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 三國志 作者:吉川英治(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4:59
  聽到這樣冷酷的回答,袁紹舉起雙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悲哀地叫道:“啊,難道我真的已經是孤家寡人了嗎?難道我已經落到沒人給我喝水的悲慘地步嗎?”
  他大聲地號泣著,突然,“哇”的一下吐出兩鬥左右的鮮血,整個人像段朽木般轟然倒地而死。
  “啊,叔叔!”
  袁胤撫著袁術大聲地呼喚道,但這次袁術再也沒有回答。
  袁胤哭著掩埋了袁術的屍體,一個人朝廬江方向逃去。途中,在廣陵被一個叫徐璆的地方官吏捕獲。在搜查袁胤全身時,徐璆意外地搜出了他隨身密藏的傳國玉璽。
  “你怎麼會帶有這樣的東西?”
  經過徐璆的嚴刑拷問,袁胤不得不詳細招供了袁術最後的下場。
  徐璆聽後大吃一驚,立刻向曹操寫了報告文書,連同傳國玉璽一起送到曹操處。
  曹操論功請賞,封徐璆為廣陵太守。
  另一方面,劉玄德達到預期的目的後,吩咐朱靈、露昭兩位大將返回許都,至於借用的五万精兵則以“為了守衛徐州之境”的名義留在了徐州。朱靈和露昭二將返回許都後,向曹操報告了其中的緣由。曹操聽後怒火中燒:“未經我的允許,你們為何把我的兵留在徐州?”
  曹操當即要將二將斬首。
  荀彧諫道:“丞相先前已經同意劉玄德為這支軍隊的元帥,所以軍中的指揮權當然歸他。他們二位是劉玄德的部下,所以對他的命令也不敢不從。現在只能授計於車冑,討伐劉玄德。”
  “你說得對!”
  曹操同意了荀彧的主張,立即著手準備消滅劉玄德的各項工作,同時,偷偷地派人向車冑送去寫有滅劉計策的密信。
  三十九霧風
  陳大夫的兒子陳登其後也留在徐州,輔佐代理太守車冑。一天,車冑派人邀請陳登議事。陳登以為有什麼急事,便登上了城樓。
  車冑避開旁人,對他密語道:“其實我已得到了丞相派人送來的密信,秘命我殺掉劉玄德。我知道,如果處置不當就會出大事,所以特來和你商量,你有沒有必殺他的妙計?”
  陳登聽了內心非常緊張,但他表面上還是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現在殺劉玄德,不就像囊中探物那樣容易嗎?只要在城門內埋下伏兵,邀他進來,通過城門時,各方槍劍齊下,他安有活路?此外,讓我在城樓上親自指揮埋伏的射手伺機行動。當跟隨劉玄德的部隊從門橋上通過護城河時,將他們全部射殺。”
  車冑聽後大喜:“果真如此,那就趕快準備!”
  於是,車冑一邊忙著佈置兵力,一邊派人給劉玄德送去了一張請柬。請柬的內容大意是:涼秋八月,正是觀月的好時節。誠邀閣下在此月白風清之時駕臨城樓仰月台共度良宵,謹以美姬、玉杯恭候閣下云雲。
  同一天,陳登一回到家中,立即向其父陳大夫禀告了此事,並認真地觀察著父親臉色的變化。
  陳大夫對劉玄德的情誼依然和過去一樣,沒有絲毫改變。陳大夫道:“劉玄德是仁者。我們父子雖然領受著曹操的恩祿,也不忍殺害劉玄德。你對此是怎樣想的?”
  “我回答車冑的話原本就不是出自我的真心。”
  “那最好還是馬上去找劉玄德,把這事的緣由悄悄地告訴他。”
  “派人去我不放心,還是等到晚上我親自去走一趟。”
  不久,陳登騎著毛驢,乘著夜色抄小道趕到劉玄德現居的舊宅。但不巧沒遇見劉玄德,陳登便叫出關羽、張飛二人,向他們透露了車冑的陰謀。
  張飛一听就跳了起來,“剛才車冑派來使者拿著白色的請柬,說了聲請參加觀月宴,就回去了。原來他是為了這個啊?這個耍小聰明的混蛋!”
  張飛氣得把牙齒咬得咯咯響,他準備馬上帶七八十人的輕騎衝進城去割下車冑的首級。
  “不能這麼倉促行事,敵人也早已有所準備了。”
  關羽批評張飛的做法過於輕率。於是他想出一計,只待夜深人靜時實施。
  “這只不過是件小事,不要傳到大哥的耳朵裡,就我們兩個不聲不響地把他收拾了吧。”
  張飛對關羽的計謀深表佩服。
  於是,兩人決定依照關羽定下的計謀行事。
  由於從許都來的五萬軍隊還打著曹操的旗號,所以在清晨霧濃天暗的時刻,關羽利用曹操的旗號悄悄地引軍來到徐州城的護城河邊。
  關羽在城下大聲呼喊:“開門!開門!”
  “你們是什麼人?”
  看到這支突然出現的軍隊,守城部將非常緊張,不肯輕易打開城門。
  關羽大聲說道:“我是曹丞相的使者張遼,現在有急事特地從許都趕來。不用懷疑,看看曹丞相下賜的旗號吧。”
  關羽的部屬在星光下揮動著曹操的旗幟。
  車冑聽說有曹操派來的急使,不由得心存疑慮。
  陳登已在之前匆匆地趕回城內。他看到車冑滿腹狐疑的樣子,便暗中施壓地威脅道:“你還猶豫什麼?趕快打開城門,城下的人不是一直揮動著丞相的旗幟嗎?如果你這樣傷了使者張遼的感情,即使以後丞相怪罪下來,這事也與我毫無關係。”
  車冑也是個頗有心計的人,就是陳登這樣逼著威脅他,他依然固執己見地說道:“不,等到天亮後開門也不遲。現在城外還是一片黑暗,再說那個突然到來的使者我也沒有見過,不能就這樣隨便打開城門。”
  如果等到天亮,則萬事休矣。
  關羽深知其中的利害,他焦急地吼道:“還不開門嗎?我是曹丞相派來的張遼,有十萬火急的機密大事,為何到現在還不為我打開城門?啊,我知道了,原來你車冑心懷異心。好吧,我這就回去,把這事原原本本地向丞相匯報,你不要後悔!”
  關羽說著,故意大聲地對跟隨的隊伍發出返回的號令。
  車冑一看這種情景,不由得慌了手腳:“餵,請等一下。現在東方既白,你們是不是真的丞相使者,我略微看清了。沒錯,你們就是丞相派來的使者! ”
  不一會兒,城門吱呀吱呀地打開了。
  正在這時,護城河上瀰漫著的白色朝霧濛濛地擴散開來。晨霧中,只聽得許多士兵過河時發出的響聲和馬蹄聲。但是由於天色未明,一切都是模糊不清,只要不是臉對臉,根本看不清對方的面影。
  “你是車冑嗎?”
  關羽接近車冑後突然問道。
  車冑感到不妙,仔細一看不由驚慌地大叫:“啊,原來是你?”
  他在晨霧的遮掩下,立刻沒命地逃跑了。
  這時,此處倏地掀起了一陣來勢兇猛的腥風血雨,城內的士兵在剎那間都倒在血泊之中。
  那時,大半的守城士兵還在睡眠之中,衝進城內的關羽、張飛以及手下的一千多名士兵個個摩拳擦掌地投入戰鬥,所以車冑手下的大量士兵就這樣被無情地消滅了。
  陳登迅速登上城樓,對早已埋伏在那兒的眾多弓弩手命令道:“向車冑的部下放箭!”
  張弓搭箭的弓弩手們聽到向自己部隊放箭的命令後不由得愣住了,陳登拔出利劍親自站在後面督戰,於是弓弩手們只得對著慌亂逃跑的守城士兵一齊放箭。無數的士兵頓時死於亂箭之下。代理太守車冑從馬厩裡牽出一匹快馬,飛快地騎上馬,躍過門樓,一溜煙地逃跑了。
  “你這條害蟲往哪兒逃?!”
  關羽拍馬追到他的身後,只見刀光一閃,車冑的頭顱立時掉到了地上。
  天色大亮。
  劉玄德聽到事變的消息之後,大叫一聲:“出大事了!”
  他立刻離開家門,騎著馬朝徐州城急馳而去。
  半路上,只見關羽騎著高頭大馬,馬鞍上系掛著車冑鮮血淋漓的首級,率領士兵正唱著凱歌歸來。
  劉玄德獨自一人陰沉著臉,迎接著關羽的隊伍。他頗感後悔地對關羽說道:“車冑是曹操的信臣,還是徐州的代理太守。現在你們把他殺了,一定會激起曹操百倍的憤怒。我要是早知道這事,就斷不會讓你把他殺了。”
  劉玄德突然發現張飛沒在這支隊伍裡,正在擔心之際,張飛已騎著快馬趕到。他渾身沾滿了血跡,見到劉玄德後大聲嚷道:“啊,真痛快!今天早上我真想痛飲美酒慶祝一番。”
  劉玄德皺起雙眉,問張飛道:“你對車冑的妻子眷屬是怎麼處置的?”
  張飛滿不在乎地昂首回答:“我剛才留在後面把他們全都殺了,所以大哥應該安心了。”
  “你怎麼這樣沒有一點慈悲心啊?”
  劉玄德痛責著張飛的狂躁,但再怎麼說也都於事無補了。
  現在,在劉玄德的心中,暗自加深了對曹操的擔憂和畏懼。
  四十一書能抵十萬兵
  劉玄德進入了徐州城。雖然有悖於他的意願,但也只好不得已而為之。因為突然事件的發生和四周形勢的變化,已不允許他再保持原來那樣曖昧的態度和卑屈的處事方法。
  按照劉玄德的性格,他最討厭無理的做法。無論對什麼事,他都不希望採取無理的急躁手段。現在,已對曹操採取了極端的做法,特別是關、張兩位義弟惹起的事端,無疑對曹操的憤怒起到了火上澆油的作用,這絕不是劉玄德所樂意看到的局面。
  “按照曹操的脾氣,一定會親率大軍前來攻打的吧?我自己憑什麼實力和他對抗呢?”
  劉玄德為此憂心忡忡。
  “您這樣擔心是無用的。”陳登對他這樣說道。
  劉玄德對陳登的說法甚覺奇怪,急忙反問他的理由。
  陳登道:“在徐州郊外,有一個以琴棋詩畫自娛、安度餘生的高士。他曾擔任桓帝朝的尚書。其家資富庶,人品極好……”他似乎在言不及義地談論起另一件事來。
  “陳登,你想對我說什麼?”
  “這個嘛,我是想如果您不能排解現在的憂慮,不如去拜訪一下那個叫鄭玄的高士,您以為如何?”
  “用琴棋書畫來安慰自己,我劉玄德從沒想過。”
  “他是個世外雅客,但我並不是勸您去留戀風月。高士鄭玄曾和河北的袁紹同在宮中當過高官,他們關係深厚,是三代通好的世家……”
  “……?”
  劉玄德瞪大了眼睛看著陳登。
  “現在,曹操就是憑藉他的威望和力量也不能說是天下無敵。他平時最害怕的只有河北的袁紹。袁紹擁有河北四州的百万精兵,手下謀士如雲,猛將如林。此外,他還擁有河北富庶的土地和顯赫的門第之利,現已成為一股不可動搖的巨大勢力。說句失禮的話,像您這樣的人,他也許不會放在眼裡吧?”
  “嗯… …”
  劉玄德露出一絲苦笑。是的,自己在曹操的眼裡算什麼呢。想到此,他不由得心下憮然。
  陳登又道:“您親自去拜訪鄭玄,務必請他給袁紹寫一封信。如果鄭玄肯寫這封信,我想袁紹一定會對您表示好感。只要有袁紹的合力,那曹操就不足為懼了。”
  “原來如此。您的遠謀非常寶貴,但是這不可能成功。”
  “那是為何?”
  “你想想看,我不是在這兒把袁紹的弟弟袁術消滅了嗎?”
  “所以這就需要鄭玄從中調解。總而言之,讓世外的高士發揮世俗的作用,正是這條計策的奧妙所在。”
  於是,在陳登的陪同下,劉玄德親自去高士鄭玄家登門拜訪。
  鄭玄很快就和劉玄德見了面。不僅如此,當鄭玄看到劉玄德殷勤地跪在自己的膝下,陳述自己的志向時,慨然說道:“為了你這樣的仁者,沒料到我也會破例和你論及久違的世俗之事。對我這個老朽的閒人來說,豈不是一件意想不到的快事?”
  於是他立刻提筆給河北的袁紹寫信,並且詳細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他在信中寫道:“希望你忘記小小的私怨,與劉玄德真誠地同心協力。青史昭昭,萬代不滅,今日的時運都向著大義大道之人。我深信此時劉玄德若能得助,來日袁家必定興旺,本人也欣然玉成此事。”
  “這樣寫可以嗎?”
  鄭玄把自己寫的書信如吟詩一般吟誦了一遍,然後放入信封中並仔細地封好。劉玄德收了信後告辭出門,騎驢返回徐州。接著,他立即派孫乾作為信使趕去河北。
  孫乾帶著劉玄德的信簡來到了河北袁紹的將軍府,袁紹當天就接見了他。
  “我衷心祈願閣下帶著精兵蕩平許都的曹賊。大則為了漢朝的興旺,小則為了援助我家的主公。在此危難之際,懇望閣下施展平生的抱負,毅然興兵,奮起當此大任……”
  孫乾再三低頭拜謝。他誠惶誠恐地說著,希望用自己的言語來打動袁紹。
  袁紹一笑道:“不管我怎麼想,這只不過是劉玄德自私自利的個人願望,難道不是他先前殺害了吾弟袁術嗎?說到底,只要一想起殺弟之仇,我就不想去助他一臂之力。你們驚慌失措了才想到我袁紹,哈哈!你這個使者,也不過是奉命行事,是戴著假面具來的吧?”
  “閣下,您的仇恨應該對著曹操才對,什麼事都與他有關。他是廟堂的奸賊,把持朝政,偽託朝命,經常下達亂令,若有人違背他的意思就以抗拒欽命治罪。像我們主公劉玄德根本無意興起淮南之役,而且曹操一向不問其功,只責其非,我們主公再也無法忍受他那種殘酷無情的作風,所以今日派我作為使者遠道而來。懇望閣下認真考慮,洞察此事的原委。”
  “你這樣說也許是真實可信的。曹操原本就是一個奸詐之人,而配合其行動的老實人也有一定的責任。不過劉玄德為人實在、篤求信義、富有民望,所以如果他此次真有悔意,我也未必不去救他。但首先要經過評議,然後才能答复。你在驛館裡休息幾天吧。”
  “我靜候閣下的裁奪。關於此事,我還有另外一封信要交給您。這封信是高士鄭玄寫的,他特意託我帶給您。高士鄭玄對我們主公像對自己的兒子那樣疼愛,而且對他無限地信任。請閣下看一看他的來信。”
  孫乾把鄭玄的密信交給袁紹後就退出將軍府,回到驛館等候。
  孫乾走後,袁紹看了鄭玄的來信,內心大為震動。他原本就不滿足於統治華北四州的現狀,一直想尋找機會進入中原,橫掃曹操的勢力。於是他徹底改變了原先的想法,認為與殺弟之仇相比,將劉玄德納至麾下對將來的發展更有利。
  第二天,袁紹在將軍府臺閣的議事廳召集各大將軍和謀士們舉行重要會議。
  袁紹直率地問道:“大家議一下,有關現在出兵征伐曹操之事是行還是不行?”
  於是,圍繞著這個議題,眾人展開了激烈的爭論。無論是謀士、軍師、諸位大將還是親族、近侍等全都加入進來,分成主戰、主和兩派,但舌戰始終沒有結果。
  號稱河北第一英傑、以見識高明聞名的田豐說道:“我們這兒連年混戰不已,倉廩的貯存已談不上富足,百姓的賦役也無法減輕。所以我認為現在首先是解決境內的憂患,加強邊境的軍力,打造河川的船隻,儲備武器、糧草。若能耐心地等待時機,我想三年之內,許都的內部一定會自然地出現內訌的徵兆。在此之前我們決不能輕舉妄動,應該照常向朝廷進貢,並勤事農政,安定民心,一心一意地培養實力。”
  田豐的話音甫落,一人立即起身大聲反駁:“剛才的說法,我堅決反對。現在我們有四州的精猛之兵,有主公震懾四方的威武,為何還要害怕曹操這樣的人?兵法所云'十圍五攻',一切都在於把握住搶先一步的機會。在今天變動如此激烈的形勢下,如果我們三年不作為,一直處於被動的地位,想獨自使自己的領域富強發達,這不僅是癡人說夢,而且愚不可及。要找到一個良機,有時等十年也不會有,它如電光石火,稍縱即逝。所以我認為現在的形勢難道不正是我們問鼎中原的絕好時機嗎?”
  大家循聲望去,反駁者相貌堂堂,是一位大將。他生於魏郡,名叫審配,字正南。
  接著,又有一人起身反駁審配,他道:“不行,不行,這種話聽起來似乎很勇敢,其實是以一國的沉浮為賭注,來滿足自己驕慢的虛榮心。所以說這是一種以國家為賭注進行豪賭的不智之舉。”
  眾人一看,反對者也是一位大將,是廣平人,名沮授。
  沮授繼續侃侃而談:“義兵必勝,驕兵必敗。這是誰都知道的作戰原則。曹操現居許都以製天下,他的命令都以天子的名義下達。其士兵精練,驍勇善戰,他自己也藏有機變妙勝的膽略。所以他頒布的法令誰也不能抗拒。而且……”
  “等一下!”
  審配奮然起來反駁:“沮授為何要這樣讚美曹操,而認定我的說法是驕兵的言論呢?”
  “就是那樣的。”
  “為何?”
  “不知敵情就不能戰勝敵人。”
  “不知敵情,足下只知道一味地害怕。”
  “我是害怕曹操。萬沒想到你竟然覺得對付曹操同消滅公孫瓚一樣簡單。”
  “哈哈!”審配朝著滿座文武官員發出一陣大笑,“這兒怎麼會有人得了這樣厲害的恐曹病?和這種人討論是沒有意義的。”
  審配一邊說著,一邊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郭圖。
  大將郭圖平時與沮授的關係不好,所以審配想請他支持自己的說法。
  果然不出所料,郭圖接著起身說道:“我不明白,為何有人要把我們今天討伐曹操的戰爭污衊為無名之戰呢?武王伐紂、越王倒吳都是抓住時機、隨機應變的傑作,一味地求得國內的安泰,而對世間變化拱手旁觀的國家能打下百年基業嗎?我不知道有沒有這種成功的事例。而且連賢士鄭玄也從遠方給我們主公寫信,說現在只有援救劉玄德共同討伐曹操,才是上策。難道我們今天還要說這事不行嗎?我要對主公說,您為何還在猶豫呢?現在應該趕快停止無益的紛爭,即刻發佈出兵的命令,這是臣等一起期盼著的。”
  郭圖說的內容雖然淺顯,但他洪亮的語音和堂堂正正的態度使得剛才紛亂的眾議一時停止,全場出現了鴉雀無聲的場面。
  “是的,鄭玄是一代賢士,絕不會鼓動我去幹壞事的。”
  袁紹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採用了主張出兵一派的觀點。郭圖、審配等強硬派們高唱凱歌退席,反對派的田豐、沮授等人也無可奈何,只得默默地離開議事廳,等待不久出征的命令。
  向許都進軍!向中原進軍!
  十萬大軍迅速編制而成。
  袁紹任命審配、逢紀為元帥,田豐、荀諶、許攸為參軍的謀士。此外,顏良、文丑兩大將為兩翼的先鋒。
  遠征大軍共由兩萬騎兵和八萬步兵組成。除此之外,還配備了大量的武器輜重。當河北的上空飛揚起遮天蔽日的大軍出征的煙塵時,劉玄德的特使孫乾高興地笑道:“成功了!我們主公的武運再也不會斷絕了!”
  於是他高揚馬鞭,策馬急歸徐州。
  他的懷中揣著袁紹的回信,上面直接寫著“承諾援助”幾個大字。
  有時候,即使是閒人的一封信也能發揮高明的作用。高士鄭玄的一封信就這樣調動了河北的十萬兵馬,把矛頭對準曹操。
  四十一丞相旗
  這時,北海太守孔融被任命為將軍,正在許都逗留。當他聽說袁紹的大軍已推進到黎陽時,急忙趕到丞相府,謁見曹操。他直言道:“我認為和袁紹絕不能輕起戰釁,就是答應他一些條件也無妨,日後可再圖反擊,而現在求得和睦才是萬全之策。”
  “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敢於正面阻擋強大的敵軍是極其愚蠢的做法。”
  “避其鋒芒,攻擊弱處是當然的兵法。但是對付自誇裝備精良的驕慢大軍,若以輕捷的小隊士兵發動奇襲,不也是絕妙之計?”
  曹操自言自語地說著,但沒有得出實施與否的結論。他又開口道:“不管怎麼說,再去聽聽眾人的意見。你務必列席今天的軍事會議。”
  在當天的軍事評議會上,曹操要求滿堂將領針對“是求和還是決戰”的問題毫無顧忌地發表意見。荀彧首先發言:“袁紹出身名門望族,是舊勢力的代表。他反對時代的進步,只是一味地死抱著舊時代的夢想。支持他無異於倒行逆施。所以我想必須通過一戰,才能徹底粉碎這種腐朽的舊勢力。”
  孔融待荀彧發言結束後立刻起身反駁:“你說得不對!河北沃野遼闊,民性勤勉,你只有見過之後才會不得不承認其國勢的強盛。不僅如此,袁紹一族中不乏文武精英。其麾下有審配、逢紀等優秀的善於用兵的將領,還有田豐、許攸的智謀,顏良、文丑的勇猛,這些都是難以應對的因素。此外,沮授、郭圖、高覽、張郃、於瓊等家臣都是天下的名士。你為何要如此輕視袁紹的實力呢?”
  荀彧嗤笑著聽孔融把話講完,然後不慌不忙地回答道:“足下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輕視敵人和了解敵人的虛實完全是兩回事。雖說論領土袁紹堪稱第一富強,但他作為國主卻是個冥頑不化的人物。他奉行的是權勢主義,沒有容納新人或新思想的雅量。加之,其國內之法也不利於統治。他的臣下之輩也瑕瑜互見。田豐剛毅,但有犯上之癖;審配只會一味地強勢而沒有遠謀;逢紀雖然知人頗深,但沒有辨識機會的悟性。至於其他的如顏良、文丑之流,只不過是逞匹夫之勇的小人,只要通過一戰就能很容易地把他們生擒。而且他們還有個更致命的問題,這些人雖然都是些碌碌無為的小人,但相互間都喜歡爭權奪利,妒寵忌能,只顧一味地急功近利。所以這十萬大軍又能幹些什麼?正因為他的到來,才是我們之大幸。如果現在我們不把他一舉消滅,反而去求和議,最終會使其更加驕橫,留下百年之悔。”
  曹操默默地聽了兩人的爭論之後,終於平靜地開口下令道:“我主張迎戰!現在議事結束,馬上做好出征的準備工作!”
  那晚的許都,火燭通明。
  前後兩營的二十萬官軍開拔上陣。戰馬長嘶,鐵甲錚鳴。從夜晚到天明,陸續匯集的軍隊,綿延不絕地朝著黎陽的方向進發。
  曹操理所當然地親自統領這支大軍,到黎陽作戰。早朝時,他全副武裝地拜見了天子,然後騎馬從宮門出發。臨行前,他又命令將五萬兵馬分別交由部將劉岱、王中二人統領,執行另一項任務。
  “你們立刻去徐州捉拿劉玄德!”
  曹操從身後舉著旗幟的旗手手中取過丞相旗,又道:“你們把這面旗幟掛在中軍,讓敵人見到這面旗就如同見到我曹操一樣。”
  曹操親自向他們傳授了計策,又把丞相旗交給了他們。
  兩將意氣風發地帶著軍隊向徐州方向開進。程昱見後立刻向曹操諫道:“對付劉玄德,劉岱和王忠二將猶嫌不足,是否要再派一名合適的將領趕去共同參與?”
  曹操好像沒有聽見似的點頭道:“我很清楚這個不足,所以特地把我的丞相旗交給他們。告訴他們作戰時要讓敵方看到這面旗幟,誤以為我親自在現場督陣。劉玄德非常清楚我的實力,如果他知道我在陣中,就會擔心自己的陣營不保而決不會貿然進攻。待我打敗袁紹軍隊後再乘勝從黎陽迂迴到徐州,到那時我準備親手抓住劉玄德的脖頸,把他當做土特產凱旋。”
  曹操說罷放聲大笑。
  “原來如此!那也是……”
  程昱二話不說,對曹操的智謀佩服得五體投地。他進而想到這次決戰中,黎陽是重點,只要袁紹的軍隊在黎陽潰敗,徐州隨即便成為曹操的掌中之物。
  如果將徐州作為重點,將良將和重兵派往徐州,則袁紹一定會向徐州增援。這樣只會造成徐州沒攻陷、黎陽也未破敵,兩頭落空的愚戰局面。
  “我很少向丞相諫言,沒想到自己的意見卻是那樣的淺薄。”
  程昱暗暗自省道。
  黎陽(今河南汝縣附近)的兩軍對陣出人意料地處於長期膠著狀態。
  曹軍和敵人袁紹相隔八十里就互相據守不動,從八月到十月哪一方都沒有積極出戰。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萬一對方有什麼大規模行動的計謀該怎麼辦?曹操一時主意未定,也只能按兵不動。於是偷偷地派探子前去打聽敵情,終於明白實際情況並非如此。
  據探子的報告,敵方的一員大將逢紀來到黎陽後便患病不起,所以審配只得單獨行使指揮之職,但平素和審配不和的沮授似乎事事不按審配之命執行。
  曹操知曉後不由大喜:“哈哈!這也顯示了袁紹優柔寡斷的本性。軍隊開到這兒就不出來挑戰了嗎?這樣下去也許早晚會出現內訌的。”
  曹操看透了袁紹的本性,於是他帶著一支軍隊回許都去了。
  雖說如此,他走後仍把臧霸、李典、於禁等諸位大將幾乎全部留下來,並命曹仁為元帥。就這樣,從青州、徐州之境到官渡一線的防守陣地時刻處於枕戈待旦的戰備狀態而繼續僵持著。善於尋找戰機的曹操說道:“我自己即使留在這兒也沒有多大的益處。”
  曹操看透了袁紹軍隊怯戰的本質後作出了上述的決斷。於是他必然把注意力集中到徐州方面的戰況上來。
  四十二抓鬮
  曹操一回到許都,立刻在丞相府召集相關人員聽取徐州的戰況報告。
  一名官員說:“戰況自八月份以來好像沒有什麼變化,即按照丞相的旨意,在進軍的路上樹起丞相親賜的丞相旗,試圖讓敵軍看到後誤認為這次是丞相親征。軍隊在離徐州一百里遠的地方築起陣地,並特意傳令全軍不可輕舉妄動,所以至今尚未發起過一次攻擊。”
  曹操聽後大為驚愕,他說道:“哎呀呀,對這種笨蛋真沒辦法。他們完全不知道什麼叫隨機應變。照這種笨拙的戰法,難道他們還準備十年都不動一動嗎?要是敵人以為我曹操真的就在陣營裡,那麼與敵相隔百里就建立陣地,而且從八月到現在這麼長的時間裡,竟然毫無作為地浪費時間。這種反常的現象怎麼解釋呢?只怕敵人早就生疑了吧?”
  於是,他急不可待地派出軍使去徐州,並對軍使嚴厲地命令道:“督促他們立即向徐州發動進攻,以探虛實。”
  曹操的軍使沒過幾天就趕到了徐州前線。
  負責攻城的兩位大將劉岱和王忠恭敬地出來相迎,他們疑惑地問道:“貴使前來有何要事?”
  軍使向他們原原本本地傳達了曹操的指令:“丞相問你們'為何帶著活生生的軍隊按兵不動,難道要學稻草人嗎?'丞相對此非常不滿,你們一刻也不能猶豫!”
  劉岱聽了曹操的指令後,當場說道:“丞相說得極是。這麼長時間以來,我們只是樹著丞相的大旗無所作為,我想也實在不是辦法。王忠將軍,還是你先去攻一下,看看敵情如何變化,打一戰試試如何?”
  王忠聽了急忙搖頭道:“這是怎麼回事?你現在這樣著急,實在出人意料。我們離開京城時,不是丞相親自對你傳授計策的嗎?所以應該你先去打一仗,試探一下敵軍的實力。 ”
  “不不不!我現在擔負著攻城元帥的重任,豈能輕易上陣。你是先鋒,應該由你先戰。”
  “說什麼怪話,你和我的官爵同等,為何要把我視做你的下級?”
  “沒有,我怎麼會把你看做我的下級呢?”
  “聽你剛才的口氣,不就是把我王忠當做你的部下嗎?”
  兩個人當場爭得面紅耳赤,軍使不滿地皺起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5:00
  “貴使說得對,這也是一個辦法。”王忠和劉岱都同意了。為了避免存有異議,根據雙方要求,由軍使製作兩個鬮,再讓他們抓鬮。
  結果,劉岱抓的鬮上寫著“後”字。
  王忠抓的鬮上寫著“先”字。
  於是不管答應與否,王忠只得率領一支軍隊前去攻打徐州。
  此時,劉玄德正在徐州城,聽到曹軍攻城的消息後,立即四處巡查防線,然後再向陳登討教對策。
  陳登在此之前就對攻城的曹軍中樹起丞相旗一事抱懷疑態度。他看穿了對方的陰謀,認為這一定是曹操的詭計。
  陳登回答:“我想先派人去抵擋一下,這樣就能清楚敵人的實力,然後在此基礎上定計為好。”
  “那樣最好,就讓我去吧。我去試試敵人到底是虛張聲勢還是實力作戰。”
  座中有一人出來這樣說道。一聽這麼大的嗓門,便知此人正是張飛。
  張飛正要離開去抵擋城外之敵時,劉玄德的臉上突然顯露出不悅的神色,說道:“你這傢伙,平時性格暴躁,做事不穩,等一下,等一下。”
  劉玄德叫住了張飛,不說走還是不走。
  “我是一介武夫,危險的時候能這樣驚慌嗎?”張飛不滿地說道。
  “不,你的脾氣我知道,最大的問題是太大意了。只知道吵吵嚷嚷的容易把事情搞壞,我對這一點極其害怕。”劉玄德毫不掩飾地說道。
  張飛鼓起臉,油腔滑調地回答:“如果我和曹操見了面,被他打得一敗塗地回來了,大哥可能要擔心了。這實在太可笑了,如果曹操真的出來了,那倒是我意外的幸運。我會一把抓住他,把他帶回城裡來。”
  “你給我住嘴!還是這麼喜歡胡說八道,真是個'性格暴躁的莽夫'。曹操的心裡對漢室抱有十分可怕的謀逆之意,但不要忘記了,他在名分上是丞相,常以代表天子發布敇令的面目出現。難道你忘了嗎?所以如果今天我們與他為敵,就會正中他的下懷,極有可能把我們視為朝廷的敵人。”
  “真的到了那個時候,你還想那個名分乾什麼?如果他來攻襲我們,我們也不抵抗,只是束手就擒嗎?”
