一直不離不棄地守護著朝廷,是御林軍的元老。
  “陛下,您為何事召見微臣?”董承急急地進宮後問道。
  天子被他這麼問來,一時難以直言,只好改口道:“國舅,你身體一直都好嗎?”
  “臣沐浴聖恩,一切都好,現在正安享晚年。”
  “你身體好比什麼都好。其實,昨天晚上我和皇后談起了你。那時長安陷落,李傕、郭汜又領軍沿路追趕,當時真是苦不堪言。我想起你的護駕大功,就禁不住流下淚來。想想直到現在,朕也沒有給你多大的恩賞和酬謝。國舅,從今以後,你不可再離開朕的左右了。”
  “陛下實在過獎了,臣愧不敢當……”
  董承深感惶恐,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少頃,天子由董承陪著,穿過殿廊,來到御苑遊玩。接著,他們又談起了從洛陽到長安又到許昌,幾度遷都的種種艱難。
  天子真切地感嘆道:“朕想,我們漢室雖然幾經危亡深淵,但到現在卻能完好地保存國家宗廟,全賴朝廷有像愛卿這樣的忠臣。”
  天子邁著玉步,又和董承走上太廟的石階。
  進入太廟後,天子直接登上功臣閣,並親自焚香,恭敬地行了三個大禮。
  這兒是祭祀漢室歷代祖宗的靈廟。左右兩壁掛著自漢高祖以下二十四代皇帝的御像。
  天子正襟肅然,對董承認真地說道:“國舅,朕的先祖是從何處起事,創下這番基業的?朕為了學問特來請教。請國舅把此事的由來告訴朕。 ”
  董承聽了慌作一團,他戰戰兢兢地說道:“陛下,您是在和微臣說笑話吧?”
  天子斂容,正色道:“聖祖的御事豈能戲言?請快快講吧。”
  董承迫不得已,只得侃侃而談:“高祖皇帝出身泗上亭長。他手提三尺之劍,斬白蛇於芒碭山。縱橫於亂世,三年滅秦,五年平楚,開創了大漢四百年的統治,創下了萬世不變的基業。——臣不敢信口亂說,只能說些兒童走卒都知道的歷史常識。”
  天子聽後,彷彿自責般地潸然淚下。
  董承惶恐地囁嚅道:“陛下為何如此悲傷?”
  天子嘆道:“剛才聽愛卿說了祖先的事蹟,想到先祖的子孫中竟有像朕這樣的懦弱之人,所以朕為自己而悲。國舅,請你再對朕說說,教訓教訓朕。你看,位於高祖皇帝畫像兩側的人物都是些什麼人?”
  此時,董承也已覺察到天子有著深沉的憂慮。但面對天子肅穆的目光,他又感到身體僵硬,差點說不出話來。
  天子指著牆上的畫像,再次要求董承說明侍立在高祖皇帝兩邊的人物究竟是些什麼人。
  董承小心地回答:“自然是張良和蕭何。”
  “嗯。那麼張良和蕭何憑什麼功勞能站在高祖的身邊呢?”
  “張良運籌帷幄之中,決胜千里之外。而蕭何則制定國家法令,安定百姓,重視治安,嚴守邊防,高祖也時常稱讚他的德政。所以高祖有什麼事必定請這兩人隨侍身旁。有鑑於此,後世的皇帝們將二人推崇為建業兩功臣。在畫高祖皇帝像時,命令畫工在高祖左右畫上張良和蕭何兩位功臣吧?”
  “原來如此。像這二位大臣,也可稱得上真正的社稷之臣了。”
  “是……”
  董承拜伏在地,只聽得頭頂上傳來天子的嘆息聲,似乎又在內心自責了。天子突然彎下腰來,一把拉住了董承的手。
  董承大驚,一時手足無措,感到非常狼狽。這時,他耳邊響起了天子的低語:“國舅,你從今以後,也要經常站在朕的旁邊,像張良、蕭何那樣勤勉有為。”
  “陛下的聖恩,臣愧不敢當……”
  “你不答應嗎?”
  “臣豈有不從之理。只是臣本愚駑之才,又無寸功,只怕最後白白地隨侍陛下而有辱這份殊榮。”
  “不,不,往年長安大亂時,朕在逆境中沉浮,是愛卿救朕於水火之中,立下了赫赫功勞,朕時刻銘記在心,對此大功,朕將何以為報呢?”
  天子說著,脫下身上的御衣,再加上玉帶,賞賜給董承。
  董承受到天子過度的恩寵,一時感動得熱淚盈眶。於是,他拜受了天子親賜的御衣玉帶後,沒過多久就離開了禁宮。
  曹操很快就知道了那天天子和董承的舉動。這無疑是他接到了密報。
  “那麼一定是……”
  曹操那對細小的眼睛里中閃著熒熒的銳光,他看向一處,緊咬著嘴唇,心中陡起疑雲。
  宮中正在發生什麼事?雖然沒能親眼所見,但他憑自己的想像,似乎有所察覺。於是當機立斷,突然命令下屬備好車馬,自己匆匆忙忙地進宮面見天子。
  一到禁衛宮門,他就像對家臣一般訊問衛府的官吏:“天子今日去何處臺閣遊玩?”
  那位官吏恭敬地回答:“剛才去了太廟,還登上了功臣閣。 ”
  曹操一聽,臉上頓時顯露出果如所料的神情。他立刻在宮門外下了馬車,急急忙忙地向宮中跑去。
  事有湊巧。
  當曹操跑到南苑中門時,正巧碰見了從那兒剛退出的董承。
  董承一見曹操,嚇得臉色一下變白了。他一邊慌忙用衣袖把抱著的天子恩賜的御衣和玉帶掩蓋起來,一邊躲到苑門旁邊。
  董承呆呆地站著,他渾身顫抖,驚恐萬狀。
  “哦,是國舅呀,你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曹操一邊打著招呼,一邊向董承步步逼近。
  “是丞相嗎?我總想問候您,今天碰巧見到了,真是太好了。”董承不得不用套話應對道。
  “我也時常想問候國舅。”曹操若無其事地點著頭,含笑問道,“今天為何事進宮?”
  曹操明顯地帶著懷疑的目光看著董承。
  “這個嘛,其實……”
  董承心緒很亂,一時答不上來。不過他很快就有了反應,“今天天子下詔說要見我。我不知何事,於是趕緊進宮拜見。沒想到天子賞賜我一件錦繡禦衣和一條玉帶。我受天恩深感惶恐,所以趕快退出宮門想早點回家,恰巧在這兒和丞相碰上了。”
  “哦,是天子賞賜你禦衣和玉帶嗎?這可是現在最榮耀的好事了,可是你有何功勞能得到那麼大的榮譽呢?”
  “當年,從長安遷都時,微臣挺身而出殺賊護駕,立下了功勞。天子經常想起這事,所以今天特地召我進宮賜賞。”
  “怎麼?那時的恩賞今天才賜嗎?……雖然如此,總還是有些遲了。陛下親賜自己的御衣、玉帶,這可是例外的隆恩,是無以復加的最高榮譽。”
  “微臣德薄功微,得此禦賞真是皇恩浩蕩,所以微臣伏地感泣。”
  “不管怎樣,我還是真有點羨慕你的。能把那禦衣和玉帶給我看看嗎?”
  曹操說著,伸出手來逼迫董承就範。他注視著董承,似乎在觀察他的臉色變化。
  董承從頭到腳全身都在顫抖,即使想走也邁不開步子。
  今天,在功臣閣裡,從天子的臉色來看,事情不同尋常,從天子講的話來分析,其中暗藏玄機。董承察覺到今天發生的事絕不是件平常的小事。在天子所賜的御衣和玉帶中會不會秘藏密詔之類的東西呢?不管怎麼說,這是他最害怕的危險,所以當曹操用銳利的目光看著他時,他只感到後背上直冒冷汗。
  “請丞相仔細看看吧。”
  董承被曹操逼迫得無計可施,只得雙手捧出禦衣和玉帶。
  曹操很隨意地一下子打開禦衣,先對著陽光看了看,然後套在自己的外衣上,並係好玉帶。他回過頭對左右的下臣們問道:“怎麼樣?合不合身?”
  在場的人沒人敢笑,只是討好地說道:“看來很合身。非常好。”
  曹操獨自一人微笑著,似乎興致很高。
  “國舅,這兩樣東西我喜歡就給我吧,以後我有什麼可替代的禮品再讓給你。”
  “這可不行。這是天子特意賞賜給我的寶貝,不能給您。”董承臉色一變,嚴肅地說道。
  “那麼,天子和國舅剛才有沒有在一起密謀什麼?”
  “如果丞相一定要懷疑我,那我就把天子恩賜的御衣和玉帶獻給您吧。”
  “啊,不!我只是開個玩笑。”曹操突然打消了剛才的念頭,“怎麼能荒謬地橫奪別人的賞品呢?我剛才所說不過戲言而已。”曹操說著,把天子恩賜的兩件禮物還給董承,自己則朝著宮殿的方向快步走去。
  三十三油情燈心
  “啊,真危險!”
  董承帶著虎口脫險的心情回到家裡。
  一進家門,他立即把自己關在一間屋子裡,重新察看禦衣和玉帶。
  “咦!怎麼什麼東西都沒有啊?”
  董承仔細地翻看著禦衣,又反复地檢查玉帶的內外面,結果毫無所獲。
  “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董承自己心裡也沒底。
  於是,他重新折疊好天子恩賜的兩件禮物,把它們小心地放在桌上。不知為何,董承那天晚上思緒紛亂,以致徹夜難眠。天子恩賜兩件禮物時,他的話中似有玄機,他的眼神好像也在暗示著什麼。——那時天子的面部表情,董承看得清清楚楚,永遠也不會忘記。
  四五天后的一個夜晚。董承坐在桌邊兩手托腮地想著心事。也許有些勞累,他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這時,旁邊的油燈突然暗了下來。火苗隨漏進屋內的風搖曳著,突然,油燈的燈花“撲”的一下掉了下來。
  “……”
  董承正在熟睡中。突然,他好像聞到了一股焦煳味。等他驚醒後,看了看四周,才發現燈花掉在玉帶上,玉帶正冒著青煙……
  “啊。”
  董承一聲驚叫,慌忙用手掐滅火星。但為時已晚,玉帶上繡著雙龍戲珠的紫錦上已經留下了一個拇指般大小的焦洞。
  “這可闖下大禍了!”董承暗暗叫苦。
  董承深知,燒焦的雖是個小洞,但犯下的卻是一項大罪。
  他頓時嚇得睡意全無,只是死死地看著玉帶上的破洞。在凝視的過程中,他再次拿著燈火一點一點地移動著,睜大眼睛仔細地觀察著燒焦的破洞。從洞裡他依稀看到了微微顯露的白綾,而且還看到白綾裡滲透著像血一樣的顏色。
  董承發現後再次仔細察看,終於看出玉帶上一尺左右長的接縫處是用新的針線縫好的。
  原來如此!董承的心中湧起了層層波瀾。
  他取出小刀,挑開玉帶的接縫。果不其然,那條白綾是天子血書的密詔。董承放下油燈,對著密詔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後,哆哆嗦嗦地拿起密詔看了起來。
  朕聞人倫之大,父子為先;尊卑之殊,君臣為重。近日曹賊弄權,橫行宮門,假借輔助,實欺君父;營結私黨,敗壞朝綱;敕賞封罰,不由朕主。朕夙夜憂思,恐天下將危。卿乃國之元老,朕之至親。當念高祖帝創業之艱難,糾合忠義兩全之烈士,殄滅奸黨,復安社稷,以保祖宗之治業大仁永續萬世。
  倉皇之間,破指灑血,書詔付卿,再四慎之,勿負朕意。
  建安四年春三月詔
  董承看後,感動得熱淚盈眶。滴滴清淚,灑落在血詔上。他俯身再拜,久久不起。
  “怎麼會嚴重到這種地步?……這是為何?天子會感到多麼悲哀呀。”
  董承在為天子悲泣的同時,也發出了自己堅定的誓言:為報效天子重託之恩,吾將萬難不懼,不惜餘命!
