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 三國志 作者:吉川英治(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2:58
  “成何體統!第一戰就挫了全軍銳氣,其罪不小!”後寨呂布暴怒,斬殺李肅。
  他把李肅首級懸於軍門,親自立於陣頭,眨眼之間擊破牛輔之軍。
  牛輔退逃,面色慘白,對心腹胡赤兒耳語道:“呂佈出戰,我等絕無勝算。索性掠了金銀逃命去吧。”
  “說得是啊,正合我意。趁天亮幹吧。”
  於是,牛輔只帶從者四五人,黎明時分,臨陣脫逃。
  有其主必有其僕。途中來到河邊,牛輔剛開始渡河,胡赤兒突然從背後砍去,割下他的頭顱。然後跑到呂布寨中投降,道:“我來獻牛輔首級,請予擢用。”
  可是,一個同夥已經暗中告發,說胡赤兒殺牛輔是眼紅金銀,想要奪到手。所以呂佈道:“只憑牛輔首級尚不足擢用。交出你的腦袋!”
  呂布呵斥胡赤兒,當場砍下他的首級。
  牛輔之死傳開。又聽傳言說殺死牛輔的胡赤兒也被呂布斬首。
  “既然如此,是死是生,只有決戰而已!”敵軍四將似乎也下定決心。
  四將之一李傕道:“正面攻打呂布,絕無勝算。”他看準呂布有勇無謀,故意一戰就敗,一敗就逃,把呂布大軍誘至群山之中,久戰不決,使其陷入進退兩難之境。
  在此期間。張濟、樊稠二將已經繞道,迂迴向長安進發。
  “長安危急。速速撤兵回防。”王允幾次緊急派使前來,呂布卻都動彈不得。
  呂布欲出山峽隘地,撤回軍隊,李傕、郭汜就會派兵從沼澤、山峰、溪谷,不擇場所,出來挑戰。
  無聊之戰,不應則潰,應則無已。結果空費時日,無所進退。
  另一方面。殺奔長安的張濟、樊稠之軍勢力越發強大。
  “為董卓報仇!”
  “我們要侍奉朝廷!”
  他們勢如潮水決堤,逼近城下。
  長安有鐵壁一般的外城。人們只想,任何軍隊都將被阻止於城外。豈料這時,無數潛伏在長安城裡保住一命的董卓派殘黨見“時機已到”,光天化日之下跳將出來,從城裡打開所有城門。
  “天助我也!”西涼軍隊歡呼雀躍,湧入城內,宛如濁流決堤。
  暴兵多為雜兵。一旦進城,醜態畢露,把長安街巷糟蹋得一片狼藉。
  百姓人家剛剛還在敲擊酒壺,謳歌和平,家家戶戶,舞蹈慶賀,轉瞬复遭暴兵洪水淹浸,在刀光劍影的旋渦裡慘叫逃竄。
  民眾究竟遭到多少詛咒?!
  無情的上天,在城中升起的黑煙中,掩藏了太陽,隱蔽了月亮,任憑大地昏暗冥冥,慘不忍睹。
  呂布聞變,深感事態嚴重,總算放棄了山間小戰,撤回大軍。
  然而,為時已晚。當他趕到城外數十里處,長安方向已是夜空通紅。沖天火焰告訴人們,充斥火焰之下的敵軍已經佔據絕對優勢。
  “糟糕……”呂布呻吟道。
  他眺望著充滿火光的天空,一時間茫然自失。
  無奈無奈啊!就連呂布,如今也束手無策。形勢已經無可救藥。
  “對了,權且去投袁術,以圖後計。”他想。
  於是解散大軍,只留百餘騎,突然改道,趁夜悄然落荒而去。
  失去愛戀的貂蟬,又失去爭霸的地盤,呂布的背影也沒有了往日的凜凜雄姿。
  可惜好漢,思慮不足,多欠道德……上天要把這稀世勇兒的末路,指向何處?
  騷亂的聲音越來越遠。
  黑夜陰森森。白晝聲隆隆。
  宮中深處,獻帝一直面色蒼白。
  他的心裡,好像看到長安街頭躍動的火魔、血魔一般。
  “皇宮危急!”侍從來報。
  片刻,侍臣奏道:“西涼軍隊攻到禁門之下,勢如潮水。”
  這下該進攻朝廷了。獻帝當即萬念俱灰,閉上眼睛,只是點頭,道:“嗯……嗯……”
  事實上,所有侍臣都不知道這時該干什麼才好。
  一個侍臣奏請獻帝道:“他們也該知道帝位之重。如果陛下親自登上宣平門城樓,制止暴亂,當可平息。”
  獻帝邁開禦步,登上宣平門。陶醉於血戰,在城下鼎沸的狂軍,很快注意到裝飾華麗的天子黃蓋遙遙出現在禁門城樓之上。
  “天子!”
  “御駕!”
  亂軍鬧哄哄地朝城樓之下匯聚。
  “安靜!住手!”李傕、郭汜二將突然壓製手下,拼命鎮壓暴兵,自己也來到宣平門下。
  獻帝從門樓上大聲詰問,道:“爾等緣何不等朕允准,肆意亂入長安?”
  於是李傕指天叫道:“陛下!已故董太師乃陛下股肱,社稷功臣。卻被王允一夥無故謀殺,暴屍街頭,受盡侮辱。故此,我等受董卓恩顧的舊臣圖謀報仇,絕非謀反。現在,如陛下將藏於您衣袖下面的可憎王允交給我等,我等立即從禁門撤兵!”
  全軍聞聲喊聲雷動,示以顏色,強硬要求,就看獻帝如何回答。
  獻帝回顧身邊。
  王允侍立一旁,一直緊咬慘白嘴唇,瞪視眼下大軍。他感到獻帝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突然躍起,道:“何惜一己之身!”說著,從門樓上縱身跳下。
  他的身體向密密匝匝的戟槍之林落下。
  如何堪忍!?
  “哦,就是這個傢伙!”
  “罪魁禍首!”
  “最大仇人!”
  劍、槍匯集而來,當即將王允的身體捅成馬蜂窩。
  兇暴的軍隊,要求被滿足仍不退兵。看上去,他們這時正在那裡進行各種計議,企圖弒殺天子,一舉謀取大事。
  “可是,就算勉強行事,也恐民眾不服。慢慢削弱天子勢力,然後行事,是為明智。”
  看樣子全軍終於同意樊稠、張濟等人的意見,情緒穩定下來,但仍不退兵。於是獻帝在此下聖諭道:“速撤兵馬!”
  這時,城牆下邊的暴亂將士索要官職,道:“不。我等臣下有功於王室,卻未獲封賞,故此等候。”
  暴臣陳兵宮門,高聲強要官職。皇帝亦覺此舉冒昧,此時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接受他們的要求。
  於是,任李傕為車騎將軍,郭汜為後將軍,樊稠為右將軍。張濟也當上驃騎將軍。
  匹夫盡皆衣冠,一躍並立廟堂。天下大權,實際上卻從董卓一人之手,在騷亂中輪轉,很快落入四人掌中。
  猜疑心是暴發戶的天性。他們在獻帝身邊安插密探。如此政治,不可能給人民帶來長久和平和秩序。
  果然。後來不久,西涼太守馬騰和并州刺史韓遂二人,糾合十餘萬大軍,以“討伐朝賊”為號,向長安壓來。
  賈詡獻上一計,推行消極戰術。
  他們加固長安周圍外城,壘上築壘,深挖護城河,不管攻來的軍隊如何叫陣,只是堅守,“決不應戰”。
  歷經百日,進攻而來的軍隊士氣沮喪。糧草匱乏,長期滯陣造成士氣倦怠。結果雨季過後,出現大量患病者。
  一直伺機的長安兵,大開四門,一齊衝殺敵軍。西涼軍大敗,四散而逃。
  亂軍之中,并州韓遂被右將軍趕上,一命危矣。
  韓遂痛苦非常,想起往日友誼,大叫道:“樊稠,樊稠!你與我不是同鄉嗎?”
  “這裡是戰場。為了平息國亂,豈能講個人情誼!”
  “話雖如此,我來這裡打仗,也是為了國家!你若是國士,應該理解國士的心吧。我可以被你殺掉,但請稍緩全軍追擊。”
  樊稠聽到韓遂喊叫,終於為人情所困,撤回大軍。
  翌日,長安城內勝軍盛宴。席間,四將之一李傕繞到樊稠背後,突然喝道:“叛徒!”手起刀落,砍下樊稠頭顱。
  同僚張濟大驚,跌坐在地,渾身顫抖。李傕扶起,道:“汝卻無罪。樊稠昨日在戰場上故意放走敵將韓遂,故誅之。”
  李傕之侄叫李別,正是他向叔叔秘密告發的樊稠。
  “諸位,事情是這樣的。”李別代替叔叔向在座將士講述樊稠之罪。
  最後,李傕又拍拍張濟的肩膀,道:“正因剛才我侄所說的原因,才將樊稠處以極刑。你乃是我的心腹,我對你沒有絲毫懷疑啊。放心吧。”
  遂將樊稠統帥的兵馬全部交到張濟手中。
  四十二秋雨時節
  各州的漂泊人士對曹操的評價頗好:“近來兗州曹操頻頻招賢募士,優待有能之士。”
  一傳十,十傳百,多有勇士學者立志前去兗州。
  山東地界暫且還算清淨,但自去年起,帝都長安的騷亂屢屢有所傳聞。
  “聽說這回李傕、郭汜左右了兵權、政權啦。”
  “西涼軍一敗塗地,不會東山再起啦。”
  “李傕也要操縱朝廷,看來是個不亞於以前董卓的傢伙。”
  惟其大國,連談論都城的動盪也都是具體事件。
  不久,青州地方黃巾賊再次蜂起。中央一亂,草賊馬上就會騷然而起,像是回應。
  朝廷給曹操下令:“予以討伐!”
  最近以來,曹操對身在朝廷肆意調兵弄權的新朝臣們,心裡並不買賬。
  但看在是朝廷的名分上,他服從此命。而且他想,不管利用什麼機會調動自己的兵馬,都等於向前邁進一步,所以欣然奉命。
  他的精兵不日掃滅地方鼠賊。朝廷嘉獎其功,封其為“鎮東將軍”。
  但是,與此次封爵的恩典相比,他獲得的實利要大得多。
  討伐作戰百日,得賊軍降兵三十萬,又選領地內強壯青年,總共新增軍隊近百萬。當然,濟北濟南乃肥沃之地,養兵的糧草財貨綽綽有餘。
  時為初平三年十一月。
  就這樣,各地賢才勇士不斷雲集到他門下。
  荀彧就是此時來投靠曹操的。曹操見此人物,讚許道:“你便是我的張子房!”
  荀彧年僅二十九歲。他的侄子荀攸也一同來投,兵學之才得以施展,被任為行軍教授。此外,從中山招來的程昱、隱居山野的大賢人郭嘉等,皆為篤禮之士。曹操周圍人才濟濟,宛若燦爛星漢。
  尤其是,陳留的典韋率豢養武士數百人來投,願為官以仕。此人身高近丈,眼若百煉明鏡,常雙手各使重八十斤的鐵戟出戰,殺人如同薅草,卻為人忌憚,不出豪言。
  “虛言耳。”曹操不信道。
  “既如此,可請觀之。”典韋躍馬施展,一如所言。碰巧這時大風驟起,刮倒營寨大旗,數十兵卒一齊去撐旗桿,仍不敵強風之力,眾人騷然。典韋見狀,道:“全部躲開!”說著跑上前去,一隻手握住旗桿,任憑烈風勁吹,撕裂大旗,卻始終未再使用另一隻手。
  “噢,真不遜於古時惡來。”
  曹操驚嘆不已,當場將他召入帳下,贈白金襴戰袍和名馬。
  惡來,乃古殷紂王臣下,以力大無雙著稱。曹操稱讚典韋勝過惡來。惡來便成為典韋綽號。
  一日,曹操忽然道:“時至今日,我不曾孝敬雙親。”
  當時,老父已不在故鄉陳留,曹操只是聽說他隱居在一個叫瑯琊的偏僻鄉下。
  曹操在山東一帶打下地盤,安下身來,便想,不讓老父前來共享,有悖孝道。
  “把我嚴父接來。”
  他遣泰山太守應劭為使,即赴瑯琊。
  有人來迎,曹操的父親曹嵩歡天喜地,以為是夢。同時,他又向左鄰右舍炫耀兒子,道:“看到了吧!曹操少時,叔父和親戚們都說他不好,說是不良少年,前途堪憂。只有我原諒他,說他也有他的好處。還是我沒看走眼啊。”
  遣散閒雜人等,曹嵩一家尚有四十餘口,用人也有一百來人。他們把家財用品裝滿百餘輛車,急急忙忙朝兗州進發。
  當時正值仲秋。他們的旅行一如南畫作品《楓林停車》畫題所表現的那樣。老父時常讓車停在紅葉之下,感興一番:“我作了一首詩,怎樣啊?見到曹操,就讓他看。”
  一行在途中來到徐州,州牧陶謙特意親自來到郡界迎接,道:“今晚務必進城過夜……”
  他把一行迎進徐州城中,一連兩日熱情款待,視為上賓。
  “一州州牧,不當如此款待老朽。這是因為曹操偉大。想起來,我真是有個好兒子啊!”
  曹嵩在城裡也是每天炫耀兒子。
  事實上,此地州牧陶謙仰慕曹操盛名已久,一直希望有機會結交,卻沒有合適的機會。此次聽說曹操的父親舉家遷往兗州,路過自己領地,道:“天賜良機!”便親自出迎,讓一行宿於城內,傾力接待。
  “陶謙好人啊!”曹操的老父對陶謙人品深有感慨。
  陶謙乃溫厚君子。對此,不僅曹嵩,世人亦皆認可。
  第三天早晨,老父一行謝恩,從徐州出發。陶謙特撥五百兵馬給部下張闓,吩咐道:“沿途相送,不得有誤!”
  來到華費山中,易變的天氣突然陰沉,暗雲滿天。
  白色電光閃過,大雨嘩嘩驟降。樹葉被山風捲起,峰谷被濃霧掩藏,天氣變得格外恐怖。
  “有座廟。山寺的門……”
  “到寺廟裡躲躲!”
  馬、車、人統統在雨淋之下遁入山門。
  不久夜幕降臨。張闓命兵卒道:“今晚留宿寺中,去和寺僧談談,把大殿借下。”
  看上去他平時不受部下擁戴,淋成落湯雞的兵卒個個表情不平。
  秋雨冰冷蕭條,一直下到半夜。
  睡在陰暗廊下的張闓心生一計,把兵卒小隊長叫到無人處耳語,道:“晚上兵士們個個面帶不平啊。”
  “沒辦法。平日軍餉少得可憐,又被派上這種爛差。誰都知道,就算把那個糟老頭子送到兗州,也立不了什麼功。”
  小隊長嘆道,以為要挨訓斥。不料張闓道:“嗯,說得是啊,難怪的。”接著他又煽動道:“反正我們原來都是黃巾賊一伙的,活得自由自在,想幹啥幹啥。被陶謙討伐,沒辦法才跟他幹的。當個小小官差,餉錢少得可憐,日子窮得叮噹響,兵士們報怨不平,也是無奈……你看,乾脆把以前的黃巾扎在頭上,再次暴動,到自由天地裡去如何?”
  “話雖如此,都這個時候了,為時太晚了吧。”
  “哪裡哪裡,只要有錢就行。走運的是,我們護送的糟老頭子一家好像有很多錢,家財裝了一百多輛車。我們搶了他,自立山寨去!”
  曹嵩不知毒計已經商定,跟肥碩的愛妾在寺廟房裡呼呼大睡。
  夜半三更時分。突然寺廟周圍喊聲四起。
  “咦,怎麼回事?”曹操的弟弟曹德睡在老父隔壁,穿著睡衣,跑到廊下,沒等開口,就被張闓一劍劈下,當場斬殺。
  “哇——”哀鳴遍地。
  “呀,殺人啦!”曹嵩的愛妾絕望大叫,試圖翻過圍牆逃命。可是肥胖的身體跌落下來,被張闓的手下用槍刺死。
  衛士變成悍匪,殺戮隨心所欲。
  老父躲進茅廁,被人發現,剁成肉醬,一命嗚呼。其他家人和僕人共百餘口,盡皆葬身血泊之中。
  曹操派來接人的使者應劭,聞此兇變驚慌失措,只帶隨從數人逃脫危難。但因只有自己活命,恐有後難,便未回主公曹操處,投靠袁紹去了。
  令人酸鼻的一夜過去。
  濛濛秋雨之中,山寺被放火燒掉。張闓一夥兇兵,跟百餘輛裝滿財物的車輛,連個影子也沒有留下。
  兗州的曹操聞變震怒,裂眥吼道:“陶謙殺我老父和全家,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把殺父之罪算在陶謙頭上,怨恨不已。
  曹操年輕時因謬判誤殺呂伯奢一家卻不以為然。而今天,類似的災難降臨到自己身上,他卻不能不痛恨其殘暴。聽到慘狀,他痛哭不已。
  “討伐徐州!”
  大軍動員令即日發出。全軍上空,飄蕩著書有“報仇雪恨”的大旗。
  曹操動員復仇大軍進攻徐州的消息傳遍各州。這時,寨門前有人來訪曹操,道:“我要見曹操。”
  來人是陳宮。
  陳宮乃曹操舊知,曾在曹操從都城落荒而來的途中,共吐心聲,盟誓未來。後來,在旅途中了解到曹操德行,識破其人,暗忖:“此人不是真正守王道憂國家的英雄,卻是擾亂國家,最終陷國家於禍亂的奸雄。”便怖其為人,後棄他而去,不知踪跡。
  “你現在做什麼?”曹操問道。
  陳宮羞怯,答道:“在東郡做小役。”
  曹操露出譏諷的笑容,早已讀懂他的來意。
  “如此說來,你與徐州陶謙關係親密咯。你大概是來為這位知己勸我的吧。我覺得,你的懇請大概不能解我曹操的怨恨與憤怒。呃……你游玩一番就可以回去了。”
  “我來的目的如你所知。小生所知的陶謙乃稀世之仁人君子。令尊遭此慘難,完全不是陶謙之罪,而是張闓所為。小生眼見無端戰亂將使仁人君子遭受痛苦,同時有損將軍聲望,不能不悲。”
  “休得胡言!”曹操把剛才的微笑變成了怒叱道,“為父親和弟弟報仇,怎麼會有失聲望!你不就是在逆境中棄我而去的人嗎?!你覺得你有資格遊說別人嗎?!”
  陳宮赧顏辭別。他沒有勇氣向陶謙復命遊說失敗,就此徑投陳留太守張邈而去。
  就這樣,“報仇雪恨”的大旗,捲著曹操的憤怒,向徐州城下進發,大有不挖陶謙之膽、不食其肉決不罷休的氣勢。
  這支兇猛的軍隊,所到之處挖掘百姓墳墓,無情斬殺疑似通敵之人,弄得民心極端恐懼。
  徐州老州牧陶謙,集合諸將,道:“曹操大軍不可戰勝。受他怨恨,皆因我無德所致……我想自縛,甘願將頭顱獻於其憤怒的刀下,以乞百姓和城中將士之命。”
  但大部分將軍道:“不可。豈能看著州牧被殺,自己活命!”大家商議計策,緊急遣使,前往北海,向孔子二十世孫泰山都尉孔宙之子孔融求援。
  碰巧黃巾殘黨再次集結,在各處鬧事。北平公孫瓚也向邊境討伐而來。他旗下劉備忽然聽說徐州兵變,出於義字,向公孫瓚提出想前去救援頗有仁人君子之名的陶謙。
  公孫瓚不贊成,阻止道:“作罷如何?你與曹操並無怨恨,陶謙又於你無恩。”
  但玄德認為,當今義字衰微,現在正是示義之時。於是硬請下假來,借得幕僚趙雲,共率五千人馬,突破曹操包圍,終於進入徐州城。
  州牧陶謙迎接玄德,手拉著手,熱淚盈眶,道:“當今之世,再無玄德這樣的大義之人了!”
  四十三死裡逃生
  守城之兵重振士氣。他們孤立無援,正在苦戰,想不到劉玄德意外來援,幾度歡呼,振奮不已。
  老州牧陶謙大喜過望,顫顫巍巍地道:“聽那聲音!”他把玄德讓到上座,當即解下州牧佩印,道:“從今日起,請你取我陶謙而代之,領徐州州牧,就領主之位。”
  玄德大驚,極力推辭,道:“不可不可!”
  “不必推辭。聽說你祖乃大漢宗室,你即皇族正宗血統。你才有資格靖天下之亂,正紊亂朝綱,匡扶社稷,君臨萬民。似我之老者,才能已枯。一味貪戀州牧之位,只能推遲新時代黎明的到來。我打算從現在的位置退下來,而值得放心讓位的人,非你莫屬。請納微忠,勉為應允。”
  陶謙的話語充滿真情。一如傳聞所言,他是一位毫無私心的好州牧,是憂世愛民的仁人。
  可是劉備仍然堅辭不受,道:“我為助你一臂之力而來。雖有年輕人的力氣,卻無老州牧那樣的德望。拜德薄之人為州牧,是人民的不幸,是動亂的根源。”
  “無聊的客氣。大哥太死板,不似現世裡的人啊……回上一句'好的',受了便了……”張飛、關羽二人侍立於玄德背後的牆邊,相互對視,似不耐煩。
  老州牧的熱望和玄德的謙虛,相互把對方架了起來,收不了場。於是家臣糜竺從旁道:“此事日後再議如何?眼下城下擠滿了敵人大軍……”
  “所言極是。”
  二人點頭,即刻商議軍情,詢問軍備,初步達成共識,決定訴諸外交,謀求解決。於是劉玄德遣使曹操,送去文書,勸其停戰。
  曹操讀過玄德文書,道:“什麼!?……讓我把私仇往後放,先救國難……就是不接受劉備的說教,我曹操也自有大志。不自量力的傢伙!”他將文書撕碎,喝退使者。“把來使斬了!”
  說來也巧,正當此時,曹操的根據地兗州不斷有快馬來報:“不得了啦!呂布趁將軍不在之際,突然攻入兗州。”
  呂佈為何要衝著曹操的空巢進攻他的根據地呢?他也是落荒逃出都城之人。
  李傕、郭汜一夥把持中央大權,他被迫離開長安,曾一度寄身袁術之處。後漂泊各州,最後又投靠陳留張邈,逗留已久。
  一日,他走出閣外,從院前牽出馬來,正要去城外一遊。這時有人湊到他的臉旁故意小聲諷刺道:“啊,近來天下名馬也肥而無用啊!”
  這傢伙出言怪異。
  呂布凝視那人,一臉狐疑,一言不發。
  那人便是陳宮。
  此前陳宮受陶謙之託,去當說客,試圖諫言曹操停止侵略,反被曹操一口拒絕,終告失敗,引為恥辱,遂未回徐州,徑直去張邈處藏身。
  “為何嘆息我的馬肥而無用?勿得多嘴!”呂佈道。
  “不。我是說可惜啦。”陳宮改口道,“馬是天下名駿赤兔馬,主人是三歲稚童都知曉的英傑。但現在卻碌碌無為,寄人籬下。當此天下分崩、群雄竟立之時,把玩馬鞭,空度日月,竊以為實在可惜。”
  “你是何人,竟出此言?”
  “我叫陳宮,浪人一個,無名之輩。”
  “陳宮?……莫非是以前把守中牟縣城,曹操落荒逃離都城時,為助他而棄官出走的縣令?”
  “正是。”
  “啊呀,相見恨晚啊!不過,你剛才對我說的話像謎一樣,真意何在?”
  “將軍打算一輩子甘於牽名馬,當食客,添遊歷嗎?先請說來。”
  “不會。我亦有志,未得天時……”
  “天時豈不就在眼前?!……如今,曹操出征進攻徐州,兗州只留極少的人把守。此時如閃電般襲擊兗州,大片土地便一舉可為將軍所有,若坐收無人之野一般。”
  呂布臉上泛出血潮,道:“啊呀,對呀。說得好!聽君一言,我的懶惰全被驅散了。說乾就乾!”
  此後。兗州變成兵亂之巷。呂布手下乘虛攻進城裡,佔領曹操根據地,之後又乘勢把兵亂擴大到濮陽(今河南濮陽)方面。
  “失策!”曹操緊咬嘴唇道。
  他後悔自己失策,但為時已晚。他在進攻徐州的大寨之中接到快報,心想:“怎麼回事?”進退維谷,一時間茫然自失。
  不過,他本來就頭腦機敏,又有器量。擺脫一時困惑後,敏銳的機智馬上發揮作用,臉色恢復如常。
  “先前城內來的劉玄德的使者還沒有處斬吧… …不能斬!速速帶來!”然後,他對玄德的使者道:“深思起來,來書有一定道理。聽其勸言,我曹操乾脆利落地斷然撤兵。請回去轉達此意。”
  他反復如反掌地告訴使者後,鄭重其事地把使者送進城,同時像洪水退去一樣,當即向兗州撤去。
  雖屬偶然,但玄德一紙文書竟收到如此奇效,守城兵士歡天喜地自不必說,老州牧陶謙又來逼玄德,要讓州牧之權於他,道:“你一定要取代我接受徐州牧的封印。我雖有子,但為人柔弱,不堪州牧重任。”
  可是玄德無論如何不肯接受,只要了臨近鄉里一個叫小沛的村子,出得城來,在此養兵,從旁守衛徐州之地。
  快鞭一打。曹操率領大軍,撤回兗州。
  越是身臨險境,越是因壯烈之氣而愈加堅韌。這就是曹操的禀性。
  “呂布,什麼東西!”曹操的氣勢已經壓倒對手。他摩拳擦掌,殺奔兗州,覺得奪回被搶走的兗州,何須多費時日。
  他兵分兩路,讓旗下曹仁包圍兗州,自己突擊濮陽。他認為,敵人呂布佔領濮陽,會留在濮陽州城。
  迫近濮陽,他命道:“原地休息!”讓兵馬喘口氣,直到血紅的夕陽西斜,一直沒有行動。
  他心裡忽然想起此前旗下曹仁提醒他的話。
  曹仁的話是這樣說的:“呂布驍勇,附近諸侯無人可擋。而且最近陳宮一直跟隨在他身邊。聽說他手下還有文遠、宣高、郝萌等猛將。如不小心面對,也許會出意外,追悔莫及……”
  曹操現在心裡重複著這些話,並未感到特別恐怖。他想,呂布也許驍勇,但卻沒有智慧。策士陳宮之流,不過是一個浪人,而且還是背叛自己而出逃的膽小鬼,正好讓他見識見識。
  另一方面。呂布知道曹操來襲,越過泰山艱難路途,從藤縣折回濮陽。他也不用陳宮之諫,意氣豪邁,以五百餘騎與曹操對峙,好像在說:“曹操,有何懼哉!”
  在曹操的炯炯眼中看來,“呂布西寨薄弱”。
  他率李典、曹洪、於禁、典韋等人,趁著黑夜,翻越山路,突然襲擊。
  呂布那天在正面野戰中大破曹軍,驕於勝仗。陳宮提醒道:“西寨危險!”他也不以為意,呼呼大睡。
  濮陽城內一片混亂。西寨當即陷落,曹軍豎起旗幟。可是一骨碌跳起來的呂布,臨陣指揮,道:“寨子由我一個人奪回來給你們看。你們不能讓一個敵兵活著回去!”
  轉眼間他的麾下恢復秩序,擊著戰鼓包圍過來。
  越過山險深入敵陣發起奇襲的曹兵,本來就不是大軍,對地理也不熟悉。一度佔領的營寨,反倒變成曹操等人的危險之地。
  混戰中,天已泛出魚肚白。曹操看看身邊,可以依靠的將士幾乎全部被打散或戰死。他自知身陷死地,叫了聲“糟糕”,便棄寨而逃。
  他向南逃,南面原野盡是敵兵;他往東逃,東面森林裡滿是敵兵。
  “越來越不行了!”
  他的馬迷失了前進的方向,只好朝著昨天翻過來的背面山地飛馳而去。
  “啊呀呀,曹操朝那邊落荒而逃啦。”呂布的軍隊追來。當然呂布也在其中。
  逃來逃去,曹操在城內街上一個十字路口迷了路。他一直抽打馬腹,鞭子都要打斷。這時,前方出現一群敵人的影子。“梆梆梆梆”,敵群里傳來高亢的梆子聲。說時遲那時快,西面八方以曹操為靶子,箭像疾風一樣射來。
  “死期到了!誰來救我!?”
  曹操也不禁發出哀鳴,擋開射向自己的箭。
  這時,遠處不知何人“嚯——”的一聲吼叫,其聲若吠。
  一眼望去,那人左右兩手各提一把大戟,看上去每把都有八十斤重。他在敵群之中,劈砍開道,飛馳而來,人馬浴血,宛如火焰。
  “主公!主公!快快下馬,臥倒在地,躲躲敵箭!”他跑近正受箭攻、進退維谷的曹操,大聲提醒道。
  道是何人?原來是最近剛剛招到麾下的惡來,那個典韋!
  “噢,是惡來啊!”
  曹操聽到提醒,急忙跳下馬來,匍匐在地。
  惡來也滾鞍下馬,如轉風車一般揮舞雙戟,擋開箭矢。然後大步走向敵軍,口出豪言:“爾等歪箭,怎能射中我惡來!”
  “狂妄之人!殺了他!”五十餘騎敵兵擁作一團衝殺過來。
  惡來善戰,奪得敵軍短劍十支。他把已成鋸齒的大戟擲向敵軍,隨身帶著十支短劍,轉向曹操,道:“敵軍已經逃散。趁現在,趕緊走!”
  他徒步為曹操執轡,奔跑起來。兩三個隨從緊跟其後。
  但箭雨仍以他們主僕為目標傾瀉而來。惡來把頭盔護頸斜立起來,把頭藏在下面,一馬當先,向前奔跑。“餵,士卒們!”見又有一群敵兵越追越近,他向身後大聲命道。“我一直這樣跑。如果敵兵追到十步距離時,招呼我一聲。”
  在呼嘯而過的箭雨中,他一直用護頸遮住臉,就像睡著的野鴨。
  “十步了!”後面的隨從告訴他。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3:00
  “來啦?!”剎那間,惡來從緊握在手的短劍中抽出一支,“嗖”地擲出。
  爭先恐後追趕而來的一騎敵兵咕咚一聲,一個倒栽蔥從馬鞍上跌落到地上。
  “十步啦!”後面又傳來聲音。
  “噢!”
  短劍在空中劃過,飛將出去。
  敵兵騎馬武士乾淨落馬。
  “十步!”
  短劍像飛魚一樣閃著寒光,呼嘯而去。
  就這樣,十把短劍刺死十騎敵兵。敵兵恐懼,在塵煙中掉轉馬頭,逃散而去。
  “這幫可憐蟲!”
  惡來重又拉住曹操坐騎的韁繩,衝入落荒而逃的敵軍之中,用敵人的武器橫掃敵人,終於殺開一條血路。
  來到山麓下,遇到旗下夏侯惇。他只帶了十數騎逃到此地。全軍死傷過半,慘然戰敗。曹操能保住一條性命,簡直就是奇蹟。
  “沒有你,我縱有一千條命,也保不住啦。”曹操對惡來道。
  入夜大雨傾盆,要翻越的山中險要山洪湍急。
  回來後,惡來典韋因當日之功,被晉升為領軍都尉。
  近來呂布連戰連勝。
  一直失意四處漂泊的一介浪人,轉眼變成濮陽城的主人。剛剛又酣暢淋漓地痛擊曹操,士氣正旺。
  “當地有一田氏大戶,主公可知?”謀士陳宮的話說得唐突。
  呂布近來也大大看重他的智謀,以為他又有什麼計策,便道:“田氏嗎?他是個有名的富豪吧。聽說使喚的僮僕就有數百人之多……”
  “正是。請把他叫來,悄悄地。”
  “命他出軍費嗎?”
  “不是這等不足掛齒的小事。從治下富豪那裡榨取錢財,就好比快速吃儘自己的積蓄。只要成就了大事,他們就會搶著把金銀財寶運進城來。”
  “那叫田氏來做什麼?”
  “取曹操一命。”陳宮放低聲音,悄悄向呂布說出計謀。
  幾天之後。一個農民,把蒸熟的雞包好綁在竹竿尖上,用肩扛著,在曹操寨門附近徘徊。
  “此人形跡可疑。”曹兵將他抓來。
  曹兵不問青紅皂白,把他押到曹操面前。於是那農民態度一變,道:“請讓人退下。我乃密使,並非是你寨中碌碌無為的用人。”
  曹操屏退士卒,留下近臣。農民剖開挑雞的竹節,從中取出一片密信,獻到曹操手中。
  曹操展開一看,是城中第一大戶,頗有富豪之名的田氏所書信函。信中寫道:呂布暴虐,城中百姓對此憤恨不已。如果此等人物來當城主,我等只有逃散他鄉。
  接著,是密信的要點:“如今,濮陽只有留守之兵。呂布已去黎陽。請閣下即刻進軍。我等相機內應,擾亂城中。在城牆上豎起白旗一面,上書一個大字——'義'。謹祈以此為號,一舉殲滅濮陽之兵。時機就在眼下。”
  曹操轉怒為喜,道:“上天使我一雪前恥!濮陽已然是我手中之物啦!”
  他犒賞來使,讓他帶著允諾之詞回去複命。
  “危險啊。”謀士劉曄道,“為慎重起見,請軍分三路,先試進一路。呂布無才,但陳宮不可大意。”
  曹操採納這條意見,把大軍分成三段,徐徐逼近城下。
  “啊,看到啦!”曹操微笑道。
  果然,城牆上敵軍大小旗幟飄揚。在城牆一角,西門之上,一旈白色大旗翻捲。曹操手搭涼棚望去,那面旗上大書一個“義”字,清晰入目。
  “事已成就一半。”曹操向左右告誡道,“不過,夜幕降臨前,全軍歇息,只許進行小規模戰鬥,敵軍來誘,也不許深入。”
  城下商戶門窗緊閉,百姓盡皆逃離,儘管是白晝,街市卻像半夜一樣。曹操的兵馬屯集在各處,到處尋找食物和水,為夜間總攻做準備。
  城裡兵馬果然來襲,街頭巷尾有人數較少的衝突。進退反復之間,太陽很快落山,天色昏暗下來。
  薄暮之中,一個當地小民慌裡慌張,跑進曹操所在的大寨。抓住一問,來人拿出密信道:“我是田氏派來的。”
  曹操聞言,即刻叫人拿來,展開閱讀。正是田氏筆跡,分毫不差。
  初更星光燦爛時分
  城上將有銅鑼鳴響
  機不可失即請進兵
  民眾期待貴軍已久
  城門鐵扉即向內開
  欲將全城獻於閣下
  “好!時機已經成熟。”
  曹操依密信所示之計,立即著手部署總攻。
  他留夏侯惇和曹仁兩路人馬於城下門外,推夏侯淵、李典、樂進為先鋒,以典韋等四將圍守中軍,自己則在正中豎起大將軍旗,坐鎮指揮,形成厚重陣形,徐徐逼近內城大門。
  但李典感到城內空氣寂靜得詭異,便進忠言道:“我等先去進攻城門,小股作戰,探探軍情。請大將軍且慢進軍。”
  曹操一臉不屑,道:“所謂戰機,一旦錯過,瞬間就會失去勝算。如果在田氏的信號上犯了錯,就會擾亂全局。”他不但沒有採納,反而自己一馬當先。
  月亮尚未升起,漫天星辰已然燦爛。噠噠噠噠……軍馬跟在曹操身後,接近城門,來到西門一帶。這時,響起一陣海螺聲,尾音拖得長長的,陰森森的。
  “呀?什麼聲音?!”
  諸將猶疑不前,曹操卻騎著馬,一邊跑過護城河吊橋,一邊道:“是田氏的暗號!你們猶豫什麼!?還不趁機衝鋒!”
  剎那間,正面城門從裡面八字大開。諸將以為田氏密信並無虛言,也氣勢洶洶湧入城內。
  然而,突然。
  “喔——”
  黑暗中喊聲大振,不知是敵是友。人馬勢如怒濤,已經向城內衝鋒,突然想勒馬回望,已無法做到。
  這時,漫天石雨驟降。石牆、州府建築後面,一齊燃起無數火把。
  “呀,呀呀?……”
  疑惑之間,火把投來。火雨朝軍馬、頭盔、衣袖上傾瀉而下。曹操大驚,突然朝身後竭力大喊道:“不好!中了敵人的計謀啦!撤退!”
  曹操悟到中計,心想糟糕,撥馬便回。在此瞬間,“轟隆隆”傳來一聲炮響。
  跟著他衝進城的全軍頓時陷入一片混亂。奔馬與奔馬,兵士與兵士,盡皆迷失方向,捲成旋渦。
  “怎麼回事?”
  “趕快出城!”
  後續兵馬還在源源不斷向前蜂擁。
  “撤!”
  “撤退!”
  混亂局面無法收拾。
  石塊、火把的陣雨方歇,城內四門一齊關閉,呂布的人馬從東西夾擊而來,道:“不要讓一個敵軍活著回去!”