  “如果袁紹能來相救,或許能化解這個危機,但現在看來也是靠不住了。要是再受到曹操的敵視,啊呀,我們死都無門了……今天簡直是我劉玄德的生死之日了。”
  “哎喲,哎喲,為將者怎麼能說出這樣喪氣的話來?不能削弱自己一方的士氣啊。”
  “知己知彼是為將者應具備的素質。我絕不是枉自擔憂。你知道現在城中的軍糧還能支撐幾個月嗎?而且吃這個軍糧的大部分士兵都是原來從曹操那兒借來的。他們一定都想回許都去。如果他們吃不飽飯,那樣病弱的身體怎麼能抵抗曹操的軍隊呢?我不能不想到這些。現在千分之一的希望還是袁紹的來援,可是……”
  劉玄德發自內心的嘆息使得帷幕裡的在座之人都不由得神情黯然。
  主公也太懦弱了,害得手下大將不知如何是好。張飛氣憤地想著,他咬緊牙關,默不作聲。
  正在這時,關羽也離座走了出來,他道:“主公的深思熟慮不無道理,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所以還是我去城外,試探一下對方的虛實,以便主公在此基礎上製定對策。 ”
  陳登同意了關羽的意見。也許劉玄德也認為關羽穩當,所以他當即首肯道:“去吧!”
  關羽率領三千兵馬走出城外。此時正值十月,天空籠罩著灰色的雲層,鵝毛般的大雪飄灑在天地之間。
  離城的三千兵馬飛揚起地上的積雪,朝著攻城的王忠部隊沖殺過去。剎那間,雪和馬、雪和戟、雪和兵、雪和旗成“卍”字形混戰在一起。
  “在那兒的是王忠嗎?你為何喜歡躲在盾牌的後面?”
  關羽手提青龍偃月刀,一邊騎著馬沖向敵陣的中軍,一邊大聲喊道。
  王忠也躍馬向前高聲怒罵:“你這個匹夫,還不趁早快快投降?曹丞相就在我們中軍,你沒看到他的旗幟嗎?”
  關羽一抖臉上的霜雪,如同牡丹花開般開口哈哈大笑:“如果曹操在這兒,那是我最好的對手,叫他趕快到這兒來!”
  王忠啐了一口,罵道:“我們丞相是何等樣人,怎麼會和你這種下賤的蠻夫交戰?你再去投一次胎吧!”
  “不必多嘴,王忠!”
  關羽拍馬衝上前去,王忠也挺槍刺來。關羽巧妙地應付著,並故意調轉馬頭逃跑。
  “你這個只會說大話的傢伙!”
  粗心的王忠得意忘形地追趕著關羽。
  “我只會說大話嗎?如果是的話,我把馬鞍分一半送給你王忠,你快到這兒來吧!”
  關羽一邊說著,一邊悄悄地把青龍偃月刀換到左手。王忠見此情狀慌忙調轉馬頭向後跑,但關羽已迅速地一把抓住他鎧甲的腰帶。
  “不要亂動!”
  關羽大喝一聲,輕輕地把王忠夾在自己的腋下後策馬飛奔。
  關羽的軍隊一舉擊敗了潰亂的王忠軍,獲得戰馬百匹、武器二十馱的戰利品,打了一個漂亮的大勝仗後順利返回。
  關羽一回城,立即緊綁著王忠,獻到劉玄德面前。劉玄德對王忠詰問道:“你是何人?是為了欺詐才假冒曹丞相之名嗎?”
  王忠如實回答:“欺詐並不是我們的本意,是丞相命令我們這樣做的,他要我們樹立丞相旗以作疑兵之計。”
  接著,王忠又有恃無恐地放出豪言道:“丞相不日將破袁紹,然後再迂迴至徐州。像徐州這種地方大概一天就能踏平了。”
  劉玄德不知出於何種考慮,當場給王忠鬆了綁,說道:“聽了你的話,我由衷地感到曹丞相的計謀確實非常神妙。自從出了那件事後,我們受到了曹丞相的怒責,現在又受到他的征討,所以不得已守在徐州城。我劉玄德沒有和丞相敵對的意思。你也就暫且留在本城,等待形勢的變化再說吧。”
  說著,囑人把王忠引入一間佈置精美的房間,送他新的衣服和可口的酒食。把王忠軟禁在內室之後,劉玄德再次召集近臣們在一座樓閣內開會。
  劉玄德問道:“還有哪位賢將能接著把劉岱從敵陣中生擒過來?”
  關羽閒談似的開言道:“大哥仍然憂心此事?其實,在我和王忠交戰時,我恨不得一刀斬了他。但又覺得不妥,我突然想到大哥的本意也許是跟曹操不戰不和?所以才特意把王忠生擒了回來。”關羽說完後感到意猶未盡,於是就直率地問劉玄德自己是否猜對了他的心思。劉玄德會心地笑道:“是的,是的。關羽說出不戰不和,說明他已經很好地理解了我心中的計謀。剛才張飛要去應戰被我制止了,這也是因為張飛性格暴躁,我擔心他去了一定會把王忠殺了,殺了王忠、劉岱之輩,對我們沒有任何益處,反而只會煽起曹操的怒火。如果讓他們活著,曹操對我們的態度也許會有所緩和吧。”
  聽劉玄德這麼一說,張飛再次起身說道:“我明白大哥的意思,如果按大哥的意思去做,這次讓我去應戰,我一定把劉岱活捉了帶回來,怎麼樣?請大哥派我去吧。”
  “你要去也可以,但你要知道,王忠和劉岱是兩個不同的對手。”
  “他們有什麼不同?”
  “劉岱過去在擔任兗州刺史時,曾經參加過虎牢關之戰,並和董卓打過仗,是個連董卓都感到頭疼的人,所以他是個絕不可輕視的敵人。如果你能明白我說的話,那你就可以去了。”
  四十三不戰不和
  劉玄德的命令還是含糊不清,對於一心想爭氣的張飛來說,總感到有點不滿足。
  “說劉岱在虎牢關之戰中驍勇善戰,這個我也知道。雖然如此,對我又能怎樣呢?待會兒我張飛騎馬衝過去,一下子就把那傢伙抓了帶回來,讓大哥好好看看。”
  “你的勇猛不容置疑,但你的暴躁性格卻令我很擔心,你去的時候一定要當心。”
  張飛一聽到劉玄德的訓誡就心中有氣。
  “暴躁,暴躁,大哥老是批評我是個莽夫,像討厭耳中之虻、懷中之蟹般地討厭我。如果我把劉岱殺了,隨便怎麼說都行,不管你是大哥還是主公,總不能說自己的義弟做了一件蠢事吧。”
  張飛嘴上胡亂說著,怒氣沖沖地向閣外走去。他點起三千兵馬,進行戰前動員。
  由於心中煩悶,張飛不由得拿手下的士兵出氣。他厲聲說道:“現在我們要去生擒劉岱。我和關羽不同,軍紀特別嚴。”
  張飛率領的士兵們特別畏懼自己的大將,甚至超過對敵人的害怕。
  負責攻城的曹軍大將劉岱也知道張飛要來進攻,心裡非常害怕,趕緊對手下的士兵命令道:“堅守柵欄、塹壕和陣門,我們決不主動出擊。”
  張飛用短兵相接的方式出城快速突擊,但沒料到敵人像蓑蟲一般躲在裡面不出來應戰。張飛對此毫無辦法,只得每天唆使士兵們到敵軍防寨的下面高聲地惡言叫罵:“木頭人!大糞蟲!忘了拉屎嗎!”
  張飛是個急性子,見此情景非常生氣。
  他對士兵們粗聲粗氣地命令道:“已經夠了,我們要進行夜襲,今晚二更時分,開始夜襲,一下踩死那些蛀蟲。大家快去準備。”
  準備工作完成後,張飛又道:“先要養好精神!”
  於是,他在白天請士兵們喝酒。他自己也大口大口地痛飲美酒。
  “這真是個有作為的大將。”士兵們喝著酒,紛紛稱讚張飛。
  其中有個士兵不知為何沒有喝酒,張飛痛打了他,且邊打邊罵:“晚上我軍出發前就拿你小子開刀,血祭軍旗。現在把你吊在大家看得見的大樹上。 ”
  士兵哭叫著合掌求饒,但張飛就是不肯饒恕,並把他反剪兩手捆綁著吊在大樹上,活生生地處以殘酷的刑罰。
  傍晚,大群的烏鴉聚集在大樹上,被張飛打得皮開肉綻全身呈紫色的士兵也許看上去像一具死屍,有的烏鴉就大膽地停在他的臉上,一邊扇起翅膀,一邊啄他的眼睛。士兵的全身停滿黑色的烏鴉,已不辨五體,高空中充滿著刺耳的聒噪聲。
  “啊,畜生!”受刑士兵發出一聲慘叫,烏鴉一下子飛走了。
  當受刑士兵筋疲力盡地低下頭時,烏鴉又匯集而來。
  “救命啊!”受刑士兵不斷地叫喊著。
  這時,趁著傍晚灰暗的天色,有個士兵爬到樹上,在受刑士兵的耳邊悄悄地耳語幾句後,割斷綁在他身上的繩索。
  只聽得受刑士兵恨聲說道:“混蛋!此仇怎能不報?!”
  半死不活的受刑士兵和救助他的士兵兩人互相攙扶著,帶著滿腔仇恨回過頭看了張飛的陣地一眼,然後混在黑暗的夜色裡,不知逃到何處去了。
  陣營裡,張飛還在不斷地喝酒。
  這時,一個伍長慌慌張張地進來報告道:“由於看守士兵的疏忽,出了大問題,實在對不起。”
  接著,伍長點頭哈腰地報告了綁在樹上接受懲罰的士兵在不知不覺間突然失踪的事由。他嚇得渾身發抖,不可名狀。
  “知道了知道了,我作為大將要知道這些小事幹什麼?哈哈哈,那樣就好了嘛。”
  張飛舉著大杯,好像自我慶祝似的一干而盡。他走出營帳,仰望著星空,自言自語地說道:“快二更了。我的三千兵馬一分為三各自行動。一部分悄悄地去抄近道出擊,一部分翻山繞行迂迴以作策應,還有一部分留下來對付正面之敵。”
  張飛下達命令後不久,首先有兩千士兵趁著夜色悄悄地開拔了。
  他們好像是繞到敵人防寨背後的伏兵。
  “現在還早,可以再喝一杯。”
  張飛把剩下的三分之一兵馬留在原地。就在行動之前的一個時辰,他還是不離酒壺地狂飲,只是偶爾察看一下星斗的移動。
  那天夜晚,劉岱的防寨裡很早就知道了今夜敵將張飛要來夜襲的消息,所以里里外外充滿著高度緊張的氣氛。
  “不要驚慌,這只是敵人的逃兵傳來的消息,輕易相信是很危險的。我要親自審問那兩個逃兵,把他們帶到這兒來。”
  劉岱訓誡部下不要動搖軍心,同時叫手下把那兩個傍晚時分逃來告密的敵軍逃兵帶到自己面前。
  劉岱仔細一看,一個只是個普通的士兵,另一個手腳上傷痕累累,腦袋腫得像一個酒甕。
  劉岱開口道:“餵,你們這兩個敵軍的逃兵!你們這些傢伙接受張飛的計策,跑到我們這兒告密說今晚張飛要來偷襲。真是太可笑了,你們一定是想傳播種種流言來攪亂我們的陣地。對不對?老實告訴你們,我劉岱不是那麼好欺騙的。”
  “沒有的事。我們就是變成鬼,也發誓要讓張飛那傢伙落得碎屍萬段的下場。我們真的是逃到貴軍陣地來的。”
  “你們為何對張飛抱有如此深仇大恨呢?”
  “詳情已在先前對您的下屬說過了,除此之外,沒有需要補充的細節了。”
  “你們沒有一點錯,為何要遭到張飛的痛打,還被緊緊地綁在大樹的樹梢上呢?”
  “唉,他實在太狠毒了,所以我們一定要向他報仇。”
  “那麼,把受刑逃兵的衣服脫光了讓我看看。”劉岱對身邊的部下命令道。
  不一會兒,受刑逃兵就被脫光了衣服,全身赤裸了。
  仔細看來,不僅是臉和手足,就是身上、手臂上都留下了深深的繩索印痕,而且全身腫得像龜甲般一塊塊地凸起。
  “原來是這樣啊,看來不像是欺詐的。”
  此時,連疑心甚重的劉岱也相信了一大半,但是他還是難以決斷,所以並沒有積極進行防止敵軍夜襲的準備工作。
  半夜二更剛過,站在防寨圓木崗樓上值夜班的士兵突然敲起了警板,大聲叫道:“夜襲的敵軍來了!”
  在黑暗的夜色中,只聽得敵軍士兵如潮水洶湧般的吶喊聲。接著,在陣門的前面,敵軍堆起柴草,驀地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映紅了天空,帶著響聲的箭矢紛紛落在劉岱的身邊。
  “糟了!敵人的逃兵沒有撒謊,現在全軍一起進行防戰!”
  驚慌失措的劉岱自己也趕緊拿起順手的武器,直接參加了防寨保衛戰。
  到處放火,箭矢如雨,鳴鼓不絕,吶喊如潮。
  張飛的夜襲就像他的性格一樣,聲勢浩大。
  劉岱一看,忍不住說道:“這傢伙看上去很勇敢,原來沒有一點智謀,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張飛的夜襲攻勢顯得非常凌亂。
  在劉岱的指揮下,全體防寨的將士們集聚起來,向張飛的部隊發起反擊,很快就擊退了夜襲的敵軍。
  無論張飛怎樣怒喊“不許後退!”,進攻部隊的整體崩潰已經難以阻擋。張飛也只好帶著敗退的部隊,在滾滾的濃煙中被大火捲揚著逃跑了。
  “我要在今夜拿下張飛的腦袋,絕不讓那些進攻的傢伙們一人生還!”
  劉岱發出了最後總攻的命令。
  防寨的大門終於打開,曹軍蜂擁而出地開始追擊。
  張飛見此情景,高興地笑了:“清算的時候到了,敵人中了我的計!”
  他突然調轉馬頭,大聲叫著:“生擒劉岱!”
  與此同時,剛才還在潰逃的張飛軍出人意料地和張飛一起大舉反攻,頃刻間扭轉了敵我之間的攻防態勢。
  “這太不可思議了!”
  平時做事極其謹慎的劉岱一下子蒙了。他慌忙向自己的防寨退去,但為時已晚。那天夜晚,正面襲擊曹營的軍隊只不過佔張飛兵力的三分之一。而另外三分之一的主力部隊則迂迴到防寨的後面或側面的山上,他們趁曹軍開門追擊之際一起出擊,輕鬆地攻占了曹軍的防寨。所以此時的防寨再也不是劉岱的營壘了。
  “你中計了吧?”
  張飛望著劉岱驚慌失措的樣子大笑道。他縱馬緊追,一下生擒了劉岱,然後把他扔在了地上。
  “把他綁起來帶回去!”張飛對士卒們傲然地吩咐道。
  這時,從防寨中傳來了叫喊聲:“快把我們身上的繩索解開!”
  叫喊者正是那兩個逃跑的士兵。他們根據張飛的命令,特意從張飛的陣地逃脫,向劉岱密告張飛今夜偷襲的消息。而劉岱對此先疑後信,還未及善待他們。兩個士兵在此役中立下了特殊的功勞。
  張飛道:“快為他們鬆綁,好好照顧!”
  張飛親自為他倆解開繩索,得意揚揚地凱旋。
  殘餘的敵人都已投降,於是張飛下令燒了曹軍的防寨,帶著劉岱以及大批俘虜回到徐州。
  聽到捷報之後,劉玄德感到無比的興奮,大大地褒獎了張飛的巧妙手法。
  “張飛生性暴躁,沒想到他這次巧用智謀,立下了很大的戰功。我現在可以說他也具備了當大將的才幹。”
  於是,劉玄德親自出城迎接張飛的隊伍。
  張飛亮開大嗓門,滿臉得意地說道:“大哥,大哥,你平時總說我是像耳中之虻或懷中之蟹那樣討厭的莽夫,今天又該怎麼說呢?”
  劉玄德笑道: “今天的你可大不一樣了。真可稱做歷代少有的優秀大將。”
  站在一旁的關羽也插嘴調侃道:“不要忘了,要是當初大哥沒有那樣嚴格地批評你小子,你就不可能打這樣漂亮的大勝仗。你會怎麼處理劉岱的腦袋?是不是早就砍了帶回來吧?”
  “嗯,也許是這樣。”
  張飛發出一陣爆笑,劉玄德朗聲大笑,關羽也起勁地哄笑著。
  在三人笑作一團時,五花大綁的劉岱被士兵們押上場,他臉上的表情一如往昔。
  劉玄德看了劉岱一眼,似乎在想著什麼。他突然親自為劉岱解開繩索,並和顏悅色地說道:“你跟我來!”
  他親自引導著劉岱走進一個小樓閣。
  那兒軟禁著先前捕獲的敵將王忠。他在小閣內享用著劉玄德特意送來的錦衣玉食。劉玄德讓二位敵將坐在擺滿了美酒佳餚的餐桌邊。
  王忠道:“沒想到被俘後會受到你劉玄德的酒食款待,希望能盡快恢復我們的自由。”
  劉玄德不停地勸酒,好言相慰,絲毫沒有對曾是對手的虜將顯露侮蔑之意。
  劉玄德誠懇地說道:“說實話,這次的錯誤在於鄙人劉玄德和你們打了一仗。我自己原本深受丞相大恩,何況丞相的命令就是朝廷的御令。我憑什麼要背叛丞相呢?我常想,只要有機會,我一定要回報丞相的大恩大德。由於一個偶發的事件,使丞相如此誤解我,我只能暗嘆自己的不德,還請你們回到許都後向丞相如實轉告我劉玄德的苦衷。”
  劉岱和王忠對劉玄德殷勤的招待和他流露著真情的話語一時不知所措,只是頗感意外地面面相覷。
  不過,兩人也不得不帶著誠意回答道:“劉豫州,你的真情我們已經明白,但我們現在是足下的俘虜,怎麼能回到許都向丞相轉告你說的話呢?”
  劉玄德的態度更加懇切:“我讓你們一時受到繩索之恥,實在對不起。我從來沒有要了結兩位性命的不法之念。只要你們願意,隨時可以離開徐州。這也是我劉玄德對丞相軍隊表示恭順之意的一個實證。如果你們能明白我的好意,那就不勝感謝了。”
  果然,到了第二天,劉玄德把二位將軍送出城外,而且將俘虜的士兵全部歸還給劉岱和王忠。
  “看來劉玄德對我們毫無敵意,真是兵家中少有的溫情之人。”
  兩人對劉玄德的寬宏大量感激不盡,他們匆匆地集合了手下的兵馬後立刻啟程返回許都。
  但是,半路上的一處山林裡突然閃出一標人馬。原來是張飛引兵來襲。
  張飛站在二將面前,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他手持丈八長矛,怒目相對,大聲地喝道:“我們好不容易才活捉了二位,難道就這樣輕易地放走了嗎?即使我大哥放了你們,我也不放,要想過去不妨試試看!”
  劉岱和王忠現在已經毫無戰鬥的意志,只是在馬上簌簌地發抖。
  這時,從後面趕來一騎。來者正是關羽。由於劉玄德很擔心曹軍在回去的路上會出事,所以特地命令關羽趕來察看究竟。
  沒想到一來就看到了張飛攔路的一幕,關羽不由得高聲喊道:“張飛!張飛!你怎麼又要幹這種無謂的不法之事,難道你要違抗大哥的命令嗎?”
  “哦,是二哥呀,你為何要阻止我?要是今天放走了這些傢伙,總有一天他們會再次來襲擊我們的。”
  “如果他們再來,我們再次活捉他們就是了。”
  “那太麻煩了!”
  “我講了幾遍,你怎麼還不聽?”
  “不行嗎?”
  “如果你硬要殺那二位將軍,那我關羽先做你的對手。來,咱倆先過一招。”
  “你說什麼蠢話?”張飛不滿地嚷道,隨即閃到一旁。劉岱和王忠千恩萬謝後,帶著殘兵朝許都方向抱頭鼠竄而去。
  其後,劉玄德考慮到徐州不利守備,決定依托小沛之城,並將妻小安置在關羽的手下,移居到原來呂布居住過的下邳城。
  四十四奇舌書生
  劉岱、王忠不久回到許都,立刻前去謁見曹操。他們跪在地上,誠惶誠恐地說道:“據我們所知,劉玄德沒有什麼野心,一心一意地尊奉朝廷。而且他在當地百姓心目中民望很高,又善於用兵,即使對我們這些敵人也沒忘記施以仁德。他確實是個人傑,不是為了逞能而對敗敵窮追不捨的人。”
  曹操聽了勃然大怒,他突然揚起雙眉,臉上露出怒火中燒的憤懣之色,大罵道:“住嘴!你們到底是我曹操之臣還是劉玄德之臣?舉著我的丞相旗,帶著我的軍隊,你們為了什麼去徐州的?”
  曹操又回頭看了看左右的武將,嚴命道:“出現這樣的情況實在無法容忍。叫他們去征伐徐州劉玄德,他們卻在徐州辱沒我的名聲。現在讓大家好好看看這種不法之徒的嘴臉。把他們拖到各營門巡迴示眾,然後判處死罪!”
  站在一旁的孔融為了平息曹操的怒氣,趕緊出面勸解道:“劉岱、王忠之輩原本就不是劉玄德的對手,丞相事先不也知道這一點嗎?且事到如今將其結果全部歸罪於這兩個人,並定為死罪,反而會在其他人心中引起丞相處事不明的共鳴。大家都為同一個主公效命,這樣做難道不會使他們暗中產生不安的情緒嗎?所以這樣做會大失人心的。”
  當孔融說完話後,曹操的臉色已恢復正常。他命令道:“免去二人死罪,但須革除現任官爵。至於對他們的處罰,待以後再定。”
  其後,曹操聲稱將擇日由他本人親率大軍攻打徐州。
  孔融再次勸曹操自重。他道:“當下正值隆冬,輕率出兵實乃兵家大忌,愚意待明春發兵猶未為晚。現應外交內結,穩固國內局勢。況且,荊州的劉表和襄城的張繡正在暗中勾結,膽敢對朝廷顯示不遜之態。所以丞相應派遣使者去荊襄兩處,撫慰他們的不平,滿足他們的慾望,讚賞他們的抱負。我們暫時對其竭力忍耐,並以厚禮迎其所好,他們定然會匯合到丞相的麾下。如果荊州和襄城兩處最終都能納入丞相的勢力之下,則如天下一呼,四周響應那樣,各路群雄勢必會聞風而動,前來歸順。”
  曹操道:“汝計甚合吾意,現在就派人去吧!”
  於是,當即決定派劉曄作為曹操的使者去襄城的張繡處。
  襄城的第一謀士賈翊迎接了曹操的使者。他向使者表示了衷心歡迎之意,又詢問了使者的來意。劉曄從容地回答:“當今正處於亂麻般的世道,若要求得仁、勇、德、信、策兼備,如漢高祖那樣的英豪,我想除了我們主公曹操之外不會再有其他人了。聽說你是隱藏於湖北、獨具慧眼的高士,不知尊意如何?”
  賈翊回答道:“的確如此,我的想法和你一樣。”
  賈翊為了證明自己的回答並無欺詐之意,在主人張繡面前也極力稱頌曹操的美德,催促張繡及時轉向,他道:“現在須順應天下大勢,只有服從曹丞相,才是主公的最善之策。”
  這時,正巧河北的袁紹也出於同樣的目的,派使者帶著他的親筆信來到了襄城。
  負有相同秘密使命的兩位使臣同時出現在了同一個地方。
  曹操的使者劉曄對此感到非常不安。如果和河北袁紹派來的使者碰了面,儘管各自可以維護己方的尊嚴,但總令人感到很不自在。
  “不必擔心,你就搬到我的私邸去住幾天,看看情況的變化再說吧。”
  劉曄只得去拜託他唯一的朋友賈翊。賈翊慨然回答。於是劉曄就抱著一線希望暫住到賈翊的私邸裡。
  賈翊把袁紹的使者迎入城內,當面問道:“聽說前段時間貴方興兵攻打曹操,我們這兒比較孤陋寡聞,到現在也不知道結果。請問,最後勝敗如何?”
  特使回答道:“現在正是冬季,所以暫時處於休戰狀態。雙方的決戰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進行。在此時刻,我們的主公袁紹久仰荊州劉表和襄城張繡兩位真正國士的大名,懇切希望將兩位英雄迎入我們旗下。特派鄙人作為使者前來表達真誠之意。請足下把我這次出使的情況轉告你的主公。”
  來使再三拜謝,並且喋喋不休地陳說著理由。
  賈翊嘲笑道:“不就是那種事情嗎?特使你也辛苦了,還是趕快回去吧!你就只對袁紹一人說好了。為何對自己的骨肉兄弟袁術也要時常懷疑,不能相容呢?如此狹小的氣量,豈能招納天下的國士?”
  賈翊說完,一把撕碎了袁紹的親筆信,把它直接退還給使者。
  賈翊的主公張繡一直藏在後面偷聽他們的談話,聽到賈翊拒絕的話後不由得大驚失色。
  事後,他責問賈翊:“你為何還沒把對方的來意和信簡轉告我,就擅自採取這樣無禮的舉動呢?”
  賈翊泰然自若地回答道:“因為如果同樣處於下風,還是投降曹操為好。”
  張繡搖頭道:“不行啊,難道你忘了前幾年的戰爭嗎?我和曹操之間有宿怨,一直以來互不相容,現在如果接受了他的誘交之策,臣服於他,以後一定會被其所害的。”
  “不不不,主公這樣想就是太不了解英雄豪傑的心胸。曹操胸怀大志,怎麼會為過去的敗戰而一直懷恨在心呢?和袁紹相比,曹操有三個優勢。其一,擁護天子;其二,順應時代的潮流;其三,懷有大志,精通治國之策。”
  “可是,現在袁紹國富兵強,曹操與之相比還比較弱小。”
  “我不問現在,只談將來。如果您首先考慮的是希望過上一兩年安泰的日子,那就投靠袁紹吧。”
  張繡受到賈翊這樣的搶白之後,自信心發生了動搖,心中更沒底了。
  賈翊在第二天陪著劉曄去見張繡。
  劉曄鄭重其事地說道:“曹操絕不是一個心胸狹窄、愛記仇的人。如果他囿於成見,為何在今日厚禮有加,還派我出使這裡呢?”
  張繡終於被其說動,他接受了曹操的邀請,從襄城出發,在曹操門下宣誓投降。
  曹操親自出來迎接,他牽著張繡的手將其迎進大堂,然後冊封張繡為揚武將軍,並封斡旋有功的賈翊為執金吾。
  襄城的誘降,僅通過外交手段就取得瞭如此大的成功。而另一方面,在荊州則完全以失敗而告終。
  荊州的劉表在諸侯割據的群雄中確實是獨霸一方的藩主。他擁有江岸大片的沃土,兵強馬壯,連江東孫策的父親孫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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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對曹操派來誘降的使者,劉表只是訕笑著與之見面。在他的眼裡,曹操還不具備做他對手的資格,所以毫不客氣地把來使趕了回去。
  張繡聽說了這件事後,很想在曹操的麾下初試身手,他對曹操說道:“我和劉表有多年的交往,讓我給他寫一封信吧。”
  張繡在信中詳盡論述了天下的趨勢和利害關係,並竭力從公私兩個方面來說服對方。為了慎重起見,當他把信交到曹操手中時,還特意補充道:“如果派一個善辯之士帶著此信去見劉表,一定能夠大功告成。”
  曹操問道:“有沒有當說客的不二人選?”
  孔融站出來推薦道:“據我所知,只有平原的禰衡一人。如果讓禰衡出使荊州,我想他絕不會像先前的使者那樣辱沒丞相的名聲。 ”
  “禰衡是個怎樣的人物?”
  “他是我的鄰居,學識淵博,奇舌善辯,有縱橫捭闔之才。他生性狷介,舌鋒甚利,且諷言飄逸,理不讓人。可惜他生活貧困,和誰都不接近。不過他和劉表在書生時代起就有交往,據說直到現在兩人還有書信往來。”
  “哦,那他倒是個合適人選。”
  曹操立刻要召見禰衡,相府馬上派人前去傳喚。
  平原的禰衡,字正平。他受到相府使者的迎接後,著一身平時穿的散發著臭氣的髒衣服,悠然地來到曹操和手下眾臣列坐的殿閣。他站在殿閣當中,毫不客氣地打量著四周。
  突然,他大聲地叫嚷起來,“啊,沒有人,沒有人!天地之間,何其遼闊,為何會沒有人呢?”
  曹操聽了,不悅地大聲責備道:“禰衡,為何說沒有人呢?不要說天地之間,就是在這殿閣之內,我的麾下也是人才濟濟,難道你的眼睛都沒看到嗎?”
  禰衡發出如枯葉墜地般乾澀的笑聲,“哈哈!你說的就是這些東西嗎?我倒想見識一下,丞相眼中的人才到底有何才能?”
  曹操事先就對這個書生的奇言異行有所耳聞,也聽說過他那乖戾的性情,所以並沒有特別責怪他,只是見怪不怪地說道:“你這個有趣的傢伙,如果是那樣的話,就從站在右邊的那排人開始依次請教吧。你好好地用眼睛看,用耳朵聽,好好地記住。首先是荀彧、荀攸,他們足智多謀、善於用兵,都是遠遠超過往昔蕭何、陳平之流的人才。接下去是張遼、許褚、李典、樂進,他們都是驍勇的武將,具有萬夫不當之勇,是從千軍萬馬中衝殺出來的英雄。你再看看,左排的於禁、徐晃二人,他們的軍事才能勝過古代的岑彭、馬武;還有夏侯惇是軍中的第一奇才,曹子孝具有治國之才,被稱為世間福將。怎麼樣?你這書生,現在還說沒有人嗎?”
  禰衡聽後立刻旁若無人地捧腹大笑:“哎呀呀,丞相的感覺也真是好啊,我親眼看到的和你所說的有很大的不同。”
  曹操道:“俗話說觀臣莫若君。如果我曹操對自己手下的人也看走了眼,那也許會誤大事的。你這書生,不要有所顧忌,就按你的意見評評看。”
  “那我就不客氣地評一評在座的各位了,希望大家聽了不要懊喪。首先說荀彧,他可以弔喪問疾;荀攸可以看墳掃墓;程昱可以看門守戶;郭嘉可以寫文作詩;張遼可以擊鼓鳴金;許褚可以放牛餵豬;李典可以傳書送檄;滿寵可以飲酒食糟,讓他敲打酒樽的箍環也正合適;徐晃可以屠豬殺狗;於禁可以負版築牆;夏侯惇是獨眼龍,他可以手提著眼醫的藥箱,打扮成一個賣眼藥的人。至於其他人,一個一個說起來更麻煩,概括起來說,就是像穿衣的衣架,吃飯的飯囊,喝酒的酒桶,吃肉的肉袋。只不過有時會舞動手腳,有時候會從口中發出聲音,但他們不能稱之為人。因為螳螂也會舞動手腳,蚯蚓也會發出聲音。難道丞相是個睜眼瞎嗎?把這些東西都看做是人。啊,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殿閣內只有禰衡一人拍手狂笑。那些過激的狂語和惡意的詆毀,使滿座的人無不怒形於色,全場頓時陷於可怕的靜寂之中。聽了禰衡的狂言,連曹操的心中也燃起了難以遏抑的怒火。由於事先知道這個山野之人的秉性,並同意招他來相府,所以對他毫無辦法。於是曹操虎著臉,沒好氣地大聲問道:“你這書生,剛才已對他們作了評價,那你自己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呢?”
  禰衡閉上他的大嘴巴,傲慢不遜的鼻孔微微上仰,他用鼻腔吸著氣,大言不慚地說道:“天文地理的書,無一不通;三教九流的事,無一不曉。也只有我禰衡這樣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不,這麼說還不足以形容我的才能。我上可致君為堯、舜,下可德配孔、顏……這些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難。你們根本不懂,講得再通俗一點,我滿腹都是治國安民的大略,容不下其他的私慾。正因為我有這樣的才能,才稱得上真正的人。所以,看到你們這些糞桶一般的東西,我感到非常厭煩。 ”
  這時,突然從坐席上響起了劍環的聲音。
  “讓你說話你就亂放屁。呸!你這個長舌腐朽的窮書生!不許動!”