  董承明白,要完成天子的重托絕非易事。於是,他將天子血書的密詔偷偷地藏入衣袖內,徑直向自家的書齋走去。
  侍郎王子服是董承親密無間的好友。因其身為朝廷命官,平常外出頗多束縛。一天,朝廷賜其小暇,所以王子服得空在白天去好友董承家拜訪。他和董家的家人在董府裡整整玩了一天。
  “你家主人幹什麼去了?”
  時近黃昏,仍不見董承的人影,王子服不免有些焦急地問道。
  家人中有一人答道:“主人一直待在書齋裡。從前天開始,他說要查一樣東西,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什麼人都不見。”
  “那倒是件怪事,他究竟在查什麼呢?”
  “我們都不知道他在查什麼。”
  “他這樣辛苦地忙碌,對身體一定不好吧?我這就去勸他出來,和我們一起過個開心的夜晚。”
  “不行,王大人,如果您事先不通報,直接去書齋的話,他會生氣的。”
  “他生氣也沒關係,我和他是最好的朋友。我這就去他那兒看看。難道他會為這點小事和我絕交嗎?”
  由於王子服和董承很熟,一直把他家當做自己的家,所以他不需要董家家人的引導,徑直去了主人的書齋。董家的家人雖然感到有些為難,但想到他是主人從不見外的好朋友,所以也就忙著準備晚餐而隨他去了。
  董承從前幾天開始,就把自己關在書齋裡終日不出。他從早到晚冥思苦想著怎樣才能把曹操的勢力從宮中一掃而光,怎樣才能報答天子的殷切期望,確保聖心無憂。他廢寢忘食地思慮著滅曹大計,直到現在還倚靠著書幾苦苦思索。
  “餵,你躲在書齋裡打瞌睡嗎?”進房尋友的王子服站在董承的背後,突然開口問道。
  他隨即發現董承支在書几上的肘部下面似乎壓著一樣東西,仔細一看,是一塊白綾上寫著幾行血字,其中還露出了一個“朕”字。他不由得大吃一驚。
  董承似乎感到有人在自己的背後,他若無其事地轉過頭來。
  “啊,是你!”
  他吃驚地叫了一聲,慌忙把放在書几上的那塊寫著血字的白綾藏入衣袖裡。
  王子服看著那塊字帛,輕輕地問道:“那是什麼?你現在……”
  “哦,沒什麼……”
  “我看你好像非常疲勞。”
  “有點兒,我每天都在這兒看書。”
  “是看孫子的書嗎?”
  “嗯。”
  “不要對我隱瞞了,從你的臉色就能看出來。”
  “不,我只是太疲勞了。”
  “是嗎?但我勸你不要過度勞心。如果處置不當,就會引起破壞朝廷,誅滅九族,甚至天下大亂的後果。”
  “這……你為何要開這種玩笑?”
  “國舅,如果我當告密者去曹操那兒,你該怎麼辦?”
  “告密者?”
  “是的。我到現在為止都認為我和你是互相交心的刎頸之交,但是哪料到你對我卻還留一手。”
  “…… ”
  “你信任我,把我作為最好的朋友,我也一直引以為豪。現在既然不是了,那我就當告密者,馬上去曹操那兒告發你。”
  “啊,等一下,”董承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流著淚對他說道,“如果你發現了我的秘密,向曹操告發的話,那漢室必然滅亡。你不也是累代深受漢室皇恩的朝廷官員嗎?……我們是親密無間的好朋友,你對朋友發怒應該只是個人私怨。我深信你不是一個為了個人私怨而忘卻大義的人。”
  兩人雖是親密好友,但此時董承對王子服的回答似乎特別敏感,擺出了一副兩人對決、以命相搏的姿態,王子服靜靜地笑了。
  “請放心,我怎麼會忘記漢室的浩蕩皇恩?剛才說的只是戲言而已。不過你對這件大事過於謹慎,甚至對我也保密,只是獨自一人憂國憂民。我作為你的親密朋友,當然會有所不滿。”
  董承聽後,長長地舒了口氣,額手謝道:“請原諒,我絕不是懷疑你的忠心,只是到現在我還沒想出明確的計策。這幾天,我日思夜想,頭腦中一片混沌。如果能藉你的力量共謀大事,這實在是天下大幸。”
  “我已大致體察到你的憂慮,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助一臂之力,以表明我的忠義。”
  “謝謝!現在我把剛才隱瞞的一切都告訴你,快把身後的大門關上。”
  董承說完正襟肅立,向他出示了天子的血詔,並聲淚俱下、渾身顫抖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
  王子服也熱淚盈眶,兩人秉燭而談。
  少頃,王子服又信誓旦旦地說道:“承蒙你以實相告,我也非常樂意參加義舉,誓死討伐曹操,以安聖心!”
  接著,兩人在密室的燭光下,重又歃血為盟。董承拿出一塊絹帛,在上面寫下了結盟的義文。然後,董承第一個簽名,王子服緊接著簽了名,兩人還在自己的名字下按了血印。
  董承道:“現在你和我已結為義盟,還有沒有其他志同道合的人可共謀此事?”
  王子服肯定回答:“有。將軍吳子蘭是我的好友。他為人誠篤,特別講忠義,如果對他說明義舉之事,肯定能成為我們的中堅力量。”
  “那就拜託你了。我想在朝廷中還有校尉種輯、議郎吳碩二人。他倆也都是漢室的忠良之臣,待我選個吉日再對他們明說吧。”
  此時已到深夜,王子服就在董家過夜。第二天早上,兩人又在書齋裡密談。中午時分,家僕送來了訪客的名刺。董承一看名刺,不由得拍手笑道:“來得真巧,真是說到誰,誰就來。”
  王子服好奇地問道:“來客是誰呀?”
  “就是昨晚對你說的宮中的議郎吳碩和校尉種輯二人。”
  “他們是一起來的嗎?”
  “正是。你對他們也很熟悉吧?”
  “只是在宮中相見而已。在未知他倆真心之前,我還是暫且在屏風後面躲一躲吧。”
  “那也好。”
  兩位客人在家僕的引領下來到了書齋。
  董承親自出來相迎。
  “啊,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今天深感無聊,只得在書齋裡看書解悶。正巧兩位光臨,真是太高興了。”
  “您在讀書呀,在此難得的靜日看書實在是件雅事,我們打擾您了。”
  “哪兒的話。我現在也確實看得有點倦了。不過我覺得無論什麼時候,讀史書都很有趣。”
  “您是在看《春秋》還是《史記》? ”
  “正在看《史記》列傳。”
  “對了,”吳碩突然話鋒一轉,唐突地說道:“上次禦獵,國舅也陪同天子去了吧。”
  “嗯,你是說許田的御獵嗎?”
  “是的,那天您有什麼感受?”
  董承萬沒想到自己想問的問題,反而由對方率先提出來了。他心裡驀然一驚,不禁皺起了眉頭。
  ……對方的心思難測,現在的人心難懂。董承想到此,心計頗深地敷衍道:“哦,許田的御獵可是最近的盛事呀,我們這些做臣下的也難得去山野散心解悶。那可是愉快的一天呀。”
  聽到董承若無其事的回答後,吳碩和種輯不由得改變了口氣,“您就只有這點感受嗎?”兩人似乎在不客氣地詰問,“說愉快的日子,恐怕不是國舅的本意。我們直到今天還為那天的事痛恨不已。什麼愉快的日子?許田禦獵的那天就是漢室的恥辱日。”
  “你們為何要這樣說呢?”
  “您問為何,難道國舅那天親眼看到曹操的狂妄行為,就沒有什麼想法嗎?”
  “說話小聲點!曹操是天下的英雄,不可妄加評論。隔牆有耳,如果讓別人偷聽到你們如此過激之詞就麻煩了。”
  “曹操就那麼可怕嗎?他雖然也稱得上是一雄,卻是天地不容的奸雄。我們儘管只有微薄之力,但都是赤膽忠心的維護國家宗廟的朝廷忠臣,所以就此而論,曹操只是個不足為懼的奸賊。 ”
  “你們所言,真的發乎內心?”
  “此等大事,豈有戲言?”
  “當今曹操勢力強大,你們雖有忠良之心,又能奈何呢?”
  “我們是正義的一方,堅信有蒼天的護佑。現在只有靜待時機,俟其懈怠之時乘虛而入……不管他是參天大樹,還是高樓大廈,終究會在義風一舉的重擊之下砰然倒下。說實話,今天我倆結伴而來,就是想叩問國舅的良心,摸清您真實的本意。”
  “……”
  “國舅,您那天悄悄地受到天子的召見,登上了太廟的功臣閣。當時的情況怎樣,是否直接接到天子的特旨?……請您毫無保留地對我們明說,我們也是世食漢祿的朝臣。”
  這兩位宮中的少壯大臣最後竟忘了壓低嗓門,用激烈之辭咄咄逼人地追問著董承。
  先前躲在屏風後面偷聽的王子服閃出屏風,大喝道:“你們這些企圖謀害曹丞相的叛賊全都不許動,馬上有密探帶著相府的兵馬前來緝拿,你們還是乖乖地去迎接他們吧!”
  種輯和吳碩二人聽了並不驚慌,他們轉身對王子服冷冷地說道:“忠臣不惜命,我們時刻準備著以死報效朝廷。如果有密探的話,就叫他站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
  兩人手持利劍,眼睛裡充滿了殺氣,似乎只要王子服一轉身,他們就會立刻從後面揮劍擊殺。
  王子服對董承改口道:“現在我確實看到了他們二人的真心。”
  同時他又對種、吳二人極力撫慰,消其激憤之色。
  接著,幾個人重新進入密室。董承向種輯和吳碩致歉後,將天子的血詔及按上血印的結盟義狀一一展現在他倆面前。
  董承道:“天子密詔在此,請好好拜閱吧。”
  兩人看後連嘆:“怪不得如此!”