  曹兵驚慌失措,就像網中之魚,盡數被殲,狼狽不堪,被斬被俘者不計其數。
  不可一世的曹操也很狼狽,緊咬嘴唇,憤憤然道:“失策失策!”
  他朝北門退逃,北門充滿敵軍;他想衝出南門,南門已成火海;他要朝西門跑,西門兩側響起喊聲,疑有伏兵。
  “主公!主公!這裡殺開了一條血路,快,快!”
  叫他的是惡來典韋。典韋緊咬牙關,怒瞪雙目,沖開成群的敵軍,為曹操殺開通向吊橋的血路。
  曹操朝城下飛奔,快如飛矢。殿後的惡來也緊隨其後,卻不見了曹操的人影。
  “餵——主公!”
  惡來正在搜索,有一騎自己人飛馳而來。
  “哦,是典韋啊。看到主公了嗎?”
  “我也在擔心主公,正在尋找。”
  “上哪兒去了呢?”
  兩人分兵,四下搜尋,卻不見曹操踪影。
  舉目四望,哪裡都是大火、黑煙和敵兵。曹操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向東跑還是在向西跑。眼前只是一片無邊無際的亂軍重圍和火焰迷宮。他暈頭轉向,簡直不知道如何才能逃出去。
  這時,對面昏暗的十字路口上,有一簇火把,紅紅的,透過夜霧,蜿蜒而來。
  走到近處,不消看,正是敵軍無疑。曹操暗忖:“我的天!”但慌忙回撤反而可疑。於是拿定主意,打算徑直走過去。
  孰料在隨從火把的簇擁下咔嚓咔嚓走來的竟是敵將呂布!他橫握那把令人恐怖的大戟,左手牽著赤兔馬的韁繩,悠然而來。他的身影一下子映在曹操眼中,十分高大。
  曹操大吃一驚,但為時晚矣!曹操側過臉去,用手遮住,故作若無其事狀,擦肩而過。
  正在此時,呂布忽然想起什麼,伸出戟尖,“噹噹”地輕輕叩響曹操的頭盔,誤以為是自己一方的將軍,問道:“餵,你知道曹操,敵將曹操往哪裡逃了嗎?”
  “啊!”曹操假聲道,“我也在追曹操。聽說他騎著一匹黃毛駿馬,朝那邊跑了。”說著,用手指了指,便朝那個方向一溜煙奔逃而去。
  “咦,怪呀……”目送著曹操的背影,呂布回過神來。但此時曹操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充斥滿街的煙霧之中。
  “啊,好險!”曹操拼命逃出,勒住馬,喘口氣,喃喃道。他想,這就是所謂逃出虎口吧。
  可是,這裡究竟是哪裡?是東?是西?前面究竟如何,仍在五里霧中。
  正徬徨間,好容易遇到前來尋找自己的惡來。然後在惡來的保護下,殺開一條血路,逃到東街通往城外的城門。
  “啊呀,這裡出不去!”曹操不禁嘆息。連戰馬都一個勁地用蹄子敲打地面,止步不前。
  也難怪。街道盡頭的城門,現在大火正旺。長長的城牆變成一條燃燒的火龍,大火的灼熱,直要把天地烤焦。
  “呼——呼——”
  熱風撲來,戰馬恐懼,驚了,狂了。火星啪啦啪啦地落在鞍座、頭盔上。
  曹操朝後面望去,用絕望聲音道:“惡來。只能原路返回了。”
  惡來的臉比火還紅,裂眥瞪眼,道:“已經沒有退路!這座門就是生死之門。我先穿過去,請主公隨後就來。”
  門樓被火焰包裹。城牆上堆著許多薪柴。簡直就是一座地獄之門。從這座門下穿過,險過九死一生。
  然而,活路只此一條。
  “啪”的一聲,惡來猛抽坐騎臀部。他的身影和戰馬一齊衝出火焰之門。
  說時遲那時快,曹操也用戟擋開火塵,突入火焰之中。一瞬間呼氣停止。眉毛,連耳朵眼裡的毛都已燒焦。這時,曹操的胸脯再有一步就要穿出城門。
  就在這一剎那。門樓一角燒得掉落下來。何其慘也!被火焰包裹的大樑從上面落下,宛如電光,正巧砸到曹操坐騎的臀部上。馬腿一崴,撲倒在地,把曹操甩出去。那根大樑朝著曹操的身體翻滾而來。
  “啊……”
  他仰面朝天,用手頂住火梁。當然,手掌、臂肘嚴重燒傷,周身冒出煙來,充滿著焦煳味。
  “嗚……嗯……”
  他抻著手腳,在火焰之下昏死過去。
  有人不斷叫著自己……不知過了多久,他多少恢復一些知覺,被人抱上馬。
  “惡來嗎?惡來嗎?”
  “是我。放心吧。終於遠離敵軍地盤啦。”
  “我得救啦?”
  “看得見滿天星辰吧。”
  “看得見……”
  “性命還在。傷,也就是點燒傷,一定會好的。”
  “啊……星空飛快地向後流逝。”
  “後面跟來的是自己人夏侯淵,不用擔心!”
  “是嗎……”
  曹操點頭,突然感到劇痛。一顆心是放了下來,劇烈的疼痛同時也向嚴重燒傷的半個身體襲來。
  天色大亮。將軍、兵士稀稀拉拉地回到己方營壘。每張臉,每個身影,無不滿是慘敗的鮮血和灰土。而且,活著回來的還不足全軍的一半。
  曹操被惡來和夏侯淵救出,又被抱在馬鞍上送回。全軍士氣消沉得像墓場,陣營敗色深深,就連旗幟都沾滿朝露,低低下垂,沉重無力。
  “什麼!?將軍負傷了?”
  “是重傷嗎?”
  “情況如何?”
  聽到傳聞的將校們成群結隊,紛紛朝曹操被抱進去的大帳匯集而來。
  四十四牛與“蝗蟲”
  不出穴的老虎無法打。
  曹操設盡計謀挑戰呂布,呂布就是不出濮陽城,道:“不中你的計。”
  因此,前線與前線的摩擦、偵察兵跟小股部隊的小規模戰鬥每天都有,不分晝夜。但卻沒有像樣的仗,地方也得不到安穩。
  不,世間動亂的凶相不獨出現在這一個地方。凡有土地的地方和有人住的地方,血雨腥風都已刮遍。
  在如此大地之上,又發生了比戰爭更讓百姓悲傷的事件。
  一日,天空晴朗,萬里無雲。遙遠的西方飄來一片黑色棉花樣的東西。不久,便似疾風捲雲一般,眼看著佈滿天空。
  “是蝗蟲!是蝗蟲!”百姓突然騷動起來。
  傳聞蝗蟲來襲,農民們茫然失措,悲傷哭泣,扔掉鋤頭鍬鏟,逃進蜂巢一樣的土屋,萬念俱灰,絕望呻吟,只能顫抖著嘆息:“啊,沒法子。”
  大群蝗蟲飛來,數量比蒙古風暴帶來的黃沙粒還多。妖蟲的影子猶如遮天的雲層,讓白晝瞬間晦暗。
  再看地上,地上也是蝗蟲的汪洋。蝗蟲瞬間就把稻穗蠶食殆盡,顆粒不剩。然後,妖蟲的狂風一個接一個地向其他地方轉移。
  後來的蝗蟲無稻可吃,最後餓蟲相互啃食,在一支青稻穗也不留的地裡,鋪滿蝗蟲空骸,不知其幾萬幾億。
  然而,這副慘景不僅僅存在於蝗蟲社會。很快,人類也開始相互啃食。
  “沒有吃的!”
  “活不下去了!”
  悲痛的流民追逐食物,東奔西走。
  失去糧食和種糧食的農民,軍隊也就不能發揮軍隊的作用。
  軍隊也得為“食”奔命。而且在山東各國,當年由於蝗蟲鬧災,物價暴漲不止。一斛米的價格出到一百貫錢,都還弄不到手。
  “罷了罷了!”
  曹操對此也是無計可施,無從下手。
  兵都養不活,何談戰爭。不得已,他撤出陣地,權且藏身他州,下令節衣縮食,度過大饑饉,以待他日,別無他法。
  同樣,濮陽的呂布,也不可能不遭到這場災害。
  “曹操的軍隊,終於解開包圍,撤走了。”
  “嗯,是嗎?”聽到報告,呂布支應一聲,仍是眉頭不展。
  他也嚴令糧草官道:“細水長流!”
  自然地,雙方停戰。蝗蟲使人類停止戰爭。
  話雖如此。春天還來。夏天再至。大地還會生機勃勃地養育嫩綠的穀物和稻穗。蝗蟲則不會年年來襲。但只要土地能使萬物結出果實,人類的戰爭就會永劫不絕。
  徐州州牧陶謙,每天都在病床上琢磨,自己應在死前將徐州讓給別人。
  “舍劉玄德,別無他人。”
  他已年屆七十。此次還身患重病。自己已感命數將盡,卻看不到未來徐州令人放心的徵兆,心中煩惱不已。
  “你們怎麼想啊?”他抬起遲鈍的老眼,問立在枕邊的重臣糜竺、陳登,“今年因蝗蟲之災曹操撤走了大軍,但到了來春,他又會捲土重來。如果老天保佑,到時呂布再次襲擊他的背後,那就有救了。可是,奇蹟不會總有。我的命數,就這樣子,還不知能活到幾時。所以,想趁現在確定好接班人。”
  “說得是啊。”糜竺了解老州牧內心想法,親自推薦道,“州牧再次去請劉玄德來此,懇訴衷腸如何?”
  陶謙得到重臣同意,好像來了一點精神,道:“速速遣使前去。”
  劉備見過來使,來不及攜帶任何物品,便從小沛飛也似的奔來探視州牧的病。
  陶謙伸出枯木般的手,握著劉備的手,道:“你不痛快答應,我就死不瞑目。為了徐州,為了守住漢朝疆土,無論如何請你領徐州之地,擔任州牧。”
  “不可。謝謝你的好意……”玄德依然拒絕。
  “你還有兩個兒子……”玄德剛要敘述理由,又怕提到這個話題,使病入膏肓的病人又會情緒激動,數落自己不成器的不肖之子,便固執地搖頭,道:“我不是那塊料!”
  謙讓之間,陶謙終於斷氣。
  徐州發喪。城下百姓、城中士人,個個身著孝服,籠罩在一片哀悼的氣氛之中。葬禮結束後,玄德回到小沛。糜竺、陳登等人立即作為代表前來拜訪,再三再四懇請道:“州牧生前屬意於您,就請勉為其難,立為州牧。”
  翌日,小沛衙門外匯集了大批百姓。玄德不知出了什麼事,便偕關羽、張飛出門來看。
  “啊,劉備大人!”數百民眾見他身影,一齊跪在地上,異口同聲請願道,“我等百姓連年遭受戰爭之禍,今年又遇蝗蟲之災。要說還有什麼願望,那就是想立一位好州牧,施行仁政。如果不是您,而是別人當了州牧,我等就得徹夜徬徨,說不定還會有很多人上吊而死。”
  人群中還有人號啕大哭。
  看到這些可憐的飢餓民眾,劉備終於下定決心,領受州牧印綬,從小沛遷到徐州。
  至此,劉玄德首次獲得一州州牧之位。
  他這一州,並非使用師出無名的暴戾軍隊和毒辣計謀,違抗天命,巧取豪奪而來。可以說,是極其自然,順應天命,受授而來。
  劉備起身於涿縣一寒村,至今一直持守節義,觀風雲卻不急功,毫無惡名。關羽和張飛等人總是不屑地說“大哥有點跟不上形勢”。但現在看來,這樣看上去好像迂迴繞道,實際上卻是捷徑。
  他當上徐州牧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祭拜前州牧陶謙的靈位,在黃河平原上舉行盛大葬禮。
  然後呈表,上奏朝廷,彰顯陶謙的德行和遺業。又起用糜竺、孫乾、陳登等舊臣,大布善政。
  就這樣,他在“蝗蟲饑饉”和戰爭之中,君臨草芽枯萎之土地,謀求恢復民力。在百姓眼中,希望在人們心中復蘇。
  可是,聽到百姓謳歌傳頌劉備的名聲,曹操頗感意外,語氣輕蔑地道:“什麼!?劉備領了徐州?那個玄德居然坐上徐州州牧的寶座?”
  曹操得知這個事實之後不僅感到意外,而且非常憤怒,道:“死掉的陶謙是我亡父的仇人,玄德也該知道的。仇還沒有報呢。而玄德匹夫沒有半箭之功,卻坐上徐州州牧寶座,真是豈有此理!”
  曹操以為徐州之地遲早是自己的,早已算在將來的計劃之中。不料突然有人廣布善政,立為州牧,使他的如意算盤落空,心情很不爽。
  “既然明知我跟徐州的過節,還敢出任徐州牧,那就跟我曹操成了宿仇。他是做好了準備才上任的吧。既然如此,我要先殺劉玄德,再鞭陶謙之屍,為亡父報仇!”
  曹操當即命令整頓軍備。
  於是荀彧進諫。這個人物,曹操召他來時曾經說過:“你就是我的張子房。”
  荀彧道:“現在所在之地,乃天下要衝,對你而言是重要的根據地。兗州之地已經被呂布奪去。如圍兗州,派往徐州的兵力就將不足。如總攻徐州,只會使兗州之敵鞏固地盤。一旦徐州也無法攻陷,兗州又無法奪回,你將何往?”
  “可是,一直待在連糧食都沒有的饑饉之地,也非良策啊……”
  “正是。為今之計,當在東面地方汝南(治所在今河南平輿縣北)至潁川一帶休養兵馬。那裡還有很多黃巾殘黨。此去可以討伐草賊,奪其糧食,肥我兵馬。且朝廷願聞,百姓歡迎。可謂一石二鳥。”
  “好,進軍汝南!”
  曹操是個爽快人。聽人善言,即刻採用,是他的長處。他的兵馬開始向東移動。
  這年十二月,曹操的遠征軍首先進攻陳地,席捲汝南潁川地方。
  “曹操來啦!”
  “曹操來啦!”
  他的名字如同冬天的風,響徹山野。這裡盤踞著黃巾殘黨何儀、黃邵兩個頭目,以羊山為中心,多年以來搜刮民膏民脂。
  “什麼,曹操攻來了?曹操的地盤在兗州。假曹操吧。打垮他們!”
  二人來到羊山山麓,埋伏等待。
  曹操戰前吩咐惡來道:“惡來,去探探情況。”
  惡來典韋一聲“遵命”,飛馳而去,很快回來復命,道:“大概有十萬人吧。但都是烏合之眾,沒有紀律,不成隊形。請把強弓排在正面,讓他們嚐嚐矢風箭雨。我見機從右翼沖散他們。”
  戰鬥的結果正如惡來所說。敵軍扔下無數屍體,四散而逃。還有人成群結隊前來投降。敵軍支離破碎。
  “再怎麼山中無老虎的地方,也有猴子稱大王。十萬之眾總有個把人可以過招吧。”圍在曹操身邊的猛將們站在羊山上笑道。
  第二天,有一個巨漢率領一隊豹卒來到陣前。
  這個漢子也不騎馬,身高七尺有餘,夾著鐵棒,吊著雙眼,漆黑的鬍鬚被山風倒吹在臉上,大叫道:“啊呀呀,當我是誰!?在此地方無人不知的截天夜叉何曼就是我!曹操何在?要是真的曹操,就出來與我一戰!”
  曹操覺得可笑,笑著命令下面道:“有誰前去一戰?”
  “好!在下……”旗下李典欲往。曹洪出列說“讓於我吧”,特意下馬,提刀走近何曼,道:“真的曹將軍不與爾等野豬妖怪爭勝負。看刀!”
  說罷一刀劈下。何曼大怒,揮舞大棒劈將下來。
  這條漢子煞是勇猛,看上去連曹洪都有危險。曹洪做逃跑狀,猛地撐住膝蓋,朝後橫掃一刀。漂亮!攔腰斬殺。
  李典這時躍馬而出,生擒賊兵大將黃邵於馬上。另一個賊將何儀,帶著二三百個手下,一溜煙逃上葛陂堤去。
  就在這時,突然一邊的山間兀地湧出一支奇怪的軍隊,也未打任何旗幟。隊伍前頭站著一位壯士,突然堵住道路,將何儀踹下馬來。何儀一個倒栽蔥跌下馬來,重又拿起槍,道:“哼,什麼人?”
  壯士迅速壓上,把何儀綁了起來。
  跟隨何儀的賊兵嚇得發抖,全在壯士面前發誓投降。
  壯士帶著自己的手下和降兵,意氣風發,準備撤回原來的山間。
  追趕何儀而來的惡來典韋不知道這裡發生的事,見狀朝壯士喊道:“且慢且慢!你們要把賊將何儀帶到哪裡去?!交出來!”
  壯士不肯。兩雄之間立即變成一對一的龍爭虎鬥。
  這位壯士究竟何人?惡來典韋打著打著忽然想到。
  從他生擒賊將押走的樣子看,他不是賊人。
  但既然他對自己刀兵相向,絕對更不是自己人。
  “等等,壯士!”惡來收回戟,叫道,“不要再無益打鬥了。你好像不是黃巾賊殘黨。把賊將何儀獻給我們大將曹操吧。這樣可免你一死。”
  壯士聞言,大笑道:“曹操何許人也?對你們來說,他也許是大將,但對我們來說,他卻是沒有任何恩惠的人。我沒有理由把好不容易生擒到手的何儀,無緣無故獻給曹操。”
  “你究竟是何人?”
  “我乃譙縣許褚。”
  “是賊人,還是流浪漢?”
  “是天下的農民。”
  “哼,一介草民……”
  “你那麼想要我活捉的何儀,就來搶我手中的寶刀。你若搶得寶刀,我就把何儀交給你。”
  惡來典韋反倒被許褚愚弄,怒如烈火。
  惡來雙手各持一戟,呼呼舞起,再次砍來。許褚獨劍,卻防守甚好,反有餘裕和銳氣,竟使惡來步步退卻。
  惡來自以為從未遇到過讓自己害怕的強勁敵手,所以剛開始交手時小覷了許褚,只道是“給他點顏色看看”。
  可是,形勢分分秒秒都變得對惡來不利。惡來看上去開始疲憊,許褚卻突然攻勢大增。
  “來呀!”惡來動起真格,有生以來第一次拿出吃奶的勁頭拼殺。但許褚絲毫不亂,喊聲越發勇猛,電閃雷鳴,劍光幾度掠過惡來的鬢髮。
  就這樣,兩雄搏鬥,從辰時打到午刻,勝負難分。因為坐騎俱已疲憊,且太陽也已下山,兩人這才分手,還是不分勝負。
  曹操後來才到,一直站在高處觀望兩雄爭鬥,待惡來回來,囑咐道:“明日詐敗,落荒而逃。”
  翌日之戰,遵曹操囑咐,惡來揮戟斗三十合,突然回身便逃。曹操也故意退軍五里,以驕敵手之氣。易日再戰,把惡來推到陣前。
  許褚一見惡來身影,躍馬便來,道:“會逃跑的膽小鬼!還有膽子再來!”
  惡來作驚慌失措狀,一邊命令部下“上啊!上啊!”自己卻率先逃跑。
  “今日不讓你逃脫!”
  許褚正中曹操之計,跳進圈套。看上去追了一里地的光景,一下子連人帶馬墜入曹操事先著人挖好的巨大陷阱。
  頓時四面八方伏兵衝出,爭相跑到大坑四周,用耙子、鉤棒對准許褚的身體,一通亂捅。
  中了圈套的許褚,很快被拖到曹操面前。
  兵卒們喧嘩著,用耙子、鉤棒把許褚的身體摁在地上,像拖圓木或野豬一樣把他帶到曹操跟前。
  “混賬!押送一個用繩子綁住的人,要如此喧鬧嗎?”曹操叱道。然後又對將士們道:“你們沒有觀人的眼光,也沒有遇士的情分啊……快快鬆綁!”
  這話說得出乎預料,卻也自有道理。因為前天,這個許褚和惡來星火四濺地打鬥到黃昏的情景,曹操是親眼所見,心想:“這回發現了一個好壯士啊!”於是早有想法,要讓許褚歸到自己帳下。
  一旦被曹操視為敵人,誰都救不了。相反,一旦被曹操看中,寵遇絕不亞於任何地方的將軍。
  他也懂得愛士,但一旦恨起來,那份憎惡也強於別人一倍。
  而許褚呢,曹操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他是個令人愉快的人,很是喜歡,認為“殺了可惜。要設法讓他成為臣下”。
  “給他讓座!”曹操命押送許褚的部下道。他親自走上前去,為許褚鬆綁。
  許褚感到意外,被這份意外之恩所打動。他凝視著曹操的臉。曹操再次詢問了他的生平。
  “我生於譙縣,名許褚,字仲康。至今沒有什麼經歷可在人前誇耀。要問為何住在山寨,那是因為被這個地方的賊人禍害,我們不但無法安心種地,而且食物被搶,還常有生命危險。所以最後帶著全村老小和全族,在山上築壘抗賊。”
  許褚告訴原委,舉出實例,講述自己的一片苦心:“我的部下都是善良土民,遭到賊軍襲擊,也沒有賊軍那樣的武器,只好經常在堡壘裡儲存石塊。賊兵來襲,就拋擲石塊抵禦。不是吹的,我投擲石塊百發百中,近來連賊軍都害怕,不太敢來襲擊。
  “有一次,堡壘裡沒有米了,我想設法搞點米來。很走運,正好有兩頭牛,就向賊軍要求交易。賊兵很快答應,送來了米,於是當場把牛交了出去。賊人手下要拉牛回去,牛卻不走,半道上發狂,跑回我們的堡壘。
  “於是我用雙手拽著兩頭巨牛的尾巴,讓牛倒著走到賊人兵營附近,把牛送回去。賊人見狀魂飛魄散,不敢收牛,第二天連山下的寨子都拔掉,不知退到哪裡去了。
  “啊哈哈哈……有點自吹自擂啦。就這樣,總算保全了一村人的性命啦,直到今天都沒再受賊人騷擾。不過,如果能藉貴軍之力掃蕩賊人,就是失去我這個看門的,村里老小也能拿鋤頭回到地裡,沒有什麼遺憾了。將軍,請動手開斬吧。”
  許褚毫不畏懼,侃侃而談,臉上始終帶著笑容。曹操沒有讓他死,反而施以恩惠。許褚當然高興,當天就成為曹操的臣下。
  四十五愚兄與賢弟
  出門尋找活路的遠征軍隨風漂泊,像蝗蟲一樣移動。
  最近風聞,曹操的老巢兗州由呂布屬下薛蘭、李封二將盤踞駐守。隊伍軍紀渙散,兵卒在城裡搶掠,幹盡壞事。而且,城裡的將軍橫徵暴斂,只顧自己享樂,驕奢淫逸。
  “現在可討!”曹操憑直覺命令大軍掉轉方向,揮劍直指兗州。
  “打回老家去!”
  狂飆一樣的軍隊眨眼工夫殺到目的地兗州。
  “難道……”李封、薛蘭二將正疑惑間,親眼看到曹操出現在眼前,驚慌不已,驅馬迎戰。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3:00
  新來的許褚來到曹操面前,道:“初次上陣,看我親手綁了二將,獻於君前。”
  言罷衝出陣來,眼看著他奔薛蘭、李封二人挑戰而去。大概是嫌礙事,許褚一口氣斬掉李封。薛蘭恐懼,落荒而逃。這時呂虔從曹操陣後“嗖”地射出一箭,刺穿薛蘭頸項,不消許褚動手,薛蘭便跌落馬下。
  兗州城回到曹操之手。曹操道:“趁勢收復濮陽!”向濮陽逼近。
  呂布的謀臣陳宮勸呂布閉城不出,道:“出則不利。”
  “休得胡言!”呂布不聽。
  呂布還是那副脾氣,而且知道曹操的打法。他想,如果不能馬上奪回兗州,便將誤掉百年大計。於是出動全城之兵,森嚴對陣。
  呂布寶刀不老,驍勇依舊。確切地說,隨著年齡增加,他騎乘奮戰之技更加出神入化,萬夫不當,名副其實,完全是神為了戰爭而創造出來的不死之身。
  “噢,可找到適合我的好敵手啦!”許褚一見完美的敵將呂布,連自己都覺得英雄氣概高昂起來。
  “來啊,敵將!”他撲向呂布。
  可是呂布根本不讓他靠近。許褚緊咬牙關,執拗地圍著呂布轉,越靠越近。兩戟相交,勝負難分。
  這時,惡來典韋衝來助戰,大叫:“我來助你!”
  儘管受到兩雄夾擊,呂布的大戟卻仍有餘裕。
  這時,夏侯惇等六個曹操帳下的勇將朝這裡匯集過來。“此次決不讓呂布跑掉!”呂布大概意識到危險,突破一角,鞭策赤兔馬,落荒而逃。
  呂布撤回城下,“啊”的一聲勒馬呆立,瞪大眼睛:“這是怎麼回事?”
  城門吊橋高懸。誰下的命令?!呂布大怒,高聲向護城河對面大叫:“開門!放下吊橋!混蛋!”
  這時,城牆上出現一個小個男子。他就是當地富豪田氏,曾經為呂布送反間假信給曹操,使曹操遭到致命打擊。
  “不可,呂大將。”田氏站在城牆上,露齒嘲弄道,“昨日的朋友也會變成今天的敵人啊。我一開始就說清楚了,我跟著有利的一方。我本來就不是武士,所以決定從今天起跟著曹將軍。因為他們的旗幟顏色挺好。嘿嘿嘿嘿……”
  呂布咬牙切齒,極口大罵道:“餵!開門!還不打開城門?!哼,可惡賤民!看我如何辦你!”
  可是,他不僅毫無辦法,還越發被城牆上的田氏無情嘲弄:“此城已經不是你的啦,已經獻給曹操啦。不要作出那樣下賤的面孔。趁天還亮,落荒去吧。啊呀,真是可憐……”
  嗅利而來的朋友,又嗅利跑到敵人一邊。利用小人而得到的功績,又因為小人的背叛而一舉成空。呂布大吼大罵,結果卻在原地進退維谷,等著曹軍來包圍。無奈,只好暫且投定陶(今山東定陶)而去。
  聞聽此事,陳宮道:“用田氏,對他麻痺大意,是我的過錯。”他也許出於自責,急忙跑到東門,與城內的田氏交涉,接出呂布家小,隨後追隨呂布而去。
  失去城池,追隨他的兵卒也一下子明顯減少。
  “跟著這個大將,結果……”大家看透前途,四散而去。田氏也不是田氏一人。世上有無數的田氏聚散離合。
  不過,吃一次敗仗,淪落成漂泊流浪之軍,大將、幕僚心裡倒也感到輕鬆。因為養不起幾十萬大軍。即使一路掠奪,一個村子最多湧進一兩千軍隊,村里的糧倉馬上就會像蝗蟲飛過一樣顆粒不剩。
  呂布權且落腳定陶,卻也不能久留,便與陳宮商量,道:“既如此,去冀州投靠袁紹如何?”
  “這個,好麼?”陳宮歪著腦袋,沒有立即贊成。因為他知道,呂佈在當地的人緣並不太好。
  於是,先差人試探袁紹心中想法。袁紹聞聽,向謀士審配徵求意見。
  審配坦率答道:“不可。呂布雖有天下之勇,卻有豺狼一樣的性情。如果他重新蓄足勢力,奪回兗州,說不定接著就會來攻冀州。毋寧結盟曹操,殺掉呂布之輩亂賊,主公方可安泰。”
  “所言甚是。”
  袁紹當即命部下顏良提兵五萬,配合曹軍,並給曹操送去充滿親善之意的信函。
  呂布倉皇無措。流浪之軍身處逆境,漫無目的地飄零。
  “對了,最近劉玄德新封徐州,接替陶謙,立為州牧。我們投他去吧……如何,陳宮?”
  “是啊。徐州的新州牧口碑很好。將來如果能容我等,投靠徐州最好不過啦。”
  於是呂布差人去玄德處。
  劉備聽說呂布一族來到自己的領地乞求寬仁,道:“可憐!他也是當世英雄啊……”於是親自帶著關羽、張飛,出城相迎。
  “豈有此理!”家臣糜竺攔住去路,極力阻止。
  糜竺道:“主公當知呂佈為人。袁紹不是都不肯容他嗎?徐州自州牧鎮守以來,上下一心,平安穩定,正在蓄養力量。何必迎來餓狼之將?!”
  一旁的關羽、張飛也都點頭,現出同意的表情,好像在說“這個意見正確”。
  “說得是。呂布其人絕非善類。但如果他先前不捅曹操背後,進攻兗州,徐州當時就被曹操擊破了。這並不是呂布有意施恩徐州,但我要感謝天佑。今天,呂布成了窮鳥,向我乞求仁愛,也是上天的安排。拒絕這只窮鳥,我於心不忍。”
  “呃……您如此說,也只好這樣了,不過……”糜竺也不再言語。
  他回頭看著張飛和關羽,道:“實在不好辦哪。我們的大哥太愛別人啦。狡猾之人一定會利用這個弱點……還說要出去迎接呂布……”說著,不情願地跟著玄德。
  玄德上車,專程出城三十里,迎接呂布。
  這對流亡將士委實是鄭重禮節,呂布惶恐,見玄德下車,慌忙下馬,道:“像我這樣的人,怎麼能承受如此盛情的迎接。您的好意我無法回報。”
  劉備道:“不。我一向尊重將軍驍勇。聽說將軍空有大志,四處流亡,不勝同情。”
  呂布面對劉備的謙虛,立時心情大好,昂然挺胸道:“啊呀,請您明鑑。滅掉天下無人能敵的朝廟大奸董卓以來,又遭李傕一派作亂,我為漢朝所盡忠誠也化為泡影。我兩手空空逃到地方,想在各州養兵。但諸侯氣宇太小,不能相容。我至今還是如此,四處奔走,尋找男兒有為的天地。”他一邊自嘲,一邊伸出手來,握住玄德的手,接著道,“怎麼樣?我想將來成為您的力量,也形成自己的力量,共同做出一番大事……”
  呂布表示親近,劉備沒有回答,而是從袖裡取出前州牧陶謙傳讓的“徐州牌印”,遞到他面前,道:“將軍,我把這個傳讓給你吧。陶州牧去世後,無人領管此地,迫不得已我才代為治理。如蒙閣下傳繼下去,最好不過。”
  “啊?!這牌印,要給我……”呂布表情意外,同時下意識地伸出大手,看樣子接下去馬上就要說“那就不客氣啦”,接受過去。這時,他忽然看到玄德身後站著兩人,圓睜雙眼瞪著自己。
  “哈哈哈哈……”呂布若無其事地大笑,擺了擺手,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呢,原來是要把徐州之地讓於我,太意外了,如何回答都猶豫了。我原本就是一介武夫,並無才能執掌一州啊。罷了,罷了!”
  他一圓場,一旁的謀臣陳宮也發話推辭。
  此後,劉玄德一直走在前面,把呂布一行當做國賓從城外迎入城內,晚上舉行盛宴,熱情招待。
  呂布第二天差人前來,表示說要“答謝”,想在自己的客舍中宴請玄德。
  關羽、張飛二人輪番道:“大哥打算去嗎?”
  “想去。一番好意,不好無視。”
  “什麼好意?看不見嗎?呂布的肚子裡有企圖,想要奪走徐州。應該拒絕才好。”
  “不,我自始至終都要以誠待人。”
  “您的誠實在對方行得通才行啊。”
  “無奈,人有形形色色,對有的人行得通,對有些人行不通。我只是奉上自己的真心而已。”
  玄德命人備車。關羽、張飛無奈陪著,來到呂布的客舍。當然,呂布非常高興,款待有加。
  “身在旅途,準備得很不充分。”
  呂布招呼一句,便移身後堂宴席。在平素質樸的玄德眼中,宴會奢豪驚人。
  “陪陪客人吧。”宴會進行中,呂布叫來一個女人,說是自己的夫人,讓玄德認識。
  夫人是個美女,綽約多姿。她再拜客人,楚楚地回到丈夫身邊。
  呂布又乘興道:“我不幸流寓山東,身處逆境,此次飽嚐世間輕薄。昨天和今天,實在愉快。對尊公的情誼深有感觸啊。這也是因為當初徐州被曹操大軍包圍,瀕臨危險時,我在他背後進攻了兗州,把徐州從敵軍的包圍中解救了出來。如果當時我呂布不去攻打兗州,就沒有徐州的今天啦。從自己的嘴裡說出來,好像要你們感恩戴德似的,而你沒有忘記這些,真讓我高興。是要積德啊。”
  玄德面含微笑,只是點頭。呂布握著玄德的手,道:“誰能料到,我又棲身徐州,讓賢弟照應啦。這也是一種緣分吧。”
  隨著酒興發作,呂布說話也越發不客氣。
  張飛從始至終只是喝酒,一臉不屑,一言不發,聞言突然把酒杯擲在地上,握著寶劍站起身來,道:“什麼?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呂夫人渾不知張飛究竟為何發火,被他那一臉怒氣嚇得一聲尖叫,躲到丈夫身後。
  “餵,呂布!你剛才稱我家大哥和主公為賢弟,太沒禮貌啦。他可是上承大漢天子血脈的金枝玉葉。你一個匹夫,不過是人家奴僕。無禮的傢伙!到外面去,外面!”
  張飛喝醉酒說這些話,就像唱歌一樣。但他的手同時拔出寶劍,不熟悉他的人個個大驚失色。
  “你,要幹什麼?”劉備大喝一聲,訓斥張飛。
  關羽也急忙抱住張飛,把他往牆邊按,道:“還不住手。也不看看場合。”
  但張飛止不住,道:“不要胡說!不能因為場合就原諒他!哪裡來的鼠輩,竟敢隨便把我們主公和大哥當做弟弟,叫他賢弟。誰受這個!”
  “知道了,知道了!”
  “不止這些。我剛才就默默在聽。呂布這傢伙,是自己有野心才去攻打兗州的,卻要讓我們承他的恩情。我們謙虛,他就不知天高地厚。”
  “叫你住口!就因為你這樣,你真心做事,人家也會經常說你是酒後行事。”
  “不是酒後。”
  “那你就住嘴!”
  “哼,真可惡!”張飛怒氣未消,勉強回到席上。看上去他內心不能平復,獨自拿著大杯,不斷自斟自飲。
  劉備一臉困惑,笑著圓場道:“難得蒙你招待,卻獻醜態,還請原諒。舍弟張飛,性格率直如破竹,一喝酒就來勁……哈哈哈哈……”
  呂布臉色蒼白,劉備的笑臉給他解了圍,假裝快活,道:“不不,我沒啥想法。都是酒鬧的嘛。”
  張飛一聽,又把目光投向呂布,好像想說:“什麼!?”但看到劉備的臉,咂咂舌頭,不再吱聲。
  宴會冷場,熱鬧不起來。不知何時,呂夫人也嚇得不知去向。
  “夜已深啦。”劉備得體稱謝,告辭出門。
  呂布也到門外送客。這時,先一步到門外的張飛,騎馬橫矛,突然出現在呂布面前。吼道:“來吧,你我在星光下斗上三百合,一決勝負!如果矛戟相交三百合還不能定輸贏,我就饒你一命。”
  劉備大驚,呵斥他粗暴。關羽也跟劉備一道,抓住狂馬的嚼子,拼命阻止,道:“算啦!”他一邊說,一邊不由分說地把馬拉到回府的路上。
  第二天,呂布有點消沉,進城來訪劉備,道:“您的深情厚誼我領了。但您的義弟們好像待我微妙。說到底就是無緣吧。所以,我想投別處去。今日特來告辭。”
  “要是那樣,我心中痛苦……如此分別,很是不爽。舍弟無禮,我來道歉。呃,請暫住幾日,養養兵馬。小沛土地雖然狹小,但水好,又蓄有糧食……”
  玄德強留,又把自己以前住的小沛宅邸提供給他,殷勤相勸。呂布反正也是一無所有,急切沒有目標,結果率一簇兵馬,承玄德好意,住到小沛去。
  四十六以毒攻毒
  偷盜一錢叫做賊,奪得一國稱為英雄。
  當時,長安中央政府肯定也是不濟,但世間的毀譽褒貶也很奇怪。
  曹操喪失自己的城池,又遭蝗蟲饑饉,無奈只能遠征汝南、潁川,以地方草賊為對手,討搶橫行,聊度苦境。可是,事情傳到長安,朝廷卻嘉獎賞賜,道:“平定亂賊,對地方安定有功,封建德將軍費亭侯。”
  曹操藉此在地方恢復勢力,重振聲威,越發名揚內外。而這個中央朝廷,卻一成不變,執行著過一天算一天的政策。
  長安大都,前年被革命的兵火燒毀大半。當年的殘暴宰相董卓被誅,人們都以為會面貌一新。可是後來,李傕、郭汜之流封官,照舊私攬政事,中飽私囊,濫施惡政,毫不自律。因此,民眾怨聲載道,道:“一個董卓死了,朝廷又出了兩個董卓。”
  但卻沒有人大聲報怨。大司馬李傕、大將軍郭汜的權力至高無上,壓服百官。
  朝中有一個太尉叫楊彪。一次,他跟朱儁一起悄然接近獻帝,上奏道:“長此以往,國家未來堪憂。聞說曹操如今在地方擁兵十餘萬,帳下良將謀臣多如繁星。用他剿滅盤踞廟堂的奸黨,如何?……我等滿懷憂慮的朝臣自不必說,萬民也都在哀嘆當下惡政……”
  他們暗勸獻帝誅戮二姦。
  獻帝落淚道:“你們自不必說。朕為他們二賊所苦,實在久矣。朕每天都忍辱度日……如能誅此二賊,朕跟天下人民一樣,心中將會多麼舒暢啊!然而可悲啊。無計可施啊。”
  “不,不是無計。只要陛下下定決心……”
  “如何誅殺二賊?”