  只見一人怒聲叫罵著站起身來。
  眾人望去,原來剛才橫眉冷對、一直隱忍的張遼終於按捺不住,他手扶劍柄,差一點要跳起來斬殺禰衡。
  “等一下。”
  曹操態度堅決地制止了張遼的魯莽舉動。他改變了原來的想法,對眾臣們說道:“聽說現在宮內的樂坊裡缺少一名擊鼓的吏員,而近日要在殿上舉行朝賀的酒宴,那時,我們不就可以叫禰衡擔任擊鼓之職嗎?既然他無所不能,就讓他去擊鼓吧。怎麼樣?大家不會有異議吧。”
  眾人都明白曹操的用意是要為難禰衡。誰知禰衡竟然沒有推辭,反而很得意地說道:“什麼,讓我擊鼓嗎?行啊。”
  他欣然允命,並於當天離開了丞相府。
  四十五擂鼓
  現在,暗自恐懼後悔,不時面露困惑之色的當數推薦禰衡的孔融。自己確實推薦了一位不合時宜的人,作為推薦人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那天,孔融乘眾人不注意悄悄退下,留下的人紛紛發出憤憤不平的罵聲,整個殿閣裡充斥著怒氣。
  像張遼這樣的將領更是激憤不已,他厲聲詰問曹操:“為何對這種叫花子一樣的窮書生,也要隨意地給予關照?丞相你為何不讓我斬了那傢伙?”
  曹操回應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說實在的,我也對禰衡的言行感到忍無可忍,也氣得渾身發抖,所以我曾問自己為何不去殺了他呢?仔細想想,大致有這樣幾種理由:一是他的畸形行為在世間似乎已有評判,二是他的奇舌善辯也在世上博得了虛名。可以這麼說,他作為一個反社會的怪人在民間卻出了名。如果我作為丞相,為此較真而大動肝火地責罰他,民眾知道後反而會嘲笑我氣量狹窄,而且也會讓原先對我抱有期待的人感到失望。……禰衡其實也是蠢東西,對付他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去幹他所誇耀的才能中最不擅長的,我們還可以在殿上當場嘲笑他,這不是很有趣嗎?”
  建安四年八月朔日,禁宮的省廳裡舉行了朝賀的酒宴。曹操理所當然地去晉謁天子,並邀請了宮中諸卿以及朝廷百官,還有丞相府的諸大將一同赴宴,一時間整個宴會上群星璀璨,座無虛席。酒宴上舉行了拜賀、禮杯的儀式。正當宴樂正酣之時,樂坊的伶人、鼓手等人在大廳中排成一列,表演樂舞。禰衡也混雜其中,專司擊鼓之職。他表演的“漁陽三撾”技藝高超,其音律之奇妙,節奏之變化,聽起來簡直像名家所奏,人人聽得如痴如醉。
  但是,當舞曲剛一結束,如夢初醒的大將們就異口同聲地指責禰衡無禮。
  “你太髒了。今天是朝堂禦賀,樂坊的官員不用說了,就連舞人、鼓手也都穿著乾淨的衣服。你為何還穿著如此臟的衣服,臭得身上都爬滿了蝨子?”
  他們原以為這樣奚落禰衡,他定然會感到臉紅。不料禰衡卻鎮靜地開始解開衣帶。反問道:“我真的有那麼骯髒嗎?”他一邊不滿地咕噥著,一邊一件一件地脫衣服,最後全身赤裸著,只剩下一塊紅色的兜襠布。
  在如此莊嚴的場合竟然看到這樣的情景,滿堂的人不由得目瞪口呆。人人掃興地發出“啊呀、啊呀”的聲音。
  禰衡滿不在乎。他赤裸著身體,再次取鼓,敲了三下。
  曹操見從不甘為人後的大將們也被禰衡的舉止嚇破了膽,臉上都露出了驚恐的神色,他實在忍無可忍,咆哮道:“在朝賀的殿堂上赤裸身子的人是誰?真是無禮的東西!”
  禰衡把鼓放在地上,直挺挺地站著,他的肚臍正對著曹操的席位。禰衡不服氣地大聲說道:“欺天罔上,謂之無禮。我露出受之父母的身體也被說成無禮,到底是誰無禮呢?你自己比較一下,好好地想想。我只是把一個表裡如一的人呈現給大家看,如果丞相感到委屈,也可脫去衣冠,像我一樣給大家看看你表裡如一的身體。”
  “你給我住嘴!”曹操終於勃然大怒。兩人互不相讓的怒喝聲如雷鳴般地響徹整座殿堂。
  曹操終於激憤地開口道:“你這個迂腐的書生,一開口總是說自己是如何地清白,別人是如何地污穢。哪裡有那種污濁的人呢?”
  禰衡毫不相讓地反唇相譏:“污濁的人不知其身之臭。對丞相而言,看來是不知自身的污濁了。”
  “什麼?你說我污濁嗎?”
  “是的。從表面上看,你似乎很賢明,但你的眼睛卻連賢愚都分不清。這就是你眼濁的證據。”
  “不要說我!”
  “此外,你連熟讀詩書能淨化心靈的道理都不懂。古語說,語為心聲,這是你沒有高潔修養的口濁證據。”
  “嗯?”
  “你不聽人的忠言,說明你耳濁。你不通古今,只是固執己見,一意孤行,這說明你的情操之濁。你每天的坐臥行狀,沒有一點是高潔的,都是肆意恣行的胡作非為,這就是你的身濁。”
  “……”
  “在你的各種污濁之中,最可怕的是因為沒有人能抑制你,所以你會傲慢自大,最後必生叛逆之心。這樣發展下去,你將為自己栽下遍地的荊棘。真是愚不可及,可笑之至。”
  “……”
  “我禰衡是天下的名士,但你不僅不禮遇我,反而讓我擊鼓,侮辱我。這純粹是小人的作為,就好比陽貨因恨孔子而要加害他、臧倉之輩向孟子吐唾沫那樣惡劣的行徑。在你的內心深處,你想推行沒有人性的霸道。但真的要實行時,又裝出小心翼翼的樣子。為了不被察覺,你不惜戴上假面具來嚇人,這只能說是匹夫之為。實際上,眼下只是世上少有的匹夫出現在殿堂上而已。這就是時下的曹操!偉大啊!偉大的匹夫!”
  他拍著手謾罵嘲笑的樣子世所罕見。做出這樣的狂態,是偉大的狂人,還是不知生命價值的笨蛋?抑或是老天為了拯救人類而在此降下的大賢人?總而言之,他是一個難以猜測的奇人。
  曹操的臉色蒼白。不,殿堂上所有的人都被禰衡一人的氣勢所壓倒。
  其結果又會怎樣呢?儘管此事與己無關,但是文武百官都咽著唾沫,咬緊牙關,保持著淒愴的沉默。
  孔融在心中暗暗叫苦,“今天曹操一定會殺了禰衡吧?”他閉上眼睛,手心捏了一把汗。
  不久,他聽到滿座的大將們敲擊著寶劍,瞪大眼睛痛斥禰衡:“你這個長舌的窮書生。讓你說話,你竟肆無忌憚地亂放屁。把你的四肢十指剁成肉醬,看你嘴巴還硬不硬?”
  這席話又引起了殿堂內的騷動。有人似乎站起身來。孔融不由得睜開雙眼,只感到全身的毛孔裡都冒出了冷汗。
  曹操也站起身來,在手握寶劍即將付諸行動的大將面前伸出雙手,大聲制止道:“不要這樣,誰下命令叫你們去殺禰衡的?他罵我是匹夫,雖然是污衊,但也不值得我那樣發火。而且迂腐的書生就像老鼠一樣,不懂得太陽、大地和大勢,只是住在市井裡,一個人躲在閣樓或地板下憑空捏造些小小的歪理。即使他在宮殿裡不識時務地販賣他的貨色,也只能把他看做躲在日陰下、動作奇矯的小動物。斬殺這種人對我們沒有一點益處。接下來,我要命令他擔當一項工作。”
  曹操制止了諸位大將的魯莽舉動之後,又把禰衡從舞台上叫到自己面前,一邊送給他衣服,一邊問道:“你和荊州的劉表有交往嗎?”
  “嗯,我和劉表有多年的交往。”禰衡冷冷地回答道。
  “那麼,你為我擔當使者,立刻去一次荊州。”曹操命令道。
  現在,只要是曹操的命令,不論宮中還是相府,都必須無條件地執行。但是,禰衡卻搖頭拒絕道,“不,我討厭這份差事。”
  “你為何討厭?”
  “因為我明白你的用意,所以只知道這不是我的任務。”
  “我還沒說什麼,你就能推斷察覺到你的使命嗎?”
  “如果我去說服劉表,投在你門下效犬馬之勞,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你說得對。你去會見劉表,對他好好地陳說利害關係。如果他能宣誓投降,那麼等你回來後,我就讓你進宮中的學府,作為公卿予以重用。你覺得怎樣?”
  “哈哈!老鼠穿戴了衣冠,一定會更滑稽的。”
  “你這條命是我借給你的,不要再說去還是不去了,立刻給我出發。”
  曹操又回過頭,對大將們吩咐道:“讓他騎著好馬,穿上華麗的衣服出使。準備好豐盛的酒菜為他餞行。”
  於是,眾人圍著禰衡,七嘴八舌地起著哄,還紛紛舉起酒杯,讓他也痛飲一番。
  接著,許多人把禰衡送到東門廊,並牽來好馬,幫他騎上馬鞍。
  曹操又下令文武官員:“為了歡送帶著我的使命出發的大使,大家一齊去東門外列隊相送。”
  先前,禰衡曾罵曹操沒有禮遇像他這樣有名聲的學者,所以曹操馬上就迎合了他的意願,由此可見曹操是想好好利用這位使者的。
  但是,曹操手下的文武百官儘管都明白他的用意,可實際行動卻顯得和曹操不相一致。他們道:“為何要排著整齊的隊列,給這個傲氣十足的窮酸書生送行呢?”結果沒有一人認真地站立起來。
  特別是荀彧等人對此更加反感,他肆無忌憚地對部下說道:“即使禰衡來到這兒,也沒有站著送別的必要,大家坐著就可以了。人人盤著腿,露出哭相,為這個不知好歹的傢伙送行。”
  禰衡騎著馬慢慢地行走著,不一會兒就從宏偉的東華門來到這兒。
  馬和使者都無精打采地踽踽獨行,但是東華門內歡送的聲音和響亮的音樂卻震耳欲聾。禰衡驅馬走出東華門外一看,只見荀彧率領的隊伍雖然排著隊,但是每個士兵和大將都面帶笑容地盤腿坐著。
  “啊,真令人悲傷啊……”
  禰衡剛停住馬,就發出了這樣的悲嘆,不一會兒號啕大哭起來。
  朝陽的隊伍和背陰的隊伍都發出了嘻嘻哈哈的笑聲。荀彧心情頗佳地看著禰衡,嘲笑道:“先生的前途光明,為何要如此痛哭呢?”
  禰衡立即回答道:“我剛才看了看四周,發現幾千人癱軟著身子不知道站起來,就像是死人灘。我在死人灘和死人山里行走,怎麼會不悲傷呢?”
  “說我們都是死人?哈哈!只有你這小子才是死人。在我們看來,你是個沒有頭的狂鬼。”
  “不,不,我是漢朝的臣子。”禰衡的回答簡直是文不對題。他又會說些什麼呢?荀彧有些吃驚地眨巴著眼睛。
  “什麼漢朝的臣子。我們都是漢朝的臣子。你小子憑什麼說自己是漢朝的臣子?”
  “是的。這兒只有我一個人是漢朝的臣子,你們大概都是曹操的臣子吧?”
  “不都是一樣嗎?”
  “撒謊!你是個瞎子。”
  “瞎子?”
  “啊,太黑暗了,太黑暗了,如今的世道太黑暗了!——你好好聽著,我祢衡和你們這些蛀蟲不同,我不是叛逆者的臣子。”
  “你說的叛逆者是誰?”
  “當然是曹操,還有指著我禰衡說是無頭鬼的你。正因為你和反叛者合夥,所以你的頭顱明天不知道還在不在。”
  在一旁聽著禰衡和荀彧問答的其他部將們終於忍不住噴出胸中的怒火,他們一邊乒乓作響地擺弄著手中的戟、劍,一邊大聲地嚷道:“荀彧!你為何不把他從馬鞍上拉下來?快把他扔到我們前面來,看我們不把他剁成肉醬!”
  此時荀彧的心中也殺氣陡生,心想無須等待他人動手,只要自己一刀下去就能解決問題。但他轉念又一想,現在連曹操都一忍再忍地派他去當使者,要是在這兒把他胡亂地殺了會壞大事的。荀彧想到此,只得無奈地強按下心中的怒火,勸說部將們:“不行,請大家少安毋躁。剛才丞相也已經吩咐過了,這傢伙就像老鼠那樣,如果把老鼠殺了,會弄髒我們的刀。好了,大家還是忍一忍吧。”
  禰衡聽了荀彧說的那些話後,從馬上目光炯炯地環顧著左右兩旁的大將們,說道:“你們不要說我是老鼠,老鼠還是比較通人性的。但是真可憐哪,你們只能算是屎殼郎,是在糞桶裡蠕動的蛆蟲。”
  “你說什麼?”
  只聽劍戟“嘎”的一聲,部將們紛紛手持兵器逼近禰衡。荀彧好不容易才制止住部將們的衝動,他沒好氣地衝著禰衡吼道:“叫你說話,你就胡說八道。這樣去荊州,不是會把事情搞糟嗎?要是沒本事就趕快回來,難道還要給丞相留下奇恥大辱嗎?”
  將士們聚集在一起嗤笑著,禰衡騎著馬從他們中間通過,直接向宮門之外逃去。現在是直接去荊州,還是就此回家,逃跑躲藏起來?起先他還有些猶豫,但仔細一想,又覺得無法逃避,因為身後有兩三個士兵緊緊地跟隨著。不僅如此,他騎在馬上的姿勢也被這些人監視著,既快不得又慢不得,只好默默地朝著荊州的方向走去。
  沒過幾天,禰衡就到達了荊州的將軍府。
  劉表念禰衡是自己的故交,很快就接見了禰衡。但他的內心想的卻是“那個討厭的傢伙來了”,所以他的臉上自然顯露出有些不耐煩的神態。
  禰衡的毒舌在這兒也沒有收斂。剛開始,他以使者的身份來到這兒,所以大大地頌揚了劉表的德望,但馬上又以其毒舌對劉表進行諷刺和挖苦,結果什麼事也沒辦成。
  劉表從心底里討厭他,又嫌他囉唆,於是就假裝很客氣地把他送到江夏城。江夏城由劉表的臣下黃祖鎮守。黃祖和禰衡以前也有過交往。
  劉表又貌似熱情地補充道:“黃祖也想和先生會面。江夏那邊風景好,酒也好,你去那兒玩幾天一定會很開心的。”
  其後,有人對劉表提出疑問:“禰衡在荊州逗留期間,我曾在他身邊服侍過他。老實說,此人對您一點都不客氣。說得再難聽點,就是他語言失德,慣以毒舌亂說一氣。他辱罵了您,為何您不殺他,而把他送到江夏去呢?”
  劉表笑答:“連曹操都忍耐著不殺他,其中必有緣由。曹操的想法必然是藉我劉表之手來殺他,所以才派他作為使者來荊州的吧?如果我殺了禰衡,曹操一定會對天下人惡意地宣揚荊州的劉表殺了有學識的賢人。當然沒有人會中他的奸計。曹操也確實是個狡猾的傢伙。哈哈!”
  四十六鸚鵡洲
  就在禰衡去江夏遊玩期間,曹操的宿敵袁紹也派來了使者向劉表示好。
  因此,此時的荊州已成了曹操和袁紹兩家爭著牽曳的風箏。到底和哪家交好呢?這成了劉表的一個心病。
  在這樣的情勢下,由於劉表迷戀於酒色,反而對大勢難以作出判斷。
  “韓嵩,你是怎麼想的?是和曹操結盟好呢,還是滿足袁紹的要求更為有利?”
  從事中郎將韓嵩代表群臣小心謹慎地答道:“總而言之,制定這樣的大方針,主公應該事先成謀在胸。如果要得天下,應該跟從曹操;如果不想得天下,只求自保,則不管對哪一方都應先進行認真對比,只要站在強勢的一方就可以了。 ”
  從劉表的神色來看,他並非不想得天下,於是,韓嵩又補充道:“為何這樣說呢?因為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所以他每次發動戰爭都能大肆宣揚所謂的大義。 ”
  “但是袁紹國力強盛,其勢力也不容小覷。”
  “所以,一旦曹操失敗,自己產生了破綻,從現在的位置上失腳滑落,我們不就可以趁機取而代之了嗎?”
  劉表還是難以決定,但到了第二天,又叫來韓嵩,對他吩咐道:“我權衡再三,最後還是覺得先派你去京城打聽一下為好。你要仔細地了解京城的實情和曹操內部的情況。我聽了你的匯報之後再決定我方的去就。你說這樣行嗎?”
  韓嵩露出有些不悅的神色,他猶豫片刻後又道:“我是遵守節義之人,如果你想順從天子,並希望得到曹操的提攜,那麼我出使前往就覺得心安理得。如果你不這樣想的話,那豈非陷我於不義?”
  “你為何這樣擔心呢?我不明白。”
  “如果你派我去京城,曹操肯定會設法博得我的歡心,我也許還會得到天子賜予的官爵。我想其他州府的臣下上京時被賜官也較常見。既然如此,我就正當地承受了漢朝的皇恩,成為漢朝的大臣。到那時,我只能把你當做故主。一旦有事,我只能服從天子,就不能為你效勞了。”
  “你在想些什麼?這難道不是杞人憂天嗎?當今各州雄藩的臣下中不也有人得到過朝廷賜封的官爵嗎?不要再胡思亂想了,趕快上京,給我去充分地刺探曹操的內幕和虛實。”
  韓嵩無奈地接受了使命。幾天后,他用車裝載了許多荊州的土產和大量的珍寶,向許都進發。
  他一到許都就立刻去丞相府拜訪曹操,並呈上了眾多的荊州土產。
  曹操起先擔心派禰衡作為自己的使者去荊州,可能會又出什麼洋相,但既然荊州的特使來了,好歹總得見上一面。曹操對韓嵩攜禮來訪表示了謝意,又舉行了盛宴,為長途辛勞的韓嵩接風洗塵。接著,曹操還特地奏請朝廷,授予韓嵩侍中、零陵太守的官職,以使他榮耀而歸。
  韓嵩在京城整整待了半個月。他剛離開,荀彧就到曹操面前不解地問道:“丞相為何讓那個人平安無事地回去呢?他此行肯定是來刺探許都內情的。所以我們可以對他以賓客之禮相待,但在交談之中應注意封鎖消息。再者,朝廷對各州的外臣都必須保持高度的警惕心。”
  “說得沒錯。”曹操似乎大致聽懂了荀彧的意思,他滿面笑容地點頭道。接著,他又訓諭荀彧:“就我而言,除了作戰之外,從不玩弄虛虛實實的手段。韓嵩若刺探了京城的內情回去,他所知道的只是對我實力的正面評價。他帶著這樣的印象回荊州向劉表復命,對我來說是件大好事。這樣的間諜,我們不應該歡迎嗎?再說此次我派禰衡出使荊州,所期待的便是藉劉表之手殺掉禰衡。除此之外,我們還需要再玩弄其他的花樣嗎?”
  曹操的高論使荀彧深感敬佩,其他人聽了也都恍然大悟,極為佩服曹操的謀略。
  韓嵩回到荊州後,立刻謁見劉表,他極力渲染許都城內上上下下都充滿著勃勃的生機,一派大好形勢。最後建議道:“依臣愚見,主公應挑選一子到朝廷做官,進京充當人質,這樣曹操就會對主公消除疑慮,您的家運也會更為長久。”
  劉表把頭扭到一邊,漫不經心地聽著韓嵩的匯報。突然,他大喝一聲:“你這個心存異心的兩面派!來人啦,把韓嵩綁出去斬了!”
  武士們立刻手持利劍站到了韓嵩的身後。韓嵩一邊連連地擺手,一邊不停地叩頭,竭力為自己辯解道:“臣在接受出使使命之前,不是再三表示過嗎?我說的只是自己信服的事情,自認為這是最善的為臣之道。我剛才的建議也是為了主公的安危著想,至於是否採納,全憑主公定奪。”
  劉表的侍臣蒯良也走到劉表身邊,替韓嵩求情:“韓崧說的話是實情,沒有一點詭辯。況且他去京城之前也曾對主公苦口相勸,他今天也是這樣匯報的。不能說他因為去了京城而突然改變態度,心存異心。加之他是接受了朝廷的官爵回來的,現在馬上將他論處,必將引發朝廷不滿。主公這樣做,恐有不利。懇請主公還是寬大為懷。”
  劉表的臉上依然怒氣未消,但對蒯良入情入理的話語也沒否定。他沉吟半晌,命令道:“韓嵩有辱使命。雖然死罪可免,但必須下獄,嚴加看管。”
  韓嵩一邊被武士押著離開,一邊大聲地嘆道:“去京城是這樣,回荊州也是這樣,儘管我心裡明白,但我還是堅持自己的信念。如果我不堅持,將來肯定死於非命,我堅持了又是這樣的下場。在世間選擇一條正確的道路真難啊……”
  韓嵩剛被押走,江夏立刻有人來報:“作為賓客的禰衡終於被黃祖所殺。”
  “那個饒舌的書生為何被黃祖所殺?”
  雖然這是早已料到的事情,但眾人聽了,臉上還是露出驚愕的神色。
  劉表立刻把江夏的來人叫到自己面前,問道:“為何事殺了禰衡?那個奇怪的書生又是怎樣被處死的?”
  劉表的提問一半是出於對曹操的畏懼,一半也是由於自己的好奇心。
  江夏的來人詳細匯報了事情的經過。
  禰衡去江夏后,依然是那種旁若無人的傲態。有一天,太守黃祖看到他打著哈欠、懶洋洋的樣子,奚落道:“你這書生,現在如此無聊嗎?”
  禰衡嘆了口氣,自語道:“總而言之,這兒沒有可說話的人。”
  “這城裡有我,還有很多將士,你怎麼又說這樣的蠢話呢?”
  “可是沒有一個人配和我說話。京城是蛆蟲活動的糞桶,荊州是蒼蠅聚集的蠅籠,江夏像螞蟻出沒的巢穴。”
  “那麼我也是……”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做什麼都感到無聊至極,所以只能跟蝴蝶和飛鳥說話。”
  “我聽說君子是不知道無聊的。”
  “那是在撒謊!不知道無聊的傢伙只能證明他的感覺太遲鈍,如果人的身體真很健康,感到無聊是很自然的事。”
  “那我今天晚上設宴招待你,紓解你這書生的無聊之感。”
  “宴請就恕難從命了。你不知道宴會是你們這些大人物的眼口在酒池肉林中充分享受的時候嗎?在我看來,宴會就像是野狗圍著一堆垃圾鬧騰,身處其間,我能吃得下菜、喝得下酒嗎?”
  “不,不,今天我們不用那種形式,就兩個人喝酒吧,待會兒請一定到場。”
  黃祖離去後不久,派了一名侍童來邀請禰衡赴宴。
  禰衡隨侍童去後一看,宴會的地點設在城的南苑,那兒只鋪著一張草蓆,放著一壺酒,黃祖正在那兒等著。
  “這樣好。”
  一向出言不遜的禰衡好像第一次看到這樣簡陋的宴席,他高興地說道,爽快地坐在草蓆上。
  酒席旁邊是一棵巨松,江風襲來,松樹的枝葉沙沙作響,宛如詩韻天成。一壺酒很快就喝光了,於是侍童不斷送來一壺又一壺的美酒。
  “我想問問書生……”黃祖此時喝得有些朦朧的醉意,他張嘴問道:“聽說書生在京城待了很長時間。你有沒有想過,現在京城裡哪些人是真正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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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祖的舌頭有些發硬地繼續問道:“那你……我黃祖怎麼樣?”他有些盛氣凌人地朝前挪了挪身子。
  禰衡嘲弄般地笑道:“你嗎?只能算是街邊小佛堂裡的佛像。”
  “街邊小佛堂裡的佛像?什麼意思?”
  “就是只享受土民的供奉,卻一點都不靈驗。”
  “什麼?你再說一遍!”
  “哈哈,你生氣了。你就是偷盜百姓供品的木偶人。”
  “混蛋!”
  黃祖刷地一下拔出利劍,不由分說就把禰衡劈成兩半。他全身沾滿了禰衡身上迸濺出來的鮮血,發瘋似的大叫道:“來人,趕快收拾收拾,把他的屍體埋起來,這傢伙人死了,嘴巴還在動呢。”
  聽了江夏來人的真實描述後,劉表也許於心不忍,其後派家臣去江夏運回禰衡的屍體,把他厚葬在鸚鵡洲的河畔。禰衡一死,曹操和劉表之間的外交交涉也陷入了僵局。
  曹操聽到禰衡的死訊後,苦笑著說道:“是嗎?他終於也被自己的舌劍所刺殺。不僅是他一個人,那些以學問自許,顯示自己小聰明的人也時常如此。他的死無異於烏鴉撲火自滅。”
  四十七太醫吉平
  過去,當曹操還只是洛陽皇宮裡的一名普通警吏時,這位白面青年就請人占卜過自己的將來。當時,洛陽名士許子將看了曹操的面相後,預言道:“你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曹操聽了並沒有生氣。當時他只是個一貧如洗的青年。
  “奸雄,好!好!”他高興地說了一聲,滿足地離開了。
  許子將的預言終於實現了。
  在風云初起的時候,有誰能料到會有今日的曹操呢?儘管歲月漫長,但從那時到今天,也不過經歷了十幾個寒暑而已。
  也許曹操也沒想到自己能如此迅速地改變天下的面貌,沒想到自己今天能處於如此高的地位。
  以年歲而論,曹操四十歲,正處於男人的盛年時期,野心勃勃地想稱霸天下。
  就他個人來說,能如此迅速地成就今日之大功,當然是由他個人素質決定的。而圍繞在他身邊如星雲伴月般的一群謀士、良將,特別是像荀彧那樣的良臣,更是功不可沒。
  荀彧在曹操身邊經常向他進呈良言,現在可以說是曹操得力的左膀右臂。
  荀彧雖比曹操年輕七歲,三十歲左右,但已是個老成持重的人物。荀彧出生於潁川,門第顯赫,是後漢名門之一的荀淑之孫。在名家的子孫中,英俊人才確實不少,但像荀彧這樣的才俊卻頗為罕見。荀彧還在學生時期,他的老師何顒就稱讚他“有王佐之才”。
  所謂的王佐之才,就是指其具有充分的輔佐君王的才幹。尤其在亂世之中,這樣的人是非常寶貴和稀缺的人才。
  河北的袁紹曾以上賓之禮邀請荀彧入幕,但荀彧和曹操見過一次面後立刻惺惺相惜,進而肝膽相照,很快便加入了曹操的陣營。
  就曹操而言,這一點正是他的魅力所在。曹操最大的優點,便是對有為之人非常包容。
  他尤其喜歡禮賢下士,特別是對荀彧一類的超群謀士更是鍾愛有加,他曾真誠地對荀彧的加入表示歡迎,說道:“你是我的張良。”張良是位居漢高祖軍師之高位的重臣。
  仔細推敲這句話的潛台詞,便是曹操在心中自比漢高祖。他心中還藏著更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正因為如此,他把奇舌書生禰衡之死,看做烏鴉撲火自滅的笑話也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既然曹操派遣的使者在荊州被劉表的部下殺害了,那就足以挑起一場紛爭。
  “不能放任不管,這正是討伐劉表的極好藉口。”
  曹操一氣之下提出了調動大軍、奪取荊州的動議。
  諸位大將聽了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但荀彧並不贊成,理由是:“與袁紹的戰爭尚未結束,徐州的劉玄德仍然健在,若戰至半途,東方又起戰爭,實為不智之舉。心腹之患醫治在後,手足之瘡搶救於先,豈不本末倒置?應先征伐病之根本的袁紹,接著除去劉玄德,然後再打荊州也為時不晚。”
  曹操聽從了荀彧的意見,決定暫時不出兵荊州。
  對於荀彧的意見,曹操幾乎言聽計從。曹操取得今日的成功並非偶然,這全賴當初他在朝廷的危急關頭,用最快的速度把漢獻帝奉迎到許都。這個策略也是荀彧最早向曹操提出的。他道:“只有尊奉天子,順從民意以求發展,這才是你拓展命運的大道。你必須比他人領先一步,盡快實施。”
  當時,其他軍閥都陷於從洛陽離散到長安之亂,無窮盡的兵燹亂麻之中,只知道一天到晚地互相攻伐。只有年輕的荀彧能從這個問題上著眼,並為曹操提出了極有遠見的策略,實在是了不起。
  袁紹的謀臣沮授等人也具有同樣的先見之明,勸袁紹盡快實施這樣的策略。但袁紹優柔寡斷,一直處於猶豫觀望之中,以致喪失機會,讓曹操搶了先機。袁紹雖然出身漢朝歷經數代的名門,擁有強大的勢力,如今卻只能偏處一方。
  荀彧在內政政策方面也頗有功績。
  比如說以許都為中心採取屯田政策;在地方任命有德望的良民擔任戶長;在各州郡設置田官一職,把農民按單位組織起來進行有效的指導,並大力獎勵農耕。在戰亂頻仍的形勢下,努力振興產業,僅五穀增產量,年年就超過百萬石。
  通過不懈的努力,現在的許都在軍事和經濟兩個方面都空前強盛。但是首都的繁榮,並不代表朝廷的強大。誰都知道,許都的繁榮僅僅顯示了曹操事業的興旺。極端的武權政治只嚴格地存在於丞相府,而朝廷的權威和存在反而日甚一日地式微。
  隨著時間無情地流逝,有一個人內心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痛苦,終日怏怏不樂,他就是國舅、車騎將軍董承。
  自從那天在功臣閣裡領受了天子用自己的鮮血寫就的密詔之後,他日夜承受著煎熬的痛苦。
  “怎樣才能殺死曹操?怎樣做才能剷除武權專橫的丞相府,將王政恢復如初?”他為此朝思暮想,廢寢忘食。日月正在白白地流逝,賴以依靠的劉玄德離開了京城,馬騰也回到西涼去了。
  其後,他又和王子服等人悄悄地在密室反复商議,結果發現自己幾乎沒有一點實力。雖然部分公卿也對丞相府的武權派明顯地表示反感,也有相當多的朝臣看到驕橫的曹操獨步進出宮門而心中頗為不滿,但這些都難成氣候。
  “現在的形勢實在無能為力。”
  在令人沮喪的絕望之中大家都想隱蔽自己,並為了明哲保身而三緘其口。董承為此終日鬱鬱寡歡,以致患病不起,而且病情日漸嚴重。最近他幾乎一直病臥在床。
  天子知悉董承病情嚴重後,雖然一言不發,暗中卻一直為他擔心,於是立即命太醫院的太醫吉平前去探望。
  吉平帶著天子的聖旨立刻趕赴董承的府邸。天子賜詔看病是天大的榮耀,董承的家人都出門相迎。董家僕人中有個名叫慶童的小童,他殷勤地來到吉平的面前接過太醫的藥箱。
  吉平原本是洛陽人,他精通本草,醫術高超,素有仁德之心,頗具名醫的神妙風采,被世人稱為當代第一名醫。
  吉平對出門相迎的董承一家人轉達了天子深切的關懷,然後輕輕地走進董承的病室,為他仔細地把脈診斷。
  “請不必擔心。”
  吉平說著,拿過慶童捧著的藥箱,取出八味神藥調製著,又道:“每天早晚服藥,保您在十天之內恢復元氣。”
  吉平診病開藥後,當天就離開了董府。果然,董承服藥後,開始有了食慾,病情也日漸好轉,但他依然不能離開病床。
  “您身體怎麼樣了?”