  他們哭拜天子的血詔後,在結盟的義狀上簽名按印。
  恰巧,這時有傳話的家僕進來禀告:“西涼太守馬騰大人在回程前特來話別。”
  “來得真不是時候。”
  董承不耐煩地咋舌道。王子服、吳碩等人看著主人的臉色,也皺起了眉頭,“如果他是回去之前特來話別的話,不見不好吧?”
  董承搖搖頭:“不,不見。我不會突然裝模作樣地和人應酬。”
  為了嚴加防範,董承特意關照家僕托詞婉拒馬騰:“你就說自從許田禦獵後,主人一直生病在家靜養。”
  但是,傳話的家僕還是多次來回地奔忙。他禀道:“馬大人說'就是到病床前來看看也行,務必要見上一面',所以再三婉拒他還是不回去。”
  “馬大人還盛氣凌人說道,'你家主人稱禦獵以來一直生病,但是我不久前看見他去宮裡朝見天子的身影,雖然只是一晃,看不清楚,但我的感覺是他好像沒到重病的程度。'看來馬大人沒有輕易就走的意思。”家僕苦著臉,帶著哭腔補充道。
  “真拿他沒辦法,那就到別的房間和他見一下吧。”
  董承實在無法再堅持了,只好裝出病態,命家僕把馬騰引到另一間房間見面。
  西涼太守馬騰嘭嘭作響地邁著大步走進了客院。他一見主人的面就爽直地說道:“國舅,您是天子的外戚,大家敬您為國家的大老。這次特意來和您話別,沒想卻讓我吃閉門羹,您這樣做是否太過分了?難道和我馬騰有何隔夜仇?”
  “哪有什麼隔夜仇,只是我正在生病,對你的來訪反而是我失禮了。”
  “我在遙遠的邊境為朝廷鎮守西藩。平時很少有機會拜見天子,和國舅見面更少,所以這次特來看望,豈料國舅託病拒見?現在一看,又全無病容。不知國舅為何如此輕慢,我實在不得其解。”
  “……”
  “你沒話可說了吧?”
  “……”
  “你低著頭像啞巴一樣一言不發,這到底是為何?啊,我明白了。這只能怪我馬騰看錯人了。”
  馬騰非常生氣,憤然起身離席。面對主人的沉默,他像吐了口唾沫般地丟下了一句話後準備離開:“你也不是國家的柱石!而只是一塊無用的、長滿了青苔的頑石。”
  董承聽到馬騰粗重的腳步聲後突然抬起頭,大聲說道:“將軍,請留步!”
  “什麼事?你這塊不中用的頑石。”
  “你說我不是國家的柱石,有何根據?我想听聽你的理由。”
  “你生氣了吧?看到你生氣,至少說明你這塊頑石天良未泯。你張大眼睛好好看一看,曹操在御獵那天射鹿時的拙劣表演,已經到了神人共憤的地步。你要心耳澄明地好好地聽一聽,聽聽那些正義之士為此血脈賁張的聲音。”
  “曹操是軍隊的棟樑,一代名相,為何要對他如此憤怒呢?”
  “你真渾。”馬騰揚起雙眉,大聲喝道,“我不能與貪生怕死之輩共話大事,對不起,打擾了。你盡可以在太陽下曬曬那一身的贅肉,滋養滋養頭上、腮邊的那些白苔好了。”
  馬騰說完後邁著大步離開了。
  董承慌忙追上去對馬騰說道:“等一下,請聽我這塊頑石再說一句話。我有話想對你說,我們重新商量。”
  董承說著,硬拉著馬騰的衣袖把他引入庭院深處的密閣。董承在那兒第一次將密詔之事和自己的心意向馬騰和盤托出。
  馬騰聽了董承的心裡話後,又伏拜了天子的密詔,這個威猛的漢子不由得失聲痛哭。
  在遙遠邊境的西蕃人眼裡,馬騰是個令人畏懼的西涼猛將。其實,他也是一個會感動落淚、義膽如鐵的血性男兒。
  “知道你也有和我同樣的志向,我董承的心裡真是熱血沸騰。剛才讓你在門外等候多時,無理之舉請將軍不必縈懷。這些都是我為了試探將軍的真心而不得已為之。如果我們有幸得到將軍的鼎力相助,那麼大事已有一半成功的把握,勝利之時,當期不遠。將軍,你能否在我們的盟約上簽字按印呢?”
  董承的話音甫落,馬騰就毫不猶豫地咬破舌尖,用手指蘸著舌尖之血,直接按了血印。
  接著,他對董承鄭重其事地說道:“你們在京城內決定對曹操舉事的那天一旦到來,我一定遠在西涼燃起呼應的烽火,踐行今日的誓約。”
  馬騰說這話時瞪大眼睛,毛髮倒豎,使人聯想到他風雲際會時的英武形象。董承重新叫來了王子服、種輯、吳碩三人,把他們引見給馬騰。
  至此,在義狀上立下血誓的忠義之士已有五名。
  董承興奮地說道:“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在這樣的吉日做什麼事一定都很順利。接下來,就請王子服把素未謀面的吳子蘭也請到這兒來共商大事如何?”
  由於是董承開的口,眾人均表示同意。王子服立刻騎著馬去迎接吳子蘭。
  吳子蘭也在當天加入了同盟。這樣,同心同德的忠義之士已達六名。
  在這個密室裡,現正在舉行一個小型宴會,慶祝將要到來的光明前途。
  “要是有十名這樣的忠義之士,我們的大事不就成功了嗎?”觥籌交錯之際,大家都這樣興奮地互相議論著。
  “有道理。現在就根據宮中的列座鴛行鷺序,一個一個地點檢一下吧。”
  董承這樣想著,命人立即取來了列座鴛行鷺序。
  所謂的列座鴛行鷺序,就是百官上朝時所排定的位序名冊。董承打開後,眾人接著一行一行地細看,最後都覺得官員人數雖多,卻沒有真正可信賴的人選。
  這時,馬騰突然叫道:“有了!這兒唯獨有一個合適的人選。”
  他的聲音特別響亮,不管旁邊的人再怎麼提醒他,音量還是在常人的一倍以上。
  在密室裡聽到他那樣大的聲音,眾人不由得嚇了一跳。
  “你說的是誰?”
  眾人說著,一起把頭湊到他手中拿著的名冊那邊,仔細地看著。
  馬騰又道:“此人還是漢室宗親,真是天助我也。看看!列親一欄中不是有豫州刺史劉玄德的名字嗎?”
  “哦……”
  “此人遠勝我等十人之數,只要迎來這樣一人,則無疑在我們的誓約中加上了千鈞之重。……據我所知,劉玄德和他的結義兄弟都有討伐曹操的志向,這在當今國運危難之際,尤為難得。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4:59
  “此事從何得知?”
  “禦獵那天,當旁若無人的曹操擋在天子的前面,得意洋洋地把眾人的歡呼當做己物領受時,劉玄德的義弟關羽露出了立誅此賊的憤懣之色。由此想來,劉玄德一定也是成謀在胸,只不過當時隱忍不發而已。”
  聽了馬騰的這番話後,以董承為首的六位忠義之士就如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對前途更增加了必勝的信心和鬥志。
  董承深知,現在只是對劉玄德的為人有所了解,但要讓他加入討曹同盟並非易事,對此必須慎之又慎。所以自那天分手後,他決定耐心地等待良機。
  三十四雞鳴
  白天太引人注意。
  一天晚上,董承把密詔秘密地藏在懷裡,並用頭巾遮住了顏面,準備悄悄地出發。
  臨行前,他對家人並不明說,只是找了個藉口道:“我有個風雅的朋友得到了秦代的名硯,說要開個詩會,所以今晚我一個人去會會他。”
  董承說著,自己一人騎著毛驢朝劉玄德居住的客館方向走去。
  為了防止被曹操的密探發現,進而受其跟踪,董承先去拜訪了一位平素只以詩文交往的老朋友,並特意與之交談到深夜。到了半夜三更的時候,董承裝出突然驚覺的樣子,對主人致歉道:“哎呀,沒想到今晚我們竭誠相談,坐了這麼長時間。大家只忙著談論詩畫,最後把時間都忘了。”
  董承一邊說著,一邊慌忙離開了好友的府第。好友的家在遠郊,所以當他趕到劉玄德的客館時,已近四更天了。
  深夜。一個神秘的不速之客輕叩著劉玄德客館的門扉。
  “國舅來此有何貴幹?”
  劉玄德有些疑惑地問著,把董承迎進了門。也許想看清客人的面部表情,他特命家僕在庭院中點起了蠟燭。
  “那我們到裡面的小閣裡去坐坐吧。”劉玄德親自引導董承沿著庭院小徑,來到了位於西園的一個小閣中。
  劉玄德剛來許都時承蒙曹操的好意,曾一度住在緊鄰丞相府的官邸裡。
  他為此深感不安,說道:“這兒是帝都的中心區,我們這些鄉下人住下來未免太奢華了。”經過一再堅持,終於搬到了現在的住所。
  “對不起,我這兒實在沒有什麼東西好招待您。”
  劉玄德一邊說著,一邊命人在油燈下擺開了小酌的食器和酒杯。
  這些餐具都是些粗製的陶器,也可以說是小閣裡唯一醒目的裝飾品,從中也可看出主人淡泊清雅的喜好。董承暗忖:只有這樣的人,才有甘於平淡的胸襟。
  兩人開始漫無邊際地閒聊起來。最後,劉玄德忍不住問道:“國舅星夜造訪,想必有何貴幹?”
  “我沒有私事,只是許田禦獵那天,親見皇叔的義弟關羽已有斬殺曹操之意,是皇叔暗以手勢、眼色,制其所為。所以此次特來訊問其詳。”
  劉玄德聽後大驚失色。未料想董承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原來他是代曹操前來問罪的。
  劉玄德頓時陷入無法隱瞞也不敢隱瞞的窘境,稍事片刻後,他不得不開口辯解道:“舍弟關羽實在是個頑固的人。那天,他也許看到丞相的所為冒犯了帝威,出於一時激憤而有這樣的不智之舉……哎?國舅,您為何聽了我的話後突然掉淚了呢?”
  “哦,實在不好意思。其實我剛才聽了皇叔的話後,就不由得癡想要是現在有幾個像關羽那種秉性的人……”
  “現在相府有曹丞相,朝廷裡有像你這樣的公卿大臣輔助,天下大治,歌舞昇平,您還發什麼愁呢?”