  “臣心裡早有一計。郭汜與李傕並立,可施計謀讓二賊互相撕咬,互相背叛,然後給曹操下密詔,讓他誅戮二賊。”
  “可行嗎?”
  “臣有自信。這個計策是這樣的:郭汜之妻是有名的妒婦,所以臣打算利用她的嫉妒心理,先在郭汜家中施反間計。臣想大概不會失敗。”
  得知皇帝內心想法之後,楊彪回家,一路琢磨秘計。一到家,他便來到妻子房中,雙手放在妻子肩上,變成一個和平時迥然不同的溫柔丈夫,道:“怎麼樣,最近你還和郭汜夫人常見面嗎?……你們這些夫人們不是有各種聚會嘛。”
  楊彪妻子覺得奇怪,揶揄丈夫道:“你今天究竟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你平時可不會這樣討好我的。”
  “哈哈哈哈…… ”
  “反倒讓人起雞皮疙瘩。”
  “是嗎?”
  “肯定有什麼事要求我吧。”
  “不愧是我的妻子。其實你說對了。我有事要藉助於你。”
  “什麼事? ”
  “聽說郭汜夫人是個妒婦,不亞於你……”
  “啊呀,我什麼時候嫉妒過!?”
  “所以嘛,沒說你啊。說的是郭汜夫人嘛。”
  “讓你跟那麼會嫉妒的老婆一起過,你受不了吧。”
  “你是個好妻子。我常常心存感激。”
  “淨騙人!”
  “不開玩笑了。找個機會去訪訪郭汜夫人,用你的嘴燃起她旺盛的妒火。”
  “為什麼要這麼做,讓別人家的妻子嫉妒?”
  “為了國家。”
  “又開玩笑!”
  “是真的……往大里說是為了漢室,往小里說是為了你的丈夫楊彪。”
  “不明白。這麼下作的事情,怎麼會是為了朝廷和我的丈夫?”
  “借耳一用……”
  楊彪放低聲音,向妻子說明君前密議和心中秘計。
  楊彪妻子雙眼圓瞪,起初還猶豫,但仰望丈夫的眼睛,“刷”的一下,表示出令人恐怖的決心,道:“好吧,我試試!”
  楊彪要讓妻子有所擔當,便叮囑道:“什麼試試?!溫吞吞的決心可不成。一旦失敗,會滅九族的。你要變成毒婦,巧妙搞定!”
  翌日。楊彪妻子穿上講究的盛裝,坐著華美的轎子出門,去探訪大將軍郭汜的夫人。
  “啊呀,總是送我這麼珍貴的禮物……”郭汜夫人首先感謝珍貴禮物,然後讚美客人的服裝和化妝,道,“你的衣裳太漂亮了!”
  “哪裡哪裡!我丈夫從來不關心我的衣裳。倒是夫人的頭髮梳理得很好,看上去真美。不是我拍馬屁,任何時候見面都讓人覺得漂亮的人,不多啊……可是,這男人啊……”
  “啊呀,你怎麼看著我的臉流淚啊?”
  “不不,沒啥……”
  “可是,很怪啊。一定有什麼事。別瞞我,說出來。不能告訴我嗎?”
  “忍不住流出淚來,請夫人原諒……”
  “怎麼啦,究竟?!”
  “那我就說吧,真的,對誰都要保密啊。”
  “好吧。誰都不說。”
  “呃,其實……我看著夫人的臉龐,覺得夫人很可憐,什麼都還不知道……”
  “哦?你是說我很可憐?……可憐,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啊?”郭夫人已經發急,逼著楊彪妻子往下說。
  楊彪妻子故作同情狀,道:“真的,夫人,你什麼都不知道嗎?”
  聲音放得很低,好像在說什麼可怕的事一樣。
  郭汜夫人已上她的巧言圈套。
  “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什麼啊?莫非與我家主人有關?”
  “哎,是啊……夫人,請埋在你的心裡。你知道李大司馬出了名的年輕貌美的妻子吧? ”
  “李傕和我丈夫是刎頸之交,我跟他的夫人也很親近啊。”
  “所以說,夫人你真是太好了,大家都為你可惜呢。那位李夫人跟你家郭將軍早就那個……特別……啦。”
  “什麼?我丈夫和李夫人?”郭汜妻子的臉驟然色變,顫抖著道,“是……是真的嗎?”
  楊彪妻子湊過去,摟著她安慰道:“夫人。男人,都那樣,千萬別怨您的丈夫。我只恨李夫人。知道有你,為什麼還要那樣……”
  郭夫人潸然而泣,道:“怪不得我覺得丈夫最近有點怪。經常夜裡很晚才回來,對我也不悅……”
  楊彪妻子回去後,郭夫人像病人一樣,把自己關在屋裡。不巧,當天晚上夜已很深,她丈夫才帶著微醉回家。
  “怎麼啦?哎,你的臉色蒼白啊。”
  “不知道!你打我吧。”
  “又犯病啦?哈哈哈哈……”
  “……”
  夫人背過去,一個勁兒地抽泣。
  過了四五天,李傕大司馬邸發來邀請。郭夫人擋住丈夫的去路,臉色大變,阻止道:“別去!別去那種地方!”
  “好啦。去好友的酒宴,有何不好?”
  “可李大司馬一定在心裡怨恨你。 ”
  “為什麼?”
  “不為什麼。”
  “不可理喻的傢伙!”
  “現在就讓你明白。古人說,二雄不兩立。而且,在個人方面,他也沒安好心……如果你在酒宴上遭到毒害,我們怎麼辦?”
  “哈哈哈哈……你搞錯了吧。”
  “隨你怎麼說都可以。今晚不要去。啊,求你了。”
  最後,夫人撲在郭汜的懷裡哭起來,郭汜甩也甩不開,終於未去赴宴。
  第二天,李傕邸專門差人送來菜餚和點心。郭汜妻子把來人讓到廚房,接下東西,故意在一道菜中下了毒,端到丈夫跟前。
  “味道不錯吧。”郭汜毫不介意,拿起筷子。夫人立刻擋開,道:“你身體金貴,別人家送來的食物,你也不驗一下有毒沒有就吃,豈有此理!”說著,拿過郭汜的筷子,夾了這道菜,扔到庭院中。院子裡的狗撲上去就吃。
  “啊呀?……”
  郭汜大驚,眼看著那狗轉得像只陀螺,大叫一聲,吐血而亡。
  “哦,真可怕!”郭夫人緊緊靠在丈夫身上,誇張地顫抖著身體道,“看到了吧,賤妾不是沒有告訴你,李司馬送來的菜餚裡面就是有毒。”
  “噢,嗯……”郭汜沉吟了一聲,再也無話,只是茫然地面對著眼前的事實。
  此事發生之後,郭汜終於對李傕心生疑竇。
  “啊呀,這傢伙?”郭汜看李傕的眼神也與從前不同,凡事總是斜著眼看他。
  此後一個多月,有一次退朝,郭汜打算回家,李傕硬要請他,郭汜無奈,順道去他家。
  “今天有個小小祝賀,要一醉方休啊。”
  李司馬照例擺上一桌奢豪佳餚,讓美女陪酒,招待郭汜。
  郭汜終於寬衣解帶,爛醉而歸。
  可是中途醉酒微醒。倒不是因為酒醉人不醉,而是突然警覺,道:“今晚的菜餚不會真的下了毒吧?”
  不知不覺,他想起中毒而亡的那條狗臨死前的叫聲。
  “不會有事吧……”一緊張,胸口就莫名地噁心起來,突然一下就衝到心口上。
  “啊,不行了!”他用手指擦拭額頭上的汗水,命車夫道,“快!快!”
  一回到宅邸,他就慌忙叫醒妻子,仰面朝天,倒在榻上,道:“有什麼解毒藥沒有?”
  夫人問明情況,趁機以糞汁代藥讓丈夫喝下,並輕撫他的背。沒有中毒卻神經緊張的郭汜,慌忙之中灌下異樣東西,便突然把腹中之物全部吐到榻下。
  “哦,趕得正好,藥效立竿見影。這樣爽多了吧。”
  “啊,剛才痛苦極啦!”
  “性命已經保住啦。”
  “真倒霉……”
  “夫君,你也是的。賤妾一再提醒你,你還是相信李大司馬,所以才有這事。”
  “我已經明白了。我太任性愚直。好了,既然李大司馬這樣想,我也有我的考慮。”
  郭汜用拳頭在自己蒼白的額頭上捶了兩三下,突然竄出房間,連夜集合兵馬,夜襲李大司馬宅邸。
  有人迅速將此事報告李傕。李傕道:“那就除掉此人,我要獨掌大權啦。既然如此,那就來吧!”
  由於李傕也有充分準備,兩軍展開巷戰,第二天、第三天,來回拉鋸,血流成河,街巷變成修羅場。
  兩軍天天增兵,長安城下大亂再起。
  “對了!把天子弄到手……”
  混亂之中,李大司馬的侄子李暹注意到天子,於是迅速逼到龍座前,不由分說,硬將天子和皇后拖上龍輦,派謀臣賈詡和武將左靈二人監視,完全不顧哭著喊著追隨而來的內侍和內官,拉著車輦從後宰門出得皇宮,來到亂箭橫飛的街巷。
  “天子被李大司馬的外甥逼上御輦劫走了。”
  聽完部下急報,郭汜非常狼狽,道:“啊,疏忽啦!天子被劫,事關重大。那可不行!”
  他急忙派兵趕到後宰門,但為時已晚。
  龍輦被奔馬和狂兵拖著,掀起黃塵,朝郿塢街道疾馳而去。
  郭汜的兵卒騷動著,啪啦啪啦地射箭追擊。但是,敵人殿後的部隊射回來的箭,反倒傷了他許多人。
  “跑掉了?蠢蛋!可惡!”
  郭汜為發洩自己失策帶來的鬱憤,領兵侵入禁闕,斬殺素不相合的朝臣,搜捕后宮美姬女官,拉到自己寨中。
  不僅如此,他還在沒有皇帝,無政事可辦的宮殿放起火來,看著火焰,直喊快哉,道:“反正要打仗啦。”
  另一方面。皇帝和皇后的御輦被李暹胡亂拖到李大司馬寨中。但安置在那裡總不放心,於是李傕、李暹叔侄二人一商量,決定讓皇帝和皇后移駕郿塢城內。那裡有以前董相國的別館,城池堅固。
  從此,獻帝和皇后就被監禁在郿塢城的幽室之中,度過十數日。皇帝聖意自不必談,連出門一步的自由都沒有。
  御膳食物實在差勁,上的飯菜都發出腐臭之味。
  皇帝不動筷子。侍臣勉強入口,盡皆強忍嘔吐,只是相視流淚。
  “侍從們瘦得像餓鬼一樣,朕見了心中難受。願以施德之心待朕,憐憫他們吧。”
  Ⅱ·龍爭虎鬥
  一巫女
  “什麼?!讓我無條件講和?胡扯!”郭汜根本不聽。
  非但如此,他還突然命令兵卒把跟楊彪一起來的大臣和宮人統統綁了起來。
  “這太粗暴了!為什麼要把前來調停議和的朝臣們逮起來?!”楊彪厲聲責道。
  “住口!李司馬不是還把天子抓起來當人質了嗎?他因此才強硬起來。所以我要把群臣逮起來當人質。”郭汜傲然放言。
  “啊,這叫什麼事啊!二位將軍是國府的中流砥柱,卻一位威脅天子,把天子當人質;另一位狂言要把群臣當人質。可惡!人世間已經變成這樣了嗎? ”
  “你還要說囈語嗎?!”
  郭汜拔劍,眼看就要斬殺楊彪。這時,中郎將楊密急忙按住他的手。因為楊密諫言,郭汜收回劍,但卻沒有原諒被綁的群臣。只把楊彪、朱儁扔出大寨,趕了回去。
  “啊……啊……”朱儁年事已高,今天的使命對他的精神打擊很大。他幾度仰望天空,無力行走,回顧楊彪,嘆道:“你我都是社稷之臣,卻不能輔佐天子,不能救世,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最後,他與楊彪相擁而泣,撲倒路旁,因為悲傷,幾致昏厥。
  許是因了這個原因,老人回到家中,不久便吐血而亡。楊彪接到訃告,飛奔前去探望。朱儁的額頭已然破碎。他是以頭撞柱,憤懣而死的。
  當時看到世間情狀,紛紛憤懣而死的何止朱儁一人。此後五十餘日,李傕、郭汜兩軍每日出兵巷戰,不分晝夜。
  打仗就像工作,打仗就像生活,打仗就像樂趣。他們打得沒有意義,沒有大義,沒有眼淚。
  雙方屍體橫臥街頭。看看護城河,河水充滿腐臭。站在樹蔭下,樹蔭下也是腐臭熏天。野草的花在那裡寂寞開放,牛虻嗡嗡,馬蠅亂飛。
  與其說馬蠅的世界與亂兵的世界沒有一點區別,毋寧說與亂兵的世界相比,馬蠅的世界裡尚有綠蔭涼風,豆花綻放。
  “真想去死,卻又死不成。朕為何要生為天子啊?!”
  獻帝日夜以淚洗面,意氣消沉。
  “陛下。”侍中楊琦悄悄在皇帝耳邊低語,“李傕的謀臣中有一個人叫賈詡。臣竊觀之,賈詡似乎真心尚存,是一個知道皇帝應當被尊重的士人。請暗地裡召他覲見一次。”
  一次,賈詡有事,來到獻帝的幽室。獻帝屏退他人,突然當面對賈詡拜了又拜,曰:“汝當憐朕,義戡漢朝之亂。”
  賈詡大驚,跪在地上,頓首答道:“眼下之無情,非臣之心。恭請等待時機。”
  不巧,正在這時,李傕進來,橫握長刀,手提鐵鞭,死死盯住獻帝的臉。獻帝面如土色,恐懼顫抖。
  “不得了!”
  侍臣們恐有萬一,圍住獻帝,個個握劍,忘卻危險。
  這樣的空氣反倒讓李傕害怕起來。
  “啊哈哈哈……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嘛?賈詡,莫非在談有趣的話題?”李傕笑著打圓場,片刻之後走了出去。
  李傕營中有許多女巫,個個得到重用。她們不斷出入帷帳,每每遇事,即面向祭壇祈禱,焚火調伏,求神下凡。然後一句“神諭道”,向李傕面授妖說。
  李傕敬恐,深信不疑,做任何事,先叫女巫,然後聽從神諭。
  巫女祈禱下凡的神祇好像都是邪神。李傕不怕天道,不怕人道,益發好戰,與郭汜反目,殺死兵卒,害苦民眾,肆無忌憚。
  有一次,李傕的同鄉皇甫酈到寨中拜訪他,道:“有害無益的兵亂差不多就結束了吧。你也是國家上將,爵祿已極,已經夠啦。”
  李傕嘲笑,反問道: “你為何而來?”
  皇甫酈莞爾一笑,答道:“將軍似乎有點依賴神祇,我想為將軍驅除附體的邪神,所以來此。”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3:01
  他伶牙俐齒,搖舌鼓譟,滔滔不絕,歷數李傕為個人不和而害苦人民、監禁天子之罪,說如果現在還不思悔改,最終必遭天罰。
  李傕突然拔劍,抵在他的臉上,呵斥道:“滾回去!再開口就讓你把劍吞下去!”然後接著道:“莫不是奉了天子密旨,來勸我講和的吧。講和對天子也許有利,卻不適合我!……我把這個間諜交給你們,有人想練練砍頭嗎?”
  於是騎都尉楊奉道:“交給在下吧。雖說是秘密差使,但將軍殺戮敕使的事傳出去,天下諸侯大概就會跑到敵方郭汜那邊去了,將軍將會失去世間的同情。”
  “隨你處置吧!”
  “那好。”楊奉將皇甫酈帶到外面,將他放走。
  皇甫酈完全是受獻帝之託前來勸和的,卻以失敗而告終,於是被放之後直接投西涼而去。
  不過,他沿途散佈說:“李傕大逆不道,似人非人,馬上就要弒君。如此違反天理的畜生,不得好死!”
  悄悄接近獻帝的賈詡也暗地裡在兵士中悄悄散佈,說些印證外面惡劣評價的事情,從內部削弱李傕的兵力。
  “謀士賈詡都這麼說,沒指望了。”
  開小差、投靠他國、逃回老家的兵卒與日俱增。
  賈詡囑咐這些兵卒道:“你們的忠心天子也已知道。等待時機吧。很快通牒就會下來。”
  每天天一亮,李傕的兵都會一隊隊減少,很是明顯。
  賈詡竊笑。然後又一次走近獻帝獻策,道:“請陛下忍耐一下,現在就把李傕的官職升為大司馬,賜予恩典。”
  李傕很煩悶。每天天一亮,營中的兵卒就會減少。
  “原因何在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不快間,不料皇帝反倒降下恩典。他得意忘形,照例召集巫女,道:“今天受賜大司馬一職。正如你們預言的那樣,近來有吉事。祈禱明顯靈驗。我要把恩典分給你們啊。”
  他給每個巫女莫大的褒獎,愈發鼓勵妖邪祭祀。
  與此相反,將士們卻分享不到任何恩典,反倒因為近來逃兵很多,盡挨訓斥。
  “餵,楊奉。”
  “哦,宋果啊。去哪兒啊?”
  “哪裡啊……我想跟你悄悄談談。”
  “什麼事?這裡可沒人哪。這可不像你啊。你很鬱悶啊。”
  “不開心的何止我宋果啊。我的部下,營內的兵卒,都無精打采的。全是我們的大將不懂愛兵愛將之道造成的。壞事都歸咎於兵卒,有好事卻認為是巫女靈驗。”
  “哦,嗯……在這樣的大將手下,將士們也很可憐。我等常常九死一生,食草臥石,在修羅場中捨命打仗,可是……捨命打仗還不及那些巫女。”
  “楊奉,你我都是帶兵的軍官,難道不可憐部下嗎?!”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所以,其實,我想跟你說……”同僚宋果在楊奉耳邊低語,說出一大決心。
  他說要發動叛亂。楊奉也無異議。二人決定輔佐天子。
  當夜二更,宋果在中軍舉火為號。楊奉在外邊埋下伏兵。
  可是到了時間卻未舉火。派出探哨打聽,回道:事情敗露,宋果被李傕抓捕,已經梟首。
  “壞了!”正狼狽間,李傕的討伐隊伍已經殺到楊奉營寨。一切都變了,楊奉茫然自失,抵抗到四更,結果大敗,最後天還沒亮,就落荒而去,不知去向。
  李傕雖高奏凱歌,卻讓人感到滑稽。實際上,他失去了自己的一大勢力。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兵力明顯減弱。
  另一方面,郭汜的軍隊也漸漸打累了。這時,陝西地方有個叫張濟的人率大軍奔來仲裁,強行講和。
  “而今共同協力,重整政事吧。”
  如果說不,就有被新來的張濟大軍打敗之虞,於是和解。
  被當成人質的百官被釋放,獻帝也初展眉頭。獻帝嘉獎張濟之功,任命他為驃騎將軍。
  “長安已成廢都。遷都弘農(今河南靈寶市北)如何?”
  獻帝也對張濟的建議頗為動心。
  獻帝思慕洛陽舊都心切。春夏秋冬,洛陽之地都有令人難以忘卻的魅力。
  弘農離舊都近。
  聖意很快定下。
  時在仲秋,獻帝和皇后的御輦在御林軍殘兵的大戟警衛下,把長安廢墟甩在身後,行幸茫茫的空曠山野。
  滿目曠野,總也走不到盡頭。御輦珠簾破損,無人吟詩,無人歡笑,只有一顆淒楚的心。旅途淋雨,獻帝衣服里長滿蝨子。皇后的頭髮也失去光澤,掩藏淚痕和消瘦的胭脂花粉也已告罄。
  “此為何處?”獻帝在珠簾後問道。風徑直吹打在他身上。薄暮中,一條白水蜿蜒流過原野。
  “是霸陵橋畔。”李傕答道。
  御輦很快來到橋上。這時,一簇兵馬堵住去路,責問道:“車上所乘何人?”
  侍中楊琦走馬向前,呵斥道:“此乃大漢天子還幸弘農之御輦。爾等大不敬! ”
  兩位大將模樣的人物見狀一愣,懼其威嚴,翻身下馬,道:“我等奉郭汜差遣來守此橋,以防不測。若見真天子,即請通過。請準拜見。 ”
  楊琦撩起御輦珠簾,讓其一睹。仰見皇帝身影,守橋兵將忘我地高呼萬歲。
  御輦通過之後,郭汜趕到,叫來兩位大將,怒叱道:“爾等在此所為何事?!為何放過御輦?!”
  “可是,我等所受之命乃是守橋,並無人命令我等搶奪皇帝玉體。”
  “胡說!我聽張濟之言,一時收兵,乃為誑他,並非發自內心跟李傕講和。爾等乃我幕下,這點事都不懂嗎?!”
  他當場綁了二將,梟首示眾。然後聲音粗野地吼道:“去追皇帝!”說完率兵急趕。
  次日,御輦路過華陰縣時,後面喊聲乍起,越逼越近。
  回頭望去,郭汜兵馬狂奔而來,黃塵飛揚。獻帝“啊”的一聲大叫,皇后嚇得全身發抖,趴在獻帝膝上,抽抽搭搭地哭出聲來。
  前後護衛的御林軍人數極少,李傕已經失去在長安發飆時的威風。
  “是郭汜。怎麼辦?”
  “啊!已經追到這裡啦!”
  宮人們胡亂逃竄,躲在輦後,一味發抖。就在此時,忽然對面疏林和丘陵背後,擂鼓隆隆,殺出一標人馬。
  意外!意外!
  不論對護衛皇帝的人們,還是對追趕御輦的郭汜來說,這些兵馬的出現全都出乎意料。
  試看:其勢有一千餘騎。飛奔而來的軍馬黑壓壓一片,上空飄揚著一面大旗,上書“大漢楊奉”。
  “啊,是楊奉?”
  看著大旗,眾人目瞪口呆。誰不知道背叛李傕逃離長安的楊奉!後來,他隱居終南山,得知天子路過此地,迅速率領一千手下,如山降驟雨,席捲山野,飛馳而來。
  二綠林宮殿
  楊奉手下有位勇士,名徐晃,字公明。
  只見他騎栗色駿馬,舞一雙大斧,衝過來踩踏郭汜人馬。上前阻擋的人,盡皆化作血煙,屍骸不全。
  郭汜手下潰敗。楊奉隨即趁勢吩咐徐晃,道:“妄想擁著鑾輿逃亡的賊人之流,一個不留,統統從君側掃蕩乾淨!”
  “得令!”
  徐晃揮舞火焰般的血斧,掉轉栗色駿馬,衝將過去。
  李傕及其部下,把御輦當盾牌,躲在輦後,全無勇氣出戰,盡皆奔逃。可是宮人們卻不能丟棄皇帝去逃命,於是一齊席地而坐,聽候楊奉處置。
  不久楊奉收戟,令兵卒列隊,遙拜御輦。然後自己手持頭盔,跪在獻帝珠簾之下,頓首而拜。
  獻帝十分高興,走下御輦,抓住楊奉的手,道:“汝救朕於危難之中,功勳銘記朕之肺腑,永誌不忘。”接著又問道:“剛才揮舞大斧的驍勇之士,乃是何人?”
  楊奉招手,讓徐晃前來,奏道:“河東楊郡人氏,徐晃,字公明,我的部下。”
  獻帝又給徐晃頒布功勳,授予榮耀。
  當夜。獻帝御輦駕臨位於華陰寧輯村的楊奉營寨,就在寨中歇息。
  黎明時分,正準備出發離開,不料傳來意外的聲音:“有敵人!”
  是昨天的敵人趁早奇襲而來。而且,襲來的大軍是昨天的數倍。
  “我等在此團結起來,把礙手礙腳的楊奉除掉。不然,你我二人定要倒霉。”
  被楊奉打敗的李傕和被楊奉粉碎的郭汜,雙雙淪為敗軍之將,同傷同悲,同病相憐。兩人忽然力合一道,昨夜開始,悄然蠢動,甚至搜羅附近州縣的無賴山賊之輩,高聲吶喊,包圍營寨,志在必得。
  徐晃雖然全力奮戰,不亞昨日,但寡不敵眾,且畢竟獻帝御輦和宮人們都是羈絆,情況分分秒秒地瀕於危急。
  真是幸運。恰在此時,獻帝寵妃的父親、老將董承率一隊兵馬追隨御輦而來,獻帝得脫虎口,落荒向前逃去。
  “別讓御輦跑啦!”
  “交出皇帝!”
  李傕的部下被呵斥著追趕御輦。
  楊奉見這些敵人雜沓不堪,建議獻帝和隨臣道:“把珠玉、財物統統扔到路上。”
  皇后把珠冠、胸飾,皇帝把座旁的符冊典籍,毫不吝惜地扔出禦輦。
  “性命金不換。”宮人和武將們也扒下衣服,解開金帶,邊跑邊把所帶之物統統撒在路上。
  “哎,珍珠掉下來啦!”
  “有根金釵呀!”
  “還有金襴袍呢!”
  追上來的兵卒個個像餓狼,被地上財物誘惑,紛紛撿拾,爭先恐後。
  “混蛋!往前追啊!快追皇帝御輦!不許撿那些東西!”
  不管李傕、郭汜如何呵斥、驅馬踢踩,圍著金襴和珠寶的“蛆蟲”們就是不走。對他們來說,搶到手的百錢之財,遠比追趕帝王的車轍印子重要。
  說到陝西北部,還居住著尚未開化的苗人。不消說,這裡是遠離文明的偏僻之地。
  為達到目的,郭李二人狼狽為奸,聯合勢力執拗地緊追不捨。獻帝御輦改變路線,終於逃匿到此。
  “既然如此,迫不得已。請給白波帥幫降旨,召他們前來。所剩唯有一計,用他們打退郭汜、李傕之徒。”獻帝身邊的人勸道。
  白波帥是什麼幫派?獻帝一無所知。言聽計從地頒發詔書。
  雖是亂世,也有意外從天而降啊!收到詔書,白波帥的頭目們驚訝不已。
  他們居住在太古山林之中,是靠食旅人和良民的肉,喝旅人、良民的血活命的綠林徒黨,就是以所謂山賊強盜為業之輩。
  “嗨,出去看看吧。”
  “是真的嗎?天子下詔書召我們去?”
  “不會有假的。不管咋樣,有風聞傳說,皇帝逃避長安之亂,無路可走啦。 ”
  “不會是陷阱,讓我們率全族出去,結果一網打盡吧。”
  “他們有那麼大兵力嗎?我們也不能永遠甘當老虎豺狼的老大。現在正是一躍出人頭地的時機。帶著手下出山吧。”
  李樂、韓暹、胡才三個頭目討論決定,糾合山林豺狼千餘人,訓令道:“從今天起,我們就要當官軍啦。大家多少得收拾整齊點兒啊。 ”然後飛馳而來。
  得到援助,御輦再次出發,急急趕路去弘農,很快就在途中碰到郭李聯軍。
  他們的軍隊中也混雜著土匪山賊。
  猛獸與猛獸相互撕咬,戰鬥慘烈,連太陽都在血霧之中,黑而無光。
  “敵兵大概也是綠林一夥。”
  郭汜剛注意到這一點,馬上就想起剛才自己的兵馬被御輦上和扈從的宮人拋灑的財物所吸引的情形。於是,就把從兵卒手上沒收來、裝在一輛馬車上的財物和金銀撒向戰場。
  果然,李樂等人的手下停止戰鬥,互相爭搶財物。
  因此,好不容易糾合起來的官軍,不但沒有起到任何作用,而且頭目胡才戰死,李樂也是追隨御輦才九死一生,逃了出來。
  獻帝御輦匆匆來到黃河岸邊。李樂下得斷崖,好不容易找到一條小船。可是,河岸斷壁宛如屏風,險峻異常,獻帝只向下一望,便發出絕望的聲音。皇后一味抽泣。
  “如何是好?”楊奉、楊彪等侍臣也在絞盡腦汁想辦法。
  敵人追得很快,好像就要靠上來。而且,前前後後看得見的自家兵馬卻少得可憐。
  皇后的哥哥伏德,從車上搬下數十匹綢緞,把天子和皇后的御體緊緊裹住,用繩子把他們從絕壁上吊下去。
  最終好不容易乘上小船的,除了獻帝和皇后,不過十數人而已。其他兵卒和跑得慢的宮人也都跳進黃河水里,想要一同逃走。有幾個人從水中用手拼死抓住船舷。
  “不行啦!不行啦!再上來,我們都沒救啦!”
  李樂拔出劍來,咔嚓咔嚓,把那些手指和手腕統統砍斷。連拍打到船舷上的浪花,都變成紅色。
  至此,一直伺候獻帝的宮人們因為動作遲緩沒能上船,基本被殺戮殆盡。抓住船舷的人也被無情地推開,化為黃河裡的藻屑。
  獻帝御淚滂沱,流滿面頰。叫道:“嗚呼哀哉!朕再上祖廟之日,一定祭祀汝等在天之靈!”
  由於太過殘酷,皇后面無血色,隨船前行,風急浪高,漸漸心如死灰。
  終於抵達對岸時,獻帝衣裳已經濕透。皇后暈倒在小船上,動彈不得。伏德背起皇后,蹣跚而行。
  秋風冷冷地吹拂著蘆荻,發出哨聲。天氣陰沉,大家衣裳愈發難幹,人人嘴唇發紫。
  加上御輦已經被棄,再無車輛,獻帝只得赤腳而行。由於不習慣徒步,腳上肌膚很快破裂,滲出血來。那樣子,看著都疼痛難捱。
  “再忍忍……再走一會兒就有村子了。”
  楊奉扶著獻帝手臂,頻頻給他鼓勁。可是不一會兒,走在後面的李樂照例用他那粗野的語言急切催促道:“哦!不行啊!對岸的敵人就要找漁船渡河過來啦!再磨蹭,就要被追上咧!”
  楊奉道:“那邊看到一家土民。請在此稍候。”說著離開獻帝身旁,飛奔過去。
  沒過多久,他從那邊農家拉出一輛牛車。
  本來是一輛農耕用的破車,但楊奉鋪上席子,就當獻帝和皇后的御座,讓兩人坐上去,手拉韁繩,道:“好啦,快快趕路吧。”
  李樂拾起一根細竹,不停抽打牛屁股,道:“跑呀!跑呀!”
  車上的御座就像在大浪尖上一樣,咔嗒咔嗒地搖晃。點燈時分,才好不容易走到一個叫做大陽的村落,借到農家小屋,當做皇帝的御輦停泊處。“有貴人住下啦。”村里農民交頭接耳,但他們並不知道,這貴人居然就是漢朝天子。
  有一個老媼,做好小米飯送來,道:“請貴人用。”
  楊奉接過獻上,獻帝、皇后正在飢餓之時,馬上把飯扒進嘴裡,卻立刻顯出一副難以下嚥的模樣。
  天剛亮,在亂軍中被打散的太尉楊彪和太僕韓融二人帶著若干人等找到這裡,道:“啊,原來在這裡啊。”
  “這麼說,昨日隨後乘漁船渡過黃河的就是你們咯?”楊奉等一干扈從人等皆大歡喜。
  尤其是獻帝,此時自己的人哪怕增加一個,都會感到心裡有底,道:“平安無事,太好啦!”說著,又淌下禦淚。
  儘管如此,此處並非久留之地。扈從人等又在牛車上鋪好素席,讓獻帝和皇后坐在上面,一行人離開村莊,再向前行。
  “雖然不知成功與否,但郭汜、李傕是信任在下的。我想仗著這點舊緣回去,豁出命去勸他們收兵。我想,他們也不見得不肯。”太僕韓融在路上向眾人道別,一個人返回去。
  獻帝漂泊,形同流民,又持續多日。
  雖然不斷有自己人從後面趕來,但幾乎都是李樂的手下,粗野猙獰。
  所以,一行之中只有李樂擁有手下二百來人,比誰都霸道。
  太尉楊彪勸獻帝道:“先去安邑(今山西夏縣西北),暫時找個臨時皇宮,以保玉體如何?”
  “好吧。”獻帝顯得萬念俱灰。
  “既如此……”
  牛車御駕向安邑趕去。但此地並無房舍適合做臨時皇宮。
  “權且在這裡……”人們找到的地方,雖有土牆,卻無門戶,處在茂密的離離荒草叢中。
  “真是適合朕居住的地方。你看,四面盡是荊棘。是荊棘之獄啊!”獻帝對皇后道。
  但是,再差的廢屋,一旦變成皇帝的居所,馬上就是禁宮、禁門。
  綠林頭目李樂跟隨獻帝以來,也受賜正經頭銜征北將軍。他不了解長安、洛陽,即使在這裡,也是心情大好。
  “陛下。我手下這幫傢伙這樣為陛下吃苦,請你給他們個一官半職。御史啦,校尉啦,給個頭銜兒吧。”隨著勢力的增長,最近他不等側臣上奏,就跑到御座旁,無禮強逼。
  由於太過卑劣,侍臣們加以阻止,於是李樂原形畢露,一個耳光扇倒朝官,道:“你們住口!”
  這算溫柔的。雷霆大發時,不是一腳踹開獻帝的朝臣,就是擰著朝臣的耳朵把他們扔到門外。
  獻帝知道這些,便依李樂所言,事事點頭。可是,賜官職得有玉璽。筆墨紙張可以設法搞到,但玉璽現在手頭可沒有。為此獻帝道:“稍等一時。”
  李樂不認這個賬,胡言亂語道:“玉璽不就是皇帝的印章嘛。你用手刻一個不就有了嗎!?”
  “砍根荊棘樹幹來!”
  他強求獻帝用樹木當印材,沒有刻刀就用錐子,親手刻出一方印章來。
  李樂十分得意。
  他來到手下營中,擺出一副居功面孔,講述經過,道:“好啦!給你個御史。給你個校尉的官幹幹。你們要給我好好乾!今晚慶祝一下。什麼,沒有酒?!到村里找找。掀開地板,總能搜出一兩缸。”
  醜態和暴虐之相,不忍目睹。
  這時,河東太守王邑送來些許食物和衣服。獻帝和皇后靠這點施捨總算從飢寒交迫中解脫出來。
  先前,太僕韓融告別獻帝一行,半途離開,隻身去會李傕和郭汜,勸其罷兵。不久,他帶著很多宮人、兵卒回來。
  他當場伏拜,上奏道:“恭請放心!他們也聽從了我的勸告,罷兵停戰,把很多俘虜全都放了回來。”
  李郭兩個狂暴之將,聽了一番勸告,居然也會回心轉意,真是神妙。眾人奇怪,但聽韓融細細道來,都說:“哎,與其說是他們的良心使然,不如說是饑饉的影響迫使戰爭停下來的。”
  秋去冬來,當年的大饑饉在老百姓的生活中深刻地顯現出來。農民們摘啃棗子,煮草喝汁,草枯之後便吃枯草根和泥土。這所茅屋宮殿雖然因宮人數量陡增而使獻帝心中底氣大增,但眼下卻窮困於朝官們食物的匱乏。
  “還幸洛陽吧。”獻帝頻頻說道。
  李樂總是唱反調,道:“去洛陽,也躲不過這場饑饉。”
  朝臣們都認為:“如此狹小之地,聖駕不可久留。洛陽自古就是天子建業之地……”人人盼望還幸。
  但因李樂一人頑固堅持,朝議總是半途而廢。
  於是,一天夜裡,趁李樂又帶手下去村里搜尋酒和女人,不在茅屋宮殿之時,早已合計好的朝臣和侍從的將軍突然拉出御輦,宣佈道:“還幸洛陽!”
  楊奉、楊彪、董承等人一邊守護御輦,一邊在黑暗中急速行進。趕了幾天幾夜的艱難路途,很快到達箕關(今山西垣曲和河南濟源市間)的關門。當夜四更時分,萬山黑暗之中,有點點火把,閃著光亮,逼將過來,喊聲四起,道:“李傕、郭汜在此埋伏多時了。”
  獻帝大驚,楊奉安慰道:“不會不會。李傕、郭汜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依我之見,定是李樂冒名來襲。徐晃,徐晃何在?”
  “徐晃在此!”徐晃在御輦後面答道。
  “你當殿軍。今日可以不必再忍啦。”楊奉命道。
  “遵命!”徐晃大喜,英勇無比,催促御輦道,“快快先行!先行!”