  吉平每天來董府探病,他一邊把脈,一邊看舌苔。
  “已經無大礙了,想不想去花苑裡散散步?”
  “謝謝……還不想去。”
  董承仰躺著,兩隻手放在乾癟的上身,搖頭謝絕道。
  “這就奇怪了,您現在應該一切都很正常了。”
  “不過,我還是在床上稍微活動一下吧。”
  “您是否感到胸口有點難受?”
  “是的,不知怎麼回事,只要一說話,馬上就感到聲音發顫。”
  “哈哈!您大概過於敏感了。”吉平說著便收斂了笑容。其實,吉平起初給董承診病時,曾低頭聽診過他的心臟部位。他的身體雖然很虛弱,但並不是單純的年老體衰,而且也沒有久病的宿疾。於是吉平關切地問道:“您是否公務過於繁忙?平時有沒有嚴重的心悸或勞累過度的情況?”
  “不,我只是身任閑職,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是嗎?但不管怎麼說,國舅必須盡快好起來才行。您一天不痊癒,天子就會一天掛念不已。這兩天,陛下都特意來問訊您的病情。”
  聽到陛下這兩個字,董承的眼眶裡飽含著淚水。淚水不斷地從眼角流出,落在枕巾上。
  不僅是今天,平時只要一聽到天子的御名,他的眼中總會流露出莫名的惆悵。吉平將此聯繫起來一想,不由得暗自點頭稱是,斷定那就是他的病因。
  大約過了一個月,那天正是正月十五,上元佳節。董府裡親族和知己朋友齊聚一堂。董承雖然還躺在病室裡,但作為佳節的習俗,他也喝了幾杯酒,不知不覺躺在床上睡著了。
  ……
  睡夢中,他看到這樣的場景:他被人群包圍著,四周的人七嘴八舌地說道:“國舅,國舅,我們議定的事情,已經開始行動了,大功告成的時候終於來到了。荊州的劉表、河北的袁紹聯合起來,起兵五十萬;西涼的馬騰、并州的韓遂、徐州的劉玄德等人也從各地同心協力地一起舉事,聽說總兵力達七十萬。曹操為此慌忙派兵,分頭討伐。因此,現在的京城內兵力十分薄弱,丞相府和京城的衛戍部隊加起來也不滿千人。今晚恰逢上元佳節,丞相府也一定會舉行宴會,眾人必然會喝得爛醉如泥。啊呀,趕快去那兒!我們一夥盡快騎上馬等在丞相府大門前伏擊他們。”
  董承想知道說話的人到底是誰,他環顧四周,發現原來是尊奉天子血詔而建立密盟的同黨王子服、種輯、吳碩、吳子蘭等人。董承還在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圍在四周的同黨,只見每個人都伸出手來握住他的手,異口同聲地說道:“今天正是老天賜給我們的良機,我們一起行動,迅速站在討伐軍的前沿,一舉殲滅曹操!”
  眾人說著,一起把董承拉出病室,來到庭院裡。
  董承看到府邸的各個門口都站滿了己方的士兵。他對他們講了一些激勵的話後,士兵們穿著鎧甲,舉著刀槍立即出發了。接著他也被下人們簇擁著騎上了戰馬。
  義軍們開始襲擊丞相府的大門。進攻的戰鼓聲如怒潮般地敲響了,頃刻之間,八方起火,自己和勇士們一起衝進了丞相府。
  “不要讓逆賊曹操逃走!”
  士兵們吶喊著,在火光里四處追殺逃敵。在短兵相接、槍碎劍化的血戰中,在熊熊燃燒的大火裡,董承突然看到曹操渾身燃著火焰,猶如不動明王一般站在那裡。
  “原來你在這兒!”
  他健步一躍,揮劍向曹操砍去。曹操的頭顱,像一隻火球飛向空中。啊呀,正當眾人驚喜地仰望上空時,只見曹操那冒著火焰的頭顱穿過黑煙,好像飛到天上去了。不一會兒,那片慘烈的紅色漸漸地消散遠去。正當董承驚疑之際,又見如玉玲瓏般的元宵明月似乎在嘲笑下界,從雲間露出渾圓的笑臉……
  “嗚嗚嗚……”
  董承在夢魘中不時發出這樣的聲音。
  “國舅,國舅,你怎麼啦?”
  有人一個勁兒地搖晃著他的身體。董承一下子從睡夢中醒來,他睜開眼睛一看,正是特意到病室來看望他的太醫吉平。
  “啊……原來是個夢?”
  董承痛苦地呻吟著,只感到遍體是汗,渾身發冷。
  他似乎因剛甦醒過來而心神未寧,兩眼一會兒看著屋子的天花板,一會兒又環視著四周的牆壁。
  “您先喝口水,這樣對身體有好處。”
  “謝謝……啊,是你嗎,我剛才說了什麼夢話?”
  “國舅……”吉平放低聲音,緊緊地握住了病人的手,“我終於找到了您的病根。您的病不在腹中,而是心中。您一直在為當前的亂世大患而深感煩憂,以致惡熱鬱結。另一方面你又痛恨漢室的衰弱,為此憂心忡忡,茶食俱廢,所以發展到現在的重病。我說得不對嗎?”
  “嗯……”
  “您不要再對我隱瞞了,這也是您病情加重的原因之一。通過平時的觀察,我已看出大致的端倪。您為天子甘願捨棄三族以作忠義之鬼,如果真有此心,我吉平一定助您一臂之力。我發誓一定要努力治好您的病。”
  “太醫,你在說些什麼?如今的世道隔牆有耳,你怎麼可以亂說呢?”
  “您還在懷疑我嗎?我聽說醫生不僅僅能夠醫治人間的疾患,真正的太醫還能醫治國之大患。我雖然沒有這樣的偉力,但具有這樣的志向,難道你因為我只是個意志薄弱的穿長袖者而有意隱瞞嗎?”
  吉平嘆息著,他把手指放入口中咬破,用鮮血來表示他那無語的誓言。
  董承驚愕地註視著吉平的臉,認定了吉平的義心,他覺得已經沒有理由再對這個人隱瞞什麼了,於是對吉平說出所有的秘密,並拿出藏著血詔的衣帶給他看。吉平敬拜了血詔,和董承一起為漢室的衰敗而痛哭。接著,吉平一臉嚴肅地說道:“我有一個殺死大奸雄曹操的妙策,而且不必動用兵馬,百姓也可免去兵燹之苦,能讓我去完成這個任務嗎?”
  “真有這樣的妙計?”
  “曹操雖然看起來很健康,但患有一種叫頭風的宿疾。他這個老毛病一發作,據說會痛到骨髓,令人發狂,而現在能為他施藥醫治這種病的醫生只有我一人。”
  “啊?……那麼就可以下毒。”兩人突然噤聲閉住了嘴巴。病室的帳外雖然沒有風,但不知什麼原因,總覺得有什麼響動。
  四十八美童
  冬天一過,當枝頭的梅花綻開花蕾時,董家的每個人也終於舒展了愁眉。最近,主人董承的身體已經完全康復了,時常可以看到他在春色初上的花苑裡逍遙漫步的身影。
  “……雁歸燕來,春天已經來到了,沒過多久,吉平將會帶來好消息了吧?”
  董承的面色紅潤,眉宇間也充滿了希望。
  (如果給曹操服一劑毒藥,他就一命嗚呼了。)
  正月十五之夜,吉平的輕聲低語還不斷地在耳邊迴響。他對實現這個目標充滿著期待,甚至覺得自己的一把老骨頭也變得熱血沸騰,充滿著青春般的活力。他尤其感到天地間的陽氣正在不斷地催生。
  今晚用完膳後,他獨自一人去後苑欣賞掛在疏梅之上的明月。
  微微的熏風穿過梅林,董承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看到一對男女正在如詩般的美麗風景里約會。
  兩人忘情地喁喁私語。暗香疏影——兩個人影自然也是其中的影像。而董承則佇立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之下,所以他們一點也沒發覺董承的存在。
  “真像是一幅畫……”
  董承輕輕自語著,從遠處出神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春月融融,彷彿給那對男女的身影披上了一層薄絹。男子臉朝著後面,大概是有點害羞,他低著頭咬著手指甲。女子與男子背靠背地站著,看著那兒的梅花。這時,女子突然轉過身對男子說了些什麼,男子最終卻聳了聳肩,連連搖頭。
  “你討厭我嗎?”
  女子心一橫,投身於男子的懷抱,深情地望著他。
  剎那間,董承衰老的身軀內突然湧起年輕人才有的熱血,他狂怒地大聲吼道:“你這不義的傢伙!”
  那對男女被這突如其來的吼聲嚇破了膽,慌忙想要逃離現場。
  當然,董承絕不能容忍在自己的花苑內出現剛才那一幕詩情畫意的景象。因為女子是他住在後閣的秘妾,而男的則是在病室裡侍候他的小奴僕慶童。
  “你這個壞小子!不,你這可惡的傢伙!”
  董承一把抓住正要逃跑的慶童的後脖頸,大聲地對府裡的人喊道:“來人哪,帶著木杖來!帶上木杖和繩索!”
  家臣們聞聲趕來,董承渾身發抖地吩咐家臣們用木杖狠狠地杖笞這對狗男女。
  結果,秘妾被杖笞了一百下,慶童被杖笞了一百多下。
  董承似乎還不解恨,又命人把慶童綁在樹上,把秘妾關在後閣的一間房間裡監禁起來。
  董承道:“今晚我累了,先去睡覺。”
  他準備到明天把這對男女關在自己的房間裡再作處理。
  但是,就在那天晚上,慶童用牙齒咬斷了身上的繩索逃跑了。
  他翻過高高的石牆,好像有目標似的在深夜的黑暗中飛跑。
  “看著吧,你這個老東西!”
  慶童用仇恨的目光回望著董承的府邸。他只不過是董承花錢買來的奴隸,主僕之間談不上有很深的情義。然而慶童天生俊美,所以甚得董承喜愛,經常在他身邊伺候。這是家人們都有目共睹的事實。
  儘管如此,此時的慶童卻是滿腔的怨憤,企圖對主人進行可怕的報復。不一會兒,他就奔向丞相府,向曹操告密去了。
  在這寂靜的深夜,有人敲響了丞相府的大門。
  一個狂奔而來的俊美小童一邊敲門,一邊叫道:“我要舉報能令天下大亂的大事,我知道有叛賊要謀害丞相。”
  丞相府的官員在睡夢中被敲門聲所驚醒,當他們聽到這個驚天消息後不由大吃一驚。
  更讓他們感到驚愕的是,曹操聽到門吏的報告後,竟然出來親自審問慶童,聽他供述董承一黨的陰謀。
  為了證實事情的可靠性,曹操故意對慶童威脅道:“你對主人的大事怎麼知道得這麼詳細?你是不是也是他們一黨的?”
  慶童聽了,慌忙搖頭否認道:“請不要說這沒影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正月十五那天晚上,經常來董家的太醫吉平和我家主人很蹊蹺地在說些傷心的事情。兩人一邊嘆息,還一邊哭泣。我隔著配間的垂帳,偷聽到了他們的一些談話。就是我剛才所說的那樣,他們密談的內容不就是約定給丞相下毒,他日置丞相於死地嗎?……我當時聽了嚇得渾身發抖,我偷看到主人的臉色,不知為何他會變得那樣可怕。”
  雖然曹操始終不動聲色,但可以明顯感受到他的內心並不平靜。
  他對階下的家臣們吩咐道:“在把事情弄清楚之前,先把那個僮僕藏在府內。另外,關於這件事,一律不得外傳。”
  接著,他又對慶童說道:“他日若能證明你所說的是事實,我會對你重賞的。”
  接下來的幾天,丞相府上下雖然照常如初,但似乎籠罩著一種不可捉摸的可怕氣氛。
  大約四五天后的一個清晨,一騎使者突然趕到吉平所在的太醫院,對吉平說道:“從昨晚開始,丞相的老毛病頭風病又犯了,到今天早晨還在不斷地痛苦呻吟。這麼早來叫您實在抱歉,還是請趕快去出診吧。”
  吉平聽了心中暗喜,“這下可好了。”但他表面上卻若無其事地說道:“我隨後就到。”
  他讓使者先回去,自己偷偷地把事先準備好的毒藥藏在藥箱底下,然後帶上一名隨從騎著毛驢向丞相府走去。
  曹操橫臥在床,正急不可耐地等著吉平的到來。
  他一邊用拳頭敲打著自己的頭部,一邊看著吉平的臉色,無法忍受地急叫道:“太醫,太醫,趕快調製平時使用的良藥,止住我的疼痛。”
  吉平診了一會兒脈後說道:“啊,還是老毛病,脈像也沒有變化。”
  吉平來到配間調製藥方,一會兒捧出一罐熱騰騰的煎藥,跪在曹操橫躺著的病床旁,說道:“丞相,請快快服藥吧。”
  “……藥嗎?”
  曹操支起一條腿,只坐起上半身,看著從藥碗中冒出的湯氣,自語道:“這藥的氣味不對,和平時用的藥不一樣啊。”
  吉平聽了,不由得嚇了一跳,為了不讓曹操看到自己兩手捧著藥碗發抖的窘態,他表情沉穩地回答道:“我一心想治愈丞相的病根,便重新去採集了媚山的草藥,並在這湯藥裡加了其中的一味藥。丞相聞到的,就是那種神藥的氣味。”
  “神藥……你胡說,是毒藥吧?!”
  “哎? ”
  “你自己喝,你先喝下去試試看……為何不喝了?”
  “……”
  “你給我說說為何藥是這種顏色!”
  曹操未及起身,突然飛起一腳帶起藥碗踢中了吉平的下顎。
  “快把這個庸醫抓起來!”
  隨著曹操的一聲怒吼,一夥衛兵應聲衝進屋內,把吉平全身捆綁起來。
  吉平五花大綁著,被武士和獄卒們拖到丞相的花苑裡。
  “老實交代!”
  “你是受誰的指使,要對丞相下毒的?”
  他們把吉平倒吊在樹枝上,反复地拷問著。
  “不知道,不要白費心機了。”
  吉平只是重複著這一句話,沒有發出一聲慘叫。
  曹操見此情景,對侍臣命令道:“這樣不會使他輕易開口,把他帶到這兒來!”
  曹操在聽訴閣裡設座升堂,他突然瞪大眼睛睨視著跪在階下的吉平,喝道:“你這個老東西!抬起頭來,你作為一個太醫竟敢對我下毒,這不是一般的陰謀,你必須說出在幕後唆使你的人來。只要你肯坦白,我就饒你一命。”
  “哈哈哈!”
  “你笑什麼?”
  “你說得太滑稽了,所以我只好笑了。想殺死你的豈止我吉平一人?你這個犯上作亂的惡賊,要對你寢皮食肉的人滿天下都是,要我把這多麼人一一列名告訴你嗎?”
  “你這個饒舌的庸醫,今天必須老實交代,否則對你不客氣。”
  “多問無益。”
  “看來剛才的拷問還不夠,是不是再讓你嚐嚐我的厲害?”
  “既然事情敗露了,只求一死,你乾脆把我殺了吧!”
  “你想死?沒那麼容易。獄卒們,你們把這個老傢伙打得他毛髮脫落為止,只要留口氣就行。”
  獄卒接到曹操的命令後,就使盡一切辦法,毫不留情地痛打吉平。
  吉平雖然被打得皮開肉綻,遍體鱗傷,但他從容沉著的態度沒有改變。
  相反,旁觀的人無不對此感到慘不忍睹。曹操害怕這樣過度的拷打,反而會使臣下對自己產生怨恨和厭惡,於是他吐了口唾沫,悻悻地說道:“讓他下獄,給他上藥,只要不是毒藥就行。”
  其後一連幾天,曹操又指使臣下在獄中對吉平加以苛責,但吉平就是一言不發,只是他的肉體在百般折磨下像乾魚般地逐漸萎縮。
  “必須改變策略!”
  曹操按照自己設想的計策,對外宣稱近日偶患微恙,但已痊癒。為了讓大家看到自己癒後的健康狀態,於是向眾多知己廣發請柬。
  那一晚,丞相府前車水馬龍,參加宴會的賓客們紛至沓來。丞相府的群臣們也一起參加陪席。大堂的朱欄上和步廊簷下連排掛著燭光輝耀的大紅燈籠。
  今晚的曹操身姿格外矯健,他走到宴會廳親自招待客人,賓客們也愜意地陶醉在丞相府樂師演奏的雄壯的樂聲中。
  有人諛言道:“宮中的古樂也不錯,但還是丞相的樂師技高一籌。他們在樂譜裡增加了新味,沒有哀調,聽後就感到心胸開闊,這樣喝起酒來就必須用大杯乾了。”
  另一人補充道:“樂譜也許是丞相的樂師譜制的,但是今天的詩歌聽說是丞相親自作的。”
  “噢,丞相也會作詩嗎?”
  “你不要說這種迂腐的話,曹丞相的詩很早就出名了,他是個非常優秀的詩人。”
  賓客們就這樣互相交談著,一時間燈紅酒綠,歡聲四起,宴會氣氛正濃。正在這時,曹操起身招呼道:“剛才演奏的都是我們武夫的武樂,沒有多大的意思。為了博得各位一笑,等會兒讓大家看一個怪物,怎麼樣?權作給大家醒醒酒吧。”
  說完,曹操對身邊的侍臣輕聲地吩咐著什麼。
  來賓們以為接下來會有什麼餘興節目,所以都對曹操的話報以掌聲。大家等待著最終把酒興推向高潮的時刻的到來。
  但是,不久出現的景象卻令人大為驚駭,只見登場的卻是十名獄卒和一名被粗繩綁著的罪犯。
  “……”
  宴樂之堂在剎那間變成了墳場之穴。
  曹操高聲說道:“諸位愛卿,這個現身的傢伙想必大家都認識吧?他身為醫官,卻和惡人勾結,策劃不逞陰謀,也可說是自作自受吧。現在他被我逮捕了,看看他的這種醜態,想必會掃了各位的酒興……這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啊。還神氣什麼?不就是一個滑稽動物嗎?”
  “……”
  已經沒有人拍手了。不,連咳嗽一聲的人都沒有。
  此時,吉平餘息尚存,他毅然抬起無愧于天地的頭顱,藐視著曹操罵道:“不知情義不是大將之德。曹賊,你為何不快把我殺了?在座的人絕不會因為我的死而怪罪你,但是他們看到你這樣無情的舉動,會在無言的沉默中和你離心離徳。”
  “可笑的傢伙,你的所為讓你落得這樣的下場,還有誰來聽你的花言巧語?如果你受不了牢獄之苦想早點死,那就趕快供出與你一伙的同黨。好了,各位就在此好好地聽聽吉平的招供吧。”
  曹操立即命令獄卒在現場開始拷問吉平。
  撕咬皮肉的鞭子聲。
  打碎骨頭的木棒聲。
  吉平的身體眼看著變得像醃製品那樣通紅通紅。
  “……”
  滿座之人再沒有一個還沉醉在酒興里。
  那幾個想離座卻邁不動腳步、嚇得渾身發抖的正是王子服、吳子蘭、種輯和吳碩四人。
  曹操又對獄卒命令道:“什麼,他昏過去了?往他臉上噴水,再給我狠狠地打!狠狠地打!”
  吉平的臉上被噴灑大量的水後又甦醒過來。他搖晃著慘不忍睹的腦袋繼續罵道:“啊,我只是昏死了一次就向你求情,簡直比緣木求魚還要愚蠢。你的罪惡已超過王莽,你的奸佞早在董卓之上。現在你好好看看吧,天下所有人都想殺死你,吃你的肉,剝你的皮。”
  “這樣說對你沒有好處,你越這樣說越讓你吃苦頭,看你還說不說?”
  曹操舉起自己的鞋子狠狠地打他的臉頰。吉平再次昏厥過去。
  “不要弄死他,再往他的臉上噴水!”
  隨著曹操的高聲怒叫,參加酒宴的客人都偷偷地從廳堂的四周溜走了。王子服等四人也趁機逃到門扉旁邊。
  “啊,你們四個人等一下!”
  曹操指著他們喝道,他的眼睛似乎直指他們的肺腑。
  此時,王子服等人的後面是大量武士排成的人牆,曹操微微冷笑著走到他們面前。
  “各位,不要這樣急著走,現在就回到酒席上去,我們接著再開少數人參加的酒宴。餵,把這些特別的貴賓帶到那個樓閣去。”
  “嗨……走吧!”
  一隊士兵在四人的前後簇擁著——他們的身影被淹沒在槍矛之林中,像押送罪犯一般向一個樓閣的門口走去。吳子蘭的腳和王子服的腳明顯在發抖,四個人的魂魄都不知飛到哪兒去了。
  少頃,曹操邁著大步走進樓閣。
  由於心虛,王子服等四人都不敢正視曹操的眼睛。
  “聽說你們要殺害我曹操,難道不是經常聚集在董承的家中商量這件事嗎?”
  曹操這樣一激問,無形中顯露出他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5:03
  “不,不,……丞相……您好像弄錯人了。”
  王子服有些精神恍惚地搖頭道。他似乎討厭自己似的自打了一個耳光。
  “不要再愚弄人了,我曹操絕不會被你這種小官吏的回答所騙。”
  “丞相請息怒,我們在董承家聚集,只不過是平常的交往而已。”
  “平常的交往,還用得著互相供拜那個血書衣帶嗎?”
  “哎?丞相何出此言?我怎麼一點也想不起來有這事。”
  “哼……”
  曹操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冷笑,他轉過臉對樓閣的入口處大聲喊道:“衛兵,那個慶童帶來了嗎?”
  “已經帶來了!”
  “那好,把他押到這兒來!”
  “是。”
  一個衛兵舉起手來,台階下有些騷動的士兵們立刻揪來那個美少年慶童,把他推到了四個人的面前。
  “這個人你們認識嗎?”曹操問道。
  王子服和吳子蘭一見,頓時大驚失色。種輯由於過度的驚愕,不由得跳起來問道:“慶童!你小子不就是慶童嗎?你究竟為何事到這種地方來?”
  慶童對著種輯,擺出一副自作聰明的樣子陰陽怪氣說道:“我為何到這兒來,還不是因為你們給我這麼大的關照。你們還想死不認罪嗎?已經不行了,不要裝出沒事的樣子。”
  “你這渾小子,胡說些什麼?盡說些沒影的事。”
  “如果你不記得了,可以定下心來再好好想一想。你們四個人再加上馬騰、劉備一黨六人,在義狀上按印簽名,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啊?”
  “你胡說!”
  種輯正要向慶童猛撲上去,曹操從旁邊一腳蹬在他的小腿上,痛斥道:“你這個膽大妄為的傢伙,在我的面前還想對我的活證人動什麼手腳。如果你們想痛改前非,可以在這兒把一切陰謀如實招供,否則就難保不累及你們的一門三族!”
  “……”
  “坦白交代!老老實實地在這兒交代一切問題,以求得我的寬恕。”
  於是,四個人同時挺起胸膛大聲地回答。
  “不知道!”
  “不清楚!”
  “不記得!”
  “無論如何都沒這樣的事!”
  曹操突然退了幾步,狠狠地瞪著四個人的臉。
  “好了,不用再問了!”
  曹操說罷,輕捷地轉身離開樓閣,穿過衛兵的包圍圈向外走去。
  當然,曹操一走,樓閣的門口立刻被嚴密地封鎖起來,由士兵、槍戟組成的銅牆鐵壁開始晝夜不停地包圍著這座樓閣。
  第二天,曹操率領千餘騎兵,殺氣騰騰地包圍了國舅董承的府邸。
  四十九是火?是人?
  曹操強行要求與董承見面。當董承在客堂和他相見時,曹操立刻質問道:“難道國舅沒有收到我發出的招待請柬嗎?”
  “不,我收到了丞相發來的請柬。在回執中,我以書面的形式陳述了不參加的理由,謝絕了丞相的好意。”
  “在昨晚的宴會上,百官齊集歡宴,唯獨不見國舅一人,請問你不參加的理由是什麼?”
  “主要是從去年開始的老毛病又犯了,所以心情也不好。”
  “哈哈哈!你這老毛病看來只有讓吉平給我下毒藥才會治愈吧?”
  “這……丞相怎會如此戲言?”
  董承頓時驚恐不已,說話聲突然嘶啞,上下牙齒哆嗦著直打架。
  曹操冷冷地看著董承的窘態,又問:“最近是不是和太醫吉平見過面了?”
  “不,不,已經好久沒見面了。”
  於是,曹操對身邊的武士命令道:“把那傢伙帶到這兒來!”
  話音剛落,三十餘名獄卒和士兵凶狠地把吉平押到客堂的階下。踉踉蹌蹌的吉平像幽鬼似的一屁股坐在階下。他雙目如火,呼吸急促地大聲叫道:“你這個欺天的逆賊,何時才受到老天的懲罰。你再拷問我,也得不到什麼。”
  曹操充耳不聞地徑直問道: “王子服、吳子蘭、吳碩、種輯四人已經被捕下獄。此外還有一名沒有歸案,這個陰謀的罪魁禍首似乎還在京城裡。國舅,你有沒有他的線索?”
  “…… ”
  董承彷彿已靈魂出竅,只知道慌慌張張地搖頭。
  “吉平,你也不知道嗎?”
  “不知道。”
  “那個給你出謀劃策,叫你給我下毒的首謀者究竟是誰?”
  “連三歲的孩童都懂得自己做的事只有自己才知道。你這個破壞朝廷的逆臣,替天行道、不顧性命地發誓除掉你的,就是我吉平自己。我還需借別人的計謀嗎?”
  “你這個長舌的壞蛋!為何少了一個手指?”
  “我咬斷了一個手指,就是對天地發誓一定誅討你這惡逆的曹操。”
  “好,那就照你說的辦。”
  曹操像獅子般震怒,他命令獄卒斬去吉平剩下的九個手指。
  被獄卒斬去九個手指後,吉平依然毫無懼色。他繼續叫喊道:“我有嘴就要吞食你曹賊,我有舌就要斬殺你曹賊。”
  “給我割掉他的舌頭!”曹操氣急敗壞地大聲怒喝。
  當獄卒們把吉平仰躺在地準備行刑時,吉平第一次發出了絕望的叫聲:“等一下,等一下,不要割掉我的舌頭,求你了。請給我鬆一下綁,我要在丞相面前用手指出首謀者。”
  “就照他的意思,解開他身上的繩索,看來他已經瘋了,我們再也不能從他嘴裡得到什麼了。”
  遵照曹操的命令,獄卒們解開了吉平身上的繩索。
  吉平重新坐在地上,朝著宮門的方向一邊涕淚滂沱,一邊用兩手再拜,然後莊嚴地說道:“臣不幸在此終了,實非所願。但為了不使惡逆敗亂天運,我即使變鬼也要守護宮門,衷心等待著聖心歡娛的時日到來。”
  曹操暴跳如雷地站了起來,喝道:“斬了他!”
  士兵們正欲舉劍撲向吉平,但為時已晚,吉平已搶先一頭撞死在台階的一角。
  淒愴的氣氛籠罩在四周。
  為了抑制這種氣氛的蔓延,曹操大叫:“帶慶童!”
  曹操的聲音越來越嚴厲,他面露殺氣,有如閻王爺一般,不帶一絲感情。
  慶童應聲被帶到董承面前,現在到了審問董承的階段,曹操的身姿已辨不清是人還是火。他大聲咆哮,言語猛辣,連他的部下都不敢正視他。
  董承剛開始以“不知道,不清楚,我一點都記不得,為何要那樣懷疑我呢?”這樣的託辭來抗拒曹操的嚴問,但不管董承怎樣頑抗,奴僕慶童都會從旁列舉各種事實,提供大量確鑿的證據。董承突然不再說那些無用的遁詞了,他一下子趴在地上。
  “你害怕了吧!”
  曹操因自己勝利在望而更加凶狠,他大聲地喝問道。
  董承猛地翻身而起,一把抓住慶童的後脖頸,把他推倒在地上,企圖殺了這個壞蛋。董承切齒罵道:“你這個畜生!”
  曹操一聲令下:“快把國舅綁起來。”
  曹操的部下在嚴命之下一齊向董承撲去,很快捆住董承,並把他綁在階欄上。
  接著,千餘名士兵按照曹操的指令,從客堂開始,對書齋、主人的居室、家眷的後房、祖堂、寶庫、下人們的住處等府邸內的所有房間,進行了徹底的大搜索,最終發現了藏著血詔的玉帶和寫著同黨姓名、按上血印的義狀。曹操命人把這些物證暫且帶回丞相府。同時,理所當然地把董承一家一個不留地加以逮捕,關押在丞相府內的監獄裡。其哀號悲泣之聲使人不忍耳聞。
  當時,荀彧恰巧經過丞相府大門,無意間聽到那些呼號之聲,於是他來到曹操身邊,立刻問道:“看來丞相終於發怒了。那您今後打算怎樣處置這些人呢?”
  “是荀彧嗎?我再怎麼忍耐,也絕不能平心靜氣地對待這些事情。”
  曹操說著,把天子的血詔、義盟的簽名義狀等物證放在荀彧面前。然後,他睜大著尚未冷靜且佈滿血絲的眼睛憤懣地說道:“看看這個吧!皇帝能有今日,難道不全是我曹操的功勞嗎?長安之亂後,是我曹操建業新都,恢復王威。這其中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歷盡了多少艱險,而到現在卻要除掉我曹操,這到底是為何?以牙還牙,歷來是我的個性,即使被稱做亂臣賊子,我也決意如此。因此,我準備廢除現在的天子,另立其他有德之人。”
  “請等一下。”
  荀彧慌忙勸止他的激憤之語,同時又道:“不管怎麼說,許都的中興當然是您的一大功勞。但是歸功於您的最大理由,也許正是因為您擁戴天子。如果您的旗號上沒有朝威,也不會有您的今天。”
  “嗯,你說的倒是實情。”
  “如果您現在對此事處理不當,自己成為朝廷破壞者的話,那麼以後您的軍隊就不會再有大義的名分了,天下人對您的看法也會為之一變。”
  “好,我明白,不要再說了。”
  消除胸中的怒火,對曹操來說似乎是件很痛苦的事。
  曹操具有超人一等的明晰理念,也具有超人一等的熾烈感情。這幾天來,他的煩惱是他人難以想像的,而且他那充血的眼睛也很難輕易恢復冷靜。其結果就是把董承的一家滿門,王子服、吳子蘭等一黨及其家人七百餘人在京城的鬧市區遊街後,一日之內斬殺殆盡。
  董貴妃在深閨時就有美人之譽。被徵召進入宮中後,深受天子的寵幸,不久就有了身孕。
  她就是董承的女兒。
  也許是出於某種預感,那天董貴妃總感到心神不寧,胸中煩悶不已。
  此時,宮中的花苑春色初上,帳幃裡的瓶花含苞待放。
  “貴妃,你的臉色不好,哪兒不舒服呀?”