  “皇叔——”董承含著淚眼,嚴肅地說道,“你也許認為我受曹操之託,特意來貴府打探隱情,所以對我暗具戒心……其實,無須多慮。你是天子的皇叔,我也位居外戚之首。我們二人之間不必虛言偽飾。今天我可以明確地實言相告來意。先請看看這個吧。”
  董承換席漱口後,向劉玄德出示了天子的密詔。
  劉玄德在油燈下,目不轉睛地看著密詔。沒看多久,他就不斷地用兩手擦拭著止不住的淚水,過度的悲憤使他那蓬亂的鬢髮在燈影下簌簌地發抖。
  “請把密詔收好。”
  劉玄德擦乾眼淚,拜過密詔後把它交還到董承的手中。又道:“我已大致明白了國舅心中的想法。”
  “剛才皇叔拜讀密詔後,也是為天下的蒼生而流淚嗎?”
  “那是理所當然的。”
  “聽皇叔此言真是感激不盡。”董承聽了狂喜不已,再三拜謝後說道,“還有東西請皇叔過目。”
  說著,他展開了有各位忠義之士簽名押印的義狀。
  開首是車騎將軍董承。
  第二位是長水校尉種輯。第三是昭信將軍吳子蘭,第四是侍郎王子服,第五是議郎吳碩,第六是西涼太守馬騰。每個人都粗筆濃墨地寫下了自己的姓名。
  “噢,你對這些人都說過這事了啊?”
  “總算天道不滅,這些都是可靠的忠義之士啊。我想在這濁世中,如果我們堅持理想,追求清隱的境界,那麼那些忠義人士都會聞風而動,自覺地聚集在一起的。”
  “在這人世間,我也一直秉持此信念,就算社會再混亂、再腐敗,也從不因為無望而放棄。我深信這一點,所以不管世上出現怎樣的惡魔,也決不悲觀。我不認為人間已毫無希望,反而時常激發起這樣強烈的願望:與其抱怨世事,倒不如去一個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尋找從草間流出的清冽之水,使那充滿人之瘋狂慾望的濁流也終有一天化為永遠淙淙流淌的清泉。”
  “皇叔,聽了你的話後,我這老骨頭著實鬆了一口氣。我深深地感到這是我多年以來第一次聽到的人和天地的不朽真理。只是我年老體衰,力微才薄,不知皇叔能鼎力相助否?”
  “這件事,您不說我也會照辦的。已經有這麼多義士聯名抗惡,我劉玄德豈能不效犬馬之勞?”
  劉玄德起身去取筆硯。
  此刻,小閣之外,外廊和窗戶的四周已微現曙光。
  將近黎明時分,外廊的房檐上響起了“撲篤撲篤”的流霧之聲。這時,外廊裡出現了兩個人影,好像正在哭泣。
  劉玄德剛好出門,對此沒有反應。而董承卻吃了一驚,他不由地探首朝外廊望去。
  外廊里站著兩個下臣,護衛劉玄德而通宵在外侍立。他們正是劉玄德的結義兄弟關羽和張飛。只見他們互相擁抱著,喜極而泣。
  “啊,對不起,我們偷聽到了你們二人密談內容。”
  董承不無羨慕地望著兄弟倆,心想在義狀上簽名的忠義之士如果也像劉玄德那樣身邊有著情深義厚的兄弟,舉事必然會馬到成功。
  劉玄德手拿筆硯輕輕地返回小閣,走到董承的面前,然後在義狀上認真地寫下第七行:左將軍劉備。
  劉玄德放下筆後又叮囑道:“我絕不是顧惜自己的生命,希望國舅嚴格遵奉詔命,千萬不要草率行事。時機不成熟時切不可輕舉妄動。”
  這時,拂曉的晨光映照在劉玄德的臉上,顯得光彩照人。
  遠處傳來了雞鳴聲。
  “……那麼,我們以後再見吧。”
  董承騎著毛驢,在晨霧中悄悄地踏上了歸程。
  三十五青梅煮酒論英雄
  “張飛——你在打呵欠嗎?”
  “嗯,是關羽嗎?每天沒事幹哪。”
  “再喝點酒咋樣?”
  “不,我不喝了。”
  “夏天快到了,已經……”
  “樹上的梅子越來越大了,可是我們的大將究竟想幹什麼呢?”
  “我們的大將?”
  “就是大哥呀。”
  “住在這個京城裡,大哥一直謹言慎行。所以把我們的主公說成大哥恐怕不禮貌,就說我們的大將吧。”
  “你為何這樣說大哥?我們是結拜兄弟啊。”
  “你這小子說話就這樣沒大沒小,現在大哥在朝廷被尊稱為皇叔,在外也被以左將軍劉豫州相稱。我擔心如果我們還是用過去的口氣來稱呼大哥,就可能因為自己的嘴巴不嚴而貶低了我們主公的威望。”
  “是嗎?……你說得不錯。”
  “你為何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為何,就是為了左將軍呀。他最近每天在忙什麼?你小子知道嗎?”
  “我知道。”
  “別看他臉上很高興的樣子,其實心裡一定很煩惱。我真的為他擔心哪。”
  “你為何事這麼擔心呢?”
  “當然是擔心我們主公的行為嘍。”
  “那是為何?”
  “為何?我不想和你站著說話,你千萬不能到外面去議論主公。”
  “那你馬上回答我,像你小子這樣壞心眼的傢伙還真沒見過。”
  關羽苦笑著,緊挨著張飛坐在一塊石頭上。對面能見到繫著許多馬匹的馬厩。後面是塊空地,只有幾間下人住的房間。
  此時,庭院裡桃花盛開。
  儘管沒有詩情畫意,但兩人看著桃花,都不約而同地回憶起樓桑村的桃園。張飛從最先開始就一個人獨自坐在樹下,支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桃花發呆。
  “你小子為何對主公的行為感到不滿?”
  “難道你沒看到最近玄德大人總是去邸內的菜園,盡學著老百姓的樣子乾農活嗎?去菜園也就算了,他還親自擔水、施肥,拿著鐵鍬去挖蔬菜和蘿蔔,這算怎麼回事兒?”
  “有那樣的事?”
  “如果想當老百姓,不如乾脆回樓桑村去。什麼京城裡的宅第,什麼左將軍的官職也都可以不要了。只知道挑著糞桶幹農活,我們的軍隊也不需要了。”
  “你這小子不可以這樣說話。”
  “我想這也許就是天意。所以我真擔心,不知道大哥是怎麼想的。”
  “君子說'晴耕雨讀',這就是隱士修身養性的方法。所以我認為我們也要實踐君子的生活。”
  “這事真讓人頭疼。如果讓我們從現在開始當隱士,不就是要成為一個不接觸外界生活的人嗎?”
  “那當然。”
  “告訴我這是為何!我們真的要學君子嗎?”
  “你對我說再多也沒用。”
  “大哥今天也去菜園了嗎?”
  “看來是去幹活了。”
  “我們二人現在就去找大哥評評理。”
  “你說什麼?”
  “這還猶豫什麼?你小子今天不是損害主公的威嚴,還責備我嗎?你對我什麼都敢說,到主公面前看你還敢說什麼。”
  “說什麼蠢話!”
  “那就一起走吧,跟我來!忠義的行為是最難做的。對上要善於諫言,就算賜你死也無怨無悔。”
  吭哧,吭哧,鐵鍬不停地在地上挖著,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劉玄德一身野外幹農活的裝束,不時地用肘臂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
  他默默地停了一下,扶著鍬把仰望著初夏的太陽,然後放下鐵鍬,挑起糞桶,在剛回填的菜根土上施肥。
  “主公,你這不是在開玩笑嗎?在現在這種形勢下,還要學那種小人之業,實在太傻了。”張飛站在後面大聲地嚷道。
  劉玄德回過頭來,問張飛道:“呵,找我何事?”
  光聽講話的語氣還像左將軍劉備,但正因為如此,張飛更感到大哥的愚昧。他從來都不是個善言的謀士,只會粗口說話,更不善於對主公提出什麼忠諫。
  於是他靈機一動,突然指著關羽道:“關羽,你先說!”
  “什麼?你這小子又想藉我的手來替你遮蓋是不是?”
  “你說了我再說。”
  “大哥,請原諒今天這樣叫你。”關羽跪在菜地上說道。
  “你為何要換這樣的口氣說話呢?”
  “我們生性愚鈍,到現在也難以理解。所以今天特來向大哥請教。”
  關羽剛說完,張飛就不滿意了,他小聲地挑唆道:“太沒勁了,太沒勁了,這樣說不行。只有犯顏直諫才有效,你剛才說的是忠臣說的話嗎?”
  “真囉唆,你給我閉嘴!”關羽對站在一旁的張飛罵了一句,又道,“我們知道你一定有更深的考慮,但是這兩個月來你每天到菜園去,默默地學著幹老百姓的活兒。你為何要親自挑糞呢?如果是為了鍛煉身體,那我們希望大哥最好還是練習練習弓馬騎射為好。”
  “說得對!”張飛有些得意忘形地說道,“從現在開始我們不要過那種隱士或君子的生活。如果要當老百姓,那我們就不需要桃園歃血結義,扛著大旗走過來了。說句失禮的話,大哥的想法我們實在猜不透。”
  劉玄德含笑默默地聽著,半晌才緩緩地開口道:“有些事你們不必知道。如果不明白,回去干好自己的工作就是了。”
  “這不行!”張飛極力反駁道,“大哥不是經常說三人的血流在一起,三人一心同體嗎?我們的手腳應該用於朝夕練習弓馬才是。如果是肩擔糞土當個老百姓,就不是一心同體了。”
  “好,我輸了。”劉玄德隨意地笑著安撫道,“你們說得沒錯,今天也是你們該知道的時候了。我確實有更深的考慮,現在也一直為此擔心。”
  劉玄德說了這幾句話後就不再多說了,也許還在籌謀討伐曹操之事。仔細想想,就不難看出劉玄德現在每天下地種菜,是在和董承密會後才開始的。
  關羽和張飛改變了對大哥的看法後,倆人每天互相照應著消磨無聊的時光。但是,幾天之後,當他們外出回來後一看,菜園和宅內都沒見到劉玄德的身影。
  “主公去哪兒了?”
  張飛和關羽氣得變了臉色,對留守的家臣厲聲喝問。
  “主公去丞相府了。”
  “啊?是被曹操叫去的嗎?”
  “是,曹丞相好像有什麼急事,突然派人來迎接主公的。”
  聽了家臣的回答後,兩人呆呆地面面相覷。
  由於心中有著難以啟齒的隱憂,連平素一向沉著的關羽也不由得為劉玄德的安危深感不安。他問道:“來迎接主公的是誰?”
  “是曹操的心腹許褚和張遼二人,他們帶著馬車而來。”
  “這就更奇怪了。”
  “現在不是光替大哥擔心的時候,馬上從後面追上去可能還來得及。如果丞相府不讓我們進門,我們就撞開大門闖進去!”
  “好,快!”
  兩人說著,飛一般地衝了出去。他們沿著許都的大路,直奔丞相府。
  幾小時前。
  劉玄德突然受到曹操派來使者的迎接,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會有什麼事呢?