  然後自己留在原地。不久李樂追趕而來。徐晃在馬上張開大手,大聲喝道:“禽獸!且慢!再往前走就是洛陽都門,不是獸類走的路!”
  徐晃掃開叫喊著衝上來的敵兵,雷聲一擊: “我已忍耐到今天了!”平日里千忍萬耐積累下來的怒氣一朝發洩,手起刀落,把李樂一劈兩截,乾淨利落。
  三改元
  獻帝幾度逃出虎口,渡過千難萬險,終於回到舊都洛陽。
  “啊呀,這就是洛陽嗎?”獻帝憮然佇立。
  侍衛而來的百官無不淚下,道:“面目全非咯。”
  洛陽千萬戶,紫琉璃黃金玉的城樓宮門,如今安在?
  極目遠望,唯餘一片原野,野草茫茫。有石頭的地方便是樓台遺址,有水的地方就是朱欄橋和水亭玉池的遺跡。官衙、民舍,只在草叢中留下一片燒焦的石頭和木頭。秋天將盡,冬天已近,廢都蕭蕭,雞犬之聲不聞。
  “這一帶莫不是溫德殿的遺址吧。這一帶是商金門的遺跡……”獻帝懷舊,回想當年禁門省垣的情景,徘徊半日。
  見到眼前情景,獻帝不由得想起董卓當時拋棄此都,強行遷都長安的粗暴,想起可怕的兵亂,心中悔恨交加。
  不過,那董卓,當時的暴臣們,大多已在他鄉變成白骨。如今,董卓的遺臣郭汜、李傕二人已經變成漢室惡瘤,依然禍害著獻帝。
  漢室與董卓,想起來像是一場大惡因緣。
  “沒有人居住嗎?”獻帝心裡空落落的,回頭望著扈從人等,問道。
  “好像在以前的城門街一帶,有數百間破爛茅屋。裡面盡是因連年饑饉和病疫而生活困苦的百姓。”侍臣答道。
  後來,公卿們編制戶賬,核對居民人數,同時改年號為“建安”。
  皇宮的建造最為緊急。但在這種狀況下,朝廷大興土木既無人力,也無財力,只好建起一座極為簡陋、聊以避雨、處理政事的臨時宮殿。
  然而,雖然建好了臨時宮殿,但既無貢糧,又無百官的糧食。
  尚書郎以下人等,盡皆赤足,挖起廢園的瓦片,在園中耕田種地,扒樹皮做餅,煮草根做湯,天天為生計勞作。
  反正眼下朝廷也沒有像樣的政事可做,尚書郎以上的官只要有空,也得進山採野果,捕鳥獸,砍柴火。集中起來,艱難地湊出獻帝的貢糧。
  一次,太尉楊彪向獻帝奏道:“我們看到了可怕的世道。但長此以往,難有忠臣來建萬戶,恢復昔日洛陽。得有個方案才是。”
  皇帝本來也在想“如有良策……”,於是下問楊彪“如何是好”。楊彪說他有一策,便將自己的意見告訴獻帝:“臣聞,如今山東曹操集良將謀士於麾下,蓄兵數十萬。他現在所缺的,只是寫在他那大旗上的大義名分。如果天子現在下敕,命其保衛社稷,曹操定會望風而來。”
  獻帝採納了楊彪的意見。不久敕使出發,離開洛陽,急下山東。
  山東之地雖然遙遠,但獻帝還幸洛陽的消息卻很快傳來。
  黃河之水一日千里。每天天一亮,都會有船客把新消息散佈到各地。
  “肉眼看不出,卻在高速運轉。天體和地球,時時刻刻都在運行不止。啊……永恆的運行,真偉大啊!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如何能不抓住真正的生命價值!我也是那群星中的一顆啊!”曹操仰天感嘆。
  山東還是晚秋氣溫。城樓上銀河朦朧,星夜里天空美麗。
  曹操已經不再是當年慷慨激昂的白面青年。
  自從鎮撫山東一帶以來,一躍被封為建德將軍,敘爵費亭侯,養兵二十萬,帳下謀士驍將甚眾,就是現在,也足以實現他的大志。
  “從現在起!”他對自己道,“從現在起,我曹操就要真正抓住自己的生命。吾生於此土矣。看哪!一切從此開始!”
  他不是甘於眼下小成、榮華、爵位的人。
  他的兵,不是保一方平安的衛兵,而是不斷把進攻當做目標的軍隊。他的城池,不是眼下偷安享樂的溫床,而是前進再前進的基盤。他的抱負大不可測。他的夢想也許帶有詩人式的幻想,但他的意志卻不似詩人那般脆弱。
  “將軍……原來在這裡啊。宴席上看不到您的身影,大家都在議論您去哪裡了。”
  “噢,是夏侯惇啊。今晚不知不覺喝醉了,一個人出來醒醒酒。 ”
  “今晚真適合長夜饗宴啊。”
  “歡樂,我還遠遠不能滿足於此啊。”
  “可……大家都很滿足啦。”
  “這幫小人!”
  這時,曹操的弟弟曹仁神色緊張地登上樓台。
  “兄長!”
  “怎麼啦?慌裡慌張的。”
  “剛才縣城快馬來報,天子的敕使從洛陽來了。”
  “來我這裡?”
  “當然。來報說,敕使一行已經從黃河上岸,繼續行進,明日就進入我們的屬地。”
  “終於來啦!終於來啦!”
  “怎麼,兄長早已料到了嗎?”
  “沒有什麼料到不料到的。該來的理所當然地來啦。”
  “哦?”
  “正好今晚大家都在宴會上吧?”
  “是的。”
  “傳我的話,大家漱口淨手,洗淨酒臉,到大會議閣集合!我也馬上就到。 ”
  “是!”曹仁跑著離開。
  曹操走下樓台,在冷泉邊上洗漱更衣,大步走過石廊,佩劍鏘鏘作響。
  群臣已經聚集會議閣大廳。諸將剛剛還在酒席上喧鬧,轉眼已經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地迎接大將軍曹操。
  “荀彧。”曹操指名道,“把你昨天對我說的意見一字不落地在這裡再講一遍。敕使已下山東,曹操決心已定,請荀彧講明大義。荀彧,起立!”
  “是。”
  荀彧站起身來,有理有據,滔滔不絕,把當今輔佐天子乃英雄大德,是收攏人心之大略的意見講述一遍。
  敕使下山東一個月後。
  “出大事了!”
  洛陽的朝臣就像連樹根都被撼動的樹上的落葉一樣,在臨時宮殿的宮門進進出出,個個面無顏色。
  一騎。又一騎。
  這天,快馬飛奔,來到窘迫的宮門前,探哨武士飛身下馬,跌跌撞撞,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在門裡。
  “董承,如何是好啊?”
  在獻帝的臉上可以看出,他再次深深地回憶起今年夏秋的可怖經歷。
  急報傳來,說李傕、郭汜二軍後來整備大軍,捲土重來,攻到洛陽。
  “派往曹操那裡的敕使尚未歸來,朕何處藏身啊?”獻帝向眾臣急問,心裡卻在為可咒的命運哭泣。
  “無可奈何。”董承垂頭喪氣道,“……既然如此,棄掉臨時宮殿,投曹操處去方為上策。”
  於是楊奉、韓暹二人道:“依靠曹操,卻不了解他的內心。他野心如何,不可得知。不如臣等率所有兵馬拒敵。”
  “話雖勇猛,連城門城牆都沒有,兵馬又少,如何擋得住啊。”
  “休得侮辱!我等也是武人。”
  “不不。萬一敗下陣來,可就來不及啦。讓天子移駕何處?一旦毀滅而落入暴賊之手,個人的驍勇也就……”
  正爭吵間,室外有兩三人大聲喝道:“吵什麼呢,沒完沒了的。現在不是爭吵的時候啊。敵人的先鋒已經馬塵滾滾,戰鼓隆隆,攻過來啦!”
  獻帝驚愕,從御座上站起,拉著皇后的手,從皇宮後面鑽進御輦。侍衛人等、文武百官,有隨有留,一時陷入混亂之中。
  御輦向南落荒而去。
  街道路旁,倒著許多饑民。
  飢餓的農民孩子和老頭,到處在挖枯草根。找到冬天的蟲子,便狼吞虎咽地吃掉,像餓鬼一樣。有幼兒腹脹如鼓。有女人舔著泥土,眼神呆滯,木木地望著天空,好像在說:“為什麼要生下我啊?”
  奔馬、皇帝的御輦、赤腳的公卿們、荷戟的士卒和將軍,像激流般的沙塵,裹挾著驚慌的叫喊聲,從饑民面前通過。
  “咦,什麼人……”
  “啥人啊?”
  可悲的現實,在無知饑民眼中似乎並無任何異樣反應。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3:04
  即使看見大戟的血光,聽到悍馬的嘶叫,他們的眼睛里、耳朵裡都已失去驚恐。一群連恐怖的知覺都已喪失的饑民!
  可是,很快。李傕、郭汜的大軍追趕皇帝御輦,黑壓壓地舖天蓋地,從後而來。瞬間,原野上連一個饑民的影子,一隻小鳥都看不見,不知鑽到哪裡去了。
  皇帝御輦被沙塵和哀號包圍著,歷盡艱辛,跑出數十里。忽然,一座山橫亙在前方曠野上。可以看到,山的一頭馬煙升騰,茫茫一片。
  “咦?哎?”
  “誰的大軍?”
  “莫不是敵人吧?”
  “啊呀……前面也有敵人啦?”
  扈從的宮人們騷動起來,獻帝也愕然地縮緊肩膀。
  御輦進退維谷,隨從人等驚慌失措,叫喚不已。皇后也哭出聲來,獻帝也屢次在珠簾裡叫道:“改道!”
  但事到如今,就是改道奔逃又能怎樣?後面也是敵軍,前面也是敵軍。
  想到這裡,扈從的武臣朝官們有的大叫大限已到,有的兩眼血紅,琢磨逃命。
  這時,對面只有兩三騎不像武將扮相的人,拼命大聲喊叫著飛奔而來。
  “啊,好像見過……”
  “好像是朝臣啊。”
  “是的。就是先前下山東的敕使。”
  出乎意料。片刻之間,來人氣喘吁籲,滾鞍下馬,匍匐在御輦前,奏道:“陛下!我們回來啦!”
  獻帝疑慮未消,道:“出現在那邊的大軍,是誰的軍隊?”
  “事情是這樣的。山東曹將軍迎到我等,拜受敕詔,即日號令全軍,以夏侯惇為先頭部隊,撥帳下十餘將和五萬兵馬,迅速出兵到此。”
  “哦……這麼說是飛馳而來的自己人山東兵咯。”
  緊緊圍在御輦邊的人們聽到敕使的話,一下子活了過來,雀躍狂喜。
  這時,一隊駿馬,盔甲鏘鏘,光亮閃閃,迅速來到近前。
  以夏侯惇、許褚、典韋等人為首,一共來了十數位山東猛將。
  “行禮!”見到御輦,一聲口令,刷地翻身下馬,動作整齊。
  然後列隊齊整,上前十步,夏侯惇代表諸將道:“一如陛下所見,臣等長途急行而來,甲胄在身,寶劍橫挎,故闕下謁見,衣裝不整。願以軍禮直奏,恭請聖允。”
  真不愧是山東驍將,聞名遐邇,言語明晰,態度卓然。
  獻帝豈止是一時喜上眉梢,更覺心中底氣大增,道:“長途奔馳,鞍馬勞頓,怎可以衣裝責問。今日朕處危急,爾等馳援而來,功勞忠節,他日必定重加恩賞,以為回報。”
  夏侯惇諸將恭敬再拜。
  後來,夏侯惇再次奏道:“主公曹操因調動大軍,需要數日時間,臣等為先鋒,姑先到此,以安聖心。任何事情,恭請交給我等。”
  獻帝點頭,眉頭舒展。
  圍在御輦周圍的武臣、宮人異口同聲,山呼萬歲。
  這時,有人來報:“東面看見敵人。”
  “不,不會是敵軍。敢請鎮靜!”夏侯惇立即驅馬,在馬鞍上手搭涼棚,朝遠處眺望,片刻迴轉,告訴一行,道:“正如所料,現在東面不斷顯現的軍隊並非敵軍,而是曹將軍的弟弟曹洪為大將,李典、樂進為副將,繼先鋒部隊之後而來的步卒三萬人馬。”
  獻帝格外高興,道:“又是自己的隊伍啊!”聖心大安,卻又覺得失望。
  不久,曹洪的步卒隊伍鐘鼓齊鳴,到達此地。大將曹洪在萬歲聲中,走到聖駕前行禮。
  獻帝見曹洪,道:“汝兄曹操才真正是社稷之臣!”
  御輦來時,把落荒逃出都城的車轍印刻在大地之上。轉眼,御輦又擁有八万精兵,掉轉車轍,返回洛陽。
  郭汜、李傕的聯合軍隊突破洛陽,蜂擁而來,並不知情。現在看到前方有意想不到的大軍衝過來,目瞪口呆,不禁驚訝:“啊呀!?”
  “怪哉!莫非朝臣中有什麼人施妖邪之法啦?剛剛才帶著僅有的幾個近臣逃走的獻帝,身邊不可能馬上出現如此軍馬。一定是虛幻之兵,使用妖術,蒙蔽我等眼睛。不用害怕。衝破他們!”說完衝將上去。
  虛幻之兵很厲害,在實戰中展現出山東軍隊的精良裝備和高昂鬥志。
  賊軍何堪一擊。
  形同雜軍,且故態復萌的李傕、郭汜的軍隊被山東兵摧枯拉朽般徹底打垮,四散而逃。
  “血祭第一仗!殺!殺!統統殺光!”夏侯惇進一步為凶猛的兵卒鼓舞鬥志。
  血,血,血!從荒野到洛陽,血路相連,血如潮水。
  那日只半天,被梟首的敵軍屍體就號稱一萬有餘。
  黃昏時分。獻帝龍體無恙,進入洛陽故宮。兵馬扎寨城外,篝火興旺。
  時隔數年,洛陽再次駐屯八九萬兵馬。篝火通紅,渲染天空。儘管如此,獻帝當夜一定久違地睡得很香。
  不日,曹操也率大軍來到洛陽。單憑威勢,就可讓敵軍望風而逃。
  “曹操到洛陽啦!”
  “曹操的大軍到洛陽啦!”
  人心盼望曹操的到來如同仰望日輪。他的名字客觀上被巨大的人望包圍著,浮現在洛陽的紫雲之上。
  曹操進入都城那天,旗下全部裝備紅色頭盔、紅底金襴戰袍、紅色旗幟,隊列呈八卦吉瑞之形,把大將曹操圍在中央,一鼓六足,踏響大地,入得城來。
  歡迎的人,景仰的人,無人不懼,道:“他才是兵馬之王!”
  可是曹操不驕不傲,馬上覲見獻帝,而且只要獻帝不准,他就低身屈於階下,雖是窘迫的臨時皇宮,他也決不僭越上殿。
  四火星與金星
  曹操進而上奏,向獻帝起誓道:“用生命保衛國土,用生命報答皇恩,此乃臣平素所抱之志。今日被陛下選中,召到殿階之下,拜受大命,無有比此更合我之所望者。卑臣旗下精兵二十萬,皆為體現臣之意志的忠良。恭請陛下安心勿慮,萬代太平之朗朗乾坤誠可待矣。”
  曹操在“萬歲萬歲”的呼聲中退出,皇宮御苑也久違地變得如此明亮。
  然而另一方面,如今明確被稱為賊軍的李傕、郭汜卻大感意外,不知如何進退。
  “什麼?!曹操有什麼了不起?!而且遠道而來,趕路太急,一定人馬疲憊。”
  二人意見一致,求戰心切。唯獨謀士賈詡進諫,不同意出戰,道:“不可小視曹操。不論如何,他都是當代頗具特色的驍將。尤其與以前不同的是,近來屈指可數的文官武將都匯集在他旗下。不如舍逆從順,脫盔出降。如果硬碰硬打,恐怕連後人也會嘲笑我等太自不量力啦。”
  忠言逆耳。
  李傕、郭汜道:“勸降嗎?!戰前竟出不吉之言!還說我等自不量力。無禮之徒!”
  他們把賈詡推出寨外,就要斬殺。賈詡的同僚卻憐其為人,拼命進言,為其保命。於是二人道:“且留你一命。以後若再出言無禮,決不饒你!”
  當天夜裡,賈詡咬破幕帳逃走,從此不知去向。
  第二天早晨,賊軍按照二將的意思開始前進,去硬碰曹操大軍。
  李傕有兩個外甥,一個叫李暹,一個叫李別。二人常以鐵腕自詡。他們並駕齊驅,首先沖破了曹操的前衛。
  “許褚!許褚!”曹操在中軍用手指著,道:“你去!看見了吧,那兩個敵將?”
  “遵命!”
  許褚就像離開主人拳上的鷹一樣,躍馬揚塵,飛馳迎敵。剛剛靠近目標敵將,便手起刀落,一刀把李暹斬落馬下。李別大驚,狂奔逃竄。許褚見狀,大喝:“站住!”拍馬便從背後追來,一把抓住李別的腦袋,咔嚓一聲擰斷脖子,然後撥馬返回,靜默從容。
  許褚剛毅沉著,就連近在眼前敵人也不敢再追。許褚把兩顆人頭擺在曹操面前,表情好似撿來院前掉落到地上的柿子一般,道:“是這個嗎?”
  曹操拍著許褚的背,稱讚道:“正是!正是!你真不愧是當世樊噲!我就像看到樊噲的化身一樣啊!”
  許褚原本出身於田夫,來到曹操麾下時日未久,所以很不好意思,道:“沒,沒那麼厲害。”
  許是覺得他的樣子可笑,曹操竟不顧眼下大戰正酣,大笑道:“啊哈哈哈……可愛的傢伙!哈哈哈哈……”
  看到這番情形,諸將無不感慨,暗忖這輩子一定要讓曹操拍拍自己的背。
  戰鬥的結果,當然是曹操大勝而歸。
  李傕、郭汜之徒終究不是曹操的對手,全軍大亂,連連被斬,一如漏網之魚、喪家之犬,被追趕著,茫然西逃。
  曹操的英名隨即響徹四方。
  他完成對賊軍的討伐之後,將斬獲的首級懸於街頭示眾,發令安撫百姓,嚴肅軍紀,屯紮城外。
  “無所事事。如此下去,我們都要變成他的墊腳石啦。”眼見曹操的勢力與日俱增,越來越強,楊奉向韓暹流露心中不平。
  “你也這麼想啊。”韓暹雖然現在在禁門做事,原來可是賊將出身,跟李樂一起結黨綠林,所以當即露出本性,言語腌臢地道出自己對曹操的妒忌之心。“我們保護皇帝直到今天,忠心勤勉,功勞甚大。像這樣下去,一旦曹操聲名鵲起,真不知會怎樣了得。曹操一定會把自己那幫人的功勳放在第一位,不認可我們的存在。”
  “是啊,不會認可啊。”
  楊奉在韓暹耳邊嘀咕了幾句,然後察言觀色看著韓暹。
  “噢……嗯……幹!”韓暹兩眼放光。
  之後的四五天,兩人一直在秘密策動。一天晚上,他們突然把宮門的守兵統統邀出,向外轉移。
  朝廷大驚,四處尋找,終於弄清真相:楊奉、韓暹二人聲稱去追趕先前逃散的賊兵,卻率兵朝大樑方向而去。
  “問問曹操後再作決定。”獻帝在朝官們商議之前,派出一位朝臣為敕使,前往曹操大寨。
  敕使帶著聖旨來到曹操大營。
  曹操聽說是敕使,恭敬出迎,禮畢,乍見其人,莫名感動。
  “……”
  人品之高雅!
  人格之高尚!
  “此人……”曹操審視此人,恍然忘我。
  許是世風日下之故,近年來世間人品實在低下。連年饑饉,人心頹廢,自然反映在人們的臉上。不論看哪一張面孔,都是眼睛暴鼓,耳輪薄如紙,唇色發紫,膚無光澤。
  有人如豺,有人若魚骨披人皮,還有人好似烏鴉。那就是當今人間的面孔。
  “而此人……”曹操看得出神。
  來者眉目清秀,口唇如丹,皮膚白皙,不是那種不見陽光的病態之美。他的外表清雅飄逸,內心深處卻藏清冷之物,散發著芬芳。
  “這才是所謂尚佳人品吧。很久啦,終於看到一個像樣的人。”曹操心內暗自低語,卻又覺得此人很討厭。
  不,是覺得恐怖。
  因為曹操感到敕使那清冷的目光已經看透自己的內心深處。
  曹操覺得,如果此人不能為己所用,縱使不是敵人,也會變成自己的障礙。
  “呃……你究竟為何被選為今日敕使來到此處?你生於何處,現在哪裡啊?”很快坐定後,曹操若無其事地問道。
  “承蒙下問,不勝羞愧。”敕使董昭簡短回答道,“三十年間,徒蒙恩祿,無有寸功。”
  “如今官居何職?”
  “任正議郎。”
  “何處人氏?”
  “我乃濟陰定陶人氏,名董昭,字公仁。”
  “哦,也是山東人氏啊。”
  “以前任袁紹的從事,聞聽天子還幸,馳來洛陽。現在朝中任職。”
  “啊,刨根問底,沒有教養,還請原諒!”
  曹操設酒宴,又叫荀彧入席,共論時局。
  這時有人來報,有部隊聲稱是朝廷親衛軍,昨晚開始陸陸續續地從城外南下,到地方上去了。
  曹操聞報,欲派兵,道:“是誰隨便調動禁門守兵的?速將指揮活捉了來!”
  董昭制止道:“楊奉心懷不滿,韓暹是白波帥山賊出身。二人密謀,逃去大樑。此乃嫉妒將軍威望之盲動,能成何事?!不值得您勞心。”
  “可李傕、郭汜之徒也逃到了地方……”曹操強調道。
  董昭微微一笑,道:“不足為慮。撼動樹梢抖落下來的片片枯葉罷了。竊以為伺機掃攏,以一炬之火,焚之可矣。倒是將軍另有更重要的當務之急啊。”
  “啊啊,我正要問你,乞賜忠言。”
  “將軍大功,天子看在眼裡,百姓盡人皆知。然朝廟舊殼如故,傳統、門閥、官僚中心胸狹窄之人,各自在用異樣眼光、異樣心胸注視著將軍。加之洛陽之地也不適合革新政事。竊以為,宜將天子之府遷至許昌(今河南許昌),在所有部門斷然厲行生機勃勃的革新。”
  曹操一直在傾聽,然後話別,道:“最近承蒙含蓄教誨,今後也請示教啊。曹操一旦成就大業,定當厚報。”
  是夜,又有客來,對曹操等人如是說:“近來,侍中太史令王立觀天文發現,自去年起太白星橫穿天河,彗星也向太白星運行,兩星就要相會。王立預言,此象千年只出現一兩次。傳聞如果金火兩星交會,必定出現新的天子。如此想來,大漢皇脈不正是氣數將盡嗎?而且,這天象不正是新天子興於晉魏之地的徵兆嗎?”
  曹操傾聽來客之言,默然不語,等客人離開,遂帶著荀彧登上樓台,道:“荀彧,即使天象如此,我也不懂天文。剛才客人所言怎講?”
  “也許是上天的聲音。漢室家族本屬火(正朔為火德)。主公乃土命。許昌的方位正屬土。若以許昌為都,曹家必隆盛。”
  “噢,原來如此!……荀彧,速速遣使往王立處,叫他對人閉口不談天文之說。好不好?”
  此非迷信。
  而是哲學,是對人生科學的追求。至少在那個時代,從知識階層到普通百姓,對天文歷數和易經五行之說是深信不疑的。
  這是崇高的命運學說。在他們的命運觀中,既有星辰運行、月食、天地變異,也有易經的暗示。此外還有一種習性,那就是對預言家通俗易懂的聲音傾注自身莫大的關注。
  身處渺茫黃土大地,不論是漢室天子,還是曹操、袁紹、董卓、呂布、劉玄德,抑或是孫堅等其他豪傑,人人深知“自我”的弱小無常。面對大自然的偉大力量,就連如此英雄豪傑,也都深知人類之渺小。這是他們祖祖輩輩生而知之的。
  例如。黃河和長江的氾濫。蝗蟲帶來的饑饉。從蒙古刮來的黃色沙塵暴。大雨、大雪、暴風,還有其他各種自然之力。
  他們都是英雄豪傑,身處這種變化之中,卻對這些現象束手無策。
  所以,除了恐懼之外,他們在黃土大地之上,時而盡力地建設,時而不遺餘力地破壞;時而盡情滿足情慾貪欲,時而自暴腐敗,自我瓦解;時而戰,時而和;時而驕奢淫逸,時而遭遇磨難……既像存在規律,又像全無秩序……一直在悠長的歷史長河中勾畫著治亂興亡的人間百態圖。在漫長的經歷之中,人們自然而然地,根深蒂固地恐懼、信服的只有“人受命運支配”。
  就是這樣。
  命運,僅靠人的智慧無法了解,但上天知道,大自然能夠預言。
  天文和易理是了解命運的最高學問。不,是天地萬物的學問。比如,連政治、兵法、倫理,都是以陰陽二元和天文地像的學理為基礎的。
  曹操恭謹地向天子奏道:“臣深思,洛陽之地已經化為如此廢墟,其複興談何容易。且從將來文化興旺的角度看,交通運輸不便,地裡表像不好。民心也是如此,離開這片土地,便不再思念。”曹操繼續道,“與之相比,河南許昌土地豐饒,物產豐富,民情也不粗野。更有利的是,那里城郭、宮殿齊備。故此希望將國都遷於許昌。遷都的儀仗、御輦也已準備妥當。”
  “……”
  獻帝只是點頭。
  群臣啞然,卻無人提出異議。大家害怕曹操,曹操上奏又巧妙。
  再次決定遷都。
  護衛、儀仗的大隊人馬簇擁著天子,從洛陽出發,來到數十里外的山丘下。
  “曹操休走!”
  “劫奪天子,往何處去!?”
  這時,大漠之中衝出一標人馬,一邊大叫,一邊猛襲過來。
  原來是楊奉、韓暹的兵馬。楊奉的下屬徐晃也身在其中。
  徐晃手提大斧,戰馬四蹄騰空,衝將過來,口中喊道:“齏粉末將,不中用傢伙!讓曹操來見……”
  “哦。許褚,許褚!那隻餌食送給你啦。取他首級來!”
  曹操命許褚替自己出戰。許褚從曹操身邊出陣,讓戰馬像鷹鷲般朝徐晃的戰馬衝撞過去。
  徐晃是絕倫的漢子。
  許褚也是萬夫不當,被譽為“當今樊噲”。
  “棋逢對手!來呀!”許褚舞槍挑戰。
  徐晃揮舞大斧,大放豪言道:“敵手正如我願!可別打到一半就逃啊!”
  兩雄單挑獨鬥,大戰五十餘合。戰馬渾身如浸水之紙,汗水漣漣,而兩人卻毫無疲勞之相。
  “誰人能勝?”
  好大一會兒,兩軍都在觀戰,鴉雀無聲。旺盛的生命力之間相互搏殺,好似魔王與獸王相互咆哮。其壯烈絕倫之“美”,世上任何動物之美皆不足以與之相提並論。
  曹操遠遠觀戰,突然想起什麼,命道:“鼓手!鳴金!”接著趕忙補充道,“鳴金收兵!”
  “是!”鼓手敲響銅鑼,發出號令:全體收兵!
  全軍撤回寨中,並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當然,許褚也拋下敵手撤回寨中。
  曹操集合許褚和幕僚,道:“許褚可能不解。突然鳴金收兵,實是因為不忍斬殺徐晃其人。今日一見徐晃,真乃稀世勇士,大可成為卓越大將。雖說是敵人,可惜啊,讓如此英才死於無益之戰,可悲!我願請他前來,成為帳下之賓。誰能說服徐晃,讓他降服於我?”
  於是出來一人,主動擔當此任,道:“我願前往。”此人乃山陽人氏,名滿寵,字伯寧。
  “是滿寵啊。好,命你前往。”曹操准許道。
  滿寵當夜隻身混入敵境,悄然造訪徐晃大寨。
  月光從樹間瀉下。月光之下,徐晃身不解甲,展帳而坐。
  “何人來此窺視?!”
  “啊……久違久違!徐晃啊,別來無恙乎?”
  “哦,這不是滿寵嗎?!為何到此啊?”
  “想起舊交,越發懷念……”
  “戰場之上,敵我分明,何談舊交……”
  “啊呀呀。正因如此,大將曹操才特意選中我,讓我密受機宜,潛來此處。”
  “什麼?是曹操派你來的?”
  “今日一戰,曹操派手下第一猛將許褚迎戰於你,見你作戰驍勇,曹將軍真心相惜,突然鳴金收兵。”
  “哦……原來是這樣啊。”
  “像你這樣的勇士為何要仰拜楊奉這等暗愚之人為主公呢?人生不足百年,惡名卻千年難以挽回。人道是良禽擇木而棲啊。”
  “不不。我也深知楊奉無能,但主從之宿緣如之奈何?!”
  “誰說無奈?”
  滿寵湊近徐晃,在他耳邊低語。徐晃嘆息,搖頭道:“我素知曹將軍英雄豪邁。但我已拜楊奉為主公,哪怕只是一天,我也不願斬其首級前去投降。”
  五二虎競食之計
  楊奉有個手下向他密告,道:“徐晃把敵方人員讓入自己帳中,現在正在密談。”
  楊奉當即起疑,道:“抓來審問!”說完派數十騎前去,把徐晃大帳包圍起來。於是曹操的伏兵群起,將其擊退,救出滿寵和徐晃,一同撤回曹操寨中。
  曹操如願得到徐晃,道:“這是近來我最為高興的事情。”
  曹操愛士勝過愛女人,所以如何厚待徐晃,自不待言。
  楊奉、韓暹嘗試奇襲,但因徐晃逃去敵方,沒有勝算,便朝南陽(河南南陽)落荒而逃,投奔那裡的袁術。
  就這樣,獻帝御輦和曹操大軍很快來到許昌都門前。
  這裡有舊時的宮門殿閣,城下有現成的街衢。曹操先定中宮,營造宗廟,增建司院官衙,使許都面貌一新。
  同時,封舊臣十三人為列侯,自己任要職大將軍、武平侯。
  此外,董昭很快被登用為洛陽令。他就是先前作為敕使前來,被曹操看中人品的董昭(字公仁)。
  滿寵因功被擢升為許都令。
  荀彧任侍中、尚書令。
  荀攸為軍師。
  郭嘉任司馬祭酒。
  劉曄任司空倉曹掾。
  毛玠、任峻為典農中郎將,催督錢糧。
  夏侯惇、夏侯淵、曹仁、曹洪等近臣中的近臣,個個晉升為將軍,樂進、李典、徐晃等驍將均敘校尉,許褚、典韋舉為都尉。
  曹操自己出入則常有鐵甲精兵三百護衛,弓箭槍戟,刀光劍影。相比之下,故老朝臣只有名義,雖然稱為大臣、元老,但影響式微。而且,這些人現在也完全懾服於曹操的威望,慣於任何政事首先報告曹操,然後再禀奏天子。
  “啊,除掉一人,又起一人。漢家的命運已經日薄西山了嗎?”
  嘆息者不敢說出聲來,只能任由毫無生氣、呆滯的眼睛默默地流著淚,像木雕一般佇立在獻帝身旁。
  軍師,謀士。還有錚錚幕將,聚會豪飲。
  人群中央是曹操。他的臉上氣宇如虹,正暢談天下,偶爾說到劉玄德。
  “不知什麼時候,他也一本正經地當上了徐州太守。聽說他把呂布放在小沛,加以扶持。呂布之驍勇和玄德之器量相結合,堪為將來之憂啊。若兩人齊心協力,集中力量來攻,即使以現在的實力相抗,也很麻煩。有何防患於未然之良策?”曹操道。
  “此事易耳。請撥精兵五萬於我,回來便將呂布和玄德的首級掛在馬鞍兩側。”許褚道。
  於是有人笑道:“哈哈哈哈……又不是酒壇子……”說話的乃是荀彧。他一邊把酒往笑意盈盈的口中送,一邊用謀士般的細眼乜斜著許褚。
  許褚被荀彧嘲笑,沉默不語。他知道,自己與智者為伍還不過是一個野人。
  “我的計策不行嗎?”
  “你說的不是計策,而只是口頭表現了一下勇氣而已。用如此短淺的辦法去攻打玄德、呂布這樣的敵人,是極其危險的。”
  曹操扭過臉來,道:“荀彧,那就听聽你的想法。有何良策啊?”
  “有倒是有。”荀彧挺了挺身子道,“眼下這一段時間,我主張不戰。因為遷都後,宮門等處好不容易才形成模樣。且偌大的建築和軍備設施等,又剛剛耗費許多。”
  “嗯,哦……接著說。”
  “所以,對付玄德、呂布,應始終採用外交手腕,引他們自相殘殺而毀滅,是為上策。”
  “我也有同感。就是說假意與他們結交咯。”
  “採用如此老套的手段,恐怕會被玄德利用。在下考慮的是二虎競食之計。”
  “何謂二虎競食之計?”
  “打個比方。假設有兩隻猛虎,各自呼嘯山月,把持風雲,且都已飢餓難耐。這時,若從別處投以美食,二虎定然兇性畢露,相互撕咬必將兇猛。雖說必有一勝一敗,但二者必定遍體鱗傷。如此一來,謀此二虎之皮,豈不易如反掌?!”
  “嗯,此計有理。 ”
  “現在劉玄德雖然領徐州牧,但尚未正式得到敕詔承認。我們現在以此為餌,頒詔給他,並附密旨,命他殺掉呂布。”
  “啊,有理!”
  “如果能藉玄德之手完全實現此計,就如同令他用自己的一隻手砍掉了另一隻手。而萬一失敗,情況變得棘手,則必定激怒呂布,使他暴發蠻勇,進而將玄德逼入死地。”
  “嗯!”
  曹操一個勁地深深點頭,此後未再談及於此。
  可是,曹操已經下定決心。幾天之後,他請得皇帝敕詔,向徐州派出敕使。不難想像,他讓敕使一併帶上了自己的密信。
  劉玄德把敕使迎進徐州城,舉行敕拜儀式,之後把敕使請進別室,自己則回到平常起居的樓閣。
  “寫的什麼?”玄德迅速打開敕使悄悄遞給他的密信。
  “殺呂布?!”他目瞪口呆。
  他讀了一遍又一遍,站在身後的張飛、關羽二人不禁發問:“曹操說什麼啦?”
  “哦,你們可以看看這封信。”
  “這可是殺死呂布的密令啊。”
  “是啊。”
  “呂布兇勇,但原本是個寡義之人。趁曹操授意的好機會,現在殺了他豈不很好?”
  “不。他是一隻無所依靠而來投我懷的窮鳥,殺他有如絞殺家禽,但人們會說玄德是個無義之人。”
  “可是豢養不義之人,必有後患啊。有殃及國家之害,誰來負責呢?”
  “須以溫情引導他逐漸變成一個有義之人。”
  “他能那麼容易地變成善人嗎?!”
  張飛始終主張該殺呂布,玄德卻無聽從之意。
  就在這一關頭,呂布第二天從小沛來到徐州城。
  看呂布的樣子,他並不知情。
  他只是聽說,劉玄德收到敕詔,正式拜印領徐州牧,特來相見,表示祝賀。
  他跟玄德閒話片刻,旋即告辭,經過長廊,悠然退出。
  “呂布休走!”這時,等在暗處的張飛躍上前道,“留下性命!”
  說時遲那時快,他拔出大劍,一劍劈來。那陣勢,連呂布高大的身軀都要被一劈兩截。
  “啊!”
  呂布雙腳在磚塊鋪就的長廊地面上“噌”地一蹬,近七尺的高大身軀便輕盈地跳到後邊,無懈可擊。
  “你就是張飛咯。”
  “一見便知。”
  “為何殺我?”
  “除去世間禍害。”
  “我怎的就是世間禍害?”
  “你無義無節,反复無常,卻有半吊子武功,終不利於國家。所以,曹操託我家兄長玄德殺掉你。即便不是如此,在我張飛眼裡,你也一向傲慢不遜,我看不順眼。看劍!”
  “信口雌黃!豈能授首於你!”
  “不死心的傢伙!”
  “且等,張飛!”
  “不等!”
  大劍在空中再度嗖嗖呼嘯。
  沒有劈中。
  有人從背後按住張飛臂肘,將他抱住。
  “咳——是誰?不要搗亂!”
  “你,還不冷靜!傻瓜!”
  “啊,是大哥呀!”
  玄德厲聲斥道:“何人何時叫你殺呂布先生的?!呂兄乃我玄德重要客人。對我家客人用劍,與對我玄德使戟一樣。”
  “咳!根性如此惡劣的食客,大哥為何害怕,如此珍重,我不明白!”
  “住口!休得無禮!”
  “對誰無禮啦?!”
  “對呂布先生無禮了!”