  天子陪著伏皇后一起到她的后宮探望。
  “不,我沒有。”董貴妃雲髻高聳,花顏微蹙,“不知為何,我連續兩晚夢見父親,所以晚上沒睡好。”
  聽董貴妃這樣一說,天子和皇后都不由得愁結雙眉。董承的事他們早已有所耳聞。
  正在這時,宮中突然響起了嘈雜的聲音。帝、後正在驚疑之際,只見后宮的碧門被打開了,曹操和許多武士突然出現在后宮,他們穿過玉廊,直衝進來。
  曹操站著對天子高聲說道:“啊,陛下,董承謀反之事已經有好長時間了,您不知道嗎?”
  天子冷靜而又機智地回答:“董卓已經死了。”
  “不是董卓,而是車騎將軍董承的事。”
  “哎?……董承他怎麼啦?我對他的事一無所知。”
  “難道您忘了自己親自咬破手指,在玉帶上寫下血詔並賜給他的事嗎?”
  天子一時驚愕萬分,魂魄似乎已飛到九霄雲外,頓時龍顏蒼白,嘴唇哆嗦著發不出聲來。
  曹操厲聲說道:“一人謀反,誅滅九族。這是曉諭天下的國之大法。現在由武士們把董承的女兒董貴妃拖到門外斬首!”
  對於曹操如此的嚴命,帝、後二人完全驚呆了。他倆竟不停地流著淚,向自己的臣下乞求憐憫。但曹操卻固執地加以拒絕。他的臉色,他的全身宛如是憤怒的火焰。
  董貴妃也拜倒在曹操的腳下,痛哭著哀訴道:“我自己的命已不足惜,懇請在生下腹內的龍子之前手下留情,暫留幾天性命。”
  雖然曹操的感情也極端的紛亂,但此次他絲毫沒有顯露自己溫情的一面,繼續怒罵道:“不行!不行!我不能接受你的請求。如果讓逆賊的種子留在世上,沒過多久,他一定會找我報外祖父和母親被殺之仇。現在你的命運已無法改變,還是死了心吧,我答應留你全屍。”
  曹操命人取來一條白練,扔在董貴妃面前。這就等於殘酷無情地告訴她,如果不願意被斬殺,可以用自絕的方式結束生命。
  董貴妃痛哭著拿起那條白練。
  天子近乎狂亂地悲嘆著,無奈地哭叫道:“愛妃,愛妃,不要恨朕,一定要在九泉之下等著我。”
  “哈哈!陛下怎麼說出女孩子那樣小家子氣的話來?”
  曹操冷酷地放聲大笑,也不管天子、后妃們的哀鳴哭泣,視而不見地大步離去。
  哀雲籠罩在后宮,春雷震動著皇宮的殿閣。那一天,還有幾十名平時和董承親近的官員也被曹操的武士們以附逆的罪名先後斬殺。
  曹操帶著后宮的斑斑血跡走出了宮門。接著,他立刻命令下屬的三千名士兵以御林軍的名義守衛各個宮門,並任命曹洪為御林軍大將軍。
  五十小兒病患者
  整肅的狂風和血洗的清掃暫且告一段落。腥風血雨之下的京城,廣大民眾好不容易鬆了口氣。
  曹操的臉色平靜,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他的頭腦中已沒有昨天的苦酸,一心只想著應對明天的各種計謀。
  “荀彧,還有需要收拾的人,不能留著他們。況且他們都是大人物。”
  “您是說西涼的馬騰和徐州的劉玄德吧?”
  “是的,這兩個人都在董承的義盟義狀上簽名按印,對我的叛逆之心昭然若揭,我一定要消滅他們。”
  “但您可千萬不要丟了根本。”
  “那我倒要聽聽你有什麼妙策。”
  “西涼州兵歷來強悍兇猛,絕不能對其掉以輕心。劉玄德也佔據了徐州的要地,下邳和小沛之間互成掎角之勢。雖然他們不過是小股勢力,但我認為目前還不能通過簡單的征伐來消滅他們。”
  “你把事情想得那麼艱難,那我怎麼對付這些敵人呢?他們都有相當的勢力,我哪一個都不能出手?”
  “河北的袁紹暫時還不足為憂,但是他的邊防軍近日來似乎正在官渡一帶不斷地增強兵力。丞相真正的大敵,應是袁紹。在今天,也只有他有能力與丞相爭奪天下。”
  “我想先去攻打徐州,消滅與袁紹情同手足的劉玄德,你看如何?”
  “不,不,現在不能隨意行事。不能因此而造成許都兵力空虛。我認為與其如此,倒不如先好言相撫,把西涼馬騰召至許都,設計誘殺之,然後再慢慢對付劉玄德,除其銳氣。同時通過散佈流言飛語,使劉玄德和袁紹之間互相猜疑,削弱其聯盟的力量。這樣的安排才是萬全之策。”
  “你這樣做所花費的時間實在太長了。如果計謀實施太慢而不相應改變,周邊的形勢就會發生變化。如果為了應對這種變化而不得不中途改變計謀,那豈不是下下策嗎?”
  曹操似乎總想著先去討伐劉玄德。在過去一段時間裡,他曾傾注極大的熱情與劉玄德交往,正因為如此,現在他對劉玄德的憎恨之情也不斷地加深。即使是製定事關國事的重大政策,也總會摻雜幾分個人的情感,這就是曹操與眾不同的特質。
  兩人正閉門秘密討論之時,正巧郭嘉走了進來。郭嘉也是深受曹操信賴的幕僚。
  曹操一見郭嘉,高興地說道:“你來得正好,我想听聽你的想法。”
  郭嘉當即回答道:“我認為現在只有集中兵力,一鼓作氣征伐劉玄德。因為即使劉玄德治理徐州有方,但畢竟時日尚淺,所以還未完全籠絡住徐州的民心。此外,袁紹雖然氣勢如虹,但其部下田豐、審配、許攸等良將的意見並不一致,加之袁紹自身的優柔寡斷,所以這些都是對我們出兵徐州的有利因素。當下兵貴神速,時不我待。”
  郭嘉的見識正合曹操的心願。於是曹操立刻下定了決心,他迅速召集監軍、參謀、各部隊的主將以及負責糧草和運輸的官員齊聚一堂,進行了軍事作戰部署。他在會上發布了征伐劉玄德的命令:“起兵二十萬,分五路大軍,從三個方面進攻徐州!”
  諸大將的兵馬立刻向徐州進發。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徐州。
  孫乾最早聽到這個消息。他馬上向在下邳城的關羽急報,然後又馬不停蹄地去向劉備報告。
  當時劉備身居小沛城,他聽到這個消息後並未顯露驚愕之色:“自從血詔的秘事暴露之後,董國舅以及同仁們最後都被曹操殘暴地殺害了,所以我就料到早晚會有今天這種情況……”
  孫乾建議道:“現在只有請主公寫信給袁紹。我帶著主公的信立即趕去河北求援,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孫乾帶著劉玄德的親筆信再次騎上馬,夜以繼日地趕往河北。
  孫乾到達了冀州。
  他首先拜訪了袁家的重臣田豐,並在田豐的斡旋下,於次日進入大城,謁見袁紹。
  不知什麼原因,袁紹顯得非常憔悴,甚至連衣冠也不齊整。
  田豐見了,不由地驚問:“主公,出什麼事了?”
  袁紹有氣無力地說道:“我自認為自己的兒女運非常差。雖然有很多兒女,但大多沒有大出息,只有第五個兒子雖然還年幼,卻能看出他的天性聰穎,所以我一直把他看做子女中最有希望的人。但不知為何,他最近卻患了疥瘡,現在好像已經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我擁有萬貫家財,什麼都不缺,但我現在才明白自己的壽命和子孫的安康才是最重要的。”
  袁紹連劉玄德的使者正佇立在旁都忘了,只是為兒子的病情嘆息著。
  田豐也一時找不出合適的話來安慰袁紹,只是附和說:“主公說得極是……”
  雖然暫時難以談及劉玄德的書簡之事,但聰明的田豐不一會兒就在談話中抓到了轉變話題的機會,他道:“主公,我剛才得到了一個絕好的消息,是劉玄德的使臣騎著快馬趕來告訴我的。”
  接著,他又積極地為袁紹打氣道:“曹操現在率領大軍向徐州進發,許都的兵力必然空虛。主公,您應趁此天賜良機,起兵趁虛而入。如能一舉攻克許都,其必勝之勢,洞若觀火。上扶天子,下澤萬民,人們必然會謳歌主公的大恩大德。”
  “……噢。”
  袁紹的回答依然不冷不熱,他的表情呆滯,似乎心不在焉。
  田豐又道:“俗諺云,'不取天與,反受天咎',請您三思。現在的天下正要落入主公的手中了。”
  “不要再說了,我已聽夠了。 ”袁紹心情沉重地搖頭回答道,“你再怎麼說,我也沒心思聽。我的心情不好,就是去打仗也未必能取勝。”
  “您為何要這樣說呢?”
  “我現在只關心第五個兒子的病情……昨晚也只是哭泣,一晚上都沒睡好。”
  “公子的病,交給醫生和他母親照看,不是很好嗎?”
  “明珠失去了再後悔也來不及,在兒子生命垂危之際,如果有朋友來邀你去狩獵,你會輕易出門嗎?”
  田豐只得保持沉默。
  孫乾對熱心支持自己的田豐心懷謝意。他仔細觀察袁紹後深感失望,心想此人再強大也是沒用的。於是,他用眼色向田豐作了個暗示,準備知趣地退出。袁紹的臉色依然很憂悒,但他還是對孫乾反复叮囑道:“回去後向劉玄德轉達我的意思。如果難以抵擋曹操的大軍,放棄徐州後又無路可走的時候,可以到我的冀州來。請劉玄德多多體諒,不要產生什麼誤會。”
  退出大城的城門後,田豐連連頓足長嘆道:“可惜,實在可惜!主公戀戀於小兒的病情,眼看著錯失良機!”
  孫乾騎上馬,對田豐謝道:“先生不必生氣。承蒙多方關照,不勝感謝。我們後會有期。”
  孫乾說完,沒有半點猶豫,立即策馬朝徐州方向返回。
  五十一劉玄德投奔冀州
  小沛城形勢危急,現在猶如風中的殘燭。
  身在小沛的劉玄德正殫精竭慮地苦思著對策。
  孫乾雖然剛從冀州回來,但在他的報告中沒有提到袁紹的任何承諾。
  劉玄德顯然感到驚慌失措了。
  “大哥,你這樣煩惱是想不出奇謀妙策的,而且還會影響到我軍的士氣。同樣是戰鬥,我們精神振奮一點不是更好嗎?”
  “噢,是張飛嗎?你說得也有道理。只可惜現在整個小城都已聽說二十萬曹軍來犯的事了。”
  “二十萬怎麼樣?一百萬又怎麼樣?這些都不足為慮。因為曹操沒有耐心,而且他的軍隊從許都而來,是經過長途跋涉,馬不停蹄地趕來的,就是到達後布陣也需四五天時間。這樣過度疲勞的軍隊不足為懼。”
  “不過,敵人遲早會做好長期圍困的準備,會把這座小城十層、二十層地重重包圍起來。”
  “所以,在他們還沒有來得及調整,軍隊還沒有消除疲勞的時候,請大哥派我率領手下精兵猛將對曹軍發動奇襲。首先對於敵軍的前鋒部隊給予重大打擊,然後與下邳城的關羽形成掎角之勢,一縮一伸地互相呼應。當敵人沒有空暇來應付戰場上的千變萬化時,他的大軍反而成為他的弱點,很快就會顯露出破綻來。難道不是嗎?”
  聽了張飛的話語,便可知道他的鬥志非常旺盛,是個不知道憂愁的人。而劉玄德則處事謹慎,事事都要反复考慮,慎之又慎,他的憂慮自然也就過多了。
  “曹操這小子什麼事都不干,盡交給手下的笨蛋去打理。大哥,你看我剛才說的妙計可以嗎?”
  “可以,我很佩服。多年來,我一直認為你除了有一點武勇外沒有其他的特點,但最近你採用了良計生擒了劉岱,現在又向我提出了符合兵法的妙計。好吧,就按你的計謀辦,由你帶頭,給我徹底打垮曹操的前鋒部隊。”
  擇善而用,這才是大度的劉玄德。況且最近他對張飛的看法也有所改變,所以這次就爽快地同意了張飛的計謀。
  張飛摩拳擦掌地說道:“來吧,讓你們看看我的厲害!”
  於是他加緊備戰,時刻等待著奇襲曹軍的時機到來。
  二十萬敵軍不久便到達了小沛的縣界。
  一天,一陣狂風吹來,“啪”的一下吹折了中軍的牙旗。平時不太去祭神的曹操那天剛到陣地,所以多了這番心思。
  “結果會是怎樣呢?”
  曹操騎在馬上閉目沉思,一個人占卜著這次戰爭的凶吉。接著,他想試探試探部下們的看法。
  “你們說這是吉兆還是凶兆?”曹操回過頭看著諸將問道。
  荀彧走上前去反問曹操:“風是從哪個方向吹來的?”
  “是從東南方向吹來的。”
  “折斷旗桿的旗幟是什麼顏色?”
  “是紅色。”
  “紅色的旗幟,被東南風吹折?那樣的話,丞相就不必擔心了。這種現像是兵法的《天象篇·佔風訣》中所列舉的一種現象。是顯示敵軍深夜行動的徵兆。”
  此時,先鋒毛玠也特意騎著馬從前面折回到曹操身邊,提出了相同的見解:“紅旗的旗桿被東南風吹倒,是顯示敵人夜襲之兆。這是古代兵家留傳下來的箴訓。”
  曹操拜謝蒼天道:“上天給予我警示,護佑於我。我曹操豈敢懈怠,一定會兵分九陣,八面埋伏。號令全軍保持昂揚的鬥志,等待著夜晚來臨。”
  曹操布下了必殺的捕捉之陣。為了這場夜戰,全軍在太陽緩緩西沉之時迅速地在暗處隱蔽起來。
  “大哥,你準備得怎樣了?”
  “已經準備好了。張飛,你的兵馬準備好了嗎?”
  “我的部隊時刻都準備著打仗,大哥盡可放心。原本孫乾也想去作戰,但我拜託他留下守城,我們不能傾城而出地作戰。”
  “今天真不湊巧,是個不利於夜襲的月夜。難道你不擔心被敵人發覺嗎?”
  “選擇黑夜是夜襲的定法。但是像今晚這樣的月明之夜,敵人也會產生不會夜襲的錯覺,以至放心地宿營。這就給我們製造了奇襲的機會。”
  “那倒也有道理。”
  “我估計敵人今夜會放鬆警惕,人馬都會沉沉地睡去。我們還是趕快出戰吧。”
  按照最初的計劃,張飛應該全面負責夜襲之事。但是面對眼前聚集的龐大曹軍,如何實施張飛夜襲的計謀,劉玄德實在有些不放心,於是決定親自上陣。他和張飛兵分兩路出城作戰。
  張飛對大哥決定採用自己的計謀,能按照自己的想法作戰,心裡非常高興,他暗自認定此戰穩操勝券。
  其時,明月煌煌。張飛命手下的軍隊人噤聲、馬銜枚地悄悄接近敵陣。
  “情況怎麼樣?”
  張飛詢問打探回來的斥候。
  斥候肯定地回答:“敵軍連哨兵都睡著了。”
  “是嗎?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張飛神氣地命令部下一邊發出作為作戰信號的吶喊聲,一邊組織全軍集中兵力像一把利劍直插敵軍的內部。
  “咦!敵人的中軍在哪兒?曹操的營地在何處?”
  張飛疑惑地舉目四望,只見周圍的山野間零零落落地分佈著一些幽深的溪谷。此時,到處一片靜寂,似乎連草木都在酣睡。聽到的只是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溪流聲,就是看不到一個敵兵的影子。
  “啊呀,這是怎麼回事?這些傢伙上哪兒去了?真不可思議。”
  張飛和他的部下不但洩了氣,甚至有點驚慌起來。
  正在這時,四周的林木和山巒溪谷之間突然發出哄然大笑。
  “什麼?什麼?哦,原來是敵人偽裝了地形。”
  張飛的發覺為時已晚,那些偽裝成草木的敵兵發出了震天動地的吶喊聲,剎那間彷彿四面八方都是敵軍的聲音。
  “活捉張飛!”
  “不能讓劉玄德跑了!”
  劉玄德和張飛主動實施的夜襲戰不意間反遭曹軍的圍殺。他們的隊伍立刻大亂,士氣渙散。在與各路敵軍的輪番戰鬥中,他們才恍然大悟:東邊的敵將是張遼,西邊的敵將是許褚,南邊的敵將是於禁,北邊的敵將是李典,還有東南方徐晃的騎兵部隊,西南方樂進的弓弩隊,東北方夏侯惇的大刀隊,西北方夏侯淵的飛槍隊,八面鐵桶似的圍攻過來,大致有十幾萬曹軍重重包圍著人數不到其十分之一的張飛、劉玄德的小股部隊。
  “不能放走一人!”
  曹軍呼喊著,不斷地向前推進,縮小著包圍圈。
  被作為攻擊目標的張飛悔恨地踩著馬鐙,有些洩氣地叫道:“我的天哪!”
  他左沖右突,竭盡一生之勇徒然地奮戰著,自己手下的士兵不是被敵人殺死,就是丟棄武器向敵人投降,他自己也受了幾處傷,渾身都沾滿了鮮血。
  剛擺脫了徐晃的追擊,又受到了樂進的截殺,像被大火追趕著不得停息,好不容易才殺開了一條血路。
  張飛回過頭看看繼續跟隨著自己的士兵人數,真是可憐,還不到二十騎。
  張飛對他們說道:“這場愚蠢的戰鬥已經結束了,我們不能在這兒死戰。跟我走吧。”
  但是,由於退路已被曹軍截斷,張飛只得向芒碭山方向逃去。
  與此同時,劉玄德也陷於不言而喻的厄運之中。
  曹操的大軍包抄了劉、張軍隊的後方,在夏侯惇、夏侯淵聯軍的夾擊之下,劉玄德的部隊很快就被消滅。劉玄德僅帶著三四十騎向小沛遁逃。不料小沛城已被曹軍佔領。城樓上火勢沖天,讓隔著護城河相望的劉玄德目瞪口呆。
  劉玄德慌忙改道,乘著黎明前的夜色繼續狂逃。因為小沛已被曹軍佔領,他現在無家可歸。
  劉玄德一邊奔逃,一邊對隨從的將士們說道:“事已至此,我們只有去徐州了。”
  但是,當他們臨近徐州城一看,只見城樓上沐浴著晨光的旗幟全已改成曹操的旗幟了。
  “這該怎麼辦?”
  劉玄德茫然若失地自語著,他似乎一時迷失了行進的道路。
  隨著太陽冉冉升起,他四顧周邊的山河,在濛濛的晨靄中,好像到處都飛揚著煙塵。劉玄德心中明白曹操的軍隊必然會趕到這兒。
  “啊,大錯已成!只有智者自恃其智,才會錯誤地採用貌似機智的下策。自己正是疏忽大意,才會採用自大的張飛獻的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5:03
計謀。”
  此時的劉玄德噬臍無及,眉宇間流露出痛切的悔恨。但他立刻找出了錯誤的根源:“我為主將,他是部下,是身為主將的我自己失誤才釀成此大錯。”
  當務之急,現在必須馬上找到容身之處。
  “怎樣才能逃脫這兒的險境呢?……該去哪兒落腳呢?”
  面對當前亟待解決的問題,他轉念一想,馬上有了主意。
  “對了,暫時去冀州投靠袁紹,再作打算吧!”
  劉玄德突然想起不久前曾經派孫乾出使冀州,袁紹要孫乾轉達給他的話語:“如果被曹操所敗,請來冀州,不要有什麼誤會。”此時他才感到袁紹的好意是多麼珍貴。
  途中,他們又遇到了昨夜開始便追擊他們的樂進和夏侯惇的軍隊,於是他與手下的人馬四下逃散。劉玄德單槍匹馬,歷盡千辛萬苦,終於逃脫了險境,並於第二天踏上了青州的土地。
  接著,劉玄德風餐露宿,吃草根、野鼠肉,備嘗艱辛苦難,好不容易才到達了青州城下。
  青州城主袁譚,是袁紹的長子。
  袁譚熱情地接待了劉玄德,感嘆地對他說道:“我事先曾從父親那兒聽說過您,所以這次一直為您擔心哪。”他把劉玄德安頓在客舍裡,並派使者給父親送去了自己的親筆信,急切地等待指示。
  信中寫道:“徐州、小沛很快便陷落了,劉玄德與妻子也都離散,他隻身逃到青州。特請示如何安排?”
  袁紹見信後說道:“我先前說好的事,一定要兌現。”
  於是,他立即派出一支軍隊前來迎接劉玄德去冀州。不僅如此,袁紹還備好車馬,專程到冀州城外三十里地一個叫平原的地方迎接劉玄德。
  這是非常高的禮遇。
  不久,袁紹引著劉玄德走到城門。劉玄德立刻下馬拜伏在地,對袁紹拜謝道:“我不過是個流亡的敗將,有何功勞享受今天這樣的禮遇呢?大將軍太客氣了。”
  劉玄德執意下馬步行。
  進入城內後,袁紹就前些天孫乾空手而歸的事情,再次對劉玄德作了解釋,他道:“也許我為兒子煩惱的事會被你取笑,但兒子的病確實是其他事情無法相比的。當時我身心俱疲,所以最終沒來相救。不過這兒有河北數州府,物產豐富。希望你能放寬心,長住幾年都沒問題。”
  “我實在沒臉見大將軍。失去家族,拋下妻兒,只剩下孤窮一身,寄居於您的門下。沒想到您反而給予我如此高的禮遇,我感到非常過意不去。現在只能衷心感謝您的寬仁……”
  劉玄德自感臉上無光,只得一味地向袁紹謙恭地躬身表示謝意。
  五十二英雄相惜
  曹操的軍隊一戰而得小沛、徐州二城,其強大氣勢猶如東昇的旭日。
  徐州之前雖由劉玄德麾下的簡雍、糜竺二將防守,但他們早已棄城而逃,留在城內的陳登父子打開城門,把曹操的軍隊引入城內。
  曹操對陳登父子厲聲說道:“先前你們接受了我賞賜的恩爵,其後追隨劉玄德,今天又大開城門迎接我。如果要怪罪的話,你們的罪狀成立。但我給你們一次機會,若能盡力宣撫城內的百姓,我就寬恕你們過去的罪狀。”
  陳登父子被曹操的威勢所懾服,連連說道:“不敢違背,一定照辦。”
  他們一味地感謝曹操的寬仁,並從那天開始盡力安撫城內的百姓,並很快就顯示出治安的實績。
  城內的百姓由於深受劉玄德的影響,一時間產生了不安和騷動的情緒。但通過曹操的政令和安撫,人心終於穩定下來,恢復了常態。
  “嗯,徐州這樣很好。”
  曹操的思緒又轉移到下一場戰役上。
  事實上,戰爭和政治是並行不悖的,就像人交互行走的兩隻腳。
  “剩下的還有下邳一城。”
  曹操自信滿滿地說道,此時他已意欲吞併這一地區。但對這件大事,他出於謹慎,先向熟悉情況的陳登了解下邳城的內情。
  陳登道:“下邳城現在由丞相所熟悉的關羽牢牢地把守著。先前,劉玄德也許擔心會有今天這樣的情況發生,所以把家裡的老幼和二位夫人交由關羽看護。就在丞相的大軍出動之前,劉玄德的家人已被迅速地轉移到下邳城內去了。”
  陳登又補充道:“為何劉玄德要把家眷移送到下邳城呢?因為那兒曾經是猛將呂布修築的堡壘,是丞相軍隊大吃苦頭而久攻不下之地。所以這次特意選擇關羽鎮守此城,並把自己的家眷也託付於他。”
  曹操想起了往年的戰爭,頗為感慨地說道:“對我而言,下邳確是一個與我有著不解之緣的戰場。但現在和進攻呂布的時候大不相同,這次作戰絕不拖延時日。袁紹這傢伙已經有率軍北上的動向了,所以這次作戰完全在於一個快字。”
  曹操回過頭看了看荀彧,突然問他有沒有想出攻陷下邳的妙計。
  荀彧開始半睜著眼閉口不語,但稍加思索後開言道:“如果把關羽放在城中,就是進攻一百遍也無法攻克。我想的計策,妙諦在於如何把關羽引到城外來。”
  “然後呢?”曹操繼續逼問道。
  荀彧又答:“我軍逼近下邳,又故意賣個破綻,稍戰即潰,使敵人產生驕橫之心。在此期間,我們悄悄地調動大軍截斷他的退路。那時,關羽就走投無路,只能樹起孤旗殊死悲戰了。”
  “原來如此,只要能活捉關羽,那麼那個不落之城也就名存實亡了。”
  曹操採納了荀彧的計謀,決定了用兵之策。商議結束後,曹操對身邊的人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說實話,我從很早開始就仰慕關羽那樣的人。他外剛內勇,確實是個心胸寬闊的漢子,而且武藝高強,堪稱勇冠三軍。這場戰爭正是實現我平日對他傾慕之意的獨一無二的良機。我必須設法讓他加入我的麾下,所以要完好無損地將他活捉。把他作為獻給許都的禮物帶回去。”
  曹操提的要求實在太難了,諸位將領聽了不由得面面相覷。
  郭嘉走到曹操的面前,直率地指出這個要求的難處,“關羽有萬夫不當之勇,天下無人能夠匹敵,即使在戰爭中殺死他也不容易,遑論您要求用手活捉。要執行這個命令,不知要犧牲多少士兵。如果處置不當,反而有被他趁機溜走之虞。”
  郭嘉剛說完,張遼就從右列中站出來說道:“不用擔心,讓我去說服關羽投降我軍。”
  程昱、郭嘉、荀彧等將領都對張遼的說辭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大家異口同聲地反問道:“你有這樣的自信嗎?”
  “有!”張遼毫不畏怯地回答,“各位想的只是關羽的勇。我雖然也想到這最困難的一點,但轉念一想,他是人中豪傑,忠節和信義兼備。所幸我和他儘管沒有來往,但經常是戰場上的好對手。每次相見時,彼此神會心契,總有一種類似友誼的感覺。我想他一定會記得我的。”
  “好,就讓張遼一個人去說服他吧!”
  曹操似乎同意了張遼的請求。也許是英雄知英雄,他對張遼和關羽之間神會心契之事抱有同感。
  程昱、郭嘉對此並不同意。他們認為由勸降的使者轉為說客好是好,但是一旦沒有效果,只會使敵人的意志更堅強。這對速戰速決的戰略方針反而會產生更大的危害性。
  “不,我已想好萬全之策,只要把現在在陣中的兩百名徐州俘虜交給我,我一定能按計奪取下邳城。並且像剛才荀彧所說的那樣,把關羽引到野外,讓他孤立無援。”張遼對此充滿著信心。
  眾人問他:為何要利用劉玄德離開徐州後的俘虜呢?
  “我故意把這些俘虜放了,並把他們趕向下邳城。這些俘虜和守城的士兵原來都是一家人,關羽當然會把他們放入城內。這些人就好比是我在那兒埋下的等待著風吹之日發威的火種。”張遼簡略地作了說明。
  曹操拍手讚道:“這步妙棋叫做敵土埋兵。那就先讓張遼幹吧!”
  曹操與眾將商議後很快制定了作戰的方針和策略。
  張遼挑選了兩百名左右降兵,通過威脅利誘,收買了他們。並讓這批人在黑夜趁亂逃離了陣地。
  從凌晨到早上,他們試圖分批混入下邳城。
  由於都是地地道道的自己軍隊的士兵,所以關羽的部將們都對他們深信不疑。
  降兵們在城外叫道:“進攻徐州的是曹操的嫡係部隊,所以我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徐州城很快就陷落了。曹操和他的中軍雖然誇耀著勝利,但他們到了那兒就停止前進了,追趕我們過來的只不過是夏侯惇和夏侯淵的兩支部隊。他們經過長途急行軍,大都疲憊不堪,如果你們現在出城反擊,一定能在平原上殲滅他們。我們保證所說的都是實話。”
  降兵的聲音傳到了城內,關羽因為這些人都是無足輕重的雜兵,沒有馬上接受他們的意見。但是派出去的偵察兵們不斷報告如下的信息:“外面只有少數的敵軍。”“進攻下邳的兵力只不過佔敵人全軍的五分之一。”
  關羽終於聽信了偵察兵的報告,命人打開城門,英姿颯爽地領著一標人馬殺向蒼天碧野的戰場。
  關羽手搭涼棚朝前瞭望,只見夏侯惇、夏侯淵兩軍擺開了黑壓壓的烏雲之陣,他們的旌旗也都靜靜地淹沒在碧野之中。
  正在這時,一個銀盔亮甲的獨眼大將拍馬來到關羽的面前,他鼓動口舌,惡罵道:“餵,你這個長髯的村夫,為何故意裝腔作勢,想在我們武門中橫行嗎?那個不法的頭目劉玄德和無賴漢張飛都被我們丞相的威風嚇得喪魂落魄,聞風而逃,你為何還要無用地困守這座下邳城呢?還是趕快回到自己的鄉下去吧,幫村里的小孩子擦擦鼻涕或者抓抓自己長髯裡的蝨子,這不都很有趣嗎?”
  沉著勇敢的關羽閉口不語,沒有理睬夏侯惇的挑釁。少頃,他抬起頭問獨眼大將:“你就是曹操的部將夏侯惇嗎?”
  關羽也是個性情中人,此時誰都看得出他的心中已經燃起了熊熊的怒火。突然,像是掠起了一陣風,黝黑的戰馬黑鹿毛舉蹄狂奔,只見關羽舉起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青龍偃月刀,一聲怒吼:“不許動,你這個獨眼龍!”
  關羽躍馬猛撲過去。原本就是前來計詐關羽的夏侯惇雖然善戰,但他這次掉頭便逃,還不時回過頭來繼續謾罵。
  關羽心中大怒,一邊嚴令自己的三千兵馬奮勇向前,他自己也猛追夏侯惇二十餘里。
  但是,隨著他那獅子般的奮迅追擊,他最終和自己的部隊脫節了。
  關羽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說了聲“哎呀,我追得太深入了!”於是掉轉馬頭,急急而返。
  就在此時,左邊的敵將徐晃、右邊的敵將許褚帶領著伏兵一起殺出,截斷了關羽的退路。
  百餘張弓弩齊發,箭矢鳴叫著如飛蝗般地向關羽射來。關羽見此路不通,又急忙撥馬向別的道路奔跑,誰知那兒也是一聲吶喊,伏兵蜂起!
  敵人就像耐心地狩獵猛獸的獵人那樣,把關羽漸漸地趕入預設的籠柵裡。終於,曹操的各路大軍把關羽團團地圍困住了。
  此時,太陽快要下山,原野上逐漸暗淡下來。關羽逃到了一個低矮的小山丘上。
  入夜,關羽朝下邳方向望去,只見那兒升騰起一片火光,照亮著漆黑的夜空。
  那些混入下邳城進行反間的降兵在城裡放火,然後開門把夏侯惇的部隊放入城內。於是,這個號稱難攻不落的下邳城就這樣輕易地落入了曹操的手中。
  “中計了!中計了!我還有什麼臉面去見主公呢?好吧,等天一亮,我就殺下山去,和敵軍拼個你死我活。”
  關羽下定了戰死的決心。
  為了明天的行動,他決定先休息一會兒,讓戰馬也能吃點草。他靜下心來認真地準備著,沒有半點慌張,只盼著東方露出白色的曙光。
  天上降下了朝露,東方的雲彩泛起了紅色的霞光。關羽手搭涼棚朝山腳下望去,只見曹軍像巨蟒盤山那樣,無數個陣地環環相連,到處是黑壓壓的曹軍,連晨靄也為之變色。
  “真是小題大做了。”關羽苦笑道。
  他慢慢地坐在山上的一塊大石上,緊了緊鎧甲上的革鈕,又用舌頭舔了舔草葉上的露珠,從容地站了起來。
  這時,好像有人從山腳下登山而來。
  關羽凝望著來人。
  那人正在叫著自己的名字。
  “那人是誰?”關羽滿腹狐疑地等著來人。
  少頃,那人越走越近,原來是張遼。他嘴上叼著馬鞭,臉上露著微笑。
  關羽和張遼平時雖沒有交往,但在戰場上曾數度交手,相互敬慕。這也許就是所謂的英雄相惜吧。
  “哦,是張遼呀。”
  “啊,關羽將軍!”