  於是他對使者張遼和許褚問起迎接的原因。
  他們只是非常冷淡地回答:“我們只知道好生侍候,不知道丞相找您有何要事。”
  聽兩人這麼一說,劉玄德也無法拒絕,只得如履薄冰地走進了相府的大門。
  劉玄德被引入的地方不是客廳,而是和曹操的宅第相連的南苑閣。曹操已在那兒等候著。
  他身體清瘦、臉部細長,一對鳳眼總是炯炯有神。近來曹操越發顯得氣宇不凡,其威容氣質與相貌非常契合。
  曹操一見劉玄德,就開口道:“你到京城已有兩個月了,我一直忙,疏於問候,一切都好吧?”
  劉玄德有些拘謹地點了點頭。
  曹操目不轉睛地看著劉玄德的臉,說道:“你的身體可以說很健康,這是經常在陽光下勞作的緣故。聽說你最近常到菜園去幹老百姓的農活,農務就有那麼開心嗎?”
  “確實很開心。”劉玄德沒料到曹操開始只提這些事,他稍感放心,接著又道,“現在丞相的政令暢行無阻,天下太平。為了消磨閒暇的時光,我在後園耕作菜田自娛。既無花費,又能健身,而且晚飯也吃得很香。”
  “原來如此。你這樣做確實不用花費。但如果認為你真的沒有賺錢的慾望也不對,我看得出你對蓄財還是有興趣的。”
  “丞相的戲言實在不敢承當。”劉玄德故意低下頭,裝出不好意思的模樣。
  “哦,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不要記在心上。其實,今天我叫你來,是因為看到相府梅園裡的梅樹已結出了梅子。我突然想起了前年征伐張繡時行軍途中的情景。當時,我對那些在炎暑中飢渴難忍又苦於無水的士兵們說:'前面不遠處就有梅林。大家趕快衝啊!'實際上,我是想通過這個騙術讓士兵們加快行軍速度。他們聽了我的話後,立時覺得口中生津,終於忘卻了乾渴,使夏季的長途行軍也變得非常順利。”
  曹操憶及此事,充滿著自傲的意味。他又道:“我由此突然萌生了一個念頭,請你過來,一邊煮著青梅品嚐佳味,一邊小酌對飲。好了,跟我走吧。我們先去梅林那邊觀賞,然後再去赴宴。我在前面帶路。”
  曹操說著,率先起身入園,沿著寬闊的梅園道路快步走去。
  “呵,好大的一片梅林哪。”
  在曹操的帶領下,劉玄德一邊由遠及近地觀賞著,一邊發出驚嘆的聲音。
  “劉豫州,你是第一次來這兒吧?”
  “我今日是第一次走進南苑大門。”
  “若是這樣,我也可以帶你去那兒賞花。”
  “丞相親自帶路,我實在是惶恐之至。”
  “對面放置酒席的小亭要繞過那條梅溪才能到達,的確是個眺望梅林的好地方。”
  俄頃,只聽得“吧嗒”“吧嗒”一陣聲響,有許多東西落在頭上或地上。仔細一看,原來都是青梅樹上的梅子。
  “噢噢……真是不得了!”
  此時,一陣大風吹來,只聽得梅樹的嫰葉和樹梢都發出了“沙沙”的響聲,天色霎時變得昏暗起來。正在驚疑之際,對面遙遠的山後升起了一柱卷雲。
  “龍!龍!”
  “那是飛龍昇天!”
  奔向那兒的小童和家臣們一邊觀景,一邊在風中驚呼著。說時遲,那時快,鋪天蓋地的大雨迅即而至。
  “不要緊,大雨馬上就會停的。”
  曹操說著,趕緊帶著劉玄德躲到樹蔭下避雨,等待著大雨過去。
  避雨時,曹操和劉玄德談論起天時的變化。
  曹操問:“你知道宇宙的道理和變化嗎?”
  劉玄德回答:“不是很清楚。”
  “龍的變化就很能說明這個問題。龍,時大時小。大的時候吞雲吐霧,翻江倒海。小的時候則埋首伏爪,潛形深淵而不起波瀾。其升,飛揚於大宇宙內;其隱,則藏於百年深淵。就龍的本性而言,其為陽物。現在時已春深,龍正為變大之際,世稱龍飛九天。龍之為物可比世之英雄,若英雄得志氣與時運之濟,則可縱橫於四海。”
  “龍是實際存在的嗎?”
  “也許說有它就有,說沒有它就沒有。比如說,今天——”曹操指天說道,“我們剛才不是看到雲柱掠過那兒的山巒,以驚人的速度升騰嗎?但是,有誰能取得這種變化留下的痕跡,來證明雲霧的神秘性和自然變化的迅速呢?”
  “自古以來,就有無數個龍的傳說,但是至今還沒有人看到真龍的只鱗片甲。”
  “你說得不對!”曹操使勁地搖頭道,“我見過,就是用這雙眼睛看到的。”
  “噢?難道是通過左道旁門的巫術嗎?”
  “不,我看到的不是神秘的龍,而是風雲際會時的人龍。總之,依照我的認識,龍就是人。”
  “那請您說說看。”
  “你也是其中的一條龍吧。”
  “丞相言過其實。我沒有迅飛的神通,也沒有可掌控的腳爪,更沒有顯隱自如的才能。如果說我是龍,大概也只是條土龍吧?”
  “你不要太謙虛了。你也是遍歷全國各地的人了,一定知道當世的英雄。你認為可以稱做當代英雄的人物究竟是哪些人呢?”
  “丞相何出此言?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太難了,像我這種肉眼凡胎的人實在難以回答。”
  “不,你就說說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不論是誰都可以。說說看!”
  劉玄德從曹操執拗的眼神中知道自己在這個問題上是躲不過去的。於是,為了緩和一下氣氛,他搶先一步走出樹下,仰望著天空,說道:“嗨,雨已經停了。”
  三十六怕雷的人
  避雨時,劉玄德通過看似輕鬆的雜談,巧妙地迴避了實質性的內容。不過,曹操也沒有為之生氣。
  劉玄德搶先一步走了出去,並在一個景緻頗佳的地方等候著曹操。
  “從天色來看,好像還要下雨。”劉玄德說道。
  曹操笑道:“就是下雨也很有情趣的。歷來都有不少關於下雨的趣話。”
  “今天的驟雨會將更多的梅子打落在地的。”
  “這豈不正像詩中描繪的情景嗎?”
  曹操說著,突然佇立不動。
  劉玄德也看到了:在後閣的侍女們見雨停了,正忙著撿拾青梅。那些美麗的女子手提竹籃,嬌喘吁籲,似乎在互相比試,看誰撿的青梅最多。
  “啊,丞相在這兒。”
  她們一見曹操,就紛紛躲到了女院的屋簷下面。
  曹操此時也許受到了詩情的感染,或者被她們的年輕美貌所吸引,含笑目送著年輕女子的嬌麗背影。他突然又回過神來,注意到了作為賓客的劉玄德。曹操自我解嘲道:“我喜歡美麗的女子,那也是一種生活情趣啊。”
  劉玄德湊趣道:“能匯集這麼多美貌的侍女,真不簡單,這兒不愧是京都繁華之地啊。”
  “哈哈!可是,每當梅林的梅花盛開、芳香四溢,她們的美貌就被梅花的花影所遮蔽。遺憾的是梅花的花期太短,很快就花殞香消了。”
  “美人也會遲暮。”
  “這樣想來,什麼都是短暫的。我認為人生七十年、八十年已經是壽命的極限了。正如佛家所言短之又短,空間一瞬。”
  “我懂得丞相的心情。”
  “我不能無條件地信奉佛家的說法或君子之說,這也說明我生來就有叛逆的性格。但是大丈夫自有處世之道,不是大丈夫的自然就難以理解了。”
  曹操就此住口不語。兩人又一起慢慢地散步。不知不覺地,曹操又轉回到前面的話題。他對劉玄德說道:“還是請你回答我。最初談起的話題,當今的英雄是誰?有沒有?如果有的話,請告訴我你心目中的英雄。”
  “您是問這個問題嗎?我好像還沒有想過,只是一心感激丞相對我的恩顧,想好好為朝廷做事。”
  “你若真是這樣想的話,那不能說出心目中英雄,就說說世間傳說的英雄也行。你能否告訴我當下世間的一些傳聞?”
  劉玄德也是有個性之人,況且其內心也是火熱的,對於曹操糾纏不休的追問,他實在無法再躲避了。
  他終於開口道:“淮南的袁術似可稱為英雄。他精通兵法,且兵糧充足,在世上也稱雄一時。”
  曹操笑道:“他已不是活著的英雄了,只配稱做塚中的枯骨。我曹操不日定將生擒此賊。”
  “那河北的袁紹可以算一個吧。他家四代三公,且門生故吏遍天下。現虎踞冀州,謀士、勇將數不勝數,其前途不可限量。像他這種人,也該算是時代的英雄吧?”
  “哈哈,是嗎?”曹操笑道,“袁紹色厲內荏,好謀無斷,正所謂'疥癬之輩'。其處世本質是乾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輕命。像他那樣的人怎麼能稱得上時代英雄?”
  看來,不管劉玄德提出誰的名字,曹操都會用這樣的口氣直接否定。
  否定且不含糊。
  曹操的否定是明快的,帶有痛徹的快感。他試圖將之傳到聽者的耳朵裡,使聽者牢牢地記住。
  曹操的回答,最終激起劉玄德討論的興趣。就這樣,關於當今的英雄人物,劉玄德提出一個名字,曹操就貶損一番,不知不覺,兩人來到了擺設酒席的小亭前面。
  曹操有些得意地問道:“你看這兒怎樣?配不配風雅二字?”
  劉玄德大加讚賞:“嗯,不錯。果然是個風雅幽靜的好地方。”
  “在賞梅時節,我經常在此設席宴客。這裡頗有野趣。今天我們不拘禮節,盡情地賞梅喝酒好嗎?”
  “好啊。”
  “關於當今英雄,剛才我們在路上已經講了許多,我也許還沒完全改掉好辯的書生之氣,仍然喜好談論風生,臧否人物。今天我要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
  曹操說著,敞開了自己的胸襟。他要展現一個赤裸裸的自我。
  現在的曹操看起來的的確確像個赤子,而且人們似乎能從他身上看到當年洛陽城一介窮酸書生的影子。但是,這是個始終如一的真實的曹操嗎?