  張飛側過臉去,吐了口唾沫。但他沒有忘記,面對玄德,他絕對是弟弟,是部下。被大哥用眼睛瞪著,他滿腔不平,旋即走開,腳步嚓嚓有聲。
  “請原諒!……他如此任性,單純得像個孩子。”
  玄德一邊為張飛的粗暴道歉,一邊再次把呂布迎進自己房間,道:“方才張飛所言曹操密令我殺你是真,但我卻無此意。我不作聲,乃是因為此事對你多說無益。但既然你已聽說,我也就說個明白吧。”
  玄德把曹操的密信拿給呂布看,解開疑團。
  呂布顯出一副感激玄德誠意的樣子,道:“啊,明白啦。看來,曹操是在離間你我之間的關係啊。”
  “正是啊。”
  “請相信呂布!呂布發誓不行不義!”呂布反倒感激而退。曹操的使者正在暗中監視,見狀苦澀地自言自語道:“失敗啦!這樣一來,二虎競食之計也就毫無意義啦。”
  六禁酒碎杯之約
  張飛不堪心中的不平。
  呂布回去時,玄德親自送至城門外。張飛見他身影,更是火上澆油,道:“客氣也該有個分寸。”他怒火中燒,“大哥,好人做過了頭,就是傻瓜。”
  玄德一回來,張飛就把剛才被斥責的話奉還給他。
  “哦,是張飛啊。生什麼氣呢?沒完沒了的。”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3:05
  “如照你所說殺掉呂布,又有何好處?”
  “斷絕後患。”
  “那隻考慮到了眼前。曹操所希望的,就是呂布和我浴血火併。一山不容二虎——設如此陳腐之計。這點計謀你都不懂嗎?”
  一旁的關羽拍手讚賞道:“啊,大哥明察秋毫啊……”
  張飛理屈詞窮,無言以對。
  第二天玄德又到敕使下榻的驛館答謝,道:“關於呂布的密令,急切行事,恐不能成。總有一天,再謀時機,完成密令。眼下權且……”他把詳細答复認真寫出,與謝恩表一起託付給敕使。
  敕使回到許都,照實復命。
  曹操叫來荀彧,道:“怎麼回事?真不愧是劉玄德,應對巧妙,沒有中你的計……”
  “那就設第二階段的計。”
  “計將安出?”
  “遣使飛馳袁術處,如是說:玄德近來奏請天子,意欲攻取南陽。”
  “嗯。”
  “另一方面,再次向玄德派遣敕使,持詔命曰:袁術對朝廷有違敕之科,命你早早出兵,討伐南陽。正直古板的玄德見是天子之命,不會違反。”
  “接著說。”
  “嗾虎撲豹,使虎穴空巢。覬覦空巢的狼又是何人?主公立即就能想到吧。”
  “是呂布!言之有理,此人有狼性。”
  “此乃驅虎吞狼之計。”
  “此計甚好。”
  “十中八九,大可放心。因為此計切中玄德性格的弱點啦。”
  “嗯……挾天子之命行事,他就沒有迴旋之地,只能盡快運作。”
  急使飛馳南陽。
  與此同時,朝廷第二次派出敕使,很快把敕命帶到徐州。玄德出城迎接,拜受詔書,然後向群臣問計。
  “又是曹操的計策。絕不能上當。”糜竺諫道。
  玄德沉思,隨即仰起臉,道:“不,就算是設的計,也不能違背敕命。立即進軍南陽!”
  弱點乎?美德乎?
  玄德果然被敵人看穿,一個“敕”字,就讓他毫無迴旋餘地。
  玄德決心堅定。
  糜竺等諸臣都知道這一點,個個緘口不語。
  孫乾道:“一定要奉旨出征南陽的話,杜絕後顧之憂最為重要。把徐州的留守交給誰呢?”
  “這個,”玄德也在熟慮,“關羽或張飛,兩人中得留下一個。”
  關羽出列,自薦道:“請交給我。我一定守護好徐州,杜絕後顧之憂。”
  “不不,你留下來我自然放心,但早晚議事及其他諸事,你都是玄德身邊不可缺少的人……唉,命誰留守啊?”玄德正在思索,張飛突然上前一步,像往常一樣,痛快地道:“大哥,你在想什麼?好像徐州城內無可用之人一般。不才張飛在此。我就留在這裡死守,請放心出征!”
  “不,很難交給你。”
  “為什麼?”
  “你的性格可以攻城拔寨,但不適合守城。 ”
  “此話怎講?!你說我張飛哪裡不好?”
  “你生來好酒,一喝醉就亂打士卒,行事輕率。尤其是你醉酒之後不聽人勸。把你留下,玄德反倒擔心得很。這個任務還是交給別人吧。”
  “啊呀呀,大哥!你的批評我一定銘記在心。我自己平時也在反省……對了,此時此刻正是機會。趁這次出征,我張飛堅決把酒戒掉。碎杯禁酒啦!”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把經常帶在身邊的白玉酒杯扔在地上,砸得粉碎。
  這只酒杯,是張飛在戰場上繳獲的。可能是敵軍大將丟棄的,是由夜光玉琢磨而成的馬上杯。張飛覺得,“此乃上天所賜,價值連城”,常常貼身攜帶,凡遇酒席,必定取出,珍惜有加,愛不釋手。
  在不懂酒的人眼裡,這馬上杯不過是器物一件。但對張飛而言,卻珍愛如子。他還發誓,訂下戒酒之約。玄德被他高昂的熱情所打動,准他道:“說得真好!既然你知錯就改,玄德又有何患?留守任務,就託付給你啦!”
  “謝大哥!以後一定戒酒,憐愛士卒,認真聽從諫言,決不魯莽行事。”容易動情的張飛向玄德謝恩,由衷答道。
  糜竺冷嘲熱諷道:“說歸說,張飛的耍酒瘋就像人的兩隻耳朵,是與生俱來的。這樣做,還是有點危險啊。”
  張飛怒道:“你說什麼?我何時失信於我家大哥?”說著就要吵起架來。
  玄德勸慰他,叮囑他留守時凡事要多忍耐,要以陳登為軍師,並留下話:“萬事要先與陳登好好商量之後再做處理”。不久,便率三萬餘騎進攻南陽去了。
  當時,袁術在河南之地南陽勢力日盛。此地黃巾賊蜂起時,他的兄長袁紹曾在這里當過討賊軍的司令。在名門袁氏家族中,袁術最為豪放粗獷,人人敬畏。
  “許都的曹操派急使前來。”
  “有來書嗎?”
  “有。”
  “把來書拿來。”
  袁術展書閱讀。
  “侍臣!”
  “在。”
  “立即傳令諸將,到城中紫水閣集合。”
  袁術臉色大變。
  城中武臣文官,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慌忙來到閣中集合。
  袁術讓一名侍臣朗聲宣讀曹操的來書:
  劉玄德上奏天子,欲踐素來之野心,請准進攻南陽。你與我,乃多年交心之友,怎得視而緘默?故竊告急,乞勿大意。
  “大家聽到了嗎!”接著,袁術提高嗓音,滿臉漲紅,罵道:“玄德何許人也?幾年前還只是一個織履鬻席的匹夫!先前貿然領了徐州,僭稱太守,竟與諸侯同列,真是怪誕之極。如今,他又不知天高地厚,企圖攻我南陽。立即出兵,踏平劉備,為天下戒!”
  號令一下,十餘萬騎當日即出南陽之地,高呼:“殺到徐州去啊!”
  大將是紀靈將軍。
  另一方面,南下的玄德軍也趕路而來,兩軍在臨淮郡的盱眙(今江蘇西部,洪澤湖南岸)遭遇。
  紀靈,山東人氏,力量超群,使一手三尖大刀,頗有驍勇之名。
  “匹夫玄德!為何侵我南陽?不知好歹!”紀靈出到陣前叫道。
  “我有敕命,爾等甘取賊兵之名嗎?”玄德回道。
  紀靈手下有一部將,名叫荀正,驅馬躍出,大叫:“我親手取玄德首級來!”
  橫裡衝出關羽,揮舞八十二斤青龍刀,上前阻攔,道:“哼!敢靠近我家主公,瞎了眼啦!”
  “下賤的傢伙,退下!”
  “我家主公不與你鬥。沖我來呀!”
  “你說什麼?!”
  荀正上鉤,放過玄德。儘管他勇猛拼殺,汗流浹背,最終卻未能傷害關羽一根毫毛。
  打著打著,兩騎擁著來到一條淺河中央。關羽不耐煩,“喔——哇!”一聲獅子吼,高高劈下青龍刀,咔嚓一聲,荀正被砍成兩截,棄在水霧與血霧之中。
  荀正被斬,紀靈被追,南陽全軍潰逃。退到淮陰一帶,紀靈重整陣容。玄德心裡也不輕敵,此後日日矢戰,並無突襲的態勢。
  話說徐州。
  在留守之城徐州,張飛鬥志高昂,日夜站在望樓,心念大哥玄德軍旅之勞,自己也寢不解衣,決不偷懶長睡。
  “真不愧是張將軍!”留守將士個個心服。他一舉手一抬足,處處嚴守軍紀。
  今日,他巡視城內堡壘。大家幹得很好。雖在城中,士卒部將卻人人露營,睡臥土地,甘於粗食。
  “佩服!佩服!”他在士卒們中邊走邊贊。
  可是,感動和讚賞只停留在口頭上,好像走一趟就是為了說幾句好聽話似的。這讓張飛心裡有點過意不去,於是他道:“弓弦只張不弛便會鬆勁。偶爾鬆鬆弦,讓弓鬆弛一下也非壞事。一旦有事,馬上可以繃緊!”
  說完,他差兵卒從貼了封印的酒窖裡抬來一個大酒缸,放在大家中間。
  “來,喝吧!大家每天辛苦啦!這是對你們忠於職守的褒獎。今日大家相互禮讓,分些酒去,飲上一杯。”
  “將軍,這樣行嗎?”部將們覺得奇怪,而且感到害怕。
  “行的,我准許的。快,士卒們,到這裡來喝酒啊。”
  士卒們雀躍,靠攏過來。但見張飛表情呆滯地望著大家,他們心裡覺得彆扭,問道:“將軍不喝嗎?”
  張飛搖頭道:“我不喝。我已經碎杯了。”說完轉身離去。
  他回到自己的兵營,那裡也有許多士卒不眠不休地守衛城牆,便命道:“也抬一缸酒到這裡來。”
  他又著人從酒窖裡抬來酒缸。
  張飛想讓各處士卒都能喝到酒,以示公平。酒窖當值官道:“已經搬出十七缸了,謹慎點吧,不要再搬了。”說著封上酒窖的門。
  城中酒氣沖天,士卒們歡聲笑語,喧囂不已。所到之處,酒香撲鼻,張飛無處置身。
  “來一杯,沒關係吧。”
  張飛經不住士卒相勸,終於接過一杯酒,倒進嘴裡。這下可忍不住了,大叫:“快快,用那把酒勺再給我舀一杯!”他咕咚咕咚一連喝了兩三杯,就好像往乾渴的喉嚨裡灌水一樣。
  “什麼?!管酒窖的不讓搬啦?哼哼,豈有此理!就說是張飛的命令,再去搬來!如果他敢推三阻四,就拉一個小隊去,佔領酒窖!啊哈哈哈… …”
  喝光好幾缸酒後,張飛自己的肚子也變得像酒缸一樣。他不停地道:“哇哈哈哈……啊呀,痛快!痛快!誰來唱一首雄壯的歌?你們唱了,我也唱。”
  管酒窖的人報告曹豹。曹豹大驚,跑來見到這般醜態,驚訝無語。
  張飛把酒勺塞給曹豹,道:“哦,曹豹啊。怎麼樣,你也來一杯吧。”
  曹豹推開,道:“嗨!你已經忘記了嗎?!你都立約了,還說過那些豪言壯語!”
  “囉囉唆唆說什麼哪?!來吧,喝一杯!”
  “休得胡言!”
  “什麼?!什麼叫'休得胡言'?你這個螻蟻!”
  張飛突然用酒勺敲打曹豹的臉。曹豹“啊”的一聲大驚。張飛又飛起一腳,把曹豹踢翻在地。
  曹豹勃然大怒,道:“你,為何羞辱於我!?竟敢當眾踢我!”說著站起身來,逼向張飛。
  張飛朝他臉上吐了一口酒氣,道:“踢倒你有何不可?你是文官,卻衝大將我說三道四。我只是教訓教訓你。”
  “我說的是朋友的忠言!”
  “你這種傢伙不是我的朋友,連酒都不讓喝……”說著,張飛又舉起拳頭砸在曹豹的臉上。
  兵卒們看不下去,有的抓住張飛的手臂,有的抱住他的腰,試圖阻止他。
  “好啦,真煩!”張飛一晃身子,兵卒們被甩了出去。“哇哈哈哈……跑啦!看哪,看哪,曹豹這傢伙抱著那張被我打過的臉,跑啦!痛快啊!那傢伙的臉肯定會腫得像酒桶一樣。他會疼得一晚上叫喚,睡不著覺咧。”張飛拍手稱快。
  張飛又說要跟士卒們角力,但沒有一個人上,他便道:“這幫傢伙!不喜歡我嗎?!”說著,展開大手,四處追趕逃散的士卒,在旁人看來,就像一幅鬼與孩童的遊戲圖。
  曹豹抱著發燙的臉,好不容易才躲起來。“哎喲……真讓人痛恨啊!”每當臉上跳痛一次,他對張飛的仇恨就會越發沁入骨髓。
  “如何對付他?”
  他突然想到一個可怕的計策。他急忙寫好一封密信,讓自己的小臣帶著,悄悄馳往小沛縣城。
  從徐州到小沛沒有多少路程。徒步跑去需要兩刻鐘,騎馬奔去不需一刻鐘①。大概有四五十里地。
  正好呂布剛剛合眼。
  心腹陳宮從曹豹的小臣那兒了解到事情的經過,手拿密信,走進屋來。
  “將軍,請起來。將軍,將軍,天降吉報!”
  “誰啊?……真困!別搖醒我!”
  “不是睡覺的時候!是該躍起啦!”
  “哦……是陳宮啊。”
  “來,請讀此信。”
  “信在哪裡……”呂布總算起身,開始閱讀曹豹密信。
  信中道:現在徐州只有張飛一人把守,今日他卻嗜酒大醉,守兵亦皆醉亂。即請提兵,不待明日,來受此天賜之物。曹豹從城內打開城門,以為呼應。
  “真乃天賜。將軍,馬上準備吧。”陳宮催道。
  “且慢。可疑啊。張飛其人一貫視我為敵,不可能對我放鬆警惕。”
  “還有什麼可迷惑的?!錯過這次機會,乘風駕雲的機會不會再來啊。”
  “有把握嗎?”
  “這可不像平素的將軍啊。張飛之勇誠然可怕,但他天生是個酒狂,這可是我們的可乘之隙啊。如果大將抓不住這樣的機會,我將揮淚離你而去。”
  呂布終於下定決心。
  赤兔馬終於再次載著披堅執銳的主人,在月下揚尾飛奔四五十里。
  呂布豢養的兵將約八九百人,或騎馬或徒步,各自想著到手的獵物,爭先恐後,奔徐州城而來。
  “開門!開門!”呂布來到城下,大叫道,“劉使君在戰場上有十萬火急之事,差我馳來,與張將軍謀劃。快快打開此門!”說著敲打大門。
  城門守兵從城樓上往下看,發現情況有點蹊蹺,便答道:“我等先去禀報張大將後再來開門。敬請在此稍候。”
  五六個守兵去屋裡禀報,卻不見張飛身影。
  就在此時,城內一些地方突然喊聲響起,曹豹叛變了。
  城門從內部打開。
  “喔——”呂布兵馬如潮水一般湧進城來。
  張飛後來又飲酒甚多,來到城郭西園,已經爛醉如泥。真巧,入夜後月光美麗,張飛沖著天空,自言自語道:“啊,月亮真美!”說完便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所以,無論守兵在望樓上還是他的榻閣中如何尋找,都未見到他的身影。
  “咦?……”很快張飛被喊聲驚醒。劍聲鏘鏘,戟聲噹噹,張飛愕然佇立。
  “糟了!”他猛然朝城內方向跑去。
  然而為時已晚……
  城內陷入大亂,天翻地覆。進入眼簾的絆腳屍體都是城中守兵的。
  “哼,一定是呂布!”想到此,他飛身上馬,提著丈八大矛,來到廣場一看,跟隨曹豹的叛兵和呂布的軍隊聯手,正在暴亂,勢如魔風。
  張飛浴血奮戰,橫掃敵軍,一副眼中無物的氣派。但畢竟酒未醒透,在他眼裡,大地上的敵兵在天上飛,天上的月亮變成三四個。
  何況根本無法集合全軍。城中守兵支離破碎,戰死前舉手投降的比戰死的更多。
  “逃啊!”
  “暫且逃離此地……”
  圍著張飛的十八騎部將不由分說硬把他從混戰中拉出,攻破東門一隅,逃出城外。
  “要到哪裡去?!……要帶我去哪裡?!”張飛叫道。
  看上去張飛酒勁未消,感覺像在做夢。
  這時,後邊有一將帶著百餘騎人馬追趕而來,大叫:“嗨!膽小鬼張飛!回來,回來!”
  原來是曹豹為報前恨,選擇武藝高強的兵卒追趕過來。
  “說什麼!”張飛回身,轉眼就像秋風掃枯葉一般橫掃百餘騎追兵,把逃命而去的曹豹一劈兩半。
  血噴七尺,黑霧蔽月。張飛汗流浹背,斗酒已經散去。他鬆了口氣,看看自己的模樣,突然“啊”的一聲,痛哭流涕。
  七母親·妻子·朋友
  呂布伸出他的魔爪。猛獸終於咬到主人的手。
  不過,他原本就不是那種老謀深算有計劃行動的惡人。他的行為單純至極,就像猛獸發作一樣。慾望滿足之後,他甚至會顯出受到良心譴責的樣子。
  呂布佔領徐州城後,當天就在城門和大街小巷張榜,表明自己的心跡。
  佈告
  我久享玄德恩遇。今雖如此,卻非忘情之舉。唯鎮壓城中私鬥,驅逐有利敵人之徒,除去征後禍根耳。望軍民速歸平日之務,在我治下安居樂業。
  呂布還親臨城中後室,告誡兵士道:“不許虐待被俘的婦女孩童。”
  玄德的家眷們住在後室。呂布原想,城郭陷落,除了婦女兒童外,其餘主要人物都已逃走。但他意外發現,劉備氣質高貴的母親、年輕貌美的夫人和幼小的孩子都在後園一間房中,擠作一團。
  “哦……你們是劉玄德的家眷嗎?”
  呂布當即察覺到:
  一位是玄德的母親。
  站在一旁的是夫人。
  被牽著手的幼小孩童大概是玄德的孩子。
  “……”
  老母沉默不語。
  夫人也眼神呆滯。
  只有晶瑩的淚水流過她的臉龐。看上去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無言之中現出恐懼,臉色蒼白,髮梢和嘴唇微微顫抖著。
  “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呂布突然大笑。
  是故意笑給別人看的。
  “夫人,劉太夫人,你們大可放心!我不是那種要殺你們這些婦孺的毫無慈悲之心的人……不過,拋棄主公家眷逃命去的不忠奴才,有何臉面再見玄德!這些傢伙剛才是很狼狽,讓人鄙視。”
  呂布傲然自語,喚來部將,吩咐道:“派一百士卒保護玄德老母和妻兒。不許任何人隨意出入。護衛人等也要慈悲為懷。”
  呂布交代完畢,再次注視玄德的夫人和老母。他覺得這下她們該放心了。
  可是,玄德老母和夫人面如白玉,毫無血色,毫無表情。
  淚水在她們的臉上流淌,無休無止。她們嘴唇緊閉,好像忘記說話一般。
  “放心吧!這樣放心了吧。”呂布賣好道。但夫人、老母頭顱高昂,眼神裡充滿著怨恨,與欣喜和感恩風馬牛不相及,目光透過淚水,像針一樣直射呂布面孔。
  “對了,我馬上就要忙起來啦……餵,值日兵,我可把警衛事務交代給你們啦!”呂布自欺地留下一句話,然後離去。
  話說玄德不知留守的徐州發生如此變異,仍在追擊敵將紀靈。這天來到淮陰河畔下寨。
  黃昏時分。
  關羽帶著部下在前沿陣地巡視一圈回來。
  這時步哨用護手搭起涼棚,望著原野盡頭,隨即騷動起來,道:“是敵軍嗎?”
  “好像是敵軍哪!”
  看過去,果然有一群人馬,從日薄西山的曠野盡頭,背負夕陽,步履沉重地朝這邊走來。
  關羽也懷疑地瞭望。不久,跑去打探的兵卒大聲傳話道:“是張大將!張飛將軍和十八騎自己人來啦!”
  “什麼……張飛來啦?!”關羽越發奇怪。他本不該來,如果來,這可就……絕非好事。
  “發生了什麼事?”關羽一臉陰沉地等著。
  沒過多久,張飛和十八騎來到關羽面前,下得馬來,一副落魄武士的慘相。
  關羽見張飛這般模樣,心裡突然“咯噔”一下,產生出一種不祥之感。因為張飛跟平常判若兩人,無精打采,笑意全無。那個豪放磊落的漢子徹底萎蔫,耷拉著腦袋站在自己面前。
  “餵,怎麼啦?!”關羽拍著張飛的肩膀道。
  張飛有氣無力道:“臉面盡失啊!我沒臉活著見你和大哥……我帶著羞恥來到這裡,是為了謝罪。請轉告大哥!”
  關羽先陪張飛來到玄德帳中。玄德也目光驚訝,迎他入帳,道:“哎,張飛來啦?”
  “真對不住!”
  張飛像只扁蜘蛛一樣匍匐在地,報告徐州城因大意而被呂布所奪。他如實講述自己毀掉髮毒誓立下的戒酒之約,大醉失城的經過,頭也不抬,深深謝罪。
  “……”
  玄德默然,過了一會兒問道:“已然無奈。但家母如何啦?我的妻兒安全嗎?只要老母妻兒安全,暫時失一地丟一城也沒什麼。只要有武運,天時一到,城、國還會回到我的手上。”
  “……”
  “張飛,為何不回答?”
  “呃……”聲音小得像蚊子叫,一點不像張飛。他吸著鼻子,抽泣道:“愧死我也!我因大醉,最後……來不及跑到後室把他們救出城外。”
  一聽此言,關羽大急,喝道:“這麼說,你是一個人逃出來的?把大哥的母親、夫人和孩子都交到呂布之手啦?”
  “啊!我怎麼是這麼個蠢貨啊?!大哥,原諒我!關羽,嘲笑我吧!”
  張飛邊哭邊喊。兩下、三下,他用拳頭捶擊自己的腦袋,但還是不能消除對“愚鈍的自己”的恨。他突然拔出劍來,就要砍下自己的頭顱。
  見張飛突然拔劍,試圖自刎,玄德大驚,叫道:“關羽,攔住他!”
  “啊!”關羽奪下張飛的劍,叱道:“幹什麼!?胡鬧!”
  張飛掙扎,痛哭道:“看在武士的情分上,請用那把劍砍掉我的頭吧。我還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啊?”
  玄德走到張飛身旁,用安慰病人的口吻道:“張飛啊,冷靜一點。不要再一遍遍說這種話啦。”
  話語溫柔,讓張飛更加痛苦不堪。他覺得倒不如用鞭子狠狠打他一頓。
  玄德屈膝抓住他的手,用力緊握,道:“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了,縫補縫補照樣可以裹身。可是砍斷手足,五體分離,何時還能複原啊。你忘了嗎,張飛?我們三人桃園結義,兄弟舉杯,起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們可是立了誓的兄弟啊!”
  “嗚……嗚……”張飛一邊大聲哭泣,一邊點頭。
  “我們兄弟三人,來自天南海北。雖有缺點和不足,卻可以互補,這才是真正親如手足的兄弟。你不是神。我玄德也是凡夫俗子。我一個凡夫俗子,怎能要求你像神一樣完美無缺?!城池被呂布奪走也是無奈。而且呂布無論如何也不會做出殺害我手無縛雞之力的老母和妻兒那樣殘酷的事來。不要這樣嘆息,你今後還要與我玄德在一起,幫我出謀劃策,助我一臂之力。張飛,明白了嗎?”
  “哎……哎……哎……”
  張飛一直兩手撐地,眼淚撲簌簌地從鼻樑上滾落下來。
  聽了玄德的話,關羽也流下眼淚。其他諸將也無不感動。
  那天晚上,張飛獨自一人來到淮陰河邊,仰望月亮,好像還沒有哭夠。
  “蠢啊!蠢啊!……我就是一個蠢貨!竟還愚蠢地想去死,認為死了就算謝完罪了也實在蠢……好,我發誓要活下去!為大哥玄德粉身碎骨!只有這樣,才能謝今日之罪,雪今生之恥。”張飛大聲自語。河邊戰馬不解地望著他的臉。
  戰馬在月下玩耍,與河水嬉戲,嚼著草,看上去在為明天養精蓄銳。
  當夜無戰事。
  次日也無像樣戰鬥。前線,敵軍不動,我軍不動。對陣數日,偶爾有流矢飛過。
  可是,就在這期間,袁術早早騰出手來,向呂布展開外交攻勢。
  “如果足下進攻玄德背後,有利於我南陽大軍,戰後我贈你糧米五萬石,軍馬五百匹,金銀一萬兩,綢緞一千匹。”袁術拿出好誘餌拉攏呂布。
  呂布當然欣然響應袁術提出的密約。
  他立即給部下高順撥兵馬三萬,讓他們趕去盱眙,道:“去襲玄德背後!”
  玄德在盱眙寨中,早已聽到消息,向幕僚問計道:“如何是好?”
  張飛、關羽異口同聲道:“就算腹背受敵,處於不利之地,紀靈、高順之輩又有何懼!”
  他們下定悲壯的決心,孤注一擲,催促決戰。玄德卻主張甚重,說服他們道:“不,不。此乃緊要關頭,需要深思熟慮。上次出戰,諸事不順。命運正處在低谷。想起來,玄德的運勢不順,乃為逆浪倒沖之象。順從天命吧。硬要破船頂風浪,乃是急於自討滅亡之愚舉。”
  “主公無意一戰,又奈何?!”其他幕將安慰張飛、關羽。
  最後大家議定:逃。
  大雨之夜。淮陰河口大水漲溢,紀靈大軍無法追擊。趁著暴風雨,玄德拔去盱眙大寨,向廣陵地方落荒逃去。
  高順三萬騎翌日才到。只見草已被風雨打伏,樹木折斷,河水暴漲,別說人馬的踪跡,寨址上就連一坨馬糞都沒有。
  “敵軍聞聽高順大名,落荒而逃啦!笑死人啦!”
  高順很快來到紀靈寨中,見到紀靈之後,提出要求,道:“我等如約趕走了玄德大軍,請把作為條件的金銀糧米、馬匹、綢緞諸物交給我等。”
  紀靈答道:“哦,那是我家主公袁術與你家主公呂布談的條件吧,我沒有聽說過啊。就算聽說過,那麼多財貨,我一人也拿不出啊。總之,我回去後向主公袁術禀告。足下權且回去,等待答复吧。”
  說得有理。高順回到徐州,如實向呂布復命。
  後來,呂布收到袁術送來的書簡,打開一看,裡面寫道:玄德今藏身廣陵。請速取他首級,換取前約之財寶。不付出代價,卻為何只知索求。
  “好無禮的傢伙!當我是他的臣下嗎?!自己提出的條件,卻又說想要就拿玄德首級來換。如此騙人的言語,竟是為何?”呂布憤怒不已。
  他甚至揚言要興兵攻打袁術,問他欺騙之罪。
  一如既往,出來勸慰他的是陳宮。
  “不要忘記,袁氏一門有大人物袁紹。即便是袁術,盤踞壽春城,如今也是河南第一大勢力。不如把逃走的玄德請來,巧妙利用,讓玄德住在小沛,等待時機。時機一到,立即起兵,以玄德為先鋒,攻破袁術,接著滅掉袁閥魁首袁紹。如此,天下大事便有一半掌握在你的手中啦。”
  翌日。呂布遣使廣陵(治所在今江蘇揚州)。
  玄德後來只與少數心腹藏身於廣陵山寺。
  雖說是亂世的規律,但一步走錯,衰落何其速也。“三天當大將,一夜成乞丐。”這句話是當時世間無數英雄和門閥諸侯人生沉浮的極好寫照。
  就是玄德,也不能置身風雲之外。後來,玄德受到袁氏一門各族的不斷襲擊,屢戰屢敗,霉運不斷。沒有糧食和錢財,兵卒紛紛偷盜馬匹和兵器,只道“現在不走,更待何時”,臨陣脫逃,以為理所當然。這也是他們的亂世生活。
  藏身深山廢寺,玄德環顧周遭,只剩關羽、張飛和其他直臣十數人和兵士數十騎。
  這時,呂布的使者到達此地。
  “又來耍什麼花招?!”關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斷然反對。張飛也阻止道:“不可!”
  玄德勸慰他們,並打算應呂布之邀,理由是:“他也已良心發現,同情於我。辱沒別人的美德,便是唾棄做人的良心。人類社會之所以在此黑暗濁世之中,也沒有墮落成獸類,正是因為人類的天性裡還有一片良心。所以,必須尊重別人的良心和美德。”
  張飛背地裡咂舌道:“大哥有點受孔子的毒害啦。武將與孔子,天職不同。關羽,你也不好。”
  “我有何不好?”
  “一有空閒,你就按照自己的愛好給大哥講授學問,推薦書籍,所以不好。反正你原本就是童學草舍的先生嘛。”
  “胡扯!那要是只有武沒有文,你以為會出什麼樣的人物?只能出與站在這裡的漢子一樣的人!”關羽用手指戳著張飛的鼻子道。張飛一下子被駁得啞口無言。
  玄德擇日前往徐州之境。
  呂佈為解玄德疑心,把玄德的老母、夫人等家屬送至半路,讓他們相見。
  玄德雙手擁著母親和妻子,被孩子圍著,仰面對天,感謝上天保佑家人安然無恙,道:“哦,謝天謝地啊!”
  夫人甘氏和糜氏告訴他道:“呂布差人把守我們的家門,不時饋贈物品,經常前來探望。”
  不久,呂布親自迎玄德於城門,解釋道:“我決無奪取此城之意。因為城內發生私鬥,顯出自毀之兆,為防患於未然,暫時擔當守備之任而已。”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3:06
  “哦,我一開始就有把徐州讓與將軍之意。確切地說,我正為此城適得其主而高興。恭請興政愛民。”
  呂布口是心非地再三推辭。玄德退出,把自己關在小沛城中,滿足了呂布的野心。他還經常安慰憤憤不平的左右,道:“屈身守分,以待天時。蛟龍潛於淵,是為了騰空出世。”
  八大江之魚免
  大河,是大陸的動脈。
  滋養中國大陸的兩條大動脈分別是北方的黃河和南方的長江。
  東吳沿大江分佈,被稱為“江東之地”。
  光陰荏苒,吳郡長沙太守孫堅的遺子孫策,也在這里長到二十一歲,成為一個優秀青年。
  “他勝過他父親。所謂江東麒麟兒,非他莫屬。”
  社會上,父親的遺臣中,對他的成長寄予厚望的大有人在。總之,葬父親孫堅之屍於曲阿原野,率慘敗之軍回江東那年,他才十七歲。後來,他招賢練兵,私下謀劃再興家業與名望。但逆境接踵而至,他始終一事無成,最後遭遇背運,沒有守住長沙之地。
  “天時一到,就來接您,權請隱居鄉間。”他把老母和其他家人悉數託付給曲阿的親戚,從十七歲起,四處漂泊。
  他暗自起誓,胸藏大志,巡遊各國,了解人情、地理、軍備。他遍歷人生,飽嚐武士修行的辛酸。
  兩年多前,他止步淮南,在壽春城袁術門下當食客,受其豢養。袁術與其亡父孫堅不僅有交情,而且孫堅與劉表交戰,在曲阿之地陣亡,其出戰緣由也是袁術唆使的。所以袁術也很同情,道:“可留在我的身邊。”特地挽留,視若己出。
  在此期間,他參加涇縣之戰,立下大功;前去討伐廬江陸康,建下無與倫比的戰績。平日則手不釋卷,舉止文靜,總是禮賢下士,被稱為“大江之鱖”,備受世人矚目。
  今年二十一歲的孫策,一有閒暇,便習練武藝,狩獵山野,鍛煉身心。這日,他只帶少數隨從,在伏牛山狩獵,坐在半山腰的岩石上,眺望著壯麗的落日紅雲,道:“啊,疲憊啦。”
  從袁術的州府壽春城到淮南一帶的村鎮,盡收眼底。
  一條河流蜿蜒流過。那便是淮河之水。
  淮河狹窄。
  與大江流域的廣闊相比,不可同日而語。但孫策還是望著江東的天空浮想聯翩:“啊,何日天時到來,讓我乘大江之水,一展宏志!”
  “曲阿的母親……”他陷入深深的思念,獨自嘆息道,“作為兒子,我何時才能無愧于天地,祭掃先父墓草啊?!”
  這時,在樹蔭下歇息的一個隨從欻欻欻走過來,道:“公子,為何無益嘆息?!你可是有為青年。今天太陽落下去,明天還會升起來!”
  孫策一驚,以為是誰,原來是朱治,字君理,從前是父親孫堅的家臣。
  “哦,是君理啊。今天又過去了。狩獵山野,能成何事……我日日空度,覺得對不起天地。我沒有一天不覺得心中有愧啊。當然也沒有為思鄉之情所困,像個女兒家一樣哭泣。”孫策認真地道。
  君理聽完孫策的肺腑之言,一同嘆道:“哦,還是那份心思啊。年少時光如白駒過隙……鬱結嘆息也是理所當然。”
  “你能理解我苦悶的內心吧……君理。”
  “平日就有所察覺。我也是生在吳地的人哪。”
  “失去祖宗之地,淪為他人食客,青春廿一,還在山野追逐鳥獸,空度光陰……啊,每每想起,不堪忍受眼下境遇。”
  “公子……孫策……既然想到了,為何不像大丈夫一樣,毅然繼承亡父大業?”
  “可是,我乃一介食客。袁術再寵愛於我,讓我拿著狩獵之弓追逐野獸,也不會讓我掌有興大事的兵馬弓箭。”
  “所以不可甘於躺在溫床之中。嬌慣、寵愛、美衣美食、奢侈生活,都是腐蝕你的青春的大敵。”
  “但袁術的情分不可背叛。”
  “如果你自己不拋棄這種優柔寡斷,將終生碌碌無為。請看,世間風雲澎湃。生於如此時代,卻被綿綿愚癡所困,能成何事?!”
  “是啊。事實上我也痛感於此。君理,我如何才能順利擺脫現在的溫床,成為與苦難搏鬥、有生存價值的時代之子呢?”
  “你有位命運不濟的舅舅吧。呃……就是丹陽的太守。”
  “嗯。你是說我的娘舅吳景吧。”
  “是的。聽說吳景失去丹陽之地,正在落難當中……你可以救助這位落難舅舅之名,向袁術告假,同時藉兵。”
  “此話有理!”孫策瞪大眼睛,仰望群鳥飛過傍晚的天際,陷入深思。有一個人一直站在樹蔭下認真聽著二人的對話。
  二人話音剛落,他便快步上前,唐突地道: “哎呀,江東麒麟兒,有何猶豫?站起來,繼承父業吧。在下不才,願第一個率部下百餘人,衝鋒陷陣。”
  二人大驚,道:“來者何人?”
  定睛一看,此人乃袁術屬下,任此地郡吏,名呂範,字子衡。
  “子衡乃卓越之謀士。”孫策家臣中亦有一部分人認可他的才能。孫策得此知己,感到非常高興,道:“你也在暗暗地同情我的內心啊?!”
  子衡立誓,凝視著孫策,道:“你若渡過大江……”
  孫策看著他如火一般的眸子,答道:“渡江!渡江!溯大江之水而上!溯千里江水而上!……青春年華豈可被人豢養於客園小池,與蛙魚泥貝為伍,貪圖安逸!”
  孫策大叫道,突然站起身來,一隻拳頭在空中揮動。
  子衡壓了壓他的情緒,道:“不過,孫策,我猜想,袁術絕對不會藉兵給你。你怎麼求,他也不會藉兵的。這又如何處理?”
  “不必擔心。既然決心已定,我孫策自有辦法。”
  從這句話中,已經可以看到弱冠孫策未來可成大器的徵兆。
  “如何向袁術借兵?”子衡、君理二人不知孫策內心想法,問道。
  孫策自信地微笑,道:“只要把袁術平日覬覦之物給他為質,必能藉到兵馬。”
  袁術覬覦之物?
  二人不解,再問何物。孫策抱緊身子,用力道:“傳國玉璽!”