  兩人面對面地站著,四目對視,感慨萬分。
  關羽問道:“你來這兒有什麼事嗎?聽說曹操下令要取我關羽首級,你是否領命上山的?”
  “不,你錯了。我想起了我們平時的情意,為將軍的末路而感到可惜。”
  “那你是來勸降我關某的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以前我曾被將軍相救,豈能對你今天的悲運袖手旁觀?”
  張遼指了指那塊大石頭,道:“我們先去那兒,坐下來再細說吧。”
  他坐下後,對關羽侃侃而談:“你現在想必有這樣的感受吧。劉玄德和張飛都已敗逃,行踪不明,只有劉玄德的家眷還留在下邳城內。那兒昨晚也被攻陷,落入我軍之手,所以二位夫人的性命完全掌控在曹丞相手中。”
  “……現在什麼都不想了……主公對我寄予厚望,將他的家人託付於我,沒想到現在都白白地落入敵人手中。”
  關羽垂首嘆息,自己死不足惜,就如眼前的朝露一般。但一想到嬌弱無力的二位夫人和主公的幼子,即使是一代英豪,也忍不住潸然淚下。
  “……關羽將軍,劉玄德家人之事您盡可放心。曹丞相攻陷下邳城後,一進城,首先派人把劉玄德的妻兒移居別的樓閣,而且門外由衛兵把守。如果有人擅自闖入一步,就被立刻誅殺。他們正受到丞相嚴密的保護。”
  “嗬,是嗎?”
  “其實我來是想向你轉告這件事,是徵得丞相同意才來這兒的。”
  關羽聽後,突然目光為之一變,厲聲說道:“你說了半天,最後還是以報恩為名來勸降我,是不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了!曹操竟然也不知英雄之心。我今天雖然絕地孤命,但也視死如歸。生命猶如朝露,惜之又可奈何?想要勸我投降?你也太小瞧我了。還是趕快下山,我馬上就要作戰了。”
  關羽悲苦交織的心情和突然改變語氣的態度讓張遼看得一清二楚,他望著關羽的側臉,故意哈哈大笑:“將軍的話道出了英雄的心事和極端的自負,但將軍的氣量還是小了一點。如果按將軍所說的那樣結束自己的生命,一定會被千載的後人取笑。”
  “我為了保全忠義而自尋末路,為何可笑?”
  “如果你在這兒戰死,會留下三大罪名。好好地想一想吧!你的忠義,你的勇敢,都會被這些罪名所辱沒。”
  “那我倒要問問看,我有哪三大罪名?”
  “第一,你死後,如果劉玄德還活著該怎麼辦?你背棄孤主,又破壞了桃園結義的兄弟情分。第二,你的主公把他的家人託付於你,你不為他們的前途著想,只是一個人壯烈地去死,說你是短見和不講信用也未嘗不可。第三,你尊奉天子,為天下的將來而擔憂。但是如果將軍急於赴死,不去活著匡扶社稷,只是不負責任地顯示自己的血氣之勇,怎能稱為真正的忠義?聽說將軍不僅武勇超群,也是個飽學之士,你對我所說的三大罪名又如何解釋呢?我覺得將軍還是仔細斟酌為好。”
  關羽低頭沉思良久。
  對於張遼所言,他認為確實體現了其為朋友著想的真情,而且也很有道理。也許是受到情與理兩方面的指責,關羽的內心一直在痛苦地掙扎著。
  張遼又進一步說道:“你應該暫時延長你準備在這兒捨棄的性命。首先是探尋劉玄德的消息;其次是劉玄德將其妻兒託付給你,你要設法保護他們的安全,這才是真正的忠義。你說是嗎?如果將軍有了這樣的想法,就不會怪我來惡意算計你了。”
  關羽躬身謝道:“非常感謝!如果沒有你的提醒,我可能已經在這山丘的草叢中留下匹夫之墓了。現在想想,那確實是沒有眼光的短見。但是,不管怎麼說,我已是敗軍的孤將,沒有其他的道路可選擇。即便如此,我也要像你所說的那樣,為義而生,不論怎樣的苦衷和恥辱都得忍受,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為了這個目的,將軍不妨暫時向曹丞相行降服之禮。像將軍這樣堂堂正正的君子,可提出相應的條件。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要說的條件有三個,過去在桃園義會上和劉皇叔結義,其中第一要求就是中興漢朝,所以現在就是讓我解甲下山也斷不會降服曹操,我只能降服漢朝。這是第一。”
  “另兩個條件呢?”
  “劉皇叔的二位夫人,他的親生兒子,以及他的奴婢等人的安全,都必須加以保護,而且要給予鄭重的禮遇和相應的待遇。”
  “這個事可以答應,那最後一個條件是什麼?”
  “現在我不知道劉皇叔的消息。但如果一朝獲悉他的去向,我就不會再在曹操手下安然地停留一天,哪怕是千里萬里我都將不辭而別,直接回到故主的麾下。……以上三個條件,若能得到明確的承諾,我就听你的話下山。如果不同意我的條件,寧願給千世百代留下愚鈍之名,也不惜決一死戰,我知道今日也只是我最後的一天。”
  “我理解將軍的心情,我即刻下山嚮丞相轉告你的意思,然後再上山來,請你暫且等待一下。”
  張遼立刻下山。望著好友的背影,關羽不由得眼中一熱。
  張遼翻身上馬,快馬加鞭地直奔下邳城。
  見了曹操,張遼立刻把與關羽相談的實情不加虛飾地作了匯報。
  當然,他也實事求是地說了關羽所提的三個條件。剛愎自用的曹操聽後,臉上露出吃驚的神色。他深知這三個條件的分量。
  曹操道:“關羽真不愧是個忠義之人,證明我的眼光沒有看錯。他計較降漢不降我曹操嘛,那沒問題,我也是漢朝的丞相,漢朝就是我。至於對劉玄德二位夫人的照料也很容易做到。只是一旦知道劉玄德的消息,堅持要離開,這一條比較難辦。”
  張遼見曹操為最後一個條件而面露難色,於是滿腔熱忱地對曹操諫言道:“不,丞相,其實這一條也不難。關羽為何會如此深切地敬慕劉玄德,關鍵在於劉玄德能很好地抓住關羽的心。如果丞相能對他盛情相待,待他遠超劉玄德之上,使他通過耳濡目染備受感動。時間一長,他最後一定會感服於丞相的恩義。古人說,士為知己者死。在這方面,難道丞相沒有如何厚待良將的手腕和辦法嗎?”
  在張遼的勸說下,曹操終於答應了關羽提出的三個條件,決定立刻迎來關羽。他就像等待戀人那樣,已經等得急不可耐了。
  五十三大步臣道
  一隻猛鷲斂翼站在山頂的岩石上,凝視著大地的風雲。
  從遠處望去,就能看到孤將關羽的身影。
  “讓將軍久等了。”
  張遼第二次喘著氣登上了土山。他滿懷欣喜地對關羽說道:“將軍,真誠地歡迎你。你提出的三個條件,丞相爽快地答應了。現在好了,你就和我一起下山吧!”
  關羽又道:“哦,不!請容我再考慮一下。剛才我提的要求,只不過是我一人的想法。現在我覺得僅僅這樣做還不符合道理,如果事先不和主公的二位夫人商量,這事就不好辦了。”
  “事已至此,我想將軍無須再斟酌了。”
  “不,不,不能這樣。雖說她們都是嬌弱無力的女性,但畢竟是能代表主公的親人。如果我沒有徵求二位夫人的意見,是不會連人帶馬進入曹操陣營的。我從這兒進入下邳城後,首先去參拜二位夫人,告訴她們事情的經過,得到她們同意後再進曹營。此外,為了表示你們的誠意,首先請曹操下令,讓圍困在山腳下的軍隊後退至三十里以外的地方。”
  “那麼,這些事做完之後,你一定會去丞相的陣營,表示降服之意,對嗎?”
  “我一定去。”
  “那請你再等一等。”
  有了關羽的這番承諾,張遼馬上下山去了。
  沒過多久,曹操就從張遼的口中聽到了關羽提出的新要求。他當即很實在地答應了關羽的要求,並對全軍下令道:“全軍立刻解除包圍,後退至三十里以外的地方!”
  謀士荀彧聽說後大為驚詫,他急忙阻止傳令,並對曹操諫言道:“我們對關羽的意圖還不清楚,如果他再發生變化,該怎麼辦呢?”
  曹操爽朗一笑:“如果關羽是個毀約失信之人,我怎麼會答應他的要求?若不其然,即使逃走了也不可惜。”
  關羽手搭涼棚,從山上註視著曹軍撤退的情況。接著,他提著青龍偃月刀從容地走到山腳下,然後騎上馬在無人的原野上疾馳。不一會兒,他到達了下邳城,見城內百姓生活安穩,他便立刻躲進了城內最隱蔽的地方。
  那是一座深院的後閣。白天,除了偶爾有一兩聲禽鳥的哀婉啼鳴外,四周是一片寂靜。
  值勤的衛兵打開了二位夫人居室的秘門,把關羽引到門簾之外。
  劉玄德的妻子甘夫人和側室糜夫人見了,異口同聲地說道:“啊,是關將軍嗎?”她們倆牽著幼兒的手走了出來。
  “公子和二位夫人都平安無事吧?”
  關羽隔著台階向二位夫人叩拜道。看到二位夫人都安然無恙,他才略感安心。叔嫂相見,生出萬般感慨,關羽慚愧得好半天不敢抬起頭來。
  糜夫人含淚說道:“昨晚,城被曹軍所破,我們決定一死了之。沒想到曹操不但沒殺我們,反而如此優待地保護我們。……將軍,你要保重身體,平安無事才好呢。請你務必珍惜自己的生命,好好打聽皇叔的下落。”
  甘夫人也一起掩袖哭泣,她們都在為劉玄德的生死擔心。至於今後怎麼辦,則完全沒有主意。
  於是,關羽把自己準備投降曹操並尋找主公下落的前後交涉始末,詳細地向二位夫人禀報。二位夫人一邊哭,一邊瞪大眼睛有些不快地詰問道:“如果跟隨了曹操,就是知道皇叔的所在也不能趕到他的身邊去。關將軍,到那時該怎麼辦呢?”
  在古代中國,有一夫多妻的習俗。像劉玄德只有兩房妻室,已經算是非常少見的了。
  甘夫人比糜夫人年輕,是沛縣人。她稱不上是個美人,只是一個明白事理的婦女。若要說起美人的嬌容,倒不如去追憶現在年齡稍長的糜夫人年輕時的麗影。她雖然年齡已過三十,但對劉玄德始終懷有初戀時的情感。
  時光倒流,回到十幾年前,劉玄德還處於賣履織蓆的逆境時代。
  那時,他站在黃河的岸邊,等待著洛陽船,想買些茶葉作為給母親的禮物帶回家去。在回家的路上,劉玄德在曠野里和一個名叫白芙蓉的佳人邂逅,那個佳人就是現在的糜夫人。
  糜夫人一直被養在五台山的劉恢家,劉玄德等了很長時間,終於將她迎回家,當了自己的側室。
  糜夫人生有一子,已經六歲了,但體弱多病。
  從今天這樣的境遇來看,最幸運的還是劉玄德的母親。她是在和平的日子里安然去世的,心裡沒有任何的牽掛。
  現在,劉玄德的一家除了二位夫人、一個病弱的孩子之外,只有奴婢和使喚的男僕。
  劉玄德也不知道為何,要讓他的二位夫人和一個病兒擔驚受怕地生活在他人的城郭裡。二位夫人敬慕他,即使落到了俘虜的境地,仍急切地盼望早日和自己的丈夫見面。在這個男人和男人之間殘酷戰爭的世界裡,對於身居深苑的弱女子來說,實在是太難為她們了。
  關羽對二位夫人耐心地解釋道:“關於這件事,請不要擔心。我雖說是降服,但絕不是簡單的投降。我提出了三個條件,並和曹操之間有著嚴格的約定。我特地加了這一條,說若知道了主公的下落,可以不辭而別,立即趕到主公的麾下。所以,到了那個時候,我關羽一定陪著你們去,讓你們和主公團圓見面。在此之前,希望你們務必要有在敵人的地盤上長期忍耐的思想準備。”
  二位夫人被關羽的至誠所感動,只是淚眼婆娑地說道:“好吧,我們就只能指望這一點了。”
  沒過多久,關羽帶著十餘騎殘兵慢悠悠地來到了曹操的陣營前。
  曹操親自走出轅門迎接。
  這樣破格的禮遇使關羽始料未及,他慌忙拜伏在地。
  曹操也施禮相待。
  關羽長跪不起,說道:“我只有用這樣的大禮來表達心意。”
  曹操神情爽朗地問道:“將軍,你為何要這樣講究禮數呢?”
  關羽道:“我已深受你的不殺之恩,今天又受到了你這樣殷勤的禮遇。”
  “我之所以不加害將軍,完全是被將軍的忠義所感動。另外,相互間的以禮相待也不奇怪。我是漢朝之臣,你也是漢朝之臣,即使官位不同,也可向對方的志氣節操表示尊敬而施禮。你不必這樣謙讓。嗯,現在跟我一起去大營吧。”
  曹操在前面大步走著,破格地親自為關羽帶路。
  關羽經過時親眼看到曹操大營裡的侍從非常忙碌,似乎正在準備一場金杯玉盞的盛宴。那些圍繞著中堂整隊而列的近衛軍們,一見到關羽就一起對他致以迎賓之禮。
  雖說是降將,卻給予宛如貴賓的禮遇。曹操把關羽引入中堂之後,沒有一點輕慢的神態。主賓二人從容不迫地開始交談。
  曹操道:“今天真是個令人愉快的好日子。我曹操終於實現了平日苦苦追求的夢想,這比一舉獲得十個州縣還要高興。關將軍,你對此有何感想?”
  “我只能以一言答之——無臉見人。”
  “所言有理。但這句話又不很貼切。無臉見人一般是指世上通常的敗軍之將,至於關將軍,是有名分的降服,決不會辱沒將軍的英名,而是實踐了堂堂臣道的真諦。”
  “剛才通過張遼將軍,我提出了需要丞相承諾的三個條件,承蒙您鄭重允諾,不勝感謝。丞相的大恩,我將永誌不忘。”
  “不用擔心,軍人和軍人之間的承諾猶如金鐵,絕不會改變的。我雖然也是個德薄之人,但為了感召四海,我再次發誓絕不做違背承諾的事,你可把你的條件再說一遍。”
  “非常感謝!剛才您已經發過誓了,我無須多言。此外我再重申一點,如果不久後我知道了故主劉玄德的去處,請同意我不辭而別,直接去找故主,哪怕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那時我就不能待在您的身邊了。”
  “哈哈!關將軍,看來你還在懷疑我曹操的誠意,請不必擔心……”
  曹操這樣說著,笑聲中摻雜著別樣的酸味。
  曹操把話鋒一轉,又道:“在那邊的樓閣裡我已備好盛宴。我將在那兒向你介紹我的部將和幕僚們,跟我走吧。”
  曹操率先站起身來,帶領著關羽朝擺設酒宴的樓閣走去。
  諸大將和幕僚們舉著酒杯高呼萬歲,最後都喝得酩酊大醉。平常紅臉的關羽,此時的臉色更甚於往日。
  曹操趁著酒興,對關羽說道:“關將軍,現在你想見的人也許已成為亂軍中的死屍了。我想還是去祭一祭他的亡靈,悄悄地憑弔一下為好。”
  關羽似乎醉得更厲害,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5:04
他手撫著因酒精作用而變得更加漆黑的長髯笑道:“要是我知道的話,我一定已經不在丞相身邊了吧?”
  “為何這樣說呢?如果劉玄德已經戰死了,你就沒有去的方向了。”
  “不,丞相。”關羽重新挺了挺寬大的胸膛,“我的髯須將變成烏鴉,飛去尋找故主的屍體。”
  關羽覺得曹操說的絕不是笑話,但他現在也無計可施,只得以戲言相對。
  曹操拍著手笑道:“是嗎?哈哈!原來如此!你的髯須若能生出翅膀,大概會變成十隻烏鴉。”
  曹操的話語引起哄堂大笑。
  就這樣,曹操首先解決了徐州地區的戰事。第二天,他率領大軍的主力早早地踏上了勝利的歸途。
  關羽照顧著主公的二位夫人上車,他和以前的二十餘名部下一起,寸步不離地護衛著二位夫人的車駕。
  沒過幾天,曹操的大軍回到了許都。
  回到許都後,諸將都分歸各自的營寨。為了便於日常的照料,關羽從曹操那兒得到一座城內的客館,讓二位夫人住在那兒。
  該館分內、外兩個宅院。內院住二位夫人,外院住關羽和其他兵卒。在兩道院門的旁邊,由二十餘名士兵終日交替站崗守衛。
  關羽閒來無事的時候,也常常來到門衛的小屋裡讀書,有時還代替人手不足的士兵站崗值勤。
  回京以後,曹操首先要做的就是整理軍務。此外,內外的政務堆積如山,都等著他盡快作出裁斷。
  曹操對政治有著超越常人的熱情。此時以許都為中心的新文化運動正在蓬勃地發展,百姓的生活也得到了有效的改善,產業、農業方面的改革成效顯著,福利事業的進步更是令人矚目。
  曹操看到在自己統治下所取得那些成績,不禁感慨地說道:“只有政治才是人類行為中能夠實現最高理想的大事業。”
  曹操深信這一點。年復一年,他對政治所產生的興趣和熱情也在不斷增長。
  最近,由於戰事終於告一段落,他自身難得有點閒暇。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麼,對侍臣們問道:“對了,關羽進京之後是如何生活的呢?”
  侍臣們回答:“關羽除了到丞相府之外,平時從不上街,只是一心一意地守護著二位夫人的住處。他像看門狗一樣,整天守在大門旁邊的小屋裡。那些時常到院子外面去的家人,常看到關羽在屋子裡讀書。”
  聽說了關羽的生活狀況後,曹操暗自嘉許,又不無同情地自語道:“不足為奇,不足為奇。也許是英雄的心情比較鬱悶的緣故吧。”
  在曹操對關羽表示同情后沒幾天,他突然請關羽坐上進宮的馬車。
  曹操親自陪關羽進宮拜謁天子。由於關羽原本是陪臣,所以不能上殿,只能站在階下拜謁。
  天子很早便知道了關羽的名字,尤其是又聽聞他是自己心儀的劉皇叔的義弟,所以特意禦目垂顧,說道:“真是個大有前途的軍人,授予他一個應有的官職吧!”
  曹操當場決定,封關羽為偏將軍。
  關羽始終默默不語,謝了恩後,旋即退出。
  不久,曹操又為關羽舉辦了一個慶祝其敕任的喜慶晚宴,邀請文武百官一起參加。
  晚宴上,關羽坐在上賓的席位上。
  “我敬關將軍!”曹操帶頭向關羽敬酒。
  那天晚上,關羽一直在默默地飲酒,臉上看不出高興還是困惑的情緒變化。
  宴會結束後,曹操特意吩咐幾名近臣:“你們送關將軍回府。”
  與此同時,他又賞賜關羽綾羅百匹、錦繡五十匹,以及許多金銀器物和珠玉寶貝。曹操命人用馬馱著這些賞賜品,一併送到關羽的府邸。
  但是,關羽並不領情。在他的眼中,那些珠玉金銀不過像瓦礫一樣,所以他自己片物不留,全部運往二位夫人住的內院。
  “曹操派人送來了這些東西。”
  關羽向二位夫人獻上了所有的賞賜品,恭敬地說道。
  曹操聽說此事後大加讚歎:“他確實是個人品高尚的男子漢。”
  從此,曹操反而更加敬重他了。
  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曹操製造每一個招待的機會,以接近關羽。中國自古以來就流傳著武將禮賢下士的佳話,有所謂上馬贈金、下馬贈銀的比喻,但曹操的態度更甚於此。
  曹操還特意在京城裡挑選了十位美女,並加重語氣對她們吩咐道:“只要能取悅關將軍,你們的要求我都能滿足。”
  曹操親自把那些千嬌百媚的美女賞賜給關羽,關羽似乎也不嫌棄。在難得的酩酊大醉之後,他一邊笑道:“這個,這個。我好像身在花園裡一樣,漂亮,真漂亮,我都來不及看了。”一邊趁著酒興把那些美女全部帶回了家。
  可是,他一回到家,就立刻把十個美女送往二位夫人的內院,作為侍女如數敬獻。
  五十四破衣錦心
  一天,關羽信步來到丞相府,他對丞相府的官員說:二位夫人住的內院也許是建築破舊的緣故,每逢下雨就會漏雨,非常麻煩,希望能及時修繕一下。丞相府的官員殷勤地回答:“知道了,馬上向丞相匯報,很快就來修繕房屋。”
  聽到這樣滿意的回答後,關羽慢慢地走回家去。
  恰巧,曹操從樓台上看到了關羽的背影。他道:“那不是關將軍嗎?”
  於是,立刻派人把關羽叫了回來。
  “您找我有事嗎?”
  少頃,關羽滿面春風地來到曹操的面前。
  曹操親自拿出自己秘藏的琉璃杯,和關羽簡單地干了一杯,說道:“我看到將軍現在身穿的綠袍太陳舊,連綠錦的底色都看不到了。今天天氣這麼好,風和日麗,你的綠袍愈發顯得襤褸不堪,還是把這個換上吧,這是按照關將軍的體形做的。”
  說著,叫人拿來一領質地精良、做工考究的錦袍。
  “嗬,這太奢華了。”
  關羽接受了曹操賜予的錦袍,把它搭在一隻手上回去了。不久後,曹操在某一場合突然看到關羽的穿著有些異樣,裡面是自己前些天賜予的錦袍,但外面依然罩著那件破爛不堪,好像還生著蝨蟲的舊綠袍。
  曹操不解地問道:“關將軍,你不僅是個優秀的武士,而且也是一個了不起的節儉之人。你為何要這樣愛惜破舊的衣服呢?”
  “哎,丞相所言差矣,關某既不想特別的奢華,也不覺得自己是個特別節儉的人。”
  “關將軍太客氣了。是不是有什麼顧慮?認為是我曹操賄賂你的,穿著有些不自在?除此之外,我無法理解。我從未見人為了愛惜新的衣服,而特意在外面罩上一件舊的衣袍。”
  “哦,您說的是這件事啊?!”關羽看了看自己的衣袖,說道, “這件舊袍是以前從劉皇叔那兒拜領的恩衣。不管怎樣破舊,我都要朝夕穿著它。每次脫衣袍時,我就像和皇叔親切見面一樣感到無比的快樂。所以,現在儘管得到了丞相賜予的新錦袍,我仍然不想把這件舊衣丟掉。”
  曹操聽了非常感動,不由得暗忖:“關羽確實是個高尚忠義之人。”
  曹操對關羽的傾慕之情,自然又加深了一層。
  正在這時,在客館服侍二位夫人的下人迎了上來說道:“請關將軍趕快回家。二位夫人不知為何嘆息,叫您去一下。”
  “嗯?發生什麼事了?”
  關羽驚奇地問了一聲,對曹操連招呼都沒打,就匆匆地離去了。
  曹操受到這樣無禮的對待,原本不會沉默不語。但他這次卻沒有什麼反應,就像被人無情地拋棄而不生怒,只是茫然地目送著關羽離去的背影。曹操感佩地自語著:“……他實在是個忠義之士。從不誇耀,從不修飾,心中只有忠義之念。”
  曹操在心中把自己和劉玄德暗自比較,覺得雖不能說劉玄德處處都比自己差,但自己的優勢是不言而喻的。只有一點他還沒有自信,自己的麾下有沒有像關羽那樣的忠臣呢?他捫心自問,最後不得不承認,只有這一點自己處於劣勢。想到此,曹操的內心更加熾熱,他在心中堅定地發下誓言:我一定要讓關羽對我心悅誠服,成為我忠誠的臣下。
  關羽跟著二位夫人的僕人,頭也不回地直接回到自己的官邸。他急急地走進內院,只見二位夫人正互相擁抱著痛哭流涕。
  “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關羽焦灼地問道。
  糜夫人和甘夫人臉上滿是淚痕地說道:“噢,是關羽啊……是這麼回事,我們已經活不下去了。與其這樣,還不如死了好。就想問問將軍是怎麼想的,所以正等著你回來。”說完,又慟哭不已。
  關羽驚恐地勸阻道:“千萬不可有尋死的短見。只要有我關羽在,即使再有大難臨頭,二位夫人也一定要放寬心。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請詳細地告訴我。”
  二位夫人終於稍稍地平靜下來,糜夫人說出了其中的原因。關羽一聽,覺得只是虛驚一場,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原來糜夫人今天在打盹的時候,突然夢見了劉玄德慘死的情形。
  關羽如釋重負地笑道:“哈哈!我以為是什麼事情,原來是做夢啊。二位夫人是不是想著主公遇到凶險的事了?其實,不管什麼兇夢,說到底也不過只是個夢而已,為這夢而悲嘆哭泣,實在是太不值得了。好了,好了,沒事了。”
  關羽為了消除二位夫人內心的不安,特意頻頻轉向開心的話題。他心裡很清楚,無論曹操怎樣信守承諾,無論自己和二位夫人如何自由地生活,但這兒畢竟是敵國的首都。想一想二位夫人的心思,她們連做夢都會被嚇哭,像嬰兒般軟弱,其痛苦的心境令她們難以露出笑容。
  關羽後來這樣安慰二位夫人:“我想時間不會很長。我關羽發誓一定設法等到與主公見面的那一天。我們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要多加忍耐。二位夫人務必要保重身體。”
  說話間,沒想到曹操的使者在人們毫無覺察的時候,早已來到了內院的花苑裡。
  看來,由於二位夫人的僕人說要關羽回去,關羽又慌慌張張地回家,引起了曹操的猜疑。
  曹操的使者因多待了一會兒,見了關羽後有些不快地說道:“將軍的事情忙完後請馬上過去,丞相已備好酒宴,等你再度光臨。”
  關羽只得再次去了丞相府。說實在,他實在不想面見曹操。以往即使是喝著美酒,心裡也不快樂。和曹操見面的時候,也總忘不了故主劉玄德。但他心中暗忖,現在絕不能掃了曹操的興致,這不利於實現長遠的目標,所以關羽總是無奈地把眼淚往肚裡咽,無論碰到什麼事都唯唯諾諾地躬身叩拜。
  關羽走進丞相府,發現此次宴會放在和上次不同的庭閣裡。精美的庭閣中裝飾著鮮豔的花卉,還有許多侍酒的美姬,滿桌都擺放著美味佳餚和裝著各种红酒黃釀的酒瓶。
  曹操正饒有興致等著關羽,一見面就問:“事情已經忙完了?”
  關羽道:“剛才半途離去,實在是太失禮了。”
  “今天只想和關將軍喝個痛快。”
  “關某不勝榮幸。”
  曹操若無其事地對關羽舉起酒杯,突然發現關羽的眼瞼上留有哭過的痕跡。於是,他有些不快地問道:“將軍為何看上去像剛哭過的樣子?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你也會哭。”
  “哈哈!被您看到了吧?我其實是個哭蟲。二位夫人日夜思念著劉皇叔,悲嘆不已。說實話,我剛才就是被她們引哭的。”
  曹操對關羽毫不掩飾的坦蕩極為讚賞。酒至半酣,他又換了個話題,戲問道:“你的髯須真的又長又美,到底有多長啊?”
  關羽的髯須是非常有名的。
  所謂髯須就是既長且美的鬍鬚,當時許都人對關羽的髯須有過如斯的譽評:“許都第一美髯。”
  現在經曹操這麼一問,關羽手握著已垂至胸口的漆黑髯須,面露悵然之色,不過他又若無其事地說道:“如果把這髯須完全放下來,應該超過半身了。一到秋天,它會隨著季節的變化,自然地掉下幾百根舊髯須。到了冬天,我覺得它和草木枯萎一樣,也失去了美麗的光澤。所以到了極寒的時候,為了不使髯須凍壞,我要用一個布囊把它包起來,只有會客時才把布囊取下。”
  “噢,髯須需要這樣精心的護理嗎?當你喝醉酒的時候,我發現你的髯須似乎被酒洗過一樣,格外亮麗。”
  “丞相過獎了,令關某慚愧之至。其實,光是髯須漂亮又有什麼用?我五體碌碌,白食俸祿,對國家沒有貢獻,又違背了故主、兄弟之約,只是白白地在別國醉生夢死……我想不出世上竟然還有像我這樣卑鄙的人。”
  不管說什麼話,關羽總會首先責備自己,對劉玄德的思慕之情也溢於言表。每當如此,曹操總是立刻盡量把話題岔開,內心卻是五味雜陳。他既被關羽的忠義所感動,又嚐到了男人特有的妒忌和不快的苦澀,所以經常懷著非常複雜的心態。
  第二天,曹操邀請關羽一起上朝,並特意贈給他一個護髯的錦囊。
  天子看到關羽的胸前掛著一個錦囊,感到非常奇怪,特此下問道:“這是何物?”
  關羽解下錦囊,解釋道:“臣的髯須過長,是丞相特意恩賜錦囊來護髯的。”
  天子望著關羽那與眾不同、超過腹部的漆黑長髯,微笑著說道:“果然如此,真是個美髯公。”
  從此,這個從殿上傳出的美稱被叫開了,眾人都對關羽以“美髯公”相稱。
  在離開宮門回去的路上,曹操又看到關羽騎著一匹羸弱的馬,不禁懷疑這位武門大將不懂得照顧馬匹,於是帶著責備的口氣說道:“你為何不用更好的飼料餵馬,使它健壯起來呢?”
  “不,我無論怎麼餵牠,它的體形一直如此。現在年歲大了,一般的馬都會變得瘦弱的。”
  “原來如此!如果是普通的馬,你這樣不是把它騎壞了嗎?”
  曹操急忙叫侍臣從一個秘密的地方牽來一匹馬。
  關羽定睛一看,只見那匹馬全身鬃毛猶如火焰般赤紅,瞪著兩隻銅鈴般的大眼。
  “美髯公,你還記得這匹馬嗎?”
  “嗯,這個……”
  關羽對眼前的駿馬看得入神,他有些恍惚地想了半天,終於一拍膝蓋,恍然大悟地說道:“哦,是了,那不是呂布騎的赤兔馬嗎?”
  “是赤兔馬,我們好不容易才把它抓獲。可沒人敢騎這匹脾氣暴烈的駿馬,給你用怎樣?”
  “嗯?是給我的嗎?”
  關羽喜形於色地再次拜謝。曹操第一次看到關羽如此興高采烈,他有些疑惑地問道:“我送給你十個美女也沒見你這麼高興,為何給你一頭畜生會這樣開心呢?”
  關羽輕鬆地答道:“我有了這樣的千里馬,一旦知道故主劉玄德的下落,就能在一日之間飛馳到他的身邊,所以這實在是一大幸事。”
  關羽騎著赤兔馬慢慢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曹操目送著關羽的背影,緊咬著嘴唇:“糟了,糟了。”他後悔莫及。曹操平時有再大煩惱,也不會長久地顯露在臉上,但那一天他卻終日鬱鬱寡歡。張遼從曹操身邊的侍臣口中聽說了那天的詳情后,深感自己的責任重大。他對曹操說道:“讓我以好友的身份去和關羽見一次面,打探一下他的真意吧。”
  得到曹操的默許後,張遼過了數天專程拜訪了關羽。經過一陣閒聊,張遼逐漸進入試探的正題。他道:“把你引薦給丞相的是我張遼。最近你在京城已經定下心了嗎?”