  劉玄德不會像曹操那樣因過於得意而解開自己的衣帶,輕易展現赤裸的身體。如果劉玄德像曹操那般灑脫,那就等於把自己的全部都呈露在外面了。所以,他絕不會那樣做,相反地,他一味細心周到地包裝自己、遮蔽自己,唯恐被別人看破,他為此甚至在外表上往往顯露出怯懦的樣態。
  如果仔細分析,深入觀察劉玄德的本性,便可發現他是個複雜的人。從好的方面來說,他對自己的短處非常謹慎,始終注意和他人融洽相處,也很注重以溫和的面貌出現。但從不好的方面來說,他對人深具戒心,為了不讓別人輕易窺破內心,他往往築起二道、三道的心理防線。總而言之,他是個性格深沉、難以揣摩的人。
  相比之下,曹操的思維方式至少要比劉玄德簡明得多。即使有時只是將感情顯形於色,但從中也能多少窺探到他的內心的真實想法。
  但是,僅此而論,也不能斷言劉玄德和曹操誰更好。
  因為曹操即使感情外露,快人快語,甚至書生意氣般地敞開胸襟,背後卻隱藏著無數機謀。
  也可以說這是一種策略,故意弱化自己的威嚴和氣勢,使對手放鬆警惕。但是,對曹操來說,何時按自己的本性去做,何時運用機智巧謀,他自己也並不是有意而為之。所以他也許無法分清自己的言行舉止中,哪些是出自本性,哪些又暗藏機巧。
  麗玉酒杯,美陶酒瓶。
  酒席的主餚就是青梅子。
  剛才撿拾青梅的美麗女子中,有幾人前來侍奉他倆的酒宴。
  “啊,我醉了!也許是在酒中加了青梅,才會有這樣的醉意吧?”
  “我也喝得太多了,最近從沒有這樣快速地喝酒。”
  “'青梅煮酒論英雄'。剛才我正好想出詩的第一句,後面的就想不出來了,你把後面的詩句聯上好嗎?”
  “我根本不行。”
  “難道你沒作過詩嗎?”
  “我生來就不是個風雅之人。”
  “其實你這個人啊——真是個無趣的男人。”
  “實在對不起。”
  “那你不能多喝點酒嗎?為何把酒杯放下了?”
  “剛才喝了很多,已經盡興了,我想告退了。”
  “不行!”曹操舉起自己的酒杯,大聲說道,“我們論英雄的事不是還沒結束嗎?你剛才說袁術、袁紹二人是當世的英雄,難道就認為天下沒有其他人可稱之為英雄嗎?現如今就那麼缺少英雄之材嗎?”
  面對著曹操強硬舉起的酒杯和咄咄逼人的提問,劉玄德即使想推脫也難以離座。於是他只好含糊其辭地敷衍道:“我剛才提到的名字只不過是從坊間聽到的傳聞而已。”
  劉玄德說著,往自己的酒杯裡倒了點酒,一飲而盡。
  曹操迅速地話鋒一轉:“你說說坊間百姓的俗眾之論也可以。除袁紹、袁術之外,還有誰稱得上是當今的英雄?”
  “接下來,荊州的劉表也可算一個吧?”
  “劉表?”
  “聽說他威鎮九州,名列八俊,其領治也大有建樹。”
  “不行!不行!什麼領治,無非是他部下中那些耍小聰明者乾的小事而已。劉表的短處說到底就是容易耽於酒色。這是他和呂布的共通之處,哪裡可稱得上時代的英雄?”
  “那麼,東吳的孫策您看咋樣?”
  “嗯,是孫策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4:59
  曹操並沒有訕笑,只是歪著頭沉思。
  “丞相是怎樣看待孫策這個人的?他是江東的領袖,而且很年輕,正值弱冠之年。他治下的老百姓尊稱他為小霸王,好像非常信任他。”
  “說來還是不夠格。他雖有奇略,但只能奏一時之功。所以也只不過是個仰仗父親盛名的黃口小兒。”
  “那麼,益州的劉璋呢?”
  “那樣的人只能算是守門之犬。”
  “如果那樣的話,張繡、張魯、韓遂等人怎麼樣?他們也都不能稱為英雄嗎?”
  “哈哈!你簡直是沒人可提了!”曹操撫掌嘲笑道,“這些人都是碌碌之輩,何足掛齒?你還有沒有像樣一點的候選者?”
  “除這些人之外,我真的再沒聽說過了。”
  “你孤陋寡聞,真是可憐。我認為真正的英雄應該胸怀大志,腹有萬計之妙,行不畏懼,立時潮之先,有包容宇宙之氣度,深悟天地之道理,並有指揮萬民的理想。”
  “在當今世上,誰具備這樣優秀的資質?有這樣的人物嗎?這種要求是難以達到的。”
  “不,這樣的人確實有!”
  曹操說著,突然伸出手指,先指向劉玄德,接著反過來又指著自己的鼻子。
  “就是你和我。現在能當天下英雄者,不是說大話,也只有你我二人了。”
  話音未落,突然,“啪”的一道藍白炫目的閃電掠過兩人的膝下,緊接著沛然大雨傾盆而下,巨大的雷聲同時轟鳴。遠遠地,不知從何處傳來大樹被雷電擊倒的聲音。
  “啊!”
  玄德大叫一聲,驚得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他兩手摀住耳朵,整個身子伏倒在坐席上。
  這一定是一場近乎天崩地裂的大震動。雖說如此,劉玄德對雷電的過度驚恐還是出人意料,連在座的侍女們也忍不住“呵呵呵”地捧腹大笑。
  曹操起初對劉備的舉止感到懷疑,他用嚴厲的目光看著被雷電嚇得一時連頭都不敢抬的劉玄德。但是,當他聽到侍女們的哄堂大笑後,嘴邊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他對劉玄德說道:“你是怎麼喝的酒?天氣已經放晴了。”
  劉玄德似乎剛剛醒過酒來,他有些尷尬地解釋道:“我剛才確實嚇了一跳,因為我從小就最怕天上打雷了。”
  “雷鳴是天地之聲,你為何會這樣害怕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也許是我膽子太小的緣故吧?小時候每當聽到天上打雷的聲音,我總嚇得找個地方躲起來。”
  “唵……”
  曹操為自己的優越感而高興。剛才他親眼目睹劉玄德是如此怯懦無用。……但是,曹操恰恰不知道這正是劉玄德的韜光養晦之計。
  恰巧就在這個時候,南苑的大門處轟然響起了嘈雜的人聲。
  “開門!開門!再不開門我們就砸門闖進來了!”
  苑內值勤的士兵大吃一驚,慌忙叫道:“不要砸門。你們是誰?是誰?”
  就在等待對方回應之時,巨大的門扉響起了動搖的聲響,兩三片琉璃瓦從門樓上掉下來摔得粉碎。
  “啊,不要亂來!你們是誰?報上名來,有什麼事?來這兒乾什麼?”
  門外傳來粗大的聲音:“我們沒空這麼囉囉唆唆地回答。我倆就是今天丞相招待的客人劉玄德的結義兄弟。”
  “啊,那你們是關羽和張飛嗎?”
  “開門,快開門!”
  “你們是得到相府的許可才過來的嗎?”
  “我們沒空和你們這些無知的傢伙饒舌。哎,對不起了,兄弟,趕快離開這兒,我要用大石頭把這扇門砸開!”
  值班的衛兵聽了非常驚慌,急忙說道:“請等一下,等一下,不要亂來,我們沒說不開門。”
  “那就快開門!快!”
  “對你們這些不講理的人真沒辦法。”
  值班的衛兵顫抖著正要開門時,那些好像是追趕關羽和張飛而來的相府公差和士兵們大喊:“不行,不行!他們口頭上說得到相府的許可,為何還要不講理地砸門進來,不能讓這兩個搗亂的人進來。”
  他們一邊大聲嚷嚷著,一邊從左右兩邊圍攻關羽和張飛。
  “你們這些蟲子一樣的傢伙,想來找死嗎?”
  關羽和張飛立時和這些人大打起來。不一會兒,許多人被打翻在地,還被亂踢了一陣,有的人甚至被抓起來拋了出去。
  張飛趁對方一哄而散地逃跑之際,抱起一塊大石頭奮力砸向大門。兩人闖進大門後,又如疾風般朝梅林方向奔去。
  這時,劉玄德也剛離席準備回家,沒想到正巧碰見趕到小亭下面的兩位義弟。
  “主公!”
  “大哥!”
  兩個人“啪”地跪在地上,看到劉玄德平安無事,終於忍不住喜極而泣。同時,由於筋疲力盡,兩人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曹操見此情景,問道:“是關羽和張飛吧,我又沒叫你們,為何而來呀?”
  “這個……”關羽支吾著一時回答不上來,好半天才輕輕地說道:“我們聽說今天丞相請大哥赴宴,所以特來獻醜,為丞相和大哥舞劍助興。冒昧造訪,實在是無禮之至。”
  關羽苦著臉編了這麼一套理由,沒想到曹操開口放聲大笑:“哈!哈!哈!你們這麼慌張乾什麼?今天又不是古代的鴻門宴,怎麼會用得著項莊和項伯呢?啊,劉皇叔,你說是不是?”
  劉玄德忙笑著為他們遮掩,“請丞相原諒,他們兩個都是冒失鬼。”
  “怎麼會是冒失鬼呢?對一個連打雷都害怕的人來說,這兩位義弟實在太有本事了。”曹操的兩隻眼睛緊緊地註視著他倆,好半天才從亭上發下話來:“他們也難得到這兒來,舞劍給我們看就不必了。來,給這兩位樊噲上酒。”
  張飛拜謝之後好像洩憤一般開懷痛飲。但關羽喝酒時只把酒含在嘴裡,待曹操不注意時轉身把酒吐在後面。
  傍晚,雨後的天空出現了一道白虹。
  載著劉玄德的小車離開了虎口般的大門,在兩位義弟的護送下,在白虹映照的大地上,碾出長長的車轍,平安無事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三十七逃脫兇門
  過了幾天,劉玄德決定去相府拜謝曹操前幾天為他舉行的青梅之宴,於是命人準備出行的車馬。關羽和張飛異口同聲地說道:“我們都不知道曹操的心術究竟有多不正,與其違心地去叩拜這個奸雄的兇門,倒不如遠離它更好。”
  這兩個大膽的義弟認為對曹操絕不能放鬆警惕。其實,他們的意見毋寧說是在懇切地提醒劉玄德應該自重,不必過度地迎合曹操。
  劉玄德首肯了他們的意見,呵呵地笑道:“所以,我要努力地在菜園裡挑糞桶,在雷鳴時摀住耳朵,嚇得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這些都是故意做給他看的。但曹操是個聰明敏感的人。依據這一點,如果我們刻意地迴避他、疏遠他,反而會引起他的猜疑。所以,我覺得現在僅迴避不是辦法,為了保命,只有藏起鋒芒任他嘲笑,這樣才能平安無事。”
  兩位義弟第一次從大哥的口中聽到了他的心裡話。原來他在菜園用鍬挖土和聽到霹靂時摀住耳朵的舉動都有著過人的深謀遠慮。他們對兄長如此周到縝密的用心再也無話可說。大哥的心思如此深遠,又何懼接近曹操呢?想到這些,他們就心甘情願地跟在劉玄德車子的後面,步行著護送他前往丞相府。
  曹操一見劉玄德,非常高興,他今天的心情極佳。
  “皇叔,今天和前幾天不同,風和日麗,並無雷電之虞,讓我們一起慢慢地盡興享樂吧。”
  那天,他命人改變了上次宴席中清雅淡味的風格,換上一桌醇美濃厚的精饌佳餚。
  這時,一名侍者來到宴席前,向曹操禀道:“去打探河北情勢的滿寵剛回來,他全面細緻地收集了手下密探的情報。”
  曹操用眼角的余光先看了看劉玄德的臉色,吩咐道:“噢,是滿寵回來了嗎?叫他馬上到這兒來。”
  少頃,滿寵在侍臣的陪同下走進來,站在酒席的一角。
  曹操收到了滿寵帶回來的報告後問道:“河北的形勢怎麼樣?你探明袁紹的虛實了嗎?”