  “啊,玉璽?!”二人一臉狐疑。
  所謂玉璽,就是天子之印,是傳承國家、繼承大統必不可少的寶物。可是,世間盛傳玉璽在洛陽大亂時已經丟失了。
  “哦,這麼說……傳國玉璽如今在你手裡?”子衡低聲問道。他突然想起當時的風傳:洛陽大亂時,孫策之父孫堅在禁門古井中發現傳國玉璽,並攜玉璽逃回本國。這個傳言在當時盡人皆知。
  “嗯,就在這裡。”孫策環視周圍,再次抱緊自己的胸部,開始講述道,“蒙亡父孫堅傳讓,我常常貼身持護。曾幾何時,袁術得知,不禁垂涎玉璽,貪相畢露。他原本就自不量力,有即帝位之野心,所以一直想把玉璽據為己有。”
  “果然有理,我明白了。原來袁術愛你如子的原因竟是……”
  “正因為了解他的野心,卻依然裝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樣子,我才得以受到他的庇護,安然至今。事實上,一直保護我、養育我的,是這方玉璽。”
  “可是,你決心要把這方寶貴的玉璽交到袁術手中嗎?”
  “再貴重的東西,我孫策也不能因吝惜它而將大志寄於小篋之中。我遠大的理想乃在天地之間。”
  眼見孫策的氣概,二人心服。當日,三人立下盟約。
  過了幾天,孫策在壽春城裡對袁術說:“不知不覺已經蒙恩三年。恩尚未報,又提請求,心裡苦痛之極。日前聽故鄉來的朋友說,舅舅吳景被揚州劉繇進攻,身陷逆境,無處安身。整個家族——留在曲阿的母親、姨嬸和年幼孩子們,也都在背運的深淵中掙扎……”
  孫策低著頭,聲淚俱下地接著說:“托您的福,我已經二十一歲,卻尚未為亡父掃墓,日日安閒,是為可惜,於心不安。請借我一隊雜兵,渡過江去,救我娘舅,稍慰亡父之靈,至少也要看到母親、妹妹她們安穩之後再回來。”
  孫策說完,恭恭敬敬地將裝有傳國玉璽的小篋,放到默然沉思的袁術眼前。
  有道是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袁術一看到小篋,滿臉漲得通紅。掩飾不住的欣喜和野心的慾火,在他的眼底赫然閃耀。
  “我以玉璽為質,暫存您的手中。所拜託之事,還請應準。”孫策道。
  “什麼?將玉璽暫存我的手中?”袁術痛快允諾,帶著迫不及待的口吻,“當然可以!當然可以!我借你兵士三千,戰馬五百匹……沒有官爵職權,號令兵馬威嚴不達。”
  袁術多年的野心得到滿足,所以給孫策校尉之職,又封“殄寇將軍”稱號,武器馬俱,一應俱全。
  孫策躍躍欲試,即日整裝出發。
  隨從中,有先前提到的君理、子衡,還有他流浪時對他不棄不離的父輩隨從程普、黃蓋、韓當等可靠之人。
  來到歷陽附近,遠處過來一員年輕武將,下馬喊道:“餵,孫策!”
  看上去,這個青年風流秀麗,面如美玉,年齡與孫策相仿。
  “哦,周君啊。怎麼到這裡來啦?”孫策下馬,握住他的手,充滿溫情。
  此人廬江(今安徽廬江縣)人氏,名叫周瑜,字公瑾,與孫策是少時相識,乃竹馬之友。他說:聽說孫策舉事,就想支持,急趕而來。
  “就得靠朋友。你來得正好。請助我一臂之力!”
  “為了你,願效犬馬之勞。”
  二人並駕齊驅,邊走邊聊,親密無間。
  “對了,你可知江東二賢?”
  聽周瑜這麼說,孫策問道:“江東二賢?”
  “就是隱居山野的兩位賢人啊。一個叫張昭,一個叫張纮。也被稱為江東二張。”
  “還有如此人物啊?”
  “你務必招此二人為幕僚。張昭博覽群書,通曉天文地理。張纮才華橫溢,精通經史,談論學問,江東百家,無出其右。”
  “如何才能招來如此賢人?”
  “以權勢相招,必不能成。財物堆積如山,亦不為所動。有道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可親自前往,禮數周全,畢恭畢敬,如實說出你的抱負。事在人為,也許能讓張昭出山。”
  孫策大喜,不久便到地方,親往鄉下,到張昭隱居的居舍拜訪他。
  他的熱情終於感動張昭。
  “我尚年輕,敬請呵斥,以報父仇。”
  就是這句話,說動了決不輕易出山的張昭。
  另外,孫策以張昭、周瑜為使,前往說服另一位賢人張纮。
  他的帳下如願招到左右兩位賢人。
  他尊張昭為長史、中郎將,稱張纮為參謀、正議校尉。全軍儀容日漸齊整。
  於是,孫策瞄準的第一個敵人,便是害苦他娘舅的揚州刺史劉繇。
  劉繇乃是長江邊的豪族名門。
  他是漢室宗親。兗州刺史劉岱是他的兄長,太尉劉寵是他的伯父。
  如今他在臨江的壽春(今安徽六安市),部下驍將頗多。
  以他為正面之敵,孫策的事業真可謂難哉。
  九神亭廟
  牛渚(今安徽馬鞍山市採石鎮一帶)面接長江,背靠山岳,乃要害之地,被稱為長江鐵門。
  “孫堅之子孫策南下攻來!”
  消息傳來,劉繇召集眾將計議,早早地向牛渚送去兵糧十萬石,同時撥大軍給大將張英,命其擔任防備。
  商議時坐在末席的太史慈主動請戰:“請讓我當先鋒。我雖不才,但必擊破敵軍!”
  劉繇只瞥了他一眼,一句話將他駁回去,道:“你還沒有資格!”
  太史慈赧顏沉默。他是個剛滿三十歲的年輕人,跟隨劉繇時日尚淺,屬於新人。大家都看著他,眼神裡透出的是“此人真是多嘴”,使他感到難堪。
  張英據守牛渚要塞,在一個叫做邸閣的地方蓄兵,拉開架勢,悠然等待孫策大軍。
  在此之前,孫策整備兵船數十艘,開出長江,舳艫相連,溯江而來。
  “啊,到牛渚啦。”
  “敵人戒備森嚴哪。”
  “不要害怕矢風箭雨。一齊襲擊對岸!”
  以孫策為首,子衡、周瑜諸將站在自己的船樓上,開始指揮。
  陸地上飛來的箭矢遮天蔽日。
  白浪拍打船舷。
  喊聲逼向岸邊。
  “繼續前進!”說時遲那時快,孫策從船頭跳上陸地,劈砍著衝進敵軍。
  “勿傷我家公子!”其他船上也陸續跳下將士。馬匹也被拉到岸上。
  越過死屍,佔據一尺之地;再跨過屍骸,佔領數丈之地……就這樣,全軍漸次登岸。
  這日,數孫策軍中的黃蓋殺敵最勇。
  他發現敵將張英,道:“來呀!”拍馬衝去,手起刀落,劈將下去。
  “想要做甚?!”張英也是一位豪傑,大叫力戰,卻不敵黃蓋,急忙撥馬逃回自家陣中。全軍敗逃,決堤一般。
  可是,逃到牛渚要塞一看,城門內和兵糧庫一帶冒起一片黑煙。
  “咦……哎呀……怎麼回事?”
  張英正驚慌失措,要塞內有自家士兵和濃煙相伴逃出城來,異口同聲叫道:“有叛徒!”
  “是叛徒放的火!”
  火焰已經高過城牆。
  張英率領到處逃命的敗兵,無奈朝山岳奔去。回頭看去,孫策大軍乘勢追擊,速度驚人。
  “到底是誰叛變啦?!孫策的手是何時伸到我們內部的?!”
  逃進深山的張英,集合兵馬小憩,剛喘上一口氣,就像著了魔一樣被懷疑攫住,沉思敗戰原因。
  孫策大軍獲得大勝。當日之勝,對孫策而言也是意想不到的奇蹟。
  “在城中放火做內應的,究竟是何人?”他感到奇怪。
  就在這時,城後山道上出現一簇兵馬,有三百來人,鉦鼓齊鳴,旗幟高舉,一邊下山,一邊高叫:“餵——不要放箭!我們是孫將軍的人——千萬不要把我們錯當敵人劉繇的手下啊——”
  很快,人群中有兩個大將似的人物走上前來,道:“讓我們見孫將軍!”
  孫策讓他們走近,細看二人。
  一個是面黑有如塗漆,鼻樑粗大,虯髯淺黃,一顆尖銳犬牙緊咬著厚大嘴唇。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個充滿勇猛之氣的漢子。
  另一個是目光明亮,眉毛濃密,個頭高挑,四肢修長的大丈夫。
  兩人站在孫策面前,有些木然,道:
  “啊,第一次見哪。”
  “你就是孫將軍?”
  不懂禮貌,一聲招呼,野人風貌畢露。
  “你們究竟是何人?”孫策問道。
  大鼻黑面的漢子首先答道:“我二人是九江潯陽湖上的湖賊頭領。我叫蔣欽,字公奕,這個傢伙是我的弟弟,叫周泰,字幼平。”
  “哦,是湖賊?”
  “我們泛舟湖上,以船為家,襲擊揚子江上過往的商船,靠蹚江水湖水掙錢。”
  “我是良民的軍隊,讓良民受苦的賊人就是我的敵人。你們光天化日之下,出現在我面前,竟是何意?”
  “不不。事實上,這次聽說你要來此地,我就和弟弟幼平商量,我們總不能一輩子當湖賊。而且孫堅將軍的兒子肯定是個了不起的人,被他討伐可受不了。不如洗手不干湖賊,重新做個真正的人。”
  “噢。”孫策苦笑,又愛他們誠實。
  “話雖如此,空著手說請接受我們加入也太笨了。如果立些功做見面禮,再請求接受我們當家臣,待遇也會好些。大家說,好的,幹吧。前天晚上,我們翻過懸崖,爬進牛渚堡壘後山,藏起來。今天一開戰,趁城裡的兵馬統統出城時,我們跳進城內,在城裡放火,把留下來的傢伙們全都殺掉……嗨,怎麼樣啊,大將?讓我們加入旗下,使喚我們吧。”
  “哈哈哈哈……”孫策拍手,回顧身邊的周瑜和謀士二張道,“怎麼樣?這些傢伙倒是挺逗!可有些地方不免過分。我准許他們倆加入你們中間。你們要把他們訓練成武士。”
  被準加入隊伍,跟隨大軍,二人喜形於色,面對成排的威嚴面容,按江湖禮儀招呼道:“嗨,有請啦,有請以後對我們好點兒啦!”
  大夥兒忍俊不禁,他倆卻十分認真。後來,他們奪得敵軍兵糧庫,召來附近小賊和無賴漢等,使孫策的兵馬立即發展為四千多人。
  被信為銅牆鐵壁的防線堡壘,僅僅半日就被攻破。聽說此事,劉繇愕然失色,道:“那裡究竟還有沒有我們的兵力?”
  這時,張英跟敗逃的兵士一起逃到零陵城,劉繇更加憤怒。
  “你還有何面目活著回來,不知羞恥嗎?!斬首示眾!”
  劉繇勃然大怒,但諸臣勸慰,張英總算保住一命。
  劉繇營中動搖益甚。
  於是緊急強化零陵城防守,劉繇親到寨中,把指揮部設在神亭山南面。
  孫策的四千兵馬,已於前一天來到神亭山北側。駐紮此地後數日,孫策叫來當地百姓的里長問道:“早就听說,這座山上有漢光武帝的靈廟。那廟現在還在嗎?”
  “哎,靈廟還在,但沒人祭拜啦。已經很破敗了。”
  “靈廟在山上嗎?”
  “山頂往下,在半山腰上。從這兒爬上去,鄱陽湖和長江就在眼下,江南江北盡收眼底。”
  “明白啦。”
  里長回去後,張昭諫道:“祭廟也行,但可以打完仗再去嘛。”
  “不,我突然想去祭掃。不去心裡放不下。”
  “那又為何?”
  “昨天我做了個夢。”
  “夢?”
  “光武帝站在我的枕邊,對我招了招手,就消失在神亭之巔。松籟颯颯,光武帝身後放著光芒,形成彩虹。”
  “……可是現在,劉繇的大本營就設在山南,路上若遭遇埋伏……”
  “不不。我有神明護佑。我乃應神之邀前往祭神。何懼之有?!”
  次日。按照約定讓里長當嚮導,孫策騎馬向山道而去。
  隨從中有程普、黃蓋、韓當、蔣欽、周泰等十三員大將。他們各自提槍橫戟,越往上爬,視野越是開闊。
  綿延不絕的大陸之上,千里長江之水流過,雲裡來,雲裡去,來無源,去無終,蜿蜒悠長。沿岸無數湖沼相連,沒有盡頭。黃土大陸的十分之一,盡是巨大的水氹。在那黃土的多少億分之一上,像鳥糞一樣散落著部落村莊。一些村落集中起來,就是鄉鎮,是城市。
  “啊,就是這裡。”
  仰見靈廟,人們下馬,掃淨周圍落葉,獻上供品。
  孫策焚香,在廟前磕頭,口中念念有詞,祈禱道:“尊神啊!請讓我繼承亡父遺業吧。不日平定江東之地,一定再興靈廟,四時祭祀不怠。”
  離開靈廟後,他沒有沿山道原路返回,而是準備朝南下山。諸將驚慌,提醒道:“不對。走錯啦。朝那邊走,就下到敵人大寨裡去啦。”
  十棋逢對手
  “沒錯。沒錯。”孫策頭也不回道。
  陪同諸將詫異不已,又重複道:“我們的大寨要從北面山路下……”
  “所以要往南面下山。都到了這裡,空手而歸豈不遺憾死了?!……順便從山谷下去,越過對面的山岡,探探敵軍動靜再回去。”孫策這才說出意圖,就連豪膽武將們都大吃一驚。
  “什麼?就這三十騎……”
  “悄悄接近,人少反而好。害怕危險的膽小鬼要回去,我也不為難他。”
  話已至此,大家便不再進諫,但也無人回去。
  一行下山,來到溪邊飲馬。再翻過一道山梁,南方平原進入眼簾。
  劉繇的斥候已經在這一帶布防,見狀立即奔回中軍指揮部急報:“一員大將,好像是孫策,到了那座山上,只有十騎人馬。”
  “不可能!”劉繇不信。
  接著,又有一個探哨來報:“正是孫策。”
  劉繇仍在懷疑,道:“如此看來是個計謀。千萬不要中計,不可輕舉妄動。”
  幕將之中,低級軍官裡有位年輕將校,一開始聽到斥候接二連三報告時,就心癢不已,終於忍耐不住,從諸將身後跳出,叫道:“此乃天賜!怎可錯過這個時機?請命讓我生擒孫策!”
  劉繇瞥了他一眼,道:“太史慈!又在口吐狂言!”
  “不是狂言。如若袖手空度此刻,乾脆不要上戰場好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那你就去吧!”
  “多謝!”太史慈行完禮,躍躍欲試,道:“准許啦!願意去的跟我來呀!”說著一個人跳上戰馬,轉眼間飛馳而去。
  這時,在座諸將中站起一位年輕武將,道:“孫策是名副其實的驍將。不能眼看著他跑掉。”說完牽出馬來,也飛馳而去。
  滿座盡皆大笑。
  另一方面。孫策大致觀察敵軍布陣後,掉轉馬頭,道:“回吧。”
  這時山下有人大喊道:“休走!孫策休要逃走!”
  “什麼人?!……”
  孫策堅定地回首望去。只見太史慈橫槍躍馬,上得山來,問道:“孫策在否?”
  “孫策在此!”
  “哦,你便是孫策?”
  “然也。你是何人?”
  “我乃東萊太史慈是也。為手擒孫策而來。”
  “哈哈哈哈……好事之徒!”
  “跟在後面的十三騎可以一齊上!孫策,準備好了嗎?!”
  “準備什麼?”
  槍對槍,一騎對一騎,火花迸濺,鏖戰五十餘合。觀戰者個個如醉如痴,看得入神。拼鬥正酣,太史慈賣了個破綻,拍馬便走,朝森林裡奔去。孫策一邊追趕,一邊“嗖”的一聲把槍擲向他的背後。
  擲出的槍掠過太史慈的身體,咔的一聲扎在地上。
  太史慈一個冷戰。
  他一邊策馬繼續朝林子深處跑,一邊在心裡思忖:“孫策其人早有所聞,但他的英武氣質更勝傳聞。一旦大意,可就危險啦……”
  同樣。孫策在他後面追趕而來,也在心裡忖道:“真乃名禽!我當手擒他來,養在我的籠中。如此卓越的年輕武者怎麼會為劉繇所用呢?”
  想到這裡,孫策故意辱道:“餵——且慢!你若是不惜名聲的雜兵,我權且當做不知倒也罷了。可你既已報上東萊太史慈的大名,卻又狼狽逃竄。難道不知羞恥嗎?!回來!回來!若再不回來,我便終生嘲笑你,並向天下宣揚。”
  太史慈仍然狂奔,好像沒長耳朵。轉眼繞過山嶺,來到後山山麓。他撥轉馬頭,道:“啊,孫策!追得好緊哪。你精神可嘉啊。讓我們決一勝負吧。可你還有勇氣與我對陣嗎?”
  孫策一邊奔向近前,一邊拔出大劍,道:“汝不過是逞口舌之能的匹夫,非真勇士也!大話出口,休得再逃!”
  “如此亦為口舌之徒嗎?”說著,太史慈突然挺槍,直指孫策眉間。
  “啊!”
  孫策猛地把臉埋在戰馬的鬃毛之中。長槍掠過頭盔,“當”的一聲打在盔尖上。
  “你!”
  騎馬作戰,難在要不斷調整呼吸,手心朝上拽著韁繩,既要繞到敵人背後追擊,還要飛奔著貼近敵人。
  太史慈卻是稀世的騎馬高手。說要追擊尾側,馬上就能躍馬轉圈,從背後貼靠敵人,就像浪尖上的一隻小舟捆綁著另一隻小舟。
  而且,他非但臂力強大,跑起馬來也虛虛實實。兩人打得難解難分,勝負難定。
  二人大戰百餘合,大汗淋漓,大氣直喘。
  “哎——嚯!”
  “嘿!”
  喊聲在林中迴盪,百獸為之躲藏,樹葉紛紛掉落。孫策越戰越勇,太史慈越發精悍。
  孫策廿一,太史慈三十。兩人年輕,體力旺盛,真是棋逢對手,命該邂逅。
  “我得貼著他打!”孫策想。
  “時間太長,孫策的十三騎大將追來可就麻煩啦。”這時,太史慈心裡也急著要分出勝負。
  “咯噔”一聲,兩人的腳踏相撞。看上去兩人的想法不謀而合。
  “嗨!”
  孫策擋住突刺而來的長槍,緊抱槍柄,突然用劍劈向對方,直要把對方一劈兩半。劍柄明顯成了破綻,被太史慈抓住手腕。“嚯——”兩人互相拉拽,你推我搡,身體從跳躍的馬背上摔落在地。
  奔馬一身輕,飛奔而去,轉眼不知去向。
  一會兒扭作一團,一會兒雙雙分開,太史慈和孫策仍然打在一處。這時,孫策一個踉蹌,太史慈拔出插在背後的短劍,往下就刺。但一轉念:“不可!”便又緊緊抓住孫策的頭盔不放。
  “太史慈現在正在那邊與敵將孫策單打獨鬥,不知何時分出勝負。如果馬上伸出援手,定能生擒孫策。”一騎飛奔來到劉繇大寨急報。
  “聽令!”劉繇聞聽,立即撥出兵馬千餘騎浩蕩馳援。
  金鼓隆隆,震動大地,轉瞬之間,來到山下林前。
  太史慈與孫策此時仍舊打在一處,氣息如焰。
  “糟糕!”孫策聽到敵人馬蹄聲越來越近,急著一口氣斬殺對手,太史慈的手卻抓住自己的盔尖不放。
  “嗯……嗯……”
  孫策像獅子一樣搖動頭顱。然後越過太史慈的肩膀,也抓住他掛在肩上的短劍柄不放。
  很快頭盔拽破,掉落下來,兩人就勢向後摔倒。
  孫策的頭盔抓在太史慈手中。
  太史慈的短劍也握在孫策手中。
  這時,劉繇的騎兵殺到。
  “主公安危如何?”孫策手下十三騎也是人人擔心,同時找來。
  當然,打成亂軍一片。
  可是寡不敵眾,孫策及手下十三騎漸漸受攻,被追進狹窄山谷之中。就在這時,神亭廟附近喊聲大振,一彪精兵從雲中馳來,道:“餵——救兵來啦!”
  “我有神佑……”
  原來,幕將周瑜因孫策晚歸,率親兵五百前來尋找。正像孫策所說,光武帝的神靈早早降下奇瑞,護佑孫策。
  太陽已經落下西山,天上突然濃云密布,降下沛然大雨。
  真乃神雨。
  兩軍各自退兵,人馬喊聲也隨之消失。然後,山谷的天空上架起五彩虹橋。
  第二天,孫策拂曉早早下山,攻到敵軍陣前,一心想著:“今天定要見到劉繇首級,生擒太史慈。”於是高聲叫道:“嗨——太史慈,敢來相見嗎?!”
  孫策讓士卒把自己昨天跟太史慈單打獨鬥時,從他手中奪來的短劍綁在旗桿上高高挑著。
  “一個武將,丟了重要的佩劍逃命去了,不知羞恥嗎?看哪,敵我將士看哪,這就是太史慈的短劍!”孫策嘲笑侮辱道。
  於是劉繇軍中也高高地伸出一根旗桿。一看,上邊綁著一副頭盔。
  “哎——孫策沒有受傷嗎?”太史慈驅馬來到陣前,朗聲回敬道,“你啊,看哪。這裡掛著的,不是你的頭顱嗎?一個武將,把頭顱交給敵人,挑在竿頭曬太陽,還有何話可說?!……啊哈哈哈……哇哈哈哈……”
  十一小霸王
  “好!今日就要一定昨日之勝負。”
  在陣前眾目睽睽之下遭到太史慈嘲笑,年少的孫策躍馬而出。
  “等等!”心腹程普慌忙攔在孫策馬前,“不可上敵人伶牙俐齒的當,輕率出戰。你有更大的使命。”說著把孫策推回去。
  孫策的戰馬躍躍欲試。程普把韁繩交給其他大將,自己前去迎戰太史慈。
  太史慈一見到他,不跟他打,放話道:“東萊太史慈未帶斬殺爾等小輩的刀。趁還未被我的戰馬踏死,速速逃回去吧!叫孫策出來。”
  “哎呀,黃毛孺子,信口雌黃!”程普大怒,徑直打來。
  這時,初戰未酣,劉繇卻突然鳴金收兵。
  “發生了什麼事?”太史慈收住戟,迅速退去,但卻心中不平。他一見劉繇,就忍不住詰問道:“真可惜!今天正要設計誘來孫策……究竟出了什麼事?”
  劉繇表情痛苦,聲音顫抖地道:“此時哪裡還顧得上這點小事啊!城池已經被攻下啦。都是因為你們一心只顧眼前的敵人。”
  “什麼?!城池?”太史慈大驚。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3:06
  一問才知,不知何時敵人分出一部分兵力,朝曲阿而來,從曲阿方向進攻了劉繇的大本營——零陵城。
  而且,另有一人叫陳武,字子烈,廬江人氏。陳武與周瑜同鄉,曾經相通,以為“時機已到”,渡過江來,與孫軍匯合,一起進攻劉繇的空城,立時攻陷。
  無論如何,失去重要的根據地,劉繇狼狽也屬當然。
  “既然如此,只能撤到秣陵(今江蘇南京南面的鳳凰山),全軍防守。”
  全軍一夜之間撤盡,如秋風般狂奔而去。
  他們一路疾馳,疲憊不堪,當夜露營。不料孫策兵馬突然前來夜襲,原來尚未四分五裂的殘兵,又在這裡被打得四處逃散。
  一部分逃兵逃進秣陵。孫策圍住秣陵,聽說敵將劉繇了解到牛渚薄弱,逞強來攻,便道:“來吧,袋中之鼠!”立即掉轉馬頭,進攻劉繇側翼。
  這時,敵軍猛將於糜破釜沉舟,前來迎戰。孫策手擒於糜,抱在鞍側,悠然撤回。劉繇旗下有一豪傑叫樊能,見狀驅馬追來,道:“孫策且慢!”
  孫策回頭道:“想要這個嗎?!”說完把抱在手上的於糜身體猛地一勒,於糜眼睛迸出。孫策把屍體砸向樊能,樊能跌下馬來。
  “去冥途吧!做個好伴兒!”孫策從馬上挺槍刺殺樊能,又給於糜胸前一槍,然後利落地回到自家陣地。
  作為最後一計嘗試的奇襲歸於慘敗。非但如此,引為依靠的於糜、樊能二將也在眼前被孫策殺死。劉繇灰心道:“大勢去矣!”遂與僅剩的殘兵逃往荊州。
  一方之雄劉表仍然健在,就在荊州。
  劉繇起初退兵秣陵,打算重整陣容。但一敗再敗,全軍徹底支離破碎,連他自己都失去了抵抗的氣力,所以落荒而逃,好不容易保住性命,不得已道:“既然這樣,投靠劉表吧。”
  劉繇的軍隊沿途丟棄在荒野的屍體超過萬餘。
  “劉繇不值得依賴。”看透劉繇,前來孫策寨門投降的兵卒絡繹不絕,不知其數。
  但劉繇不愧是大藩,部下中也有殘黨不屑於投降,會合於秣陵城,在那裡發誓玉碎,道:“打一場華麗之戰!”
  他們是張英、陳橫等人。
  孫策一路掃清沿岸的殘兵敗將,很快逼近秣陵。
  張英從城中箭樓眺望敵軍模樣,發現敵軍已經攻到護城河邊,敵軍中有一員特別惹眼的年輕將軍正在指揮,雄姿英發,“啊,是孫策!”他趕緊彎弓搭箭。
  不偏不倚,一箭射中年輕將軍的左面大腿。將軍從馬上轟然跌落。周圍的兵士“啊”地一驚,騷動起來,跑到將軍身邊。
  中箭的正是孫策。
  孫策站不起來。許多兵士把他的身體扛起來,隱藏到自家陣營中去。
  當夜,攻城大軍撤退五里設下營寨。寨中寂然,夜霧如墨,處處喪旗低垂。
  “要害處的箭傷加重,可悲啊,孫將軍過世了。”連最底層的士卒都悲傷痛哭。大家紛紛交頭接耳,猜想要么暫時秘不發喪,不日奉柩撤回,要么確定下葬之地,在戰場山地舉行臨時葬禮。
  秣陵城中派出來打探的細作早已回去,告知張英道:“孫策死啦!”
  張英拍著大腿,向眾人誇耀,道:“是吧!中了我的箭,無人有救!”
  但陳橫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再次放出探子偵察。探子早晨看到,許多附近村民抬著一口重得嚇人的棺材朝寨門走去。
  “不會錯的。孫策的確一命嗚呼啦。好像今日就要舉行臨時葬禮,正在悄悄準備。”探子如實復命,不帶半點懷疑。
  張英、陳橫對視一下,莞爾笑道:“幹得好啊!”
  是夜,星辰寂靜。
  一隊兵馬隱蔽地在野外蜿蜒行軍,宛若流水。
  隊伍吹著哀婉的銅角,打著羯鼓,敲著鉦板前行。
  送葬的音樂在黑暗中流淌。兵馬默然,蕭蕭刮過原野的風也在哭泣。
  簇新的靈柩被圍在一簇火把中央。
  悼旗飄揚,面面墨黑。
  “啊……”走在靈柩前後的諸將不時仰天嘆息。
  見孫策戰死無疑,遺骸就要被悄悄埋葬,當天早已探知此事的張英、陳橫二將高舉旗幟,突然襲擊了送葬的隊伍。
  剛才看上去還是草、石,這時卻變成了軍隊高喊著襲來。
  原以為已經失去巨大支柱的孫策大軍會多麼狼狽,卻不料送葬隊伍立即分為五列,編成整齊陣容。
  “休要走了張英、陳橫!”高聲號令傳來。
  張英大驚,道:“啊!敵軍有所準備!看他們不哭不鬧,也許有什麼計謀。”
  他邊戰邊告誡自己人,不可輕率從事。可是,他們本來就是從秣陵城內傾城而出的小股部隊,很快就被擊退,爭相撤退,道:“回去!回去!撤回城裡去!”
  “孫策在此!秣陵城已經落入我軍之手!爾等欲往何處去?!”
  正在此時,途中樹林裡衝出四五個騎馬武將,在黑暗中大叫著攔住張英的去路。
  “幾個敵人,不過爾爾,打散他們衝過去。”張英雖然懷疑自己的耳朵,但還是一邊命令部下,一邊血戰衝殺。
  “你就是張英嗎?”
  這時,有一騎年輕武將從正面躍馬奔來。
  張英定睛一看,正是昨日自己在城中箭樓上一箭射中的孫策。
  “啊呀,都說死了,原來是裝的!”
  張英大驚,撥馬便逃。
  “膚淺的傢伙!”孫策大喝一聲,策馬從後面撞向張英坐騎的臀部。
  頓時張英的身體血噴三丈,腦袋不知飛向何處。
  陳橫也被斬殺。原來這是孫策深思所設之計。人馬直接向秣陵城進軍,先行攻入城的自己人打開城門迎接孫策。
  大家歡呼勝利,三呼萬歲。這時,長江之水已經泛白,鳳凰山、紫金山的山峰已經朝陽掩映。
  孫策即日公佈命令,安撫民心,把部分兵馬留在秣陵,徑直攻打涇縣(今安徽宣城市西)去了。
  從這時起,他的驍勇之名一時間流傳甚廣,人們都稱呼他為“江東孫郎”,或敬畏地稱其為“小霸王”。
  十二日晷
  就這樣,小霸王孫郎之名勢如旭日,江東一帶幾無不懾服其武威者。然而,就在此地,還殘存著一股勢力,就像堅固的牙齒一樣深深紮根在牙齦——舊有領地上,頑強固守,不能輕易拔掉。
  此人便是太史慈,字子義。
  主公劉繇落荒而逃,不知去向之後,他仍不變節,搜羅散兵,據守涇縣,繼續抵抗。
  孫策昨日還溯九江而上,今日卻已下秣陵,明日便進兵涇縣,名副其實是南船北馬,連連征戰。
  “雖是小城,但城北一帶是沼澤地,城後靠山,易守難攻。聽說城中兵馬只有兩千,但既然戰到了最後,一定都是決死之兵。”
  孫策雖然來到涇縣城外,但並不自恃優勢。相反,他把進攻的兵力配備在很遠的地方,慢慢打探城中情況,告誡大家道:“不可輕率靠近!”
  “周瑜。”
  “在。”
  “我問你,如果是你下令,你將如何攻陷此城?”
  “很難。得有作出巨大犧牲的準備。”
  “你也認為很難啊。”
  “只有一計可以考慮,那就是選一位不惜死命的大將,招募十個決死壯士,挑著易燃的樹脂和油布,趁有風之夜潛入城中,四處放火。”
  “能潛入城裡嗎?”
  “人多了會被發現。”
  “可是城牆高大……”
  “攀登城牆,如果得法,就沒有攀不上去的。”
  “可是……派誰去呢?”
  “陳武可以勝任。”
  “陳武剛剛來降,是將來可用的大將。派他赴死,實在可惜。更加可惜的是太史慈這個人物,儘管他是敵人。希望將他生擒,為我所用。”
  “那便這樣如何?城中見到火光,便同時從三個方向進攻,不讓敵軍喘息,只留北門,兵力故意安排薄弱。太史慈一定會從北門打將出來。他一旦出城,我們就盯著他一人窮追不捨,在前方設下伏兵。如此一來……”
  “妙計!”孫策拍手道。
  陳武招募十個手下組成敢死隊。聽說如果完成任務活著回來,一躍拔為隊長,統領百人,還有豐厚恩賞,所以許多人報名參加。
  陳武從中選出壯丁十人,只等刮風之夜。
  不久,無月黑風之夜來了。
  壯丁身背油布、樹脂等物,陳武則輕裝出發,一路匍匐,鑽過草地,悄悄摸到敵人城下。
  城牆不是石牆,而是用高溫火燒製的一種土磚砌成,牆厚一丈有餘,高數十丈。但是經過數百年風吹日曬,磚與磚之間已經長出草來,土質剝落,小鳥築巢,牆面相當敗壞。
  “餵,各位!我先攀上去,把繩子放下來。你們蹲在原地看著敵兵步哨。知道啦?別出聲!一動敵人就會發現。”
  陳武訓完話,隻身一人登城。他把匕首插進磚縫,當做腳蹬,一步一步,邊用匕首做梯,邊腳踩梯子攀緣。
  “起火啦!”
  “失火啦!”
  “怪火啊!”
  錢糧倉庫、城樓下面、書樓底下、馬厩……各城門的守兵一下子同時大叫。
  “不要吵鬧!是敵人的計謀!不要慌張,滅火便可!”城將太史慈在指揮台上大聲呵斥,指揮滅火。但城中已經大亂。
  嗖——
  哧——
  箭矢掠過太史慈的身體。
  風大夜黑,太史慈在指揮台上幾乎站不住。
  各處火勢防不勝防。一處還在滅火,另一處又著起火來。大火轉眼燎原開去。
  非但如此,喊聲、戰鼓聲、急攻的鉦聲從城池三面乘著烈風一齊迫近,城中守兵哪裡還能滅火,就像釜中豆粒一樣狼狽不堪。
  “打開北門,突圍出去!”太史慈跑下指揮台,命令部將,接著又道,“突出城外,與孫策決一雌雄!敵軍為了圍城,兵分三面,北面兵力薄弱啊。萬幸啊!”說著,他頂著烈風向城外衝去。
  被大火包圍,又受到太史慈激勵,釜中的豆粒當然也就溢了出來。
  可是,不知為何,看上去薄弱的城北之敵,人數眾多,出乎意料。
  “看啊,太史慈出來啦!”
  相互一聲招呼之後,亂箭便從四面八方的黑暗之中傾注而來。太史慈的兵馬還沒見到敵人的影子,就遭到重創。
  “上啊!上啊!突破敵軍主陣地!”太史慈毫不畏懼,大叫著獨自奮戰,卻沒有幾個將士跟著他。
  就這幾個將士,不是倒下就是逃散。太史慈環視周圍,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罷了!如此而已了。”回首火焰中的城池,他緊咬嘴唇。既然如此,就回老家東萊黃縣隱居起來,再待天時吧。
  他決心已定。
  他頂著疾風、冒著亂箭,暗夜飛馳,向江岸奔去。
  這時,他的身後。
  “休要走了太史慈!”
  “太史慈且慢!”
  長夜在黑暗中吼叫,烈風裹著嘯聲襲來。十里、二十里,不論太史慈怎麼跑,後面就是緊追不捨。
  此地沼澤、湖泊、水塘非常多。長江水湧進蕪湖,蕪湖水又分別流進曠野無數的水窪裡。所以他好幾次迷路。
  “糟了!”
  終於,太史慈的馬一腳踏進沼澤,身體被拋進蘆葦叢中。
  四周的蘆葦叢中立即伸出無數鉤撓。
  帶砣兒的繩索、帶鉤子的鎖……把他的身體纏繞起來。
  “完啦!”
  太史慈被生擒。
  他被五花大綁著押去孫策大寨。途中,他幾次仰望流雲飛逝的天空,眼中含著悲憤的淚水,道:“遺憾啊!”
  不久,太史慈被押到孫策大寨。
  “萬事休矣!”太史慈斷念,從容坐上首座,閉上眼睛。
  這時,有人撩開帳幔,像迎接朋友一樣熟稔地道:“啊,久違久違啊。”
  太史慈雙目半睜,看那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敵軍大帥孫策!
  太史慈毅然道:“孫郎啊。快快砍下我的頭吧。”
  孫策快步走上前來,道:“死容易,活卻難。你為何急著要死呢?”
  “不是急著要死,到了這步田地,我一刻也不願受辱!”
  “你何辱之有?”
  “敗軍之將,不必多言。足下也不要問沒用的問題。就請拔出你的劍,一劍砍下頭顱,欣賞我的血霧吧。”
  “不不。我素知你的忠節,不認為看著你的血霧會感到快樂。你自卑自己是敗軍之將,但敗因卻非你所致,而是因為劉繇愚昧。”
  “……”
  “可惜啊!你資質英敏,卻未遇明主啊。蠶在蛆蟲之中,自然無法吐絲作繭。”
  “……”
  太史慈無言俯首。孫策彎下膝蓋,為他鬆綁,又道:“怎麼樣?你不願意把自己的生命,獻給更有意義的戰鬥和自己的人生嗎?或者說,你願意到我帳下做事嗎?”
  太史慈爽快地道:“我服了。投降了。請將我這愚鈍之才置於你的旗下,發揮點作用吧。”
  “你真是個爽快人!得體而不失體面。我喜歡你的爽快。”
  孫策拉著太史慈的手,把他迎進自己帳中,說起笑話,道:“我說,上次在神亭戰場上,我們酣戰一場。當時,你是不是在想,再繼續單打下去,你就會戰勝我孫策啦?”