  關羽道:“你的友情,丞相的鴻恩,我都會深深地銘記在心。但我的心還是常系劉皇叔,而不在京城。身在許都的關羽不過是個蟬蛻而已。”
  “哈哈!”張遼一邊笑著,一邊頻頻地看著關羽,“大丈夫不應拘泥於瑣碎小事,應從大局考慮自己的立身處世。現在丞相是朝廷的首要重臣,而你至今還在對故主戀慕不已,實在是愚不可及。”
  “丞相對我的厚恩,我非常清楚。但這些只是通過賞物的形式顯示出來,而我關羽和劉皇叔的誓約不是物品,是心和心的契約。”
  “不,這是你的曲解。曹丞相也是性情中人,他對義士的敬慕之情絕不亞於劉玄德。”
  “但是,劉皇叔和我的情義是在我們還沒有一兵一卒的貧窮時期結下的。是百難同赴、生死與共的誓約。儘管如此,不思丞相的恩義,也為武將的情操所不容許。所以一旦有事,我必然會採取相應的行動,首先報答丞相平日的厚恩,然後再考慮離去。”
  “那麼……如果劉玄德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你該怎麼辦呢?”
  “主公就是到了地底下,我敬慕他的心也永遠不變。”
  張遼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很坦率了,但面對關羽的鐵石之心還是難以奏效,所以也不再相勸。
  離開關羽館舍回到家後,張遼獨自煩惱,心中暗忖:“丞相是主公,於義來說如同父親。關羽是神會心契的摯友,於義來說,如同兄弟。要是為兄弟之情而欺騙父親,便是不忠不義。啊,我該怎麼辦呢?”
  張遼最後下了決心:即使明白關羽的忠節,也不能欺騙自己的主公。
  “我去見過關羽了。我們閒聊之後,我對他進行了各種試探,但始終看不出他有留下來的意思。雖然他深深地感受到丞相的厚恩,但我覺得他還沒有回心轉意,想為第二個主公效命。”張遼據實向曹操復命。曹操不愧是個有氣度的大人物,他聽了並不發怒,只是長嘆了一聲:“事君而不忘根本,關羽真是天下的義士。早晚讓他走!早晚讓他回去!啊,實在是沒辦法。”
  張遼又急忙補充道:“但是,關羽又這樣說了一句話。如果真有那樣一天的話,他首先要報丞相之恩,然後再離去。”
  聽張遼這麼一說,荀彧像自語似的從旁獻言道:“理所當然!理所當然!忠節之士一定也是個仁者。所以只要不讓關羽立功,他就不得不留在許都。”
  五十五白馬之野
  劉玄德每天苦於無所事事。
  自從寄身於河北的首府冀州城之後,他雖然受到賓客的禮遇,可以自由地生活,但由於內心痛苦,終日難展歡顏。
  不論怎麼說,他現在處於食客的境遇。況且又沒有溝通萬里音信的方法,只是將自己敗亡的孤身託付給袁紹。
  “我的妻室和兒子怎麼樣了?兩個義弟又流落到哪兒去了?”
  在春日長閒的無聊之中,他總會悶悶不樂地想起心中的苦惱,進而產生了自暴自棄的情緒。
  “我上不能報效國家,下不能保護一家的安全,只是自己一人苟且偷生,真是可恥啊……”
  有時候,他在夜晚的燈下以袖覆面假寐,讓痛苦無情地噬咬著自己的心靈。
  春江水暖,春園的桃李紅蕾初綻。
  ——啊,看到桃花開了,又觸動了我的傷心事,當年的桃園義盟宛如就在眼前。
  “關羽,你還在世上嗎?張飛,你又在何方?”
  天空無心。
  劉玄德仰天望去,只見一朵春雲正輕盈地飄來。
  他久久地仰視著天空。
  這時,不知不覺之間,有人從後面拍了拍他的肩頭。來者正是袁紹。
  袁紹笑問:“在這春暖花開之時,你是否感到寂寞了?”
  “哦,這個嘛……”
  “我有點事想和你商量,想听聽你真實的意見。”
  “大將軍所問何事?”
  “如今愛兒的疾病已愈,山野的積雪也已融化,我想實現多年的夙願,帶兵上京,一舉蕩平曹操的勢力。無奈我的臣下田豐苦諫說現在這個時候固守比進攻更好。並且他還說當前應該著力於加強國防,訓練兵馬,加快發展農業生產。只要耐心等待,許都的曹操必然在兩三年內破綻百出而自敗,等到那個時機我們再一舉進攻更為有利。”
  劉玄德思索片刻後,答道:“田豐說得也有道理,這是出於安全的想法。但是,田豐是個書生,所以他的說法只不過是書桌上的理論罷了,要是我就不會這樣做。”
  “那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呢?”
  “我堅信把握今日,時不我待。確實,曹操現在兵強馬壯,他的用兵奇策也不容小覷。但是,從另一方面看,他現在越來越驕傲自大,朝野人士對他也越來越疏遠。尤其是前不久,他光天化日之下在京城斬殺了國舅董承及同黨數百人,必然造成民心的離叛。如果聽了書生之論,只求現在安然度日,留下的將是百年之悔。”
  “嗯,是嗎?聽你這麼一說,我覺得田豐平時總是以學識自炫,其本性就是汲汲於守住自家的財富。他對現在的官位感到心滿意足,只求平安無事地度過餘生,也許就是出於這個目的,才勸我接受這種理論的。”
  袁紹大概認為田豐除此之外,別無他求,所以其後叫來了田豐,對他的消極意見痛罵道:“你一定是個挑唆主公幹糊塗事的幕後搗鬼者。”
  田豐是個正直的人,平時只知道奉公辦事,所以他這次不惜犯顏反駁:“曹操的實力和威望絕不是外面所傳的那樣微弱。如果草率地出兵,就有可能大敗而歸。”
  “你也是河北的老臣了,難道就認為我們河北的兵馬那麼不堪一擊?”
  袁紹怒不可遏地要斬殺田豐,後經劉玄德等人的勸說才作罷,但他依然怒氣未消地嚴令道:“這個不祥的傢伙,馬上給我下獄關起來!”
  袁紹終於狠下決心。
  不久,他向河北四州下發討曹檄文,列舉了曹操的十大罪狀,昭告天下,同時下令:“各自挑選自家一族的兵馬弓弩,會兵白馬之野!”
  白馬之野是位於河北、河南交界處的平野。
  四州的大軍不斷地開赴戰場。
  袁紹的屬地不愧是個富饒的領地,不管是哪方的部隊,都是刀槍齊整,鎧甲鮮亮。
  這次出陣,每個家族都認為是“千載一遇的好機會”,都鼓勵參戰者抓住良機建功立業。但是,只有沮授與其他人不同。
  沮授和田豐一起長期位居中軍的樞要部門,所以平時和田豐的關係甚好。
  這次他親眼看到田豐和主公爭論後無辜下獄,更深切地感到世事難料、人世無常。出發的前夜,他特意叫來了同族的親人,把家財寶物一個不留地全部作為他的遺物進行分配,並作瞭如下的告別辭:“這次會戰獲勝的機率連千分之一都沒有。如果我軍能僥倖獲勝,則能一躍而名動天下。但如果失敗的話,其下場是極其悲慘的。不管勝敗如何,我想我沮授是很難生還了。”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門。
  白馬的邊境上平時只有少量曹操守軍,這次袁紹的大軍一到,曹軍頃刻間土崩瓦解,各自騎上馬四處逃散。
  袁紹命令冀州的猛將顏良打頭陣。顏良趁著浩大的聲勢一舉衝殺到黎陽。沮授擔心地提醒袁紹:“顏良之勇可堪大用,但顏良的想法不可採用,所以我想最好任命兩名先鋒大將。”
  袁紹充耳不聞,且對沮授怒斥道:“這樣明顯的勝戰為何要臨陣換將?如果按你的說法,將那個如獅子般的猛將斥退不用,全軍戰鬥的士氣將會委靡不振。所以,你講不出好話就給我閉嘴。”
  另一方面。隨著邊境方面不斷發來軍情急報,曹操突然開始了兵糧軍馬的總動員,整個京城發生了巨大的騷動,其混亂狀態就如天地翻覆一般。
  在此期間,一個偉岸的身軀,帶著在春風中飄拂的長髯慢慢地走進了丞相府。
  此人正是關羽。
  關羽見到曹操後,直率地提出了自己的願望:“我一直想報答丞相平日給予我的厚恩,所以在這次大會戰中,請務必讓我加入其中打先鋒。”
  曹操聽了不由得面露喜色,但他很快似乎想起了什麼,慌忙婉拒道:“不,不,像這樣的作戰就不勞你出馬了。以後如果到了更為關鍵的時刻,還有機會讓你出力的。”
  由於曹操拒絕的方式非常明確,所以關羽也不再多說什麼,只得沮喪地回去了。
  沒過幾天,十五萬曹軍沿著臨近白馬之野的西方山脈布陣,曹操親自指揮這場戰役。
  舉目遠望,漫無邊際的原野上,顏良的十餘万精銳騎兵正呈凸字形地聚集起來,並發動了強大的攻勢,一下子衝破了曹軍的右翼陣地,猶如野火燎原般地直逼曹軍大營。
  “宋憲,宋憲在嗎?”
  隨著曹操的叫聲,一個聲音回應道:“宋憲在此!”
  曹操似乎看到了什麼,以非常嚴厲的口氣命令道:“你以前是呂布手下的猛將,現在你看看那個敵軍的先鋒,冀州第一的顏良正旁若無人地在戰場上耀武揚威,真是欺人太甚,你趕快給我去拿下他的首級。”
  宋憲欣然領命,像個驍勇的武士立刻躍馬出陣。但是他剛接近敵軍先鋒顏良,還未及問答,他的身影已化作一抹紅色的血霧。
  五十六報恩
  顏良騎馬疾馳過的地方,草木都倒伏著留下了斑斑的血跡。
  數万騎曹軍中雖然也有不少猛士,卻沒有人能隻身抵擋顏良。
  “看吧,看吧,你們這些飯桶!為了顏良,一個個地露出狼狽相,真丟人。難道就沒有人為我征討顏良嗎?”
  曹操站在陣地的製高點上,聲嘶力竭地叫罵道。
  “請您讓我出陣,我一定要為好友宋憲報仇!”
  “哦,是魏續嗎?你給我快去迎戰。”
  魏續帶著一桿長矛,勇往直前地衝上去,悍然攔住顏良的馬頭進行挑戰。頓時,黃塵陡起。煙塵中刀影僅晃動了七八個回合,只聽得顏良一聲怒喝,魏續的人馬俱被斬殺於地。
  接著,那些稱名道姓者、圍而挑戰者都成了顏良的刀下之鬼,直看得曹操心膽發寒。他打著戰,咂嘴說道:“真可悲,顏良雖是我們的敵人,卻是一位可怕的大將。”
  正是因為顏良使曹軍的右翼頃刻潰滅,連中軍也受到波及。曹操生怕看到圍護著丞相旗的諸軍也將相繼發生動搖的局面。正在這時,忽然聽到人們大聲呼喊:“啊,徐晃出陣了,徐晃出陣了!”
  人們期待著救星的出現,軍中彷彿又恢復了生氣。
  曹操定睛一看,從中軍的一端走出一個騎著霜毛馬的勇士,他手提一把白晃晃的銀斧,大叫著“顏良你這混蛋”,此人正是曹操的愛將徐晃。他此時年及弱冠,堪稱許都第一勇士。
  徐晃和顏良刀斧相交,猶如天降烈火般地殺氣騰騰。
  二十回合、五十回合、七十回合,儘管雙方打得手中的武器近乎破碎,但仍不見勝負。由於顏良的猛悍和耐戰,終於使年始弱冠的徐晃漸露疲態。也許徐晃深知自己不是顏良的對手,於是這個眾望所歸的猛將也無奈地將銀斧猛地擲向顏良,自己混在亂軍中敗逃而歸。
  時間已迫近薄暮。
  曹操不得不下令全軍後退十里。雖然好不容易才擺脫了那天的危難,但是連折了魏續、宋憲兩位大將和眾多將士,曹軍的聲譽大減,顏良則因此而聲名大振,這些都令曹操難以釋懷。
  第二天早晨,程昱向曹操諫言道:“我想能戰勝顏良的人非關羽不可。這時趕快召關羽上陣,不知丞相以為如何?”
  啟用關羽,曹操並非沒有考慮過。只是關羽一旦立了功,就會利用這個機會離自己而去。曹操常為這莫名的杞憂而感到苦惱。
  程昱繼續說道:“關羽說要報丞相平日的厚恩,不就是在關鍵的時候發揮作用嗎?如果他打敗了顏良,丞相對他更加施恩寵用也未尚不可。如果他被顏良打敗了,說明此人徒有虛名,不堪大用,丞相也可對他死心了。這不是兩全之計嗎?”
  曹操聽了猶如醍醐灌頂:“哦,你說得對,的確是這樣的。”於是立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5:22
  關羽看到曹操的書信後,心中大喜:“機會終於來了!”
  他馬上全身披掛後走進內院,向二位夫人禀報了去戰場作戰的詳情,表達了暫別之意。二位夫人聽說關羽要暫時別去,即以錦袖掩面,含淚說道:“將軍務必要保重身體。上了戰場後,要用心留意皇叔的下落,找到有關他的線索……”
  關羽好言安慰道:“請不必擔心,我會悄悄地留意這事的。其實我也早有此心,我向二位夫人保證過,一定會在不遠的將來讓你們夫妻團圓。請不要為此悲嘆。那我就走了,再見!”
  關羽手提青龍偃月刀走出家門,二位夫人一直送到外門邊。關羽騎上赤兔馬,揚鞭催馬,一路直奔白馬之野。
  現在,曹操的周圍簇擁著鎧甲鮮亮的各位將領。大家正圍著布陣圖聚首商議著戰事。
  這時,只聽得後面傳來士卒的高聲報告:“關將軍已到陣地!”
  “什麼,現在就能見到關羽了?”
  曹操面露驚喜之色,他撇下諸將,大步走出去迎接關羽。
  關羽牽著赤兔馬站在營門外,看到曹操親自出門相迎,禁不住拍著馬鞍惶恐地說道:“我收到了來使傳達的鈞命,就立即騎著丞相賜予的赤兔馬趕過來,順便試一試這匹駿馬的腳力。”
  曹操對關羽毫不掩飾地直言這幾天慘敗的經過,並道:“現在,先隨我去登高遠望戰場的形勢。”
  說著,他讓衛兵帶酒相隨,自己則搶先一步登上山頭。
  關羽緊跟而上。他雙臂交叉胸前,環顧著原野的四周。
  “原來如此!”關羽發出了一聲感嘆。
  原野上佈滿了兩軍的精兵,宛如將蕎麥殼遍灑於地,在大地上清晰地描繪出一幅壯觀的陣形圖。
  河北軍擺著正面進攻的陣形,猶如易經的算籌搭積而成,名曰“大象陣”和“魚鱗陣”。而曹軍迎戰的陣形卻是四處分散的“烏雲陣”。
  兩軍的陣地犬牙交錯,正處於互相摻雜糅合的狀態。戰場上時常響起震天動地的吶喊聲,雙方的刀槍在太陽的照射下熠熠閃光。每次吶喊時,滿山遍野揮搖起各种红白和黃綠的旗幟。
  這時,一個帶著偵察兵外出的將軍騎馬飛奔而來,他在距曹操稍遠的地方跪下,氣喘吁籲地大聲禀報導:“敵將顏良又在陣頭耀武揚威,我軍還是老樣子,一聽到顏良的名字,許多士兵就產生了怯意,無論怎樣激勵,就是畏縮不前。”
  曹操如呻吟般沮喪地嘆道:“袁紹真不愧是一方的雄藩。我曹操曾和多方軍隊打過仗。袁紹軍隊與他們相比,無論從人員素質和裝備上都有霄壤之別,河北的人馬真是興旺啊。”
  關羽笑道:“丞相,您看到的就是這些嗎?而我只看到成排的墳墓和那些陪葬著木偶雞犬和泥人的屍體。”
  “不,不,敵軍旺盛的士氣我們不能相比。他們那兒馬如龍,人如虎,那一面大將旗是多麼的鮮豔奪目,這些你都看到嗎?”
  “哈哈!敵人那是虛張聲勢,就像張金弓、搭玉箭,只是徒有其表。”
  “快看,關將軍!”曹操用手指著前方說道,“在那面飄揚的錦幡下面,那個放馬休息,正悄悄地四處眺望著我軍陣地的人,正是常使我軍煩惱不已的顏良。光從外表上來看,他難道不是個有著萬夫不當之勇的猛將嗎?”
  “是嗎?顏良現在的樣子不正像背上插著草標,把自己的腦袋待價而沽嗎?”
  “哎呀,這是怎麼回事?關將軍今天屢出豪言,不似平常那般謙遜。”
  “那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這兒是戰場。”
  “即使這樣,難道就能如此輕敵嗎?”
  “不……”關羽似乎整個身體震了一下,凜然地斷言道:“我馬上讓您看到我說的絕不是大話。”
  “你是說要提著顏良的首級回到我的面前嗎?”
  “軍中無戲言!”
  關羽讓士兵奔跑著牽來赤兔馬,自己則脫下頭盔,把它系在馬鞍上,然後提著青龍偃月刀,立刻騎馬沿著山道飛馳而下。
  時為春天。河南的草已復萌,河北的山也呈現出青綠的顏色。和煦的江風輕輕地吹拂著關羽的長髯和赤兔馬的鬃毛。
  久未上戰場的赤兔馬,今天終於能為呂布之後最合適的主人效命,它興奮地狂搖馬尾,長嘶不已。
  “滾開!誰敢擋我關羽之道,就是白白送死!”
  關羽騎著馬,手提青龍偃月刀,不慌不忙地開始從馬鞍上像割草似的砍倒了不少兩旁的敵兵。
  那些以壓倒性優勢自誇的河北軍士兵一下子驚呆了。
  “那個來者是誰?”他們看到士兵們圍著關羽畏縮不前,不由得陡起疑心。
  “關羽,那個關羽是乾什麼的?”
  現在不論是知曉還是不知曉者,都已不能置身於風暴之外了。
  關羽所經之處,眨眼工夫就留下了累累的屍體。
  顏良從遠處看到了關羽的舉動,不禁叫道:“啊,那個奇怪的傢伙原來是劉玄德的義弟關羽!好,看我去收拾他!”
  他立刻離開大將旗幡,騎著馬風馳電掣般飛奔而來。
  關羽以大將旗幡為目標,以更快的速度接近旗幡,於是一眼就看到了顏良。
  赤兔馬的馬尾高揚。
  它如一道紅色的閃電向著所見的目標,以雷霆萬鈞的氣勢直撲而上。
  關羽喝問:“你就是顏良嗎?”
  “嗯,我就是。”顏良只回答了這麼一句,再也沒有說話的間隙。
  只見關羽的青龍偃月刀“砰”地迎頭落下。
  在這樣迅疾的速度和異常的重壓之下,顏良根本沒有閃身的機會。
  顏良連一刀也未使出,就被關羽的青龍偃月刀斬於馬下。
  “鏘!”只聽得一聲淒厲的金屬聲,顏良的鎧甲被砍成兩半,鮮血噴射至一丈開外,向空中飛濺起的血漿宛如留下一道猩紅色的虹霓。他的屍首頓時砰然落地。
  關羽悠然地將顏良的首級系在馬鞍上。接著,他立即騎馬從雙方陣營間穿過,揚長而去。這時,他在戰場上如入無人之境。
  河北的軍隊紛紛丟旗棄鼓,引起了很大的潰亂。
  機敏的曹操一直在暗中尋找著戰機。此時,他當然看到這個難得的機會,不由高興地大叫:“好啊,現在機會來了!”
  他立即下令全軍發起總攻。於是,曹操陣地上金鼓鐵弦驚天動地,曹軍終於從被動的守勢一舉轉為主動的進攻。
  張遼、許褚等將領也率軍展開了凌厲的攻勢,充分地回報了這幾天戰敗的深仇大恨。
  關羽迅速地回到剛才站立的山頭,把顏良的首級拋在曹操的面前。曹操驚喜地咋舌讚歎道:“關將軍之勇實在非凡人所有,難道不應稱為神威嗎?”
  關羽搖頭道:“像我這點本事不算什麼,我的義弟燕人張飛的本事才叫厲害。他進入大軍中取大將軍之首易如上樹摘桃。若讓張飛直取顏良之首,簡直就像囊中探物。”
  曹操聽後不由得膽戰心驚,他對左右的將領們半開玩笑地說道:“你們這些傢伙給我牢牢記住,要把燕人張飛的大名寫在腰帶之端或者衣領裡面。如果碰到那個超人的猛將,千萬不可輕敵浪戰。”
  五十七橫渡黃河
  由於顏良被殺,以他為主將的下屬部隊頃刻間崩潰瓦解,不斷敗退。
  儘管通過後陣的軍隊支援,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失敗的頹勢,但是袁紹的主陣卻因此受到了很大的動搖。
  袁紹不安地向周圍的臣下們詢問道:“那個輕易地斬殺了顏良這等豪傑的敵人究竟是誰?他難道不是個凡人嗎?”
  沮授回答:“這恐怕是劉玄德的義弟關羽。除了關羽,世上沒有能那樣輕易斬殺顏良的勇士。”
  但是,袁紹聽了依然半信半疑,他反駁道:“沒有這種道理。現在劉玄德已投身我袁紹,況且這次又從軍跟我來到這兒。 ”
  為了慎重起見,他特地叫來一名從前線敗退下來的士兵,問道:“斬殺顏良的是個什麼樣的大將?你老實說說自己看到的情況!”
  那個士兵親眼看到顏良被斬殺的情景,於是就如實說道:“是個可怕的大將,他紅面長髯,用一把大大的長柄寬刃輕輕一揮,就斬殺了顏良將軍。然後又從容地把顏良將軍的首級系在馬鞍上,迅速返回自己的陣地。一路上他還放出大話說,誰敢擋我關羽者死。”
  袁紹聽了無話可說,他立刻滿面怒容地對左右臣下大發雷霆道: “把劉玄德帶到這兒來!”
  眾人爭相衝進劉玄德住的營帳,不問青紅皂白地把他反綁著拉到袁紹的面前。
  袁紹一見劉玄德,就冷不防地劈頭罵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竟敢做曹操的內應,讓自己的義弟關羽斬殺了我最重要的勇將。顏良已經無法生還,但我至少要割下你的頭,來祭奠顏良的亡靈。來人哪,把這個忘恩負義的禽獸在我的面前斬了!”
  劉玄德被袁紹痛罵後並不畏懼,因為這件事他原本也意想不到。他從容地回答道:“請等一下。我不明白,大將軍平時是很睿智的人,為何偏偏今天會這樣震怒呢?曹操這些年來一直想殺我劉玄德,而大將軍今天為何要幫助曹操達到目的呢?這恐怕會給我恩人的軍隊帶來不利的影響……雖然,聽說敵將是個紅面長髯的軍人。但我仍然認為世上與關羽相像的大將也並非沒有。曹操是個著名的軍事家,也許他特意找來這樣一個人,以引起我們之間的內訌。請大將軍慎重考慮一下吧,如果聽一個士兵的片面之詞就要我劉玄德一命抵償,這有違大將軍平時對我的恩情,豈不是一種短見嗎?”
  袁紹聽了劉玄德的慷慨陳詞後,又立刻產生了和解之意,他說了聲:“嗯,你說得也有道理。”
  作為武將的一項重要條件,就是要處事果斷。這種果斷基於敏銳的直覺。袁紹的短處就在於他的直覺太遲鈍。
  劉玄德又進一步辯解道:“自從徐州淪陷之後,我將孤身置於將軍的庇護之下,連自己的妻子和親族的音訊都無法知道,怎麼會有辦法和關羽取得聯絡呢?我的日常情況,大將軍不也經常看到嗎?”
  “哦,你說得有道理。……我大體上也搞清楚了。是沮授不好,是他的言詞迷惑了我,還請你原諒。”
  袁紹又把劉玄德奉為上賓,並讓沮授向劉玄德行謝罪之禮,接著開始討論挽回敗局的計策。
  這時,侍立的諸將中,有一名將軍挺身而出大聲喊道:“我願代替顏良成為第二個先鋒,替兄報仇!”
  眾人一看,其面如蟹狀,潔白的犬牙露出唇外,發髯又紅又卷,醜陋的相貌甚為恐怖。但他性格溫和,平時沉默寡言,從不說過頭的大話,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文丑。
  文丑是顏良之弟,也是河北的名將之一。
  “哦,希望打頭陣的是文丑嗎?真是勇氣可嘉。現在就讓你出陣,一定要為顏良報仇雪恨。趕快去吧!”
  袁紹不但對文丑大加鼓勵,而且還讓他率十万精兵上陣作戰。
  文丑即日便率軍到達黃河岸邊。
  曹操擺開陣勢,在河南一帶部署兵力。他特意對守陣的將領們吩咐道:“此次不必主動進攻敵軍,只要謹慎地防守即可。”
  文丑帶著大量的旌旗、軍馬和十万精兵,分乘無數的船隻橫渡黃河,向黃河的對岸發起猛烈的進攻。
  沮授對此非常擔心,他對袁紹苦苦地諫道:“文丑的用兵方法雖無危險,但也缺乏隨機應變和巧妙用兵的謀略。他似乎認為只要進攻就可以了。其實,現在的上策是首先在官渡和延津兩處分兵進攻,並乘勝徐徐推進。這樣就可穩妥無虞。如果現在輕率地渡過黃河作戰,一旦發生對我軍不利的情況,也許就沒有生還的可能。”
  袁紹平時並不是個聽不進善言的頑固分子,但不知為何,偏偏在這時一味地固執己見。他罵沮授道:“難道兵貴神速的道理你也不懂嗎?不要亂嚼舌根,不要蠱惑我軍的士氣。”
  沮授默默地退出,走到外面,長嘆道:“悠悠黃河,我們真的過不去嗎?”
  自那天起,沮授稱病不出,再也不參與排兵布陣。
  袁紹雖然事後也後悔自己說得有點過分了,但又覺得如果把他重新請出來會令自己生氣,所以乾脆對他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
  在此期間,劉玄德對袁紹提出了自己的願望:“我平時備受大將軍的厚恩,但碌碌無為地待在中軍也不是我的本願,所以我想利用這次機會報答大將軍。另外,我也想去查清斬殺顏良將軍並自稱是關羽的人到底是誰。所以請您允許我去打頭陣吧。”
  袁紹爽快地答應了劉玄德的請求。
  不久,文丑獨自一人乘著輕舟來到了中軍。
  他對袁紹氣呼呼地說道:“我一人擔當先鋒大將,主公是否有點不放心?”
  “沒有那回事,你為何要這樣憤憤不平呢?”
  “劉玄德以前就不善打仗,他作為一個懦弱的大將倒是很有名氣的。但是,現在主公卻命令他也當先鋒大將,這究竟是為何?我實在不明白主公現在的想法。”
  “不,不,你不要抱有偏見,我只不過是想試試劉玄德的才乾而已。”
  “那我把四分之一的兵力交給他,把他放在第二線陣地可以嗎?”
  “嗯,那樣也好。”
  於是,袁紹按照文丑的意思重新佈置劉玄德的任務。
  從這件事上也顯示出袁紹性格上的弱點。不論碰到什麼事,他都採取猶豫不決的態度。對於戰爭,他幾乎沒有自己獨創的想法和信念。
  他只是靠著祖輩、父輩代代相傳的門風和威勢來統御自己的將士。雖然他儀態雍容,平時難以窺其缺陷,但是一旦上了戰場,這種名門風采便無法發揮作用。戰場上需要的是智勇雙全的統帥,憑藉明斷是非和洞察局勢的能力,方能掌控全軍的命運。
  文丑歸陣之後,立即以袁大將軍的命令為藉口,將四分之一的弱兵分給劉玄德,讓他退居二線陣地,而自己則在一線陣地配備了優勢兵力,並開始了全線的推進。
  五十八燈花占卜
  自從關羽斬殺了顏良之後,曹操對他的重視程度遠勝往昔。
  曹操終於狠發誓言:“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關羽離開我的帷幕。”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曹操首先把關羽的功勳上奏天子,又特意叫朝廷的鑄工鑄就了侯印,爾後派張遼作為使者把印綬送到關羽手中。
  “……這是賜給我的嗎?”
  關羽先謝過張遼,但他並沒有馬上接受,只是仔細地看著印面上的文字。
  印面上清晰地鐫刻著“壽亭侯之印”五個字。
  這即是朝廷冊封關羽為壽亭侯的辭令。
  “這個還給你,請帶回去。”關羽認真地說道。
  “你不想接受這個印綬嗎?”張遼一臉的迷惑。
  “對於你的好意,我不勝感謝。”
  “這究竟為何?”
  “這個嘛,那個……”
  無論張遼怎樣勸說,關羽就是不肯接受。張遼只得無奈地帶回印綬,據實向曹操復命。
  曹操深思了良久,問道:“關羽是沒有看印就回絕的呢,還是看了印文後再退回的?”
  張遼肯定地回答:“他看了印文,而且將那五個字看得特別認真。”
  “哦,那是我的錯。”
  曹操好像發現了什麼,立刻叫來鑄工,重鑄印綬。結果在重鑄的印綬上加了個“漢”字,變成“漢壽亭侯之印”六個字。
  張遼帶著重鑄的印綬返回,再次送給關羽。
  關羽見了印文後不由得呵呵一笑,說道:“丞相實際上非常明白我的心事,如果他是個堂堂正正地實踐臣道的人,那我們也許能成為很好的結義兄弟。”關羽這樣說著,爽快地接受了印綬。
  正在這時,從戰場來的飛騎向曹操報告了重大的軍情急報:“袁紹的另一大將顏良之弟文丑已率軍橫渡黃河,進攻到延津一帶。”
  曹操聽聞軍情急報後,並沒有驚慌失措。
  因為他早已向那兒派遣了行政官員,將百姓全部妥善地遷移到一個叫做兩河的地方。於是,他親自率領軍隊向延津進發。途中,曹操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貨運馬隊和糧車等全部輜重先行,戰鬥部隊遠遠地跟在後面。”
  “有這樣的行軍方法嗎?”
  雖然大家都感到非常奇怪,但因曹操的軍令難違,所以只得無奈地以這種奇怪的隊形開赴延津。
  果不其然,馱載著戰備物資的輜重部隊最先與敵人遭遇。曹軍的先頭部隊丟棄了大量的軍糧向四處潰逃。
  “不要擔心!”