  滿寵答道:“河北近來也沒有發生特別的變化,但北平的公孫瓚已被袁紹所滅。”
  在座的劉玄德聽了不由得大吃一驚,問道:“哎,公孫瓚被袁紹滅了?像他那種既有勢力、地盤,又具備道德才能的人怎麼會一朝被滅亡呢? ”
  劉玄德嘆息著人世無常,竟然忘了拿起酒杯喝酒。曹操見了責怪道:“你為何要對公孫瓚的死如此嘆息呢?我雖然對他不了解,但我想這興亡盛衰難道不是兵家常事嗎?”
  “話是那麼說,但公孫瓚是我近年來相交的恩人和朋友。我自黃巾之亂始,在貧窮中立下了報國的志向,但當時我還沒有像樣的兵器和士兵。為了戡亂,我和關羽、張飛三人一起參加了公孫瓚的軍隊。其後又藉他的軍隊去作戰,在其他方面也受到過他的關照。——啊,滿寵,請你能不能再講得詳細一點?”
  曹操聽後對劉玄德說道:“原來如此!在你還是無名之輩的時候,就和他是交情不淺的好朋友。那,滿寵,滿寵!既然貴賓提出了這樣的要求,你就把公孫瓚滅亡的情況再講得詳細一點,清楚一點。你說吧!”
  “既然如此,我就詳細地說說公孫瓚的情況。”滿寵說道。
  滿寵原本就是去河北收集當地見聞的,所以他歸來後講述的情況不但詳細而且也比較可信。
  據他所言,北平的公孫瓚近年來在冀州的要地興建了名為易京樓的大城郭。工程業已完成,他的一大家族全部移居到那兒。
  易京樓規模宏大,如果初次見了會以為這是公孫瓚威勢更加強盛的象徵。其實情況恰恰相反。近年來,他統治的領域經常受到相鄰的袁紹勢力的蠶食。他是因為感到原來的舊城不安全,才不得已興建這樣浩大的土木工程。公孫瓚家族移居那兒,只不過顯示了他的勢力在衰落。公孫瓚在那兒屯聚了三十萬石糧食和重兵,所以在後來的幾次戰爭中,首先給人一種國力強盛的印象。但由於公孫瓚的刻薄寡恩,有時卻發生了自己的部分部隊被敵人圍困後不去援救,造成了自行放棄,被敵人殺戮的慘劇。因此他的威信日漸式微,士兵們的士氣也一直非常低落。
  一天,他的軍隊出城迎敵,由於士氣不振,最後成為一幫毫無戰鬥力的亂軍,一觸即潰。士兵們爭先恐後地向守城敗逃,這時他們突然發現易京樓的城門已經緊緊地關閉了。
  “戰場上還有五百餘名我們的士兵退路被截斷了。決不能拋棄他們,應該組織援軍前去援助。”守城的士兵們見此情景,個個焦急萬分。
  正當守城的軍隊準備立即再次打開城門出去援救時,公孫瓚卻說:“沒有這個必要。為了救五百個士兵,就會損失一千個士兵。而且一旦城門大開,敵軍乘虛蜂擁而入的話,還會受到更大的損失。”於是,他不許城內軍隊開門救援。
  其後,當袁紹的軍隊像潮水般趕到城下時,城中那些心懷不滿的士兵突然大批出城。一千多名士兵集體向敵人投降了。
  出城投降的士兵面對敵人的訊問,毫無顧忌地說道:“公孫瓚只把我們當做用來交換的貨幣或者貨物。根據他的得失計算,寧願坐視不救,眼睜睜地把五百條人命丟棄給敵人。所以我們商量好了,就是要讓他損失一千條人命。”
  公孫瓚遭受的損失何止是向敵人投降的一千名士兵,剩下的各軍士兵的士氣其後無論怎樣也難以提振。
  在此情況下,公孫瓚不得不向黑山的張燕求援,並定下了夾擊袁紹的計策。誰知密計被洩露,此事又以慘敗告終。
  從此,公孫瓚死守易京樓,一味地警戒不出,袁紹的軍隊也一時難以破城。
  當時,外界傳說,要攻陷易京樓,至少要等到守城的士兵吃盡三十萬石糧食,才有可能完全達到目的。
  但是,袁紹的帷幕裡確實有相當高明的軍師。按照軍師的計謀,袁紹的軍隊日夜不停地挖掘通向城內的地下坑道,一直通到了城內。於是,袁紹的士兵在攻城的一天,突然跳出坑道,出其不意地在城內放火,搗亂,殺戮。與此同時,圍城的軍隊又從外面猛攻,兩方裡應外合,終於一舉攻陷了易京樓,隨後又展開了殘酷的屠城行動。公孫瓚見無路可逃,最後親自刺殺了妻兒,自己也自殺斃命。
  滿寵最後又深刻地指出:“由於公孫瓚勢力的滅亡,使袁紹的領土不斷擴大,兵馬不斷增強。不僅如此,他的兄弟——淮南的袁術雖然一時僭稱皇帝,但最近可能廢棄自封的皇位,還準備向其兄袁紹奉獻傳國玉璽,想讓袁紹得到皇帝的虛名,自己則暗取實利。由此兩家展開了聯合行動。我們都明白,如果這兩股勢力再次合併,就會形成一股更為巨大的勢力,到那時,天下將無人能與之匹敵。”
  滿寵結束了他的匯報。
  曹操的臉色甚為凝重。
  “丞相,我有個特別的請求,希望您能恩准。”
  劉玄德面對著曹操令人畏懼的怒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皇叔,我們現在換個話題說說,你對我有什麼請求?”
  “我想向丞相借一支軍隊。”
  “率領我的一支軍隊?你要帶他們去哪兒?”
  “剛才聽滿寵說,淮南的袁術把自己僭稱的皇帝之名連同他所竊取的傳國玉璽一起讓與其兄袁紹。這樣對內整合兩個人的力量,對外可將河北、淮南整體聯合起來,形成一環,進而向中原伸展他們的羽翼。難道丞相想對此置之不理嗎?”
  “這原本就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你對此有何對策呢?”
  “如果袁術要放棄淮南去河北,途中必定要經過徐州,所以我想向丞相借一支軍隊快速馳援徐州,在袁術行軍的半道上突然發動襲擊。這樣,丞相就會看到良好的成效:首先,定然解除了丞相的憂患;其次,讓袁紹僭越帝位的夢想成為泡影。總而言之,這樣做能儘早盡快地粉碎他們圖謀不軌的狼子野心。”
  “你平時不是膽小害怕缺乏勇氣嗎?為何突然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我想只要能打擊袁術、袁紹,至少也能些許告慰恩人和朋友公孫瓚在天之靈。”
  “原來如此,你也是個講信義的人,想到了袁紹也是你恩人和朋友的敵人這一點。好吧,明天我們一起上朝拜見天子,上奏你的願望。你能勇赴王命,我更感到有信心了。”
  第二天上朝時,曹操向天子上奏了劉玄德的願望,天子含淚目送劉玄德走出宮門。
  劉玄德腰間繫著將軍的大印,退朝後就順道去了丞相府,從曹操那兒商借了五万精兵和兩員大將,然後離棄了許都的捨館,帶領大軍急急忙忙地出發了。
  “什麼?劉皇叔離開許都了?”
  董承獲此消息後大吃一驚,他立刻策馬趕到十里長亭,追上了劉玄德。
  劉玄德對董承輕聲話別:“國舅,不用擔心,我不會忘記昔日的盟約。即使離開了京城,我的心也時刻不會離開天子的身邊。只是以前說好的大事絕不能讓曹操察覺,你要特別謹慎。”
  長亭話別後,劉玄德帶領著軍隊開始了日夜兼程的急行軍。
  關羽和張飛都覺得非常奇怪,他們問劉玄德:“大哥從沒有這樣急性子,這是怎麼啦?為何要如此慌亂地離開京城呢?”
  劉玄德向二位義弟說出了肺腑之言:“今天我終於可以說了。我在許都的日子,沒有一天不提心吊膽的。在許都,我的命運就等於是籠中鳥、網中魚。一旦曹操突然改變主意,我什麼時候受死都不知道……啊,今天我終於逃出京門,好比魚入大海、鳥歸青天了。”
  關羽、張飛聽後,感嘆道:“確實如此!”
  他們彷彿現在才知道劉玄德的心中受著怎樣的煎熬,而且越是在看似平安無事的日子裡,他的憂慮反而更重。
  劉玄德率軍走後不久,郭嘉巡檢各軍後回到許都,到相府後才聽到劉玄德離京以及借軍出走的消息。
  “豈有此理!”郭嘉大為驚愕。他立即面見曹操,口氣嚴厲地責備他的無謀之舉:“丞相為何要藉給猛虎翅膀?不僅如此,為何還要放虎歸山?您是不是太看好劉玄德了?”
  “……是那樣嗎? ”
  曹操的臉上顯露出動搖的神色。
  “就是那樣!”郭嘉更加痛心地說道,“說到底,丞相上了劉玄德的大當。”
  “那是為何?”
  “劉玄德絕不是您眼中所看到的那種平庸的老實人。”
  “不,我最初也是那樣想的,但是……”
  “真是那樣的嗎?劉玄德為何突然挑著糞桶去菜園裡施肥,為何會玩物喪志呢?像丞相那樣的銳眼,為何只對劉玄德如此看好呢?”
  “他借我的軍隊,為我去打敗袁術,這難道也是謊言嗎?”
  “並非完全是謊言,但是如果自負地認為他借軍出行是為了丞相您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他的行動完全是為了他自己。”
  “完了……”
  曹操後悔地緊咬著嘴唇,頓足長嘆道:“唉,我活了大半生,沒想到給那個怕雷聲的膽小鬼耍了! ”
  這時,忽聽得帳外有人說道:“丞相您不必這樣後悔,我帶人催馬一鞭就能趕上他,馬上把他活捉了帶到這兒來。”
  眾人一看,原來是虎賁校尉許褚。
  “是許褚嗎?真是好樣的,快給我追!”
  許褚挑選了五百名輕騎猛士,如疾風般地追趕劉玄德。
  縱騎飛馳了四天,許褚終於趕上劉玄德。
  雙方各自把軍隊在後面一字排開,兩人騎著馬在陣上相見。
  劉玄德問道:“校尉,為何事趕到這兒?”