  太史慈大笑,道:“啊呀,結果會怎樣呢?勝負難卜啊。”
  “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如果我輸了,我會被你綁了的。”
  “當然啦。”
  “要是那樣,你會為我鬆綁,像我對你一樣,饒我一命嗎?”
  “不會吧。真要那樣,怕保不住你的腦袋。就算我有心,劉繇也不會饒過你啊。”
  “哈哈哈哈……說得是。”孫策大笑道。
  孫策大擺酒宴,二人依舊相談甚歡。孫策對太史慈道:“從今往後,關於打仗的謀略,我會多多聽取你的意見。你有良策,還請指教啊。”
  太史慈謙遜道:“敗軍之將不言兵。”
  孫策駁道:“此言差矣。請看昔日韓信。韓信也向降將廣武君問計哪。”
  “如此說來,我雖然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好計,但願獻一愚計,表示我已經成為你帳下一員……不過,我的話恐怕不合將軍的心意啊。”太史慈看著孫策的臉,面含微笑。
  孫策也微笑道:“哈哈哈哈……你是說即使你進言,我孫策也沒有度量採用咯?”
  “是啊。”太史慈點頭道,“我擔心。不過我還是要說說看。”
  “嗯,我聽著。”
  “也不是別的。跟隨劉繇的將士後來找不到值得依靠的主子,已經四散流離了。”
  “你是說殘兵敗將啊。”
  “簡單地說他們是殘兵敗將,就會產生無視他們的傾向,把他們當做弱而無能的群體,但他們中間卻混雜著不得天時、棄之可惜的大將之才和兵卒。”
  “嗯,那你進言叫我怎麼辦?”
  “現在,請你把我太史慈放了,讓我恢復自由,我便前去說服這些殘兵敗將,讓他們放棄舊主,從良選擇,如此便可為你帶回三千精兵,將來必為你之後盾……然後讓他們當你的面宣誓盡忠。”
  “行,你去吧!”孫策當即允准,顯出度量,“不過,從今天起,三天后的午刻(正午)必須回來。”孫策叮囑道。隨後給他一匹駿馬,把他放出大寨。
  第二天早晨,部下諸將不見太史慈身影,奇怪地詢問孫策。孫策告訴他們,昨晚聽從太史慈進言,放他三天。
  “什麼?把太史慈放了?”諸將無不啞然,認為是放虎歸山,把好不容易才生擒裝進籠中的猛虎放跑了。
  “太史慈的進言恐怕是假的。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孫策搖頭,笑他們道:“說什麼呢?!他一定會回來的。他是信義之士。正因為我這樣認為他,才可惜他的性命。如果是毫無信義、不再回來之人,再也見不到也就不可惜啦。”
  “啊,看結果吧。”諸將仍舊不信。
  到了第三天,孫策讓人在寨外豎起日晷,派兩個兵卒觀察日影。
  “辰刻已到!”執勤的兵卒每過一刻都來向孫策報告。過了不久又來報:“巳刻已到!”
  據聞,日晷是秦始皇時首先在軍營中使用的。後來的《宋書》中有何承天掌“表候日影”的記載。明代有測影台。這些都是日晷不斷發展的產物。
  東漢時代,日晷當然還很原始。在沙上垂直豎起一根竿子,用竿子的影子長度計算時刻。
  記錄方法,有在沙地四周鋪板記錄影子的,也有在牆壁上記錄日影的。
  “午刻已到。”
  報時的執勤兵卒向大帳里大聲報告之後,孫策叫上諸將,用手一指道:“請看南面!”
  果不其然!太史慈率三千人馬準時出現,從遠處原野捲起一陣漫天草末土塵,飛馳而歸。
  有感於孫策的慧眼和太史慈的信義,剛才一直在懷疑的諸將此時也不禁擊掌歡呼,迎接太史慈。
  十三名醫
  江東也已暫且平定。
  軍力日益增強,威風吹遍遠近,孫策的大業可以說就此登上一個台階。
  “現在十分重要。現在,我應該做什麼?”孫策自問自答,“是啊,該接來母親了。”他得出答案。
  自從頂樑柱孫堅死後,孫策的老母和其他家人就長期蝸居在曲阿偏僻的鄉下,飽受各種迫害。
  珠簾輿,錦蓋車。
  他還加派眾多大將和護衛兵去曲阿之地,迎接老母和其他家人。
  孫策把老母奉養在宣城,久違地牽著她的手,道:“您可以放心地安享晚年啦。孫策已經長成大人啦。”
  已經白髮蒼蒼的老母大喜過望,反倒一個勁地啜泣,道:“亡夫倘若在世……”
  孫策對弟弟孫權道:“我把大將周泰派給你,你要守好宣城,替我孝敬母親。”
  說完,他再次出征,爭霸南方。
  他每攻取一地,首先立即佈告治安,取得民心。
  他正明法紀,拯救貧民,扶持產業,對性質惡劣的違法者則嚴懲不貸。
  “孫策來啦!”
  就這一句話,良民聞聲急忙讓路,拜於路旁,刁民聞聲卻失魂落魄,銷聲匿跡。
  “孫郎愛民,納用信義之士。”
  許多以前丟棄州縣官府城池、逃遁山野的官吏了解到這一點,紛紛回鄉,申請任官,絡繹不絕。
  孫策還錄用文官,人盡其才,使他們為和平復興盡心盡職。
  他還親自南征,以圖今後治安。
  當時吳郡(治所在今江蘇蘇州)嚴白虎自稱“東吳德王”,作威作福,聽說孫策就要襲來,已經取道南進。
  “啊呀呀!不得了啦!”全軍騷動。
  嚴白虎之弟嚴輿,把兵派到楓橋(今江蘇蘇州附近),進行防禦。
  “區區小城!”
  這時,孫策親自來到前線,打算一舉突破。張纮勸道:“大將一身乃三軍性命。你當在中軍,自重天授之身。”
  “是嗎?”孫策納諫,吩咐大將韓當為先鋒。
  陳武、蔣欽二將乘小船繞到楓橋後面,夾擊敵軍。嚴輿支撐不住,退入吳城。
  孫策迫近吳城,不讓敵人喘息,立馬護城河畔,指揮大軍進攻。
  這時,吳城高高的箭樓窗戶裡,有一位貌似大將的漢子探出半個身子,左手扶梁,右手指著孫策,言語齷齪地破口大罵。
  “可惡的傢伙!”
  孫策回望身後,見太史慈已經彎弓搭箭,定睛瞄準。
  太史慈的手指把弦一放,嘭的一聲,離弦之箭,不偏不倚,扎在箭樓大樑上。而且把貌似敵軍大將的漢子的手釘在了樑上。孫策擊鞍讚道:“漂亮!”全軍個個有感於太史慈的本領,歡呼快哉。那聲勢,已經壓過吳城。
  手被太史慈漂亮的一箭釘在箭樓樑上,大將發出哀嚎,掙扎著道:“誰為我快快拔下此箭?”很快有兵卒跑過來,拔下箭來,扶他下去。
  這個大將成為大笑話。太史慈卻遠近聞名,被傳頌為:“近來最好的射手啊!”
  “豈可受此侮辱!”盤踞浙江一方多年,一向自稱“東吳德王”的嚴白虎,多年以來的自負開始動搖。
  看看來者,統帥孫策及旗下將星,個個年輕,令人稱奇。
  新時代誕生的新銳英雄群體,鬥志旺盛,並轡而來,蔚為壯觀。
  “嚴輿,我有一計啊。”他回頭看著胞弟,雙臂抱胸道。
  “有什麼想法?”
  “什麼想法?呃,隱忍一時恥辱,趁還沒有受到更深傷害之前,講和吧。”
  “投降嗎?”
  “把虛名讓給他,只要我們掌握實權就行。他們年輕,不會有深謀遠慮。講和之後,我自有辦法。”
  嚴輿作為胞兄的講和使者,很快來到孫策軍中。
  孫策接見,道:“你就是東吳德王的弟弟嗎?原來如此……”他不客氣地瞅著來使的臉,馬上著人設酒宴,勸酒道:“來吧,邊喝邊談吧。”
  嚴輿暗自觀察,心想:“好個颯爽英姿,不愧人稱江東小霸王,但卻乳臭未乾啊。不過是個理想主義者,忽得天時,手握兵馬,得意忘形罷了。”
  他輕看了對手的年輕,一個勁給孫策戴高帽。
  酒到半酣,孫策出其不意,莫名其妙地問道:“事到如今,你卻無動於衷咯?”
  “事到如今是何意?”嚴輿反問道。
  孫策拔劍,砍斷他的椅腿,道:“這就是事到如今!”
  嚴輿仰面摔倒,大驚失色。
  孫策捧腹大笑,道:“所以我才有話在先,可你……”他一邊數落摔倒的一方,一邊收起劍來,把手伸給受到驚嚇、面色蒼白的嚴輿,道:“好啦,起來吧。酒後的遊戲而已。……東吳德王的使者,你的兄長究竟給我孫策開出什麼條件講和?聽聽你們的意向。”
  “家兄說……”嚴輿忍著腰痛,重整威儀道,“就是,那個……與其無益而戰,損兵折將,不如與將軍長久和睦,平等共分江東之地。家兄之意就在於此。”
  “平等?!”孫策抬眥罵道,“汝等輕賤之輩也想與我們平等分治江東嗎?太自不量力!滾回去!”
  見講和不順,嚴輿默然,準備返回。孫策從後面撲上去,一刀砍落他的頭顱,鮮血四濺。
  “撿起來,回去吧!”孫策拭劍,轉向在一隅發抖的嚴輿隨從,指著滾落在地的嚴輿首級,叮囑道,“我方的回答就是他的腦袋。爾等回去,可如實向嚴白虎報告。”
  隨從抱著主人的首級逃將回來。
  嚴白虎見弟弟身首異處地回來,與其說是想報仇,不如說為孫策激烈的挑戰而戰栗。
  “孤軍戰鬥,勢必危險。”他想。不如暫且退兵會稽(今浙江紹興),拜託浙江諸雄,再圖計策。
  他心驚膽戰,半夜突然棄城而逃。
  攻來的太史慈和黃蓋等人窮追猛打,大獲全勝。
  昨日的“東吳德王”,現在卻威風全無,所到之處被追兵痛打。途中他威逼民家湊糧,躲避山野,總算到達會稽。
  當時,會稽的太守叫王朗。王朗要幫嚴白虎,調出大軍,試圖抵禦孫策的侵入。
  王朗臣下中有叫虞翻字仲翔的進諫道:“天時到了!逆時盲動,只會自取滅亡。請避此役。”
  “天時為何?”王朗問道。
  “天時乃時代浪潮。”王朗話音未落,仲翔答道。
  “你是說叫我任憑外敵侵略而袖手不管咯?”
  “請把嚴白虎抓起來,獻給孫策,與他結誼,以圖安全。這叫順應時代方向。”
  “休得胡言!會稽王朗怎能低三下四地獻媚於孫策呢?會成為世人笑柄的。”
  “非也。孫策尊崇信義,廣布仁政,近來民望赫赫。相形之下,嚴白虎驕奢淫逸,多行惡政,未行一件善事。他還是個思想保守的舊時代人。你不出手相救,他也會隨著時代而滅亡。”
  “不不。嚴白虎與我舊交頗深。孫策是打亂我們和平的外敵。這時才要聯手打擊侵略之賊。”
  “啊,你也將無用於下一個時代。”
  仲翔長嘆,王朗暴怒。
  “你這傢伙,希望我滅亡嗎?!我不想見到你。出去!”王朗下放逐令。
  仲翔甘願流亡。
  被逐出宅邸時,他未攜一物,只是囁嚅道:“你也不想被沒有主心骨的主人豢養吧。”把平時養在籠子裡的雲雀連籠子抱出來,離開了會稽。
  他對王朗所說的時代風浪,一方面網羅到了隱居山野的賢人,另一方面又把身處官衙武府等舊勢力中的許多賢人趕進了山林。
  仲翔便是被趕進山林的賢人之一。
  他默默地走在原野之上,尋找隱居的草廬。
  來到鄉下一座無名山前,鬆一口氣,道:“你也回故鄉去吧。”說著,把籠中小鳥放飛到藍天中去。
  仲翔微笑著,目送小鳥融入藍天。他看到的小鳥身影,與自己堅持活下去的身影一模一樣。
  就在仲翔放飛的籠中小鳥飛向廣闊天空時,在下界,會稽城守兵與潮水一樣的攻方之間已經反复激戰數日。
  一天,會稽太守王朗打開城門,親自在戰塵中馳騁,大叫:“黃口小兒孫策!敢到我面前來嗎?!”
  “孫策在此!”一位年輕將軍,形似鵯鳥,應聲而出,劍甲鏘鏘,來到王朗眼前。
  “哦,你就是攪擾浙江和平的不良青年頭目?”
  孫策聽也不聽,回道:“老豬!不必多言!爾等賊人吸食民脂民膏,養肥自己,慵懶貪婪。我等大軍前來,就要把你們趕出引以為榮的老巢!睜開眼睛吧,快快獻出城來!”
  王朗大怒,撲上前來,道:“不要自說自話!”
  孫策正要挺戟交戰,身後一位旗下躍馬而出,道:“將軍,斬豬焉用王劍?”說著,挺槍直指王朗。
  此人正是太史慈。
  啊呀呀……王朗旗下也有周昕躍馬而出,直取太史慈。
  “休要走了王朗!”
  “拿下太史慈!”
  “包圍周昕!”
  “活捉孫策!”
  雙方喊聲交織,一陣激烈混戰。不知何時,孫策軍中周瑜、程普二將已經繞到背後,堵住退路。會稽城的軍隊全軍大亂。
  王朗好不容易撤回城裡,保住一命,但卻損失慘重。此後,他緊閉城門,形似蠑螺,吩咐“不許輕率出城”,集中兵力,專心防禦,一動不動。
  東吳逃來的嚴白虎就躲藏在城內。他也認為:“孫軍遠道而來,如此一月過後,兵糧必乏。他們不適合久戰,只要鞏固守備,孫策自然就會黔驢技窮。”於是承擔起一方守備,高築城牆,精心防備。
  果然,孫策對此束手無策。不論如何挑戰,城裡兵馬就是不出。
  “麥子尚未成熟,運糧路途遙遠。就算搶奪良民的儲蓄充當兵糧,不日也會用盡,而且,我們的大義也將名存實亡。如何是好?”
  “孫策啊。我有一計。”
  “哦,是叔叔啊。請說出你的計策。”
  孫策的叔叔孫靜答道:“你可知道,會稽的金銀兵糧不在城中?”
  “不知道。”
  “都藏在距此數十里的查瀆。所以,突然進攻查瀆,王朗必不能沉默坐視。”
  “說得是!”
  孫策採納叔叔的意見。當天夜裡,各營各寨,點起許多篝火,豎起無數旗幟,擺出疑兵之計,好像馬上就要進攻會稽城。其實,大軍已經疾風一般轉戰查瀆。
  會稽城裡的兵馬不知是疑兵之計,見敵軍篝火旺盛,便徹夜不眠,部署防備,道:“不可大意!”可是等到天亮,等篝火熄滅後一看,城下竟不見敵軍一兵一卒。
  “查瀆遭到襲擊!”
  王朗聞言大驚,出得城來。在奔向查瀆途中,又遭遇孫策的伏兵。王朗的兵馬終於落花流水,遭到殲滅。
  王朗最終落荒而逃,得脫死地,來到海隅。嚴白虎在逃奔餘杭(今浙江杭州)途中,被一個叫做元代的人用酒灌醉,熟睡時被砍下頭顱。
  元代把嚴白虎的首級獻給孫策,領到賞賜。
  就這樣,會稽城也落入孫策手中,南方各地幾乎盡歸他的統治之下。於是他任命叔父孫靜為會稽城主,心腹君理為吳郡太守。
  這時,宣城來的快馬報告他家發生的小小騷動。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3:07
  “一天夜裡,住在近鄴山里的山賊與各州殘兵敗將兵合一處,突然襲擊了宣城。令弟孫權和大將周泰二人盡力防守。為了救殺進賊群的令弟孫權,周泰未穿盔甲,赤裸身體,大戰眾賊,全身負傷二十餘處。現在傷勢嚴重,瀕臨死亡。”
  聽完差人的話,孫策急忙趕回宣城。他所擔心的母親安然無恙,但周泰的傷勢卻比想像的嚴重,為此日夜痛苦。
  “我想設法救他,有何妙計?”他向家臣詢問。
  先前獻上嚴白虎首級成為臣下的元代道:“七年前,我被海盜襲擊,受到嚴重箭傷。當時,會稽的虞翻說,他的朋友中有一位名醫,可以把他介紹給我。接受了那位名醫的救治,我的傷僅用十五日便痊癒了。”
  “虞翻,不就是仲翔嗎?”
  “您知道他呀。”元代聽了孫策的話,眼睛瞪得老大。
  “不不。那位仲翔雖是王朗的臣下,但張纮正向我推薦,說他這個人物應該找來錄用。請你快快找到仲翔,同時把那位名醫也帶來。”
  “仲翔現在何處?”
  孫策一聲令下,各郡官吏都接到尋找仲翔的命令。
  仲翔剛剛歸隱山野,很快又被找到。聽到孫策之命,道:“如能救人一命……”遂陪伴著大夫朋友,迅速來到宣城。
  不愧是仲翔的朋友,那位大夫也與眾不同。
  他是一位老人,卻白髮童顏,超凡脫俗。
  手裡拿著一束白花,好像是野薔薇之類,邊走邊聞。看他表情,好像是來到人間味道濃厚的地方,留戀起野地的芬芳。
  孫策接見,問他姓名,他答道:“華佗。”
  他說自己生在沛國譙縣,字元化。雖有門第,卻不願多說。
  他當場就給病人看病,自言自語道:“大概得要一個月。”
  果然,一個月內,周泰的創傷痊癒,就像擦去了一樣。
  孫策非常高興,道:“你真是名醫!”
  華佗笑道:“你也是治國之名醫啊。不過治療有些粗野啊……”
  “你希望得到什麼褒獎嗎?”孫策問道。
  “什麼都不要!只要你錄用仲翔,我就感激不盡啦。”華佗答道。
  十四和平主義者
  江南江東八十一州,如今盡歸時代弄潮兒孫策統治。他兵強地沃,文化呈現一派生機勃勃的清新氣象。“小霸王孫郎”的地位已經鞏固。
  他把各地要害分給諸將把守,又廣集賢才,廣布善政。不久上表朝廷,要與中央的曹操結好,開始外交活動。
  “自那以後久違了!”很久之後,他又向曾經寄身的淮南袁術送去消息,派去使者,稱:“曾經存放你處的傳國玉璽乃亡父孫堅的遺物,此次請予歸還。當然,當時拜借的兵馬,當十倍奉還。”
  那當時袁術的勢力如何?他也以淮南為中心,在江蘇、安徽一帶逐漸強大起來,而且內心抱有稱霸野心,所以格外傾力於擴充軍備,建築城寨。
  “今日要求你們來此參議,所為並非他事。如今孫策突然說,要求歸還傳國玉璽。如何回答才好呢?各位就此如有意見,就請說來。”
  當天,袁術向三十餘名大將問計。
  以長史楊大將、都督張勛為首,紀靈、橋甤、雷薄、陳簡等重要人物悉數到齊。
  “不必認真回复,置之不理可也。”一員大將道。
  次座上的大將又罵道:“孫策乃忘恩之徒。他不僅在主公家中得到撫養,還假借精兵三千,戰馬五百匹,一去不復返,一直杳無音訊。今日來了消息,卻是要求歸還所存之物。何其無禮!”
  “嗯,嗯。”袁術臉色大好。
  諸臣個個略知袁術野心,異口同聲道:“宜派兵江東,懲罰忘恩之徒!”
  但楊大將反對,道:“討伐江東,必須渡過長江之險。且孫策如今勢如日出,士氣正旺。不如自重一步,關注北方之憂,謀求自身富強,然後悠然進攻南方,也為時不晚。”
  “是啊……說到北鄰之憂,就是小沛的劉備和徐州的呂布……”
  “小沛的劉備勢力甚小,踏平他不費吹灰之力。可呂布卻虎視眈眈,要設計離間他們。”
  “如何才能使他們反目?”
  “此事容易。但首先需要把主公約定給予呂布的兵糧五萬斛、金銀一萬兩以及馬匹、綢緞等物統統給他……”
  “好的,給他。”袁術當即採納這個意見,“如果小沛、徐州很快成為我等的囊中之物,這個代價是划算的!”
  在先前與劉備作戰的時候,約定給予呂布而沒有給的糧米、金銀、織物、駿馬等大批物資,很快便蜿蜒運往徐州。
  為討呂布歡心。
  然後孤立劉備,斬殺劉備,再製衡呂布。毋庸贅言,這是個計謀。
  呂布也沒有那麼好對付。
  “哎呀呀,那袁術現在送來偌大財貨,打的什麼主意啊?”慾念讓他歡心,但他同時又起疑心。“陳宮,你怎麼看?”
  “一眼就能看穿哪。”心腹陳宮見問,便笑道,“袁術是想牽制住主公,去打劉備唄。”
  “我看是。我也有同感。”
  “劉備在小沛,對主公而言就是前衛,並無害處。相反,如果袁術伸出手來,小沛成了他的勢力範圍,那麼不但徐州不能高枕無憂,還會存在他與北方泰山諸雄結盟帶來的威脅。”
  “才不上他的當呢。”
  “是啊。不能上當。該收的東西照收不誤,靜觀事態變化可也。”
  數日之後。
  果然有情報來。
  說是淮南兵馬向小沛移動,勢如怒濤。
  聽說由袁術幕將之一紀靈擔任指揮,兵馬十萬,長途奔襲,向小沛縣城進軍。
  當然,由於先前已經付出代價,大軍進軍並不擔心徐州的呂布。
  另一方面,小沛的劉玄德心裡明白,受此大軍進攻,終究沒有勝算,首先連兵器、糧草就不足。
  “不測之大難臨頭。請求緊急援助!”劉備向呂布派出快馬。
  呂布不但暗地動員,增援小沛,他還親自出陣,來到兩軍之間。淮南大軍面對意外形勢,大怨呂布不守信義。大將紀靈向呂布寨中送來言辭激烈的抗議。
  呂布處於夾板之中,卻毫無為難之色。
  我要斷得公正,既不被袁術怨恨,也不被劉備怨恨。
  聽到呂布自言自語,陳宮懷疑他有無好辦法進行裁決,於是在一旁觀看。
  呂布修書兩封。
  於同一天把紀靈和劉備邀請到自己寨中。
  出小沛縣城不遠,劉備也率不足五千兵馬,正在對陣。呂布邀請送到,劉備道“不可不去”,起身出發。
  關羽斷然阻止,道:“一旦呂布有異心,如何是好?”
  “我對他堅守節義,謙讓有加,直至今日,從無任何行為讓他起疑。所以他毫無道理加害於我。”玄德說著,抬腿開步。
  這時張飛箭步上前,道:“儘管你如此說法,我們卻信不過呂布。請且慢行。”
  “張飛,你想去哪裡?!”
  “只要呂佈出城在寨中,就是意外的幸運!我拜借兵馬少許,突然襲擊呂布中軍,斬了那傢伙的首級,順便打散紀靈的先鋒就回來。用不了兩個時辰。”
  較之呂布的邀請,玄德更加害怕張飛的暴勇,便對左右道:“關羽、孫乾!快快攔住張飛。”
  張飛就要拔劍飛奔,被大家抱住,帶了回來。
  關羽教訓張飛道:“既然你如此懷疑呂布,為何不下決心捨命護兄,陪著大哥前去呂布營寨?”
  張飛啐了一口,道:“去就去!誰不去啦?!”說完,慌忙上馬,跟隨玄德而去。
  關羽苦笑。張飛道:“有什麼好笑的?!你不也說不要去阻止來著?!”簡直就是小孩子吵架。
  來到呂布寨中,張飛還是板著一張臉,沒有笑容,簡直就像一副魁偉的假面,只有眼睛時時左右滴溜溜地轉動。
  關羽也毫不大意,屹立在玄德身後。
  很快,呂布就座。
  “歡迎歡迎啊。”
  打個招呼倒也算了,接著呂布說道:“此次為了解救貴方的危難,我可花了好大心血啊。請你不要忘記我的恩情啊!”
  張飛、關羽兩人滿臉怒火。然而,玄德卻低低垂首,道:“您的恩情我無論如何不會忘記。真是誠惶誠恐!”
  這時,呂布家臣來報,道:“淮南大將紀靈將軍到!”
  “哦,已經到啦?快快有請。”
  呂布輕輕命道,表情若無其事。可玄德卻大驚。
  紀靈乃敵軍大將,且在交戰之中。玄德慌忙站起身來,道:“好像你有客人來,我先失陪啦。”
  玄德說著就想離席迴避。呂布按住,道:“不不。今日是特意把足下和紀靈叫到一起的。呃,有事相商,請坐!”
  很快,紀靈好像也被引到門外。
  紀靈一邊與呂布家臣聊著什麼,一邊走來,豪爽的笑聲越來越近。
  “就是這裡。”陪同的武士掀開寨門幕簾,指著閣院道。
  紀靈若無其事,剛要進門,“啊?……”的一聲,臉色大變,停住腳步。
  玄德、關羽、張飛。
  敵方三員大將齊刷刷地坐在席上,由不得紀靈不大吃一驚。
  呂布回頭,指著一個空席,道:“來,請這裡坐!”
  但紀靈無法不遲疑。出於恐懼,他轉身返回門外。
  “叫你來嘛。有什麼好客氣的!”
  呂布起身出門,抓住他的臂肘。然後像拎小兒一般要把他塞進閣內。紀靈哀鳴道:“呂公,呂公!我紀靈何咎之有,你卻要殺我?!”
  呂布哧哧笑道:“沒有理由殺你。”
  “那就是要設計殺玄德,才把他招來的。”
  “不,也不想殺玄德。”
  “既……既然如此,你究竟想幹什麼?”
  “為了你們雙方。”
  “不明白。簡直就像被狐狸迷住一樣。別讓人迷惑啦,請說出真實想法。”
  “我真的是主張和平的。我原來就是熱愛和平的人哪。所以今天讓你們雙方碰面,想做個講和的了斷。你想說我呂布的裁決不夠分量嗎?!”
  真正主張和平的人個個都會替他害臊!
  別人說這話倒也罷了,偏偏呂布親口說“我是崇尚和平的人”。如此亮相,真是近來的稀罕事。
  當然,紀靈也不會相信這樣的和平使者。與其說他感到可笑,不如說他是因疑惑而感到恐懼。
  “你說要講和,究竟什麼是講和?”
  “講和,就是停止戰鬥,互結友好嘛。難道你不知道嗎?!”
  紀靈目瞪口呆。
  呂布不顧他一頭霧水,拽著他胳膊把他領到座上。
  現場變得怪異。
  一片冷場。紀靈與玄德,在這裡都是客人,而在戰場上卻是面對面的敵人。
  “……”
  “……”
  兩人斜眼相視,正襟危坐,卻毫無辦法。
  “好啦,並排座吧。”呂布把玄德請到自己的右側入座,把紀靈請到自己的左側入座。
  酒宴開始。
  然而,酒不甘味。任何一方都默默地舔著杯沿。
  不久,呂布獨自一飲而盡,把酒杯高高舉起,道:“好啦!成了!雙方就此開始友好交往!”
  但是,只有他一個人舉起手。
  事到如今,紀靈也不能沉默。他一臉要踢翻餐桌的樣子,正面迎戰呂布,道:“別開玩笑啦!”
  “什麼開玩笑?”
  “想想看吧!我受君命,率領十萬兵馬,決心不生擒玄德誓不生還,才到戰場上來的。”
  “知道。”
  “平民百姓的打鬥我不知道。但我不可能如此簡單地撤兵。我停戰的日子,不是生擒了玄德,就是把玄德的首級挑在戟上的那一天。”
  “……”
  玄德一直默默聽著,但站在身後的關羽、張飛,早已滿眼怒火。
  突然,張飛從關羽背後大步上前,把地板踏得嘎吱嘎吱直響,道:“休得胡言!紀靈!出來!我不吱聲,你竟目中無人,口出狂言。我等劉玄德君臣曾經共同起誓,兵力雖少,卻與汝等蛆蟲、蝗蟲的勢力不同。當年我等僅數百人便把黃巾蜂賊百萬打得落花流水,你難道不知嗎?你膽敢再嚼舌根,決不饒你!”
  張飛險些拔劍沖上前去的樣子,讓關羽吃了一驚。他抱住張飛,道:“別一個人耍威風!你總是一個人先耍威風,我等連出頭的地方都沒有。”
  “我最討厭磨嘰磨嘰地耍嘴皮子。嗨,紀靈!戰場不拘場所。你那麼想要我家大哥的頭顱,你就取取試試!”
  “哎,不是叫你等等嘛!呂布好像也有什麼想法。你可以像大哥一樣權且靜觀事態發展,看呂佈如何處理。”
  張飛道:“不。我對那個呂布也有意見!鬧不好的話,管他是呂布還是誰,我決不留情!”
  他怒髮衝冠,鬍鬚直立,丹口大張,露出白牙。
  張飛如此挑戰,紀靈也不能退縮。
  “你個匹夫!”
  紀靈飛身亮劍。
  呂布瞪著雙方,大聲喝道:“真夠吵的。別鬧啦!”然後對身後大聲道,“來人!”
  呂布對跑過來的家臣,語氣尖利地吩咐道:“把我的戟拿來!那把方天畫戟!”
  現成的和平也不是輕易就能得到的,呂布當場表現出憤怒的本性。他一旦發怒,不知道會做出什麼。紀靈非常恐懼,玄德也屏住呼吸。
  “他要幹什麼?”大家看著呂布。
  方天畫戟遞到呂布手上。他一邊抱著大戟,一邊瞪視四座,開腔道:“今日把雙方叫來講和的不是我,是上天之命。對此,夾雜私心,說三道四,那就是違背天命啊。”
  果然,他仍然沒有摘下莊嚴的和平使者的假面具。
  呂布突然心生一計,話音剛落,便飛奔出閣,一口氣奔到遠處轅門旁,把畫戟倒插在地上,折返回來。
  然後道:“看著,從這裡到轅門之間正好有一百五十步距離。”
  大家把目光投向他手指的地方,心中生疑,不解他為何把戟立在那裡。
  “好!我從這裡瞄準那把戟的枝尖射一箭。如果乾淨利落地射中了,那就奉天命,講和結好而歸。如若不中,也許就是天意讓你們再戰。那我就收手,不再乾涉。你們可以隨便繼續打下去。”
  奇異的提案!
  紀靈認為不可能射中,同意。
  玄德也只能道:“任你處置。”
  “那就再飲一杯。”呂布回到座上,再勸一巡酒,自己也望著遠處的畫戟,飲盡此酒。不一會兒,他臉色泛紅,露出醉意。
  “拿弓來!”呂布大聲吩咐家臣。
  來到閣前,呂佈單膝跪地。
  弓小。
  弭——或稱滿弓,呈半弓形。由於在梓樹弓桿上貼有薄金屬板,並用漆帶裹緊,弓力之強勝過強弓。
  “……”
  嘭!
  弦歸原位。離弦之箭在風中鳴響如笛,劃出一道弧線,發出鮮豔微光,飛行而去。只聽遠處鏗鏘一聲響,畫戟的枝尖頓時火星迸濺,箭頭粉碎,箭桿折成三截。
  “中啦——”
  呂布投弓,回到席上,轉向紀靈,道:“好啦,約定好的。請立即受天之命。什麼?無法向主公交代?不不。我給袁術送信過去,說你無罪。”
  把紀靈趕回去後,呂布得意地對玄德道:“怎麼樣?如果我不救你們,就算你左右再有兩位賢弟,這次也會被滅的。”
  玄德明知是賣恩,還是拜謝道:“今日之恩,終生不忘!”未久回到小沛。
  十五新嫁娘
  “如果就這樣留在這裡,先不說玄德方面,呂布肯定會以違約之敵為名,全軍來攻。”
  紀靈害怕呂布。
  他感到上了呂布的當,但更被他強大的精神所懾服。
  不得已,紀靈退兵,回到淮南。
  從他口中聽到詳情,袁術暴怒,道:“混蛋!厚顏無恥,竟至於此!拿了我莫大的代償,卻又庇護劉備,回報我的就是強加於我的講和嗎?!”
  他怒氣難消。
  袁術忍無可忍,道:“既然如此,我將親自率大軍進攻徐州和小沛,一舉破城!”說完就要下達命令。
  “不可!斷不可貿然……”紀靈儘管為自己丟盡臉面而深感恥辱,但還是諫道,“呂布之驍勇天下有定評。原來以為他有勇無謀,卻為何既有機智又有謀才,真讓我驚訝。而且徐州佔著地利,貿然出師,恐損兵折將。”
  “照你這麼說,只要那傢伙盤踞北鄰,我袁術就是將來也無法向南向西發展咯?!”
  “對此我忽生一計。聽說呂布有一個妙齡美貌的女兒。”
  “庶出還是嫡出?”
  “聽說是呂妻嚴氏所生愛女,所以更是合適。”
  “此話怎講?”
  “主公亦有可以娶親的公子。用通婚先籠絡呂布的心。看他是否接受這門親事,以判斷他的向背。”
  “哦……嗯……”
  “如果他接受這門親事,願意把女兒嫁給公子,事情就好辦啦。呂布一定會殺掉劉備的。”
  袁術一拍大腿,道:“妙計!為褒獎你獻此良策,不再問你此次過錯之罪。”
  袁術首先擬書一封,送去殷勤答謝,對呂布此前講和之功獻上滿腔敬意和謝意。
  算好日子,故意隔了兩個月,袁術才遣使說媒,道:“願與你家結姻親之緣,永享共榮,親上加親……”
  回話當然是世間俗套的說法:“我們認真考慮之後,改日一定回話。”
  先來厚謝先前的講和,講和之後又來說媒,於是呂布認真考慮起來。
  “也非壞事啊……你的意下如何啊?”呂布與妻子嚴氏商量。
  “呃……”因是獨生愛女,呂妻也把手支在臉頰上陷入沉思。纖指就如像牙削成的一般。
  窗外輕輕飄來後園木蘭花的幽香。
  就連呂布這樣的漢子,這時也是一個慈眉善目的好父親。
  呂布妻妾原有三人:第一夫人、第二夫人以及妾。
  嚴氏是正室。後娶了曹豹的女人,立為第二夫人,由於早逝,沒有子女。
  第三位是妾。
  妾的名字叫做貂蟬。
  說到貂蟬,就是呂佈在長安時熱戀的女人。為了戀情,他背叛董相國,最終推翻當時政權。貂蟬,就是那場大亂的導火索。那位貂蟬難道還活在呂布的密室之中嗎?
  “貂蟬啊!貂蟬啊!”
  呂佈如今仍然經常在閨園中這樣叫妾。不過,後來嫁給他的貂蟬與那王允的養女——薄命的貂蟬雖然同名,卻非同一人。
  有相似之處。但年齡不同,秉性迥異。
  呂布也是多愁善感之人。
  他無法徹底忘卻死於長安大亂中的貂蟬,於是在各州遍搜長得像貂蟬的女人,終於得到一個面容可供憑弔的女人,便一直“貂蟬,貂蟬”地叫她。
  這位貂蟬亦無子女。所以,說到子女,只有嚴氏所生的女兒。
  煩惱的父親對愛女的鍾愛超乎常人,操心女兒的幸福甚於自己的未來。
  “怎麼辦呢?”他對袁術提出的親事感到十分迷茫。
  做父親的往往過多考慮各個方面。
  一方面認為是一段良緣,另一方面又覺得危險。
  “我覺得是門好親事……”正室嚴氏道,“我聽傳言說,袁術這個人早晚要當天子的。”
  “聽誰說的?”
  “說不上誰,就連侍女們都在傳呢,說他有資格登天子之位。”
  “傳國玉璽在他手裡。是說這事兒吧……可是,眾口相傳的力量實在可怕,也許真的能實現哪。”
  “所以啊,這門親事不是挺好嗎?嫁過去,就有希望很快當上皇妃。”
  “你也往大處著眼啦。”
  “這可是做母親考慮最多的問題啊。只是得了解一下,他家有幾個兒子。萬一嫁給眾多兒子中最不成器的那個,後悔就來不及了。”
  “這點不用擔心。袁術只有一個兒子。”
  “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雄雞也為母雞的話而振翅。袁家的辭令“永享共榮”被當了真。
  袁家等不及回話,再次派韓胤為使,前來探問意向,道:“這門親事如何啊?舉家君臣翹首盼望成功姻緣哪。”
  呂布把韓胤迎入驛館,厚禮相待,有問必答,又將許多金銀贈給使者一行。使者返回時,呂布備下奢華禮物,堆積如山,馬馱車拉,讓他們帶給袁術。
  “我一定轉達。想必袁家一定滿意。”
  韓胤回去後的第二天。
  那位“不可先生”陳宮一臉更加“不可”的表情,一大早就來到執事閣中,等待呂布起床。
  不久呂布起床。
  “哦,陳宮哪,真早啊!”
  “我有話……”
  “什麼話?”