  許褚回答:“奉丞相之命,叫你把軍隊交給我,馬上隨我返京。”
  “你的話實在讓我感到意外。我覲見天子,奉詔出征,且親受丞相之命,堂堂正正地率軍離開京城。可是現在丞相又派你從後面趕來,要我把軍隊交還給你,這是怎麼回事?哈哈!我明白了,你也是和郭嘉、程昱之輩一路的卑鄙乞丐嗎?”
  “憑什麼說我是乞丐?”
  “你當然是!在你發火之前,首先請捫心自問。在我出發前夕,郭嘉和程昱二人向我強索賄賂,我看不起他們一口拒絕了,所以他們懷恨在心,就向丞相暗進讒言,派你來追趕我……啊,這真是太可笑了!乞丐的舌尖也有這樣駭人的作用,竟然能操縱你趕來阻攔我們這些受王命差遣出來辦事的老實人。”劉玄德哈哈大笑,“或者你想憑武力把我帶回去,但我有關羽、張飛,讓他們和你打個招呼也可以,我實在不忍心把丞相來使的頭送回去。你也要好好考慮一下,並把我的意思好好地轉達到丞相府。”
  劉玄德丟下這些話後,就退隱到大軍之中。他的軍隊立刻重整旗鼓,浩浩蕩盪地整隊出發。
  許褚見無法下手,只得空手返回許都,並向曹操如實地複命。
  曹操聽後勃然大怒,立即叫來了郭嘉,嚴問賄賂之事。
  郭嘉面不改色地回答:“哪有這樣的事情?從您說的事來看,您又被劉玄德欺騙了。他現在連您都敢藐視,真是膽大妄為。”
  曹操聽後似乎也馬上醒悟過來了。他笑嘻嘻地望著郭嘉的臉,說道:“今天的事只是一場鬧劇而已。歲月已逝,過失難追。我們君臣之間的誤解就此結束吧。好了,就不要再發牢騷了。我糊塗,真是糊塗。不如現在舉杯痛飲,重新開始。待今後我會以百倍的厲害來教訓劉玄德,以彌補我今天的失策。郭嘉,一起上樓喝酒怎樣?”
  三十八偽帝的末路
  先前和董承結為一黨,並在義狀上簽名押印的西涼太守馬騰也知道了劉玄德從京城逃脫的事情。
  也許他看到了“前途更加遙遠”的趨勢,或是接到了胡族進犯涼州的警報,也突然返回西涼去了。
  時為建安四年六月。
  劉玄德已率軍到達了徐州。
  徐州城現由先前曹操任命的臨時太守車冑鎮守著。
  見劉玄德大軍來臨,車冑親自出城相迎,問劉玄德道:“我一看便知您是率領丞相府直屬的大軍前來的,不知為了何事突然趕到這兒呢?”
  車冑雖然心存疑慮,但當晚還是在城中大擺盛筵,以表示對劉玄德一行軍旅之勞的慰問。
  赴宴前,劉玄德與車冑在另外一個樓閣中見面。劉玄德說道:“此次丞相授權我帶五萬兵馬來徐州,主要目的是在袁術去河北的半道上截殺袁術。袁術先前竊取傳國玉璽,僭稱天子,現欲與其兄袁紹同流合污,將傳國玉璽送去河北。所以此次奉詔征討,須和你同心協力。請你趕快派人去秘密地探明袁術的近況和淮南的形勢。”
  車冑恭敬地回答:“謹遵鈞命。聽說丞相派出的軍隊裡還有兩位大將,不知來者是誰?”
  “是朱靈、露昭二人。”
  兩人正在談話的時候,劉玄德的舊臣糜竺、孫乾等人也前來拜見,齊聲說道:“主公福體安康,不勝歡欣鼓舞。”他們一同參加了當晚的宴會。
  未等到宴會結束,劉玄德就和糜竺、孫乾一起出城,回到了久別的妻子居住的舊宅。
  劉玄德首先去了老母的房間,一進門就跪倒在老母的膝下。
  他一邊把手伸向母親,一邊恭敬地說道:“母親,你的兒子今天回來了。請叫我阿備,我就是阿備。”
  “噢,是阿備嗎?”
  老母撫摸著劉玄德的手,上下撫摸著他的肩部和身體。不一會兒,又雙手捧著劉玄德的臉,仔細地看著。
  “母親,您一切都安好吧?”
  老母聽了,不由得老淚縱橫。最近她雖然已經眼花耳背,不能獨自走路了,但身體還算硬朗,平時總是整理著那些柔軟的絲絹、獸皮和羽毛,且每天虔誠地祈禱兒子平安無事。
  劉玄德湊近老母的耳朵,說道:“母親,我要告訴您一件大喜事。這次我上京拜謁了天子,承蒙天子垂詢,我第一次上奏了我們家的家系,天子立即調來了朝廷的宗譜查閱。最後,他高興地說:'一點不錯,劉玄德的祖先就是我們漢室支系的後裔,劉玄德是朕的皇叔。'聽到天子的玉音,我終於感受到了浩蕩皇恩。我們一家長期被埋沒,如今終於再次登上了漢室的宗譜。我們也可以公開祭祀地下的祖先,以略表寸心。這些也全靠母親之力,通過培養我這棵苗木,終於有了開花的結果。母親,請您多加保重,長命百歲,親眼看到劉家庭園裡鮮花盛開之日。”
  “是嗎?……噢……是嗎?”
  老母一個勁地點著頭,不斷地流著眼淚,以表示她的歡愉之情。
  不一會兒,全家人如沐春風般溫暖地團聚在一起,家裡充滿著歡聲笑語。劉玄德也與妻兒相見,不知不覺地融入到這濃濃的親情之中。
  淮南的袁術自稱皇帝后更加荒淫奢侈。其居住的宮殿全部仿造皇宮的樣式,花費了巨額的費用。因此,他必然對老百姓課以重稅,在暴政之上再施暴政。否則,他連一天都難以維持。袁術目前正處於這樣的絕境。
  當然,這樣的暴政必然引起民心背離、內部紛爭的嚴重後果。
  雷薄、陳簡等大將們也看到這種狀況,深為自己的將來而擔心,他們紛紛躲到嵩山藏身避禍。加之近年來水害頻仍,朝政已經到了完全癱瘓的地步。
  在此情況下,袁術想起了起死回生的唯一計策。那就是向河北的兄長袁紹獻上自己擁有過的帝號和傳國玉璽,以求最後的自保。
  袁紹原本就有覬覦天下的狼子野心,況且先前又消滅了北平的公孫瓚,一下子擴大了大片的領土。他素來兵精糧足,財貨豐饒,恰巧北平之役的大捷又給他帶來了隆隆的威勢。
  因此,他對淮南袁術的求救斷然回答道:“何不放棄淮南,遷徙河北,你我共圖大事。”
  袁術聽了兄長的回答後,按照自己的庸人之見,決定集合所有的人馬從淮南向河北轉移——唯獨留下了那些飽受水患之害、餓得走不動路的當地百姓。
  為了裝載御用物品,光是宮門調度就用去了幾百輛車。加之那些馱載后宮美女的車輛、供袁術家族老幼之用的毛驢隊,僅此就蜿蜒數里。當然,還有大批騎馬、徒步的軍隊,大量運載著將士們家屬及家財的車馬。袁術組織了前所未有、規模龐大的大遷徙。這巨龍般的長列裡,千萬人如螞蟻一般堅忍不拔地穿過原野,繞過大山,渡過河流。早晨,在朝霧中迅速出發,傍晚在日落時分才暫時停歇。
  向北!向北!巨大的人流不停地向北行進著。
  袁術的大隊人馬終於來到徐州附近。
  劉玄德的軍隊早已嚴陣以待。
  總共五萬兵力,朱靈、露昭鎮守兩翼,劉玄德居中指揮,以鶴翼陣形包圍了袁術的軍隊。
  “你這個編織草蓆的匹夫!”
  袁術的先鋒紀靈大叫一聲出陣挑戰。
  張飛見了,喝道:“來吧,我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言畢,拍馬迎戰。兵器相接,銀光閃閃,僅戰十餘回合,張飛一槍把紀靈挑於馬下。
  “還有不知死的,到我張飛面前報名!”
  張飛耀武揚威地大喊道,順手把紀靈的屍體拋向敵陣。
  袁術的麾下雖有人相繼出來應戰,但戰鬥的氣勢銳減。而且,他的後方發生了混亂,只見突然出現一標人馬,猛襲袁術的中軍,並搶掠了大量的軍糧財寶、婦女兒童以及載運的車馬。
  雙方還在交戰之際,這些盜賊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肆搶掠,而且盜賊軍就是先前對袁術絕望後藏匿嵩山的袁術舊臣陳簡、雷薄之輩。
  “你們這些不忠不義的逆賊!”
  袁術大怒。為了救助哭叫的婦女兒童,他親自挺槍狂奔。但當他回首一看時,只見自己軍隊的先鋒不知何時已經潰滅,第二道防線也被攻破。在淒涼的月光下,遍地都是難以計數的己方將士的死屍。
  “哎呀,我自身也難保了!”
  袁術終於發覺自己也身處險境,於是帶著殘部不分晝夜地遁逃。途中,因受到強盜山賊的威脅,強壯的士兵都不斷地離隊逃散。當他們終於逃到一個叫做江亭的地方時,袁術清點自己軍隊的人數,發現已不足千人,而且一半是肥胖的族人及無用的老吏和婦女兒童。
  時值農曆六月大暑天,袁術的殘部困苦不堪。
  驕陽似火,酷暑難熬。
  “我一步也走不動了。”有的老人哀嘆道。
  “我要喝水,快給我水!”一些傷病員們絕望地叫著咽了氣。
  敗軍的人數走十里減少十人,走五十里減少五十人。
  袁術絕望地命令道:“我們必須捨棄那些走不動的人和傷病員輕裝前進,如果手忙腳亂地放慢速度,我們都會落到劉玄德的追兵手裡。”
  袁術毫不憐惜地扔下了老幼族人和傷病部下,繼續倉皇出逃。
  逃行幾日後,攜帶的軍糧全部吃盡,只得吃那些難嚥的麥麩。袁術強忍著吃了三天,麥麩也很快被吃光了。
  餓死的人數不斷增加。到了最後,連身上穿的衣服也被強盜們搶掠走了。袁術就這樣踉踉蹌蹌地連續逃了十幾天,一天他猛然發現自己身邊只剩下侄子袁胤一個人了。
  “我看到那兒有一間農舍,我們再堅持一下去那兒吧。”
  此時,袁術已奄奄一息,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他的侄子袁胤把袁術的一隻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在烈日下拼命地走著。
  兩人像餓鬼一般艱難地爬行到那戶農家的廚房裡,袁術大聲喊道:“農夫,農夫,快給我水喝,有蜜水嗎?”
  一個百姓模樣的男子譏笑著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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