  “與袁家的親事。”
  看到陳宮的表情,呂布心中有點困惑。
  莫非這個諫言家又要進什麼諫了?
  既已承諾對方,現在如果內部生變,不好收場。
  “……”
  他一臉厭煩,把遲鈍目光投向一旁。
  “在這裡說,不妨礙吧?”
  “你反對咯?”
  “不,決不。”
  因為陳宮低著頭,呂布放下心來,道:“吏員們會來辦事,挺麻煩的。到那座亭子去吧。”
  出得閣來,走過木蘭花下。
  在水亭裡圍桌而坐。
  “我還沒有對你說,內人也說這是良緣,所以決定把女兒嫁過去。”
  “大概可以吧。”陳宮答道,後牙上好像擱著東西。
  “不行嗎?”呂布害怕他進諫,又想得到他的保證。
  “我認為可以是可以,關鍵是時間。婚禮約在何時?”
  “不,還沒進展到那一步。”
  “從訂婚到進門,自古以來時間都是一定的。”
  “打算依規矩來。”
  “不可。”
  “為何?”
  “照例,從訂立婚約到舉辦婚禮的時間根據身份分成四種。”
  “天子的花燭之儀為一年,諸侯為半年,卿大夫三個月,庶民一個月。”
  “正是。”
  “哦,嗯……”呂布恍然大悟,道,“袁術持有傳國玉璽,也許早晚當上天子。所以你想讓我依天子之例嗎?”
  “非也。”
  “那就是諸侯資格咯。”
  “不。”
  “你是說依照大夫之例嗎?”
  “不可。”
  “那……”呂布作色道,“我的女兒出嫁,你卻讓我依庶民之例嗎?!”
  “沒人這麼說。”
  “你這傢伙說話讓人摸不著頭腦。你究竟讓我怎麼辦?”
  “凡事,哪怕是家庭內部之事,天下之雄亦須視風雲而為之。”
  “當然。”
  “主公驍勇,無人可與比肩。如果與擁有傳國玉璽且國富兵強的袁術結為姻親,事情傳開,哪個諸侯不會詛咒嫉妒?”
  “如果害怕這個,女兒就嫁不出去啦!”
  “可是,總要圖個萬全吧,哪怕為了令愛。主公能斷言不存在有人把過門吉日當成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半道伏兵,搶走新娘的危險嗎?”
  “你說得也是……那該怎麼辦?”
  “不要等待吉日。身份慣例都不要顧忌。趁各路諸侯還沒注意,就先把令愛的轎子疾風迅雷般地送到壽春的袁家。”
  “此話有理!”聽陳宮這麼一說,呂布也覺得極有道理。“可是,不好辦哪。”
  “有何為難?”陳宮單刀直入地問道。
  呂布撓頭,道:“其實,內人也願意接受這門親事,她非常高興……最後也沒有跟你商量,就答復了袁術的使者,答應了下來。”
  “有何不可?!在下並未阻止這門親事啊。”
  “可是,使者韓胤已經回淮南去了。”
  “此亦無妨。”
  “卻是為何?”呂布詫異道。
  陳宮過於鎮靜,呂布覺得蹊蹺。
  陳宮挑明想法,道:“其實啊,今天早晨在下私自拜訪韓胤館舍,悄悄與他商量好啦。”
  “什麼?!你背著我去見袁術的使者啦?!”
  “我擔心得不得了啊。”
  “那你們都談了些什麼?”
  “我一見到韓胤,就單刀直入地說:'這門親事,說白了,對貴國而言目標就是劉備的腦袋吧。新娘歸新娘,後面所要的東西就是劉備的腦袋吧!'我冷不丁這麼一說,韓胤大驚失色。”
  “那是啊……後來韓胤如何回答?”
  “他盯著我的臉看了一會兒,很快壓低聲音說:'這等事千萬不要大聲說。'他也不愧是個人物,回答得真妙。”
  “噢……後來你說什麼來著?”
  “新娘過門如按通例必不吉利,難以順利。所以我回去勸說主公,也請貴國即刻從速辦理……說完我才回來。”
  “韓胤可什麼都沒有對我說啊。”
  “那他不會說吧。他這個使者又不是來挑明這樁婚事是利益婚姻的。”
  陳宮說完,呂布便盯著他的臉,思考是否重新考慮。但他的心思卻已經全部放在準備女兒的出嫁和選定成親的日子上了。
  “這麼說,日子越早越好啦。不知怎的,我心急起來了。”
  他又大步朝後閣走去。
  他說服妻子嚴氏,讓她夜以繼日緊鑼密鼓地準備女兒的出嫁。
  備齊各種奢華嫁妝,縫好大量金襴綾羅,馬車和華蓋造得華美無比。
  這天早晨,新娘終於要離家出嫁。拂曉時分,徐州城裡就鑼鼓喧天。前一天晚上開始的盛大慶祝宴會,通宵達旦。
  不久,百鳥啼鳴,晨曦輝映,城門大開,載著新娘的馬車是白馬金蓋,侍女侍童,美裝武士,列隊護衛,送出城外,彷彿紫雲伸展。
  陳珪年老,在兒子的宅邸養病。
  他的兒子是劉玄德的臣下陳登。
  “那邊熱鬧的鼓樂,是怎麼回事啊?”
  在病室照顧他的丫鬟道:“老爺隱居,還不知道吧。”她告訴他說,徐州城裡出來一支送親隊伍,要到遙遠的淮南去,街上的人都在歡送。
  “這可使不得!我豈能袖手旁觀啊!”陳珪說著,走出病室,“扶我上馬,帶我進城。”誰都攔不住他。
  陳珪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徐州城,請見呂布。
  “一個病人,還來做甚?不來祝賀也不要緊的。”呂佈道。
  “正相反!”陳珪用力搖頭,開腔道,“你的死期已經臨近,今日特來弔唁。”
  “老頭!莫非你是在說你自己嗎?!”
  “不不。你要走在我這個病老頭前邊兒啦!”
  “休得胡言!”
  “可是,命數如此,能奈其何!你自己一步步順其自然地朝黃泉路上走啊。”
  “別說不吉利的話!今日乃大喜之日。”
  “從你認為今日是吉日看,死神已經纏上你啦。因為,這樁親事乃袁術之謀略。由於劉備這個人跟著你,袁術無法滅你,所以,他就想先把你的女兒當做人質,然後再攻取小沛。”
  “……”
  “今後即使小沛受到進攻,你也不能援助劉備。你不覺得劉備被殺,就是砍去你自己的手腳嗎?!”
  “……”
  “啊呀呀,無奈啊!人的命和袁術的妙計,真是可怕啊!”
  “呃……嗯。”呂布沉吟良久,扔下陳珪不顧,大步流星走出閣去。
  “陳宮!陳宮!”
  聽見閣外傳來呂布的大聲喊叫,陳宮道是何事,從公事房跑過來。呂布一見他的面,就大聲呵斥道:“淺見之人!汝誤我也!”
  說完緊急叫五百騎兵來到庭上,吩咐道:“追上小姐的轎子,立即帶回來。中止送親!”
  呂布反复無常已成常事,但這次卻讓人驚慌失措。騎兵隊當即絕塵而去,追趕送親隊伍。
  呂布書信一封,道:“小女昨夜突患微恙,臥床不起,送親之事,眼下只好延期,謹請見諒。”書畢,差人快馬送往袁術處。
  病人陳珪老人當天一直在城裡,傍晚才騎在馬背上,晃晃悠悠回自家去。他鬍鬚稀疏,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道:“啊,這下……我兒子的主公可以得救於危難之中啦。”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3:07
  十六盜馬人
  翌日,陳珪又靜臥病榻,細想世間險  “呂布乃是前門虎,袁術等於後門狼。夾在此二人中間,不定何時,必為其中之一所食。”
  陳珪擔心不已,於是在病榻上執筆修書一封,差人送到呂布手中。信中獻上一計:老生近聞,袁術手握玉璽,不日冒稱天子。
  大逆明矣。
  此前推遲送令愛過門,幸甚。宜速派兵,綁使者於途中,押往許都朝廷,以明順逆。
  曹操必記您的功勞。您當具備官軍之強,以曹操之兵為左翼,以劉玄德為右翼,討伐大逆。
  現在正是其時。
  揚曠世之英名,成一代之大計,就在今日。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你在沉思什麼……”妻子嚴氏越過呂布的肩膀凝視著他,一起讀陳珪的信函。
  “哦,陳珪所說也有一定道理,所以我正在思考怎麼辦。”
  “一個行將就木的病人的意見就把你說動了,你打算廢棄來之不易的良緣嗎?!”
  “女兒怎樣啦? ”
  “在哭呢。真可憐!”
  “難辦哪。”
  呂布一邊嘟囔,一邊向吏員匯集的政事閣走去。
  不知為什麼,吏員們正在那裡議論紛紛。
  讓侍臣去打聽,回來報告道:“大家在議論,小沛的劉備不知從哪裡陸續買來很多馬匹。”
  呂布咧開大嘴笑道:“武將購買馬匹以備不時之需,用不著瞪著眼睛議論紛紛。我也想徵集良馬,日前已經差宋憲等人去了山東。這會兒他們也該回來啦。”
  此後第三天。
  出差去山東買馬的宋憲和其他官吏,簡直就像被狐狸附體一樣,表情呆滯地回到城中。
  “徵集到了大量軍馬嗎?快快拉來五六匹駿馬讓我看看!”呂佈道。
  “真對不起!”官吏們害怕他發怒,腦袋磕在地上答道,“前天夜裡,我們趕著三百匹駿馬路過小沛境界,出現了一群強盜,搶走了兩百多匹駿馬……我等昨天和今天都在拼命尋找他們的行踪,可那些山賊、馬群全然不知去向。無奈,只好先把剩下的馬匹牽了回來。”
  “什麼?!你是說被一群強盜搶去了兩百多匹良馬?!”說著,呂布額上已經暴出青筋。
  “沒用的東西!平時你們都是怎麼吃的俸祿?!”呂布聲音粗暴地追究宋憲等人的責任,“被強盜搶走了那麼多寶貴的軍馬,還全都覥著臉皮跑了回來。哪有這樣的官兒?!見到強盜當場抓捕,這才是你們的本職!”
  “您發怒,是應該的。”宋憲伏在震怒的獅子王面前解釋道,“但不管怎麼說,那些強盜並非普通山賊野盜,個個都是強壯的漢子,蒙著面。其中一個頭目身材特別高大,把我們像小兒一樣抓起來就扔,我們根本無法靠近他,毫無辦法。尤其是他們的行動迅速得可怕,很有秩序。剛剛奪了我們的馬,那頭目就一聲令下,強盜便鞭打馬群,風馳電掣般地逃走……太與眾不同了,我們覺得不可思議,便悄悄查了一下,發現我們根本無力對付他們。那些蒙面強盜,其實是小沛劉玄德的義弟張飛和他部下!”
  “什麼?!原來是張飛……”呂布的憤怒全部轉向了小沛,但多少還是有些懷疑。“肯定嗎?肯定是張飛沒錯嗎?”
  “絕對沒錯!”
  “哼!”呂布咬牙切齒,從座上突然站起身來,咆哮道:“我忍無可忍啦!”
  城中大將都立即被叫來。呂布站著,見大家到齊,便道:“向劉備宣戰!馬上進攻小沛!”
  一聲令下,他也穿上鎧甲,跨上赤兔馬,率領大軍,逼近小沛。
  玄德大驚,不明就裡,道:“這是為何?”
  但事態緊急,不得不防。
  他也帶上兵馬,來到城外,放聲叫道:“呂將軍!呂將軍!這般樣子,竟是為何?無故動兵,近來可是怪事啊?”
  “劉備,休要花言巧語!”呂布現身,道,“恩將仇報的傢伙!我呂布先前轅門射戟,在危難中救你一命,你卻讓張飛盜搶我軍馬二百餘匹。你就是如此報答我的嗎?!豈有此理!偽君子!你想認強盜為義弟斂財嗎?!”
  巨大的侮辱。
  玄德臉色大變,但畢竟是平生第一次受到如此大的侮辱,所以十分茫然,啞口無言。這時,張飛提著矛從後面走上前來,站到劉備前面,擋住呂布,放言道:“吝嗇鬼!二百匹軍馬算什麼!搶奪那些馬的,就是我張飛。但你竟敢指我為強盜,豈能就此甘休!我要是強盜,你就是糞賊!”
  “什麼,糞賊?!”呂布也愣了。世上有各種各樣的賊,還沒有聽說過糞賊。張飛話語歹毒。
  “不是嗎?!你原來無處可去,來投徐州,不過是流寓之客。托劉大哥的福,曾幾何時佔據了徐州城,非但擺出一副太守的面孔,藉口女兒嫁妝吸食民膏民脂,在此天下多難之秋,全家上下無能無德,只會屙屎。你這樣的人,叫國賊都不配!只能叫糞賊!明白了嗎,呂布?!”
  就在張飛鬥氣將了未了的一剎那。
  “賤郎!”呂布刷的一下滿臉鬍鬚倒豎,頭髮倒立,揮舞方天畫戟,怒氣沖天,打將過來。
  張飛勒馬立起,迎面交戰,衝著對手翻轉的大戟怒喝一聲:“嗨——”
  呂布受到揶揄,越發像烈火一樣,回過戟來,對準馬頭,大叫一聲:“豎子! ”
  張飛也挺著丈八蛇矛,二目如炬,直取呂布,道:“嗨,來呀!”
  堪稱天下偉觀。張飛、呂布,兩人都是當代無人能敵的驍勇典型。
  不過,雖然同是鐵腕,但卻性格迥異。張飛打心底里討厭呂布這個人。一見呂布,哪怕就是並無齟齬的平日,都會怒髮衝冠,挑起鬥志。同樣,呂布看見張飛的臉,也會經常有一股噁心的不快襲上心頭。
  如此相互憎惡的兩位豪傑,如今得以在戰場這個時空裡對陣,戰鬥的激烈不可言表。
  矛戟交戰二百餘合,汗水淌在馬背,呼聲響徹雲霄,馬蹄刨起地上泥土,太陽不覺就要落山,卻未分出勝負。
  “張飛!張飛!為何還不撤?!為何不聽大哥的命令?!”身後響起關羽的聲音。
  張飛醒過神來,環視前後,薄暮中的戰場上只剩他自己一人。
  敵兵的影子遠遠地在退路上紮堆。草靄泛白,在原野上飄動。
  “哎——是關羽嗎?”張飛一邊應著,一邊還在大戰呂布。果然,自家陣地遠遠地鳴金收兵。
  “快快回來!把敵人擋開,撤!”關羽為了張飛,在遠遠圍在張飛退路上的敵軍中殺開一角。
  張飛有點慌,道:“呂布,明日再來!”說完飛馳而去。
  身後傳來呂布的罵聲。雙方的身影已經融入朦朧夜色之中。關羽一見張飛的身影,馬上飛奔過來,在他耳邊低語道:“大哥很生氣哪。”
  一撤回縣城,劉備馬上把張飛叫來詰問道:“又是你惹的禍!盜搶來的馬匹現在何處?!”
  “都拴在城外前面的地方。”
  “用不正當手段得來的馬匹,不能拴在玄德的馬厩裡!關羽,把那些馬匹悉數還給呂布! ”
  關羽當晚就把二百多匹馬全部送還到呂布寨中。
  呂布因此心情轉好,打算退兵,陳宮卻從旁進諫道:“現在不殺玄德,必為日後之禍。徐州人望日漸離你遠去,歸到他那裡去了。”
  聽到此言,呂布反倒對玄德的道德與善行既怕又恨。
  “是啊,人情是我的弱點啊。”
  第二天一整天,不容喘息,照樣進攻,弱小的縣城一下子陷入危險。
  “如何是好?”玄德向左右問計。
  “既然如此,已是無奈。可暫且棄城,去投許都,拜託身在中央的曹操,伺機再報今日之仇。”
  玄德從之,當夜三更,脫開束縛,只帶心腹及少數人馬,沿月光泛白的小道,落荒而去。
  十七胡琴夫人
  張飛和關羽二人作為殿軍,在城外集合兩千餘騎,要給“離開此地留個回憶”,前去沖殺呂布兵馬,沉重打擊了呂布部將魏續、宋憲等人,道:“這下心裡舒服些啦。”然後追隨先行的劉玄德而去。
  時在建安元年冬,劉玄德沒有封地、沒有食物,帶著一群瘦馬和落魄人家的子弟,很快來到許昌都城。
  但曹操絕未無情地對待他們。“玄德,吾弟也。”曹操以賓客之禮相迎,讓於上座說話,安慰於他。
  曹操又設酒宴,把張飛、關羽也都請來。玄德謝恩,日落時分辭別相府,回到驛館。這時,曹操的心腹荀彧目送著玄德背影,意味深長地自言自語道:“玄德不愧是傳說中的人物啊!”
  “嗯。”
  曹操點頭,沉默。荀彧把臉湊近他耳畔暗暗調唆殺意:“將來他才是可怕的英雄。如果不趁現在除掉,對您來說,將來必定成為巨大障礙。”
  曹操一個激靈,抬起眼睛,眼眸中放出紅色光芒。
  這時郭嘉進來,曹操與他商量此事,他當即搖頭,一臉“豈有此理”的表情,道:“如果他還沒有名氣倒也罷了。如今,劉玄德作為義氣仁愛之人,名聲甚高。您若殺他,天下賢才將會對您失去尊敬,您所提倡的大義、仁政,聽上去也只是謊言。因為害怕劉備一人,欲除後患而失去四海威望和信譽,真乃下下之策。我絕對不能贊同。”
  “說得好!”
  曹操頭腦清楚。雖然他容易熱血沸騰,有時還會犯渾,但卻具備善納良言的品格。
  “我也這麼想。毋寧在他身處逆境的今天,給他恩惠。”
  不久曹操上朝,為玄德奏請豫州牧,隨後即將任命告知玄德。
  進而。
  在玄德赴任職之地時,曹操再贈他兵馬三千,糧米萬斛,為他壯行,道:“聊表寸心,預祝君之前途。”
  對此重重厚意,玄德深表謝意。臨別時,曹操又低聲道:“時機一到,我定與你聯手,為你報仇。”
  當然,曹操心中立誓定要討伐的,也是呂布這個怪雄。
  “……”
  玄德唯唯,萬事微笑點頭,然後出發,前往任職之地。
  可是,曹操計劃的征伐呂布尚未實現,其他方面卻意外傳來許都的危機。
  許都如今是天子之府,曹操位居丞相,權傾朝野。
  有細作刻不容緩地飛馳來到相府報告。他聽後憤然仗劍,眼神嚴厲,道:“是何賊人覬覦這座花園?”
  遷都許昌前,在長安弄權逞威的董相國一門中有一個敗軍之將叫張濟。
  前一段時間開始,他的侄子張繡收羅董門殘黨,自為中心,拉起軍隊,打出“王城復古”、“打倒曹閥”的旗幟,企圖進攻許都。
  張繡把各州的殘兵敗將召集在手中,勢力逐漸增加,還以賈詡為參謀,與荊州太守劉表結為軍事同盟,以宛城為根據地。
  “不可放任不管!”
  曹操決定主動討伐。
  可是,他擔心徐州的呂布。
  “如果我進攻張繡,戰事拖長,呂布必會乘隙襲擊玄德。然後乘滅玄德之勢,進而襲擊留守中的許都。那怎麼得了……”
  因為有此擔憂,曹操還在猶豫是否出陣。荀彧道:“此事毋庸多慮!”說得極其簡單。
  “是嗎?我想,別人都不足慮,只有呂布居心叵測,須得提防。”
  “所以,也可以說容易解決。”
  “讓他得利?”
  “是的。他是一個利欲熏心的人。所以,此時不妨試試,給他升官,給他恩賜,讓他跟玄德講和。”
  “就這麼辦!”曹操拍著大腿道。
  他馬上派奉軍都尉王則為正式使者,即下徐州,傳達此事。呂布得此意外恩賜,感激不盡,二話沒有,聽從曹操旨意。
  於是曹操道:“如今已無後顧之憂。”便籌備大軍,以夏侯惇為先鋒,向宛城進發。
  十五萬大軍在淯水(今河南南陽附近)一帶布陣,有如雲霞一般。
  時在建安二年五月,已是深春。柳塘邊垂綠嫋嫋,淯水河流水汩汩,桃花瓣漂滿溫暖的河面。
  如雷貫耳的曹操親率大軍而來,張繡大驚失色,跟參謀賈詡商量,道:“如何?有勝算嗎?”
  “沒有勝算,如果曹操舉全力來攻的話……”
  “那如何是好?”
  “只有投降。”
  不愧是賈詡,有先見之明。他勸張繡,開戰之前就舉起投降的旗幟,自當使者,前往曹操大寨。
  雖說是來降服的使者,態度卻甚是出色。而且能言善辯,盡力談判,為張繡爭取最好條件。曹操格外喜歡賈詡的人品。
  “怎麼樣啊,你願不願意離開張繡,跟我幹啊?”
  “面子真大。但張繡也善用我言,不忍棄之。”
  “以前跟誰干呢?”
  “是李傕的貼身隨從。但這是我一輩子的錯誤,為此,我與他共擔污名,成了天下共恨之人。所以,我更加自重。”
  宛城內外進行著和平外交,宛城得以免遭戰火。曹操進入宛城,在城中起居。一天夜裡與張繡共飲,酒宴已酣,回到自己寢殿,漫不經心,回顧左右,豎起耳朵:“這座城中有美女啊。有胡琴聲。”
  因為是在遠征寨中,他身邊的雜役由侄兒曹安民擔任。
  “安民!你也聽到了吧,胡琴的聲音?”
  “是的。昨天晚上也悲悲切切地拉了一宿。”
  “拉胡琴的人到底是誰啊?”
  “不是妓女。”
  “你認識?”
  “隔牆窺視的。”
  “豈有此理!”
  “是美女,還是醜女?”曹操邊戲謔,邊苦笑著問。
  “絕世佳人!”安民十分認真地道。
  “原來……是個美人啊……”曹操吐出一口酒香,嘆了一口春宵的氣息,“哎,把她帶來!”
  “呃……帶誰來?”
  “不要明知故問!就是那位拉胡琴的美人啊。”
  “可是……很不巧,聽說那位美女是個寡婦。張繡的叔叔張濟死後,張繡就把她接到城裡照顧。”
  “寡婦也不要緊。你跟她說過話吧?邀她過來。”
  “她在深閨之中,我們怎能接近?也沒有跟她說過話。”
  “那就……”曹操越說語氣越熱,繼續說道,“帶上五十個盔甲兵,就說是奉曹操之命,穿過中門,去找張濟的遺孀,命她立刻起身,陪著她過來。”
  “是。”
  曹安民看著叔父的目光,不敢說不去,只得慌忙出去。過了一會兒,一群兵卒簇擁著,帶來一位美人。
  帳外,燭光幽幽,在樓閣的走廊裡搖曳。
  曹操站在那裡,佩劍豎立,兩手疊在柄頭上。
  “帶來啦。”
  “辛苦啦!你們可以退下了。”
  曹安民和士卒們的腳步聲遠去,只留下一位安靜麗人的身影。
  “夫人,再往前來點。我是曹操。”
  “……”
  夫人忽閃著眼睛抬起頭。
  那是怎樣的愁容淒艷啊!蘭花般的眼瞼托著睫毛。夫人一邊顫抖,一邊揣測曹操的心思。
  “不用害怕。有點事情想問你。”曹操恍惚地望著她道。
  所謂傾國之美,說的不就是這種風情嗎?夫人低著頭,挪動腳步。
  “你叫什麼?姓什麼?”曹操盯著夫人的臉問道。
  夫人輕聲答道:“我是已故張濟的妻子……鄒氏。”
  “你知道我嗎?”
  “久聞丞相大名,不過見面是……”
  “剛才是你在拉胡琴吧。你喜歡胡琴嗎?”
  “不,並非特別……”
  “那你為何……”
  “因為太寂寞……”
  “你寂寞啊。哦,秘園裡的孤鳥,'寂寞寂寞'地啼鳴哪……夫人,我的遠征軍沒有燒城,還接受了張繡的投降,你知道我的心嗎?”
  “……”
  曹操趨步上前,突然把手搭在夫人肩上,道:“你明白嗎,夫人……”
  夫人縮了縮肩,面容泛出紅光。
  曹操把嘴唇湊到夫人發熱的耳畔,道:“我不是向你賣恩。你知道吧,是滅掉張繡一族,還是讓他們活下去,全憑我說了算,是我的自由… …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處理得如此寬大?夫人。”
  夫人在曹操寬大的懷抱裡,揚起偶人一樣纖細的脖子,目光與曹操火一樣的眸子相遇,身子被緊緊摟著,一陣酥麻。
  “你覺得我的熱情是什麼?……是淫蕩嗎?”
  “不……不是……”
  “你感到高興嗎?”
  夫人鄒氏被逼問得全身發抖。白蠟般的淚珠兒在面頰上流淌。曹操咬著嘴唇,用熾烈的目光注視著她的臉龐,道:“說明白了!”
  曹操攻打難攻的城池時也是急切不已,戀愛時也表現出天生的急躁,話說得都像個武人。
  曹操開始有點不耐煩。
  “哎,你不回答嗎?”
  被搖曳的花朵抖落幾滴露珠,低下頭去,然後在嘴裡低聲囁嚅著什麼。
  曹操的耳朵聽不出她是在說厭惡是在說喜悅。
  “哭什麼?!把眼淚擦了!”曹操一邊說,一邊在屋里大步走動。
  十八淯水紅
  早晨,有部下到賈詡那裡悄悄報告,道:“軍師,您聽說了嗎?”
  “是曹操的事情吧。”
  “是的。”
  “突然撤出住處,移寨城外了,是嗎?”
  “不是這事。”
  “那是什麼事?”
  “開口說都有點難以啟齒。”
  部下小聲說出了鄒氏與曹操的關係。
  賈詡聽後,去主公張繡的居所。
  張繡也在鬱悶,滿臉厭惡的表情,一見賈詡的面,便突然大吐鬱憤,道:“豈有此理!我不知道他有多麼傲慢,但侮辱我也得有個分寸。我已經不能屈就曹操啦。”
  “說得是啊。”賈詡並不觸及張繡發怒的問題,靜靜地回答道,“不過……這種事還是不說出來的好啊。男女之事另當別論嘛。”
  “可鄒氏畢竟是鄒氏啊……”
  “唉,寬寬心吧。倒是曹操該遭的報應,就得讓他遭!”
  謀士賈詡支開侍臣,低聲密語。
  翌日。
  張繡來訪城外曹操的中軍,若無其事地抱怨道:“實在頭痛啊。見我這個城主沒有出息,城中的秩序近來鬆懈得很。手下的兵卒為所欲為,還有很多兵士開小差逃走。真是一籌莫展哪。”
  曹操好像憐憫他沒有智慧似的,笑道:“你啊,阻止這種事情,哪費吹灰之力啊。在城外四門配上監視隊,派督軍不斷巡視全城內外,遇有兵卒開小差,當場斬首。如此,馬上就能止住。”
  “我也這麼想來著。但我已經投降,雖說是自己的兵馬,在貴軍當中調配……我還是有所忌憚的。”
  “客氣得無聊啦。你若不通過自己的手嚴正軍紀,我軍也無能為力啊。”
  張繡心內歡喜:“正中下懷!”卻故作平靜,回到城中,立即將此事耳語告訴賈詡。
  賈詡點頭道:“請把胡車兒叫來,我吩咐他。”
  號稱城中第一驍將的胡車兒很快應召而來。他毛髮赤紅,像一隻鷲。他是一個異人,力能負重五百斤,一日飛馳七百里。
  “胡車兒,你戰曹操身邊的典韋,有自信贏嗎?”賈詡問道。
  “世上哪有無敵之人,但我卻不可能贏他。”胡車兒臉色頗為驚慌,搖頭道。
  “可是,不除掉典韋,無論如何殺不了曹操。”
  “要是這樣,我有一計。典韋好酒,我託事把他灌醉,假裝扶他,混進曹操的中軍。”
  “就使此計!我也想到只要灌醉典韋,奪了他的戟,連你都能打殺於他。”
  “果若如此,不費吹灰之力。”胡車兒露出兩顆大虎牙笑道。
  就像本尊菩薩與門口的獅子狗一樣,忠實的護衛典韋經常站在曹操的屋外,目光炯炯。
  “啊,真睏啊。”閒來無事,他看著在中軍——司令部外面飛舞的蝴蝶打哈欠。
  “都快到夏天了。”他一臉厭倦無聊的表情,在原地前行十步,後退十步,望著手中的大戟,好像在憐惜它此次遠征尚未沾血。
  曾幾何時,曹操在兗州起事,招募四方勇士時,典韋響應檄文,前來當上曹操的臣下。當時他就因在錄用考試時展示怪力而被曹操評價為“你不亞於殷紂王身邊的惡來”。此後,他有時被叫做典韋,有時又被稱為惡來。
  不過,就是這個惡來典韋,像獅子狗一樣,漫漫長日,持戟站立,也會倦怠的。
  “嗨,去哪裡?”
  突然,一個士卒走過來,邊走邊窺視走廊。典韋立刻大聲呵斥,解解無聊。
  士卒跪下,邊拜邊拿出一封書信,道:“您就是典韋嗎?”
  “嗨,是找我有事的啊。”
  “是的。我是張繡差來的。”
  “原來是這樣。信是給我的,什麼事啊?”
  展開一看,是一份請柬,上面寫著:在下願撫慰閣下長在寨中的無聊,特備粗樽等待閣下,請閣下明天傍晚光臨。
  “久違啦,喝點美酒吧……”典韋在心裡嘟囔道。因為翌日中午開始就不是他值班,於是決定前去,答道:“請轉達謝意。”遣回差兵。
  第二天,太陽還沒下山,典韋就出門赴宴。他在城中飲酒,直至二更,喝得爛醉才回城外,幾乎連路都不能走。
  “主公吩咐,要我送你到中軍,請扶在我的肩膀上。”一個兵卒護著他,扶著他的身體,親密有加。
  “咦,是你啊!”
  “真痛快啊!”
  “喝了一斗啊。看,我這肚子裡,啊哈哈哈,都是酒啊。”
  “還能再喝嗎?”
  “不能再喝啦……哎,我的個頭已經很大了,你也很高大啊。個頭幾乎一樣哪。”
  “危險!你把我的脖子勒那麼緊,我也走不動路啦。”
  “你的臉真厲害啊。鬍鬚、頭髮都是紅的。”
  “別那樣摸我的臉。”
  “說什麼呀!臉像鬼一樣。”
  “你的居所就在那邊。”
  “什麼,都到中軍了?”
  來到曹操大帳附近,連典韋都緊張起來。離交接崗還有一段時間,典韋一進自己的帳內,倒頭便睡,不省人事。
  “別著涼了……那我就告辭啦。”送典韋回來的兵搖晃他的身體,他卻鼾聲如雷。
  “既然如此……”紅發紅須的兵卒倒退著出去,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奪過典韋的大戟,拿在手中。
  曹操今晚又與鄒氏共酌。
  “那馬蹄聲是怎麼回事?”他感到奇怪,突然放下酒杯,叫侍臣立即去查看。
  侍臣回來報告,道:“張繡的軍隊為了防止逃兵,正在巡邏。”
  “哦,是嗎。”曹操並不懷疑。
  可是到了二更時分,中軍外邊突然喊聲四起。
  “去看看,是什麼事!”
  侍臣再次跑出去。然後在帳外復命道:“沒什麼事。從兵卒雜亂的情況看,是裝馬糧的車著了火,大家正在滅火。”
  “失火啦……怎麼搞的!”
  緊接著,窗戶的縫隙裡映出紅色火光。一晚上泰然無事的曹操也吃了一驚,推開窗戶一看,寨中一片黑煙。煙里傳來喊聲,有人影晃動,非同尋常。
  “典韋!典韋!”曹操大呼。
  典韋總也不來。
  “趕快吧……”他慌忙穿上鎧甲。
  典韋一晚上鼾聲大作,睡得深沉。可是聞到衝鼻的煙味,一骨碌爬起來。但卻為時已晚。
  大寨四面火光沖天。
  喊聲尖銳,戰鼓雷鳴,一看便知,張繡反水。
  “糟糕!戟不見了。”典韋猶豫。
  由於天熱,典韋半裸而眠,連穿戴鎧甲的工夫都沒有。
  他半裸著身體躍出帳外。
  “是典韋!是惡來!”敵兵步卒逃竄。
  典韋從一個敵兵身上奪得腰刀,殺入敵陣。
  他一個人奪回了一處寨門。但轉眼奔來一群手持長槍的騎兵,取代步兵突擊。
  典韋斬殺騎士、步卒二十餘人。刀砍斷就奪槍,槍變成掃把就扔掉,用左右兩手抓住兩個敵兵轉著圈地甩,神勇無比。
  都這樣了,敵人也不敢靠近,遠遠地圍著,開始射箭。箭矢無情地射向半裸的典韋。
  儘管如此,典韋仍舊死守寨門,像仁王一樣屹立在那裡,但卻紋絲不動。敵兵膽戰心驚地靠近一看,他五體中箭無數,像只毛毛蟲,兩眼瞪天,已經死去。
  就在此時,曹操暗道:“不當白白死於此地!”他跳上馬背,一溜煙逃跑。
  他逃得相當機敏,敵方己方無人知曉。只有侄子曹安民一人光著腳跟在後頭。
  可是,“曹操逃啦”的消息很快傳遍,敵軍馬隊窮追不捨。一邊追,一邊嘭嘭地放箭。
  曹操的坐騎中了三箭。曹操左肘也被一箭射穿。
  徒步的安民沒能逃脫,落入敵人大軍之手,被折磨致死。
  曹操鞭打受傷戰馬,撲通一聲跳進淯水波浪之中,剛要登上對面河岸,突然又有一箭劃破黑暗,箭鏃射進戰馬的眼睛。戰馬轟隆一聲,倒在地上。
  淯水一片黑暗。如在白晝,一定燃燒著血紅。
  曹操滿身是血,戰馬也是鮮血淋漓,再也站不起來。
  自己的兵馬四處逃散,幾乎全被斬殺在這條河裡。
  曹操隻身一人,好不容易爬到岸上。
  這時黑暗中響起曹昂的聲音:“是父親嗎?”
  曹昂是曹操的長子。他也跟一群武士,九死一生,落荒逃到這裡。
  “請到這裡來吧。”
  曹昂滾鞍下馬,讓父親上馬。
  “幸好遇到你!”曹操欣喜,立即跳上馬背,飛馳而去。曹昂尚未跑出百步,就被敵軍亂箭射中戰死。
  曹昂倒下時還叫道:“父親快走,不要管我!只要有你一命尚存,什麼時候都能為我等雪恥。別管我等,快快逃吧。”
  曹操用拳頭捶打自己的頭,悔恨交加,道:“有如此長子,我這個做父親的卻又何其煩惱!身在遠征途中,卻怠慢寨中事務,被帶刺的毒花鬼迷心竅,想來毫無臉面。而且,還要讓兒子替我去受天罰……啊,曹昂,原諒父親!”
  他把兒子的屍體抱在鞍側,徹夜奔逃。
  過了兩日,離散的諸將和殘兵才得知曹操無事,漸漸匯集而來。
  說巧也巧,就在這時,青州兵卒又來告訴他道:“於禁謀反,殺死青州兵馬。”
  青州是自己的股肱夏侯惇的領地,於禁是其一將。
  “見我腳下混亂,圖謀暴亂,這傢伙太可恨啦!”曹操暴怒,派兵直搗於禁大寨。
  於禁作為前軍先進攻張繡的一翼,業已布下陣地,聽說曹操派兵來攻,並不慌張,命令道:“挖好戰壕,鞏固防備。”
  他的臣下見他不似往常,便諫道:“這完全是因為青州兵卒向丞相進了讒言。如果此次抵抗,就真的成了叛逆行為。差人陳情,辯明事實如何?”
  “不,沒有時間啦。”於禁沒有變陣。
  後來張繡的兵馬也蜂擁殺到此地。只有於禁的營寨有條不紊,成功防禦,最終擊退張繡。
  後來,於禁親自造訪曹操,禀明情況,道:青州兵所訴之事與事實完全相反。他們乘亂掠奪,我便懲罰,他們恨我,意欲造謠,陷害於我。
  “那你為何反抗我派來的軍隊?”曹操詰問道。
  “辯解自己的罪責乃保我一人之私事。若被一己之安危沖昏頭腦,如何防備張繡?我想,自己人的誤解之類,事後解開就好。”於禁明了地回答道。
  “好,很清楚了。我對你的懷疑一掃而空。”曹操一直正視著於禁的臉,聽完他明快的申辯,向他伸出手去,充滿力量地說道。接著,他極口讚賞於禁,道:“你公私分明,臨亂不惑,將對一己之身的誹謗置之度外,堅守己方堡壘,而且擊退敵軍急攻。你真乃名將也!”
  曹操封於禁為益壽亭侯,特表彰其功,並當場賜於禁黃金器物一副,以為獎賞。
  同時。
  分別處罰投訴誹謗於禁的青州兵,對主將夏侯惇予以譴責,理由是“管教部下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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