  曹操立刻製止了內部的混亂。他命令道:“暫且不管軍糧丟棄之事,我軍的一支部隊向北迂迴,沿著黃河,控扼住敵軍的退路,另一支部隊要像逃跑似的登上南邊的山丘。 ”
  曹軍尚未作戰,就開始呈現出分散的狀態,缺乏軍隊的凝聚力,士氣也非常低落。
  文丑見此情況後傲慢地誇耀道:“看吧,敵軍已被我軍的破竹之勢嚇破了膽,現在他們如驚弓之鳥般地隨時準備逃跑。”
  於是文丑的軍隊毫無顧忌地到處肆暴。
  那些丟盔棄甲的曹軍士兵悄悄地潛伏在山頭上,但他們的士氣非常低落。
  有人發牢騷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今天的戰鬥怎麼打得這麼窩囊……要是再這樣下去,我們這兒也很快會被敵軍佔領的。”
  山頭上的曹軍士兵出現了準備逃跑的狀態。這時,曹操的謀士荀攸從隱蔽處對周圍的士兵們大聲叫道:“不,這是我們的幸運,這樣做就對了。”
  沒想到他的話音剛落,就發現曹操正瞪著眼睛對他怒目而視。
  荀攸恍然大悟,急忙用一隻手摀住嘴巴,另一隻手連連拍打著自己的腦袋。
  荀攸已經看清了曹操的謀略。所以當周圍的士兵吵著準備逃跑時,他終於對士兵們洩露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但是,現在正是面臨重大戰機的時刻,所以曹操當然要以嚴厲的目光警示他“不許多嘴!”
  此番曹操先從己方下手,他的謀略將很快如願以償。
  以文丑為大將的河北軍在前線目中無人似的展開衝鋒,在他七萬軍隊的後方一時形成了巨大的沒有敵人的真空地帶。
  文丑也注意到了這點,他道:“我們已經取得了很大的戰果,但現在恃勝孤軍深入是很危險的。”
  日落時分,文丑下達了各陣軍隊結集的命令。
  在後方的佔領區內,到處是曹軍輜重部隊潰散時所丟棄的大量的軍糧和軍需品。
  文丑命令道:“把那些戰利品全部補充部隊。”
  於是,當河北軍退到後方時,各部隊開始互相爭奪曹軍丟棄的軍糧輜重。
  此時山頭上天色已暗。曹操通過偵察兵的匯報,了解了現時的敵情。他果斷地下令道:“我們立刻下山!”
  在曹操的指揮下,全軍的將士們迅速地衝下山腳。再抬頭一看,只見山頭的一處已經燃起了狼煙。
  那些在白天佯敗逃跑,其實隱蔽在田野、山頭、河灘及樹林裡的曹軍士兵們此時看到狼煙的信號後,就像突然從地上冒出來一樣,從四面八方蜂擁而出。
  曹操騎著馬在原野上疾馳,他高聲叫道:“白天我故意丟棄那些軍糧,那是我給敵軍進入伏擊大網的撒餌之計。現在我們要收網了,決不能讓一尾雜魚逃走。”
  接著,他又繼續大聲鼓勵道:“務必生擒文丑!文丑也是河北名將,誰能活捉文丑,他的功勞和斬殺顏良之功相同。”
  曹操麾下的張遼、徐晃等驍將爭先恐後地追擊敵軍,終於在亂軍之中發現了文丑的身影。“卑鄙的文丑!看你往哪兒逃!”
  文丑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咕噥了一聲:“誰敢胡說!”他一回頭就從馬上拿起鐵製的短弓放箭。
  利箭直衝張遼的面門而來。
  張遼急忙一低頭,箭鏃射斷了張遼頭盔的紐帶。
  “你這混蛋!”張遼昂首怒罵。正當他從後面將要迫近時,文丑又連放二箭,張遼來不及躲避,被箭射中了面部。
  張遼頓時翻身落馬,文丑立刻掉轉馬頭,準備直取張遼的首級。
  “大膽狂徒!”
  徐晃大喝一聲,躍馬趕來。張遼急忙趁機逃回後方。徐晃最拿手的武器是他平時慣用的大鉞,他自稱“白焰斧”。此時他高舉著大鉞擋住了文丑。文丑把鐵弓插在馬鞍上,從橫裡一躍拔出一柄大劍,對著徐晃陰陰地笑道:“小傢伙,你打過仗嗎?”
  “留到以後再吹牛吧! ”
  年輕的徐晃血氣方剛,雖僅及弱冠,但已是曹操麾下的一員驍將,所以並不是誰都能輕易對付的。
  大劍和白焰斧在火花交迸中大戰了三十餘回合,徐晃感到有些疲勞,文丑也開始亂了方寸,因為他感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敵軍越來越多了。
  這時,一支彪悍的兵馬從附近橫衝過來,只見一將背上插著一面白旗,帶著十餘騎隨從正朝著他奔來。文丑利用這個機會慌忙沿著黃河的岸邊遁逃。
  “是敵軍,還是自己的軍隊?”
  文丑驚疑未定,當他走近那面白旗一看,只見上面清清楚楚寫著一行漆黑的大字:“漢壽亭侯關羽”。
  那就是謎一樣的敵將關羽嗎?
  就是那個斬殺了我兄長顏良的可疑人物?
  文丑突然停住馬,轉頭凝視著波光粼粼的黃河之水。
  肩上插著小白旗的大將其實早就認出了文丑的身影。
  他一邊罵道:“敗將文丑,你還在徬徨什麼?還不快快把頭獻給我關羽。”一邊策馬直奔而來。
  來將的坐騎是駿足赤兔馬,他本人就是千真萬確的赤面長髯的關羽。
  “哦,是你嗎?就是先前斬殺我兄長顏良的賊將嗎?”
  文丑在叫喊的同時,迅捷地拔出大劍揮舞著迎敵。
  一時間,亮閃閃,關羽的青龍偃月刀;明晃晃,文丑的鋒利大劍。
  兩將互相以命相搏,交鋒格鬥幾十回合,其聲響、其火花能喚起黃河的波濤,甚至傳到了河南的山野,宛如天魔和地神以乾坤為戰場廝殺成一團。
  雙方格殺正酣,文丑突然似乎想起了什麼,他掉轉馬頭,急忙逃跑了。
  這是他的絕招,當對方得意地乘勝追擊時,他在暗中放下大劍換上鐵製的短弓,然後一回頭就發射鐵箭。
  但在這次戰鬥中,他的這種伎倆對關羽根本不起作用。文丑射了兩三箭都落了空。關羽終於追了上來,拿起青龍偃月刀橫刀向文丑的脖頸部一揮,文丑立刻身首異處。他的馬馱著失去頭顱的屍體徒然地朝著黃河的下游處逃去。
  “敵將文丑之首已落入關羽的手中!”
  隨著一聲呼喊,在方圓百里的黑暗中游疑不定的河北軍隊猶如驚弓之鳥,加緊四處逃跑。
  “給我追!給我狠狠地打!現在,就是現在把他們全部消滅!”
  
  曹操聽到前線捷報後,立刻下令全軍出擊,拉開了反攻的序幕。
  
  一時間,曹軍陣地上號角聲聲,金鼓齊鳴,猶如萬鈞風雷,全面地壓向敵軍。
  被追殺的河北軍紛紛跳入黃河,被黃河水活活地淹死。直到天明時分,文丑率領的河北軍的一大半都悲慘地成為曹軍的餌食。
  那時,由於戰爭打響後文丑怕劉玄德妨礙自己,所以一直讓他屯守後陣。劉玄德好不容易才從前鋒部隊逃回來的士兵口中知悉了己方第一陣軍隊慘敗的消息。
  他心想“這兒也不能麻痺大意”,於是下令嚴密防守二線陣地。
  與此同時,慌慌張張地從前線逃回來的敗兵異口同聲地說道:“殺死文丑將軍的,就是先前斬殺顏將軍的赤面長髯的敵將。”
  為了徹底搞清神秘敵將的真實身份,劉玄德待天色剛亮,就親率一隊士兵策馬趕到前線附近觀察敵情。
  黃河的支流在廣袤的原野上連接著無數個大湖和小湖。一直春眠不醒的朝霞終於在天際顯現,把大地的山山水水映照得格外明艷。但是,昨夜的殲滅戰使得黃河的對岸還留存著大量的人員,呈現出人聲鼎沸的熱鬧景象。
  “啊,就是那面小旗,就是那個插著小旗的漢子。”
  一個作為嚮導的敗兵指著黃河支流的對岸說道。遠遠望去,可看到那兒站著一個猶如被百獸追捧著的獅子王般的大將。
  劉玄德朝對岸凝眸注視了一會兒,輕輕地讀著小白旗上的文字。只見在朝陽的照耀下,旗上“漢壽亭侯關羽”幾個黑字顯得格外清晰。
  “啊……那一定是義弟關羽了!”
  劉玄德閉上眼睛,在心中默默地祈求天地護佑他的武運。
  這時,有探子來報,說曹軍已渡過後方的大湖,截斷了河北軍的退路。於是劉玄德慌忙退回後陣。由於此時的後陣也處於危險的境地,所以他又命令二線的部隊再後撤幾十里。
  直到此時,袁紹派來的救援部隊終於渡河趕來,兩支部隊會合後一起移陣官渡一帶。
  郭圖、審配二位大將憤憤不平地在袁紹面前告狀。
  “真是豈有此理!這次殺害文丑的仍然是劉玄德的義弟,那個叫做關羽的人。”
  “這是真的嗎?”
  “這一次那傢伙還插著寫有'漢壽亭侯關羽'的小白旗上陣,所以應該是事實。”
  袁紹聽了勃然大怒:“快把劉玄德叫來,前些天還巧言令色地欺騙我,這次絕饒不了他!”對於屢次三番的損失,袁紹懊喪不已,所以他對剛剛站在面前的劉玄德看了一眼,帶著十分厭惡的口氣責問道:“大耳朵,你沒有辯解的餘地了。我袁紹也不再說什麼,只要你的腦袋。”
  說著,他又對左右的將領命令道:“把他給我斬了!”
  劉玄德慌忙大叫:“請等一下!袁大將軍,難道你喜歡中曹操的奸計嗎?”
  “把你斬首和曹操的計謀有什麼關係?”
  “有關係。曹操使用關羽殺了顏良、文丑,完全是為了激怒您,讓您把我劉玄德殺了。請將軍再好好想一想,我劉玄德現在受到將軍的恩養,又被授命統帥一軍,我有何理由做出不利於將軍的事呢?還請將軍明察。”
  劉玄德的特長就在於他那非常誠懇的態度。他的話語平淡無奇,沒有滔滔不絕的辯才,也沒有一點機智。姑且不論他內心的想法,至少在人們眼中,他是個不會欺騙,不會耍手腕且淳樸認真的人。
  袁紹是個只重形式的人,他看到劉玄德這樣的態度後,立刻為自己一時的發怒而感到後悔,於是又改口說道:“聽你這樣說來,我自己對你也有誤解。如果我因一時動怒而殺了你,我袁紹也許會被世人嘲笑為嫉賢妒能之輩了。”
  袁紹的臉色平和了許多,他又對劉玄德顯示出殷勤、鄭重的態度,恭敬地請劉玄德坐到上賓的座椅上。
  袁紹問劉玄德:“我軍連遭敗績,都是因為你的義弟關羽……你對此有何想法?”
  劉玄德垂頭致歉道:“大將軍這麼說來,我自己也感到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如果通過你的力量,能否把關羽招到我們這邊來?”
  “只要能讓關羽知道我現在就在這兒,我想他一天之內就會趕過來的。”
  “你為何不儘早向我獻此良策呢?”
  “我和義弟間連音訊都完全隔絕,還常常受到您的猜疑。若我在暗中和關羽有書信往來,也許早就埋下禍根。”
  “不,你這個想法不對。我已經不再懷疑你了。趕快設法把消息告訴關羽,如果他能歸順我軍,比起顏良和文丑復活,更讓我高興。”
  劉玄德拜諾之後,默默地回到自己的陣地去了。
  營幕外的夜空,星光燦爛。劉玄德在那個夜晚,借助一點燈光,拿起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5:23
  當然,這是寫給關羽的書信。
  只見他時而停下筆,閉目沉思。也許在追憶往事,心中湧起了萬般感慨吧?
  晚風透過營幕一陣陣吹來,油燈的火苗忽明忽暗地搖曳著,遠遠望去,如同飄搖的丁香花。
  “啊,我們兄弟見面的日子終於臨近了。”
  劉玄德輕輕地自語道。他不由得想起《易經》中的說法,燈火明則吉事來。他的心中此時也亮起了一盞希望之燈。
  五十九風傳信息
  大戰的時間延長了。
  黃河沿岸春意漸濃。袁紹的河北軍為了佔據地利的優勢決定將陣地移往陽武的要害之地。曹操也暫且回到京城,除了撫慰將士,還舉行了一場慶功宴。宴會上,曹操提起往事,充滿熱情地說道:“在此次延津之戰中,我特意採用了以軍糧隊打頭陣,引誘敵人上鉤的計謀。對此計有所察覺的只有荀攸,但是荀攸口風不緊,這是不允許的。”
  這時,從汝南來的使者騎著快馬趕到京城,向曹操報告了一個重要的消息。
  報告說,汝南從前有劉辟、龔都兩股匪賊,他們原本都是黃巾賊的餘黨。這兩股匪賊聯合起來,向曹洪的軍隊發起了進攻。由於攻勢非常猛烈,致使曹洪的軍隊受到了重創,現在不得不向後撤退。
  汝南來的使者又補充道:“請務必派遣有力的援軍部隊前去鎮壓,如果聽任汝南地方的黃巾賊猖獗,以後也許還會出更大的亂子。”
  此刻,正是宴會酒酣之時。聽到這個消息後滿場嘩然,人們議論紛紛。關羽挺身而出,對曹操說道:“我希望丞相能派我前去。”
  曹操聽了雖然很高興,但還是有些疑惑地問道:“哦,如果關將軍前去,我想馬上就能平定這些草寇之亂。可是你這次剛立下大功,我還沒來得及賞賜,又要馬上去戰場,關將軍何以如此?”
  關羽答道:“關某不慣久在玉殿。如果終日安閒,身體就會得病。聽說百姓離開鍬鋤,身體就會衰弱。現在這樣的無事安閒,反而是身體的毒物。”
  曹操聽了哈哈大笑,他拍著膝蓋連稱“壯哉”。於是同意了關羽的請求,交與他五萬兵馬,並增加於禁、樂進當他的副將。
  事後,荀彧對曹操提出了意見,“如果我們不多加註意,關羽有可能一去不返。縱觀他自始至終的情況,他似乎還是非常敬慕劉玄德的。”
  曹操首肯了荀彧的意見,也反省道:“你說得有道理,這次關羽從汝南迴來之後,我決定不再過多地起用他了。”
  關羽率軍臨近汝南後,在一座古剎的院庭裡設了大營,並積極著手明日作戰的戰備工作。沒想到在那天夜晚,在外巡邏的士兵捕獲了兩名形跡可疑、類似間諜的漢子。
  哨兵們把兩名漢子帶到關羽的面前,摘去了兩人蒙面的紗巾。關羽一看,發現其中一人竟是曾經一起在劉玄德麾下共事的舊友孫乾。
  “啊,這是怎麼回事?”
  關羽大吃一驚,急忙上前親自為他們二人鬆綁,並屏退左右的士兵,一起重溫舊情。
  關羽急不可耐地首先問道:“你大概知道家兄的下落吧?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嗯,是的。自從徐州離散之後,我自己逃到了汝南,然後四處流浪。一個偶然的機緣,我認識了劉辟和龔都兩個賊匪頭目,而且關係很好,所以就暫時寄身於賊匪之中。”
  “啊?你原來在敵人的軍隊裡?”
  “請你等我把話說完。沒想到後來河北的袁紹給賊匪送來了大量的物資和金錢,提出的條件就是要賊匪軍攻擊曹軍的側翼。由於這個原因,我能時常聽到河北的消息。先前,我從一個可靠的渠道聽說我們的主公現在依附於袁紹,正在河北的陣營裡。這個消息看來是真的。現在你可以放心了。何去何從,好好想一想吧,因為主公確實還健在。 ”
  關羽聽說故主劉玄德現在在河北平安無事的消息後,炯炯有神的兩眼中又燃起了思慕之情。儘管如此,他還是謹慎地凝視著孫乾的臉,過了好半天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顯示出心中極大的歡愉。
  “是嗎?能聽到這樣的消息,真是難得啊。但你也要想一下,會不會有人為了讓我們高興,故意製造出這些毫無根據的傳聞呢?”
  “將軍不必多疑,我是從來汝南的袁紹家臣的口中聽說的,絕對不會有錯。”
  “這真是上天保佑!”
  關羽說著閉上眼睛,似乎在向上天謝恩。
  孫乾壓低了嗓音進一步說道:“由於我剛才說的原因,汝南的賊匪軍和袁紹現在保持著密切的聯繫……不過明天作戰時,劉辟和龔都兩頭目見了你都會假裝逃跑,他們希望你攻擊時能手下留情。”
  “他們為何如此呢?”
  “他們雖然都是賊匪軍的將領,但內心一直對你敬慕不已。所以聽說你這次前來進攻,他們不憂反喜。但另一方面,由於和袁紹有著互相勾結的關係,所以也不得不和你一戰。”
  “我明白了。如果他們真有此心,我就對他們手下留情,我只要完成平定的任務就可以了。”
  “你得勝回到京城後,請馬上保護著二位夫人再到汝南來吧。”
  “嗬,這樣未免太急了點。……我已經知道了主公的下落,當然想儘早和主公會合。只是現在他在袁紹的軍中,如果我突然去了,說不定會發生什麼意外的變故。不管怎麼說,畢竟先前袁紹大將顏良和文丑的首級是落到我關羽手裡的。”
  “這樣吧,我先去河北打探一下袁紹的情況和周邊的形勢,你看如何?”
  “嗯,這才是萬全之策。我自己身系變故之中,並不感到害怕,只是擔心寄身於袁紹的主公的安危。拜託了,孫乾。”
  “請不必擔心,我一定把那兒的情況打探清楚了再和你聯繫。到那時,我在半路上等著你護送二位夫人過來。”
  “唔,我多麼想盡快地看到平安無事的主公。只要能看上一眼,了卻我的思念之苦,也就心滿意足了,就是死了也甘心。”
  “那你為何不馬上行動呢?這好像不符合你的性格。”
  “我剛才說的是就我的心情而言。要實現這個願望,還必須等待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此時,夜已深了。
  關羽把孫乾和另一名同夥悄悄地從後門放走了。
  “難道是在進行可疑的密談嗎?……”
  從晚上開始,一直密切注意著關羽行蹟的副將於禁和樂進躲在隱蔽處一邊暗中監視,一邊心裡嘀咕著。由於畏懼關羽,所以他們也不敢進行干涉。
  翌日,關羽率軍和賊匪軍展開大戰。但這場戰鬥沒有懸念,只是一個預先設計好的程式。賊將劉辟和龔都二人英姿颯爽地站在陣頭,但和關羽一交戰,立刻裝模作樣地轉身逃跑。關羽雖然在後面緊緊追趕,但並沒有直取其首級之意,所以只是一味地虛張聲勢。
  在追擊中,龔都轉過頭對關羽說道:“我們都有忠義之心,不會長做土匪,隨時等待著上天的召應。將軍改日再來,我們一定把汝南城讓給你。”
  關羽因此毫不費力地收復了被賊匪佔據的州郡,沒過多久就班師回朝了。當然,此次戰鬥中兵馬的損傷微乎其微。
  損失雖小,功勞卻很大,曹操自然又犒賞了一番。於禁和樂進在暗中窺伺著向曹操告狀的機會,但是他們看到曹操對關羽的信賴和尊敬已經到了頂點,終於不敢不識時務地從旁邊插嘴詆毀關羽。
  慶功宴上,關羽不斷地喝著賓客們敬來的賀酒,不論是大杯還是小杯概不推辭。他終於有了沉醉的感覺,於是搖搖晃晃地挪動著高大的身軀退了出來。
  雖然從表面看來他已經酩酊大醉,但他一回到家就立刻走到內院向二位夫人致以問候。由於好久沒見面了,所以在照例的寒暄之後,他們開始聊起家常。
  關羽關切地問道:“我剛從汝南凱旋。我不在的時候,二位夫人的身體還好嗎?”
  甘夫人含淚問道:“將軍,妾等焦急等待的不是這樣的家常話。你在戰鬥中有沒有探聽到我的夫君玄德的消息?有沒有打聽到有關他行踪的線索……”
  關羽從他的便便大腹中噴出濃濃的酒氣,有些不悅地說道: “關於主公的事,目前還沒有線索。不過有我關羽在,二位夫人就不必過度擔心了。什麼事都可以交給我關羽去做,我們還是慢慢等待機會吧。”
  甘夫人和糜夫人聽了關羽的話後,在簾內倒地放聲大哭,然後對關羽埋怨道:“我們的夫君一定已經在什麼地方戰死了。將軍把這事藏在心中,大概是怕說出來會讓妾等嘆息悲號吧?是的,就是這樣。啊,我們該怎麼辦呢?”
  女人總愛胡思亂想,一旦想到傷心處,眼淚便止不住地掉下來。糜夫人也陪著甘夫人痛哭不止。她一邊哭,一邊數落關羽今夜滿嘴的酒氣:“將軍也和過去大不一樣了。現在受到曹操如此優厚的寵遇,為了報答曹操的知遇之恩,妾等想必也終於成了將軍的累贅。要是這樣的話,就請直說好了。倒不如一狠心,用將軍之劍了結了妾等短暫的生命吧。”
  “二位夫人請息怒。”
  關羽被二位夫人這麼一鬧,頓時從沉醉中清醒過來。他理清心中的思路,重新對二位夫人說道:“請二位夫人體諒我的苦衷。曹操雖然對我恩寵有加,但我心中卻忍受著難言的痛苦。主公的行踪對我來說,如同在黑暗中看到曙光。如果隨便地告訴了二位夫人,一旦被下人們不經意洩露出去,那麼我迄今為止所費的苦心也就會化為泡影。其實,這是個必須深藏不露的機密。”
  “哎?你剛才在說什麼?……是否已經知道一些線索了?”
  “二位夫人既然這麼想知道,我就實說了吧。聽說主公現在寄身於河北的袁紹處,先前在黃河之戰時,他曾出馬屯守河北軍的二線陣地。這些都是我隱隱約約聽到的,所以只能說是小道消息,還必須得到進一步的證實。”
  “將軍,這些事你是聽誰說的?”
  “我碰到了孫乾,是從他的口中聽到這些消息的。我和孫乾已經說好了,如果情況確鑿的話,他就會在途中迎接我們。”
  “那你準備捨棄這個內院,從許都脫逃嗎?”
  “這……”
  關羽突然轉頭凝視著內院的花苑。儘管沒有風,但是那兒的樹葉正沙沙地搖曳著。
  關羽鄭重地叮嚀道:“現在還不能把這件事隨便地說出口。為了早日實現與主公再次團圓的願望,請耐心等待,少安毋躁。這件事就交給我關羽好了,你們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現在不比以前,要知道隔牆有耳,草木中也隱藏著眼睛。”
  六十避客牌
  不久,曹操也聽說了劉玄德在河北的消息。
  曹操叫來張遼,問道:“最近關羽的情況如何?”
  張遼回答道:“好像沉浸在什麼往事的回憶中,酒也不喝了,整天沉默寡言地躲在內院的衛兵值班室裡看書。”
  曹操的內心似乎有些焦慮不安。
  當然,張遼注意到了這一點。由於曹操的心情非常不好,張遼好心地安慰道:“我打算最近去看望關羽,委婉地打探一下他的心境。”
  說完後,張遼退了出來。
  幾天后,張遼悠閒地來到了關羽內院的衛兵值班室。
  “啊,你來得正好。”
  關羽放下書本,把張遼迎入小屋。
  小屋非常狹小,兩人盤膝入座後,就再也沒有多餘的空間了。
  張遼關切地問道:“你在讀什麼書呀?”
  “我讀的是《春秋》。”
  “你愛讀《春秋》嗎?在《春秋》裡,寫著千古傳頌的管仲和鮑叔交往的故事,你看到那兒有什麼想法嗎?”
  “沒什麼特別的感想。”
  “你沒覺得他們倆的關係是多麼令人羨慕嗎?”
  “……我並不怎麼羨慕……”
  “那是為何呢?不論誰讀了《春秋》,都會對管鮑之交羨慕不已。特別是管仲的那句名言,'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叔',誰看了都會羨慕他們之間的信義。”
  “對我來說,有劉玄德這樣現實的知己足矣,古人的交往實在不足以讓我感到羨慕。”
  “哈哈,我明白將軍的意思。你是說你和劉玄德的關係遠遠超過古代的管鮑之交,對吧?”
  “那當然。因為管仲、鮑叔之流從沒說過一句同生共死的話來。”
  就像處於激流之中的磐石,儘管經受了幾百年來激流的沖刷,但是磐石依舊巋然不動。
  張遼今天也被關羽的鐵石之心深深地打動了。但基於自己的立場,他仍不死心地追問:“那麼,你怎麼來看我和你的交情呢?”張遼心想這是個一針見血的問題,只要一問就能試探出他的真心。
  關羽聽後,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我是偶然地認識了你,並結下了不淺的友情。我們吉凶相護,患難相知。但如果要我做違背君臣大義之事,我關羽則無法辦到。”
  “你是說你和劉玄德的情義非一般君臣關係所能相比,是嗎?”
  “提出這樣的問題不是很愚蠢嗎?”
  “如果那樣,當劉玄德在徐州戰敗時,你為何不捨命死戰呢?”
  “制止我這樣做的不正是閣下你嗎?”
  “嗯嗯,如果你和劉玄德的關係真的到了一心同體的程度……”
  “如果我知道劉皇叔已經死了,那我關羽今天也決定去死。”
  “也許你已經知道了,現在劉玄德就在河北,難道你不想盡快去尋找他嗎?”
  “你說得很對,如果過去的承諾還存在,我發誓一定要實現這個承諾。正巧你今天也在這兒,請你轉告丞相我的苦衷,並為我向丞相告假,我真誠地拜託你了。”
  關羽說著,改變了坐姿,一再地向張遼拜謝。
  (看來這個人已決心在近期離開京城,轉而投向他的故主。)
  張遼現在不用看也非常清楚關羽的決心,所以他驚恐地離開關羽的客館,急急地向丞相府跑去。
  關羽已經下定決心,他的心已飛向了河北的上空。
  張遼如實向曹操作了禀報。
  曹操默默地聽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悒憂地皺起了雙眉:“啊,關羽確實是個忠義之士。難道我的真情還不足以留住他嗎?”接著,他又若有所悟地自語道:“好!好!我已有了留住他的計策。”
  從那天起,丞相府的門柱上貼著一張告示:謝絕訪客叩門!
  “現在會有什麼消息嗎?張遼會怎樣對曹操說呢?”
  關羽耐心地等待著,但是幾天過去了,丞相府根本沒有派使者來。
  一天夜晚,當關羽離開衛兵的值班室正準備回到自己的居室時,一名男子突然從暗處跑出來,走近關羽,對他輕聲說道:“關將軍,請回去後好好看看這個吧。”
  說著,他把一個像信簡般的物件偷偷地塞入關羽的手中,然後如輕風般飄然而去。
  關羽怔怔地望著倏忽消逝的人影,感到一陣愕然。
  當晚,關羽獨自在房間裡點起燈,一邊潸潸地流著眼淚,一邊反复地讀著那封書信。
  這封信正是他日夜思念的兄長劉玄德的親筆信。
  在信中,劉玄德縷縷綿綿、情真意切地敘述著他們兄弟間的舊情,並在信中這樣寫道:備與足下自桃園結義,情逾骨肉,誓同生死。愚兄不才,屢戰屢敗,致使義弟疲於奔命,備嘗艱辛。今若足下祈望富貴,願獻備之首級,以成全功。書不盡言,望足下詳察。且暮仰望河南雲天,敬待來命。
  讀著劉玄德的一番肺腑之言,關羽心裡與其充滿著欣喜,毋寧帶著滿腔的怨憤——什麼富貴,什麼全功,如果為了這些能夠改變情義的話,我何必要強忍著這樣的苦衷?
  關羽轉念一想,又改變原先的思緒:“那實在太可惜了。自己的情義現在只留存在心中,而身在遠方的兄長豈能得知?”
  那天夜晚,關羽徹夜不眠。第二天,當他獨坐在衛兵值班室的小屋裡時,手拿著書籍怎麼也看不進去。
  這時,那個化妝成商人的神秘男子不知從何處混了進來,他靠近值班室的窗口,對關羽小聲地問道:“將軍要寫回信嗎?”
  關羽仔細一看,來者正是昨晚見過的人。
  “你是何人?”關羽低聲喝問,同時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對方又小聲地回答:“我是袁紹的家臣陳震,只想盡快地離開這個地方,趕快回河北為將軍傳言。”
  “雖然我心裡急著想去,但我必須保護二位夫人的安全,如果是我一個人的話,現在就能離開。”
  “那將軍怎麼辦呢?有沒有脫走之計?”
  “我無計無策。只是先前來許都時和曹操有三個約定。前些天我立下的幾份功勞就是暗中對曹操報恩的,接下來就只有向他告假了。我來的時候明明白白,去的時候也要明明白白,一定要把事情妥善處理好。”
  “但是如果曹操不同意將軍告假,您又該怎麼辦呢?”
  關羽微笑道:“到了那個時候,我也許就放棄自身的肉體,化為精魂回到故主的身邊去了。”
  陳震得到了關羽回复的口信後,立即就從京城消失了。
  次日,關羽想去面見曹操為自己告假,但當他走到曹操的丞相府門口時,看見門柱上掛著一塊“避客牌”,上面寫著:“謝絕訪客叩門!”
  當主人關上門扉謝絕所有客人登門時,一般都會在門口掛上這樣的牌子。
  從禮儀上講,當客人看到門口掛著這樣的避客牌時,不管有多麼重要的事情,也會默默地離去。
  曹操預料到關羽不久會親自向他告假,所以事先掛起了避客牌。
  關羽在避客牌前佇立了一會兒,只好無奈地怏怏而歸。第二天早朝時,關羽又來到丞相府,不料依然被避客牌拒之門外。
  第三天,關羽特意選在傍晚的時候趕到丞相府。
  奇怪的是,黃昏中的那扇大門就像得了盲啞症一般,依然悄無聲息地緊閉著。
  關羽又空手而歸。
  回家後,關羽立即召集了自己在下邳城時就豢養的二十餘名貼身隨從,對他們鄭重其事地吩咐道:“不日我們將隨著二位夫人的車駕離開這個內院,所以大家要悄悄地做好出發的準備工作。”
  甘夫人的臉上露出了狂喜的笑容,問關羽道:“關將軍,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這兒?”
  關羽淡然地回答:“這不過是朝夕之間的事。”
  接著,關羽就出發的準備工作對二位夫人作了詳細說明,並對隨從們嚴厲地吩咐道:“這個院落裡配備的用品就不用說了,就是曹操平時賞賜給我的金銀緞匹也都全部封存留下,不准帶走一樣東西。”
  除此之外,他每天像做日課那樣,跑去丞相府門口看看,最後又不得不空手歸來,這樣連續了七八天。
  關羽氣餒地暗忖:“實在沒辦法了,我還是去張遼的私邸和他說說看。”
  但沒想到張遼竟然也稱病避開與他見面,不管他怎麼說,張遼的家人就是不肯向主人傳話。
  “這樣實在無路可走了!”
  關羽長嘆一聲,暗自下定了出走的決心。
  他是個十分正直的人,一開始他日思夜想的是如何和曹操見面,然後履行君子約定,痛快地訣別。誰知現在的情況實在出人意料,他不得不由此想到曹操的大門或許再等一百年也不會開啟。
  “不管怎麼說,我已打定主意,絕不改變出走的日期。”
  關羽終於狠下了決心。
  當晚,他一回去就寫了一封告別信,然後和漢壽亭侯的印綬一起放在庫房內。
  接著,他把塞滿庫房的成箱的珠玉金銀、各種各樣的綾羅、成捆的緞匹以及堆積如山的名什寶器一筆一筆地登記造冊,最後再嚴密地封存起來。
  隨後又對隨從們命令道:
  “一起對院內進行一次徹底的大掃除。”
  大掃除是半夜過後進行的,在銀色的月光映照下,四周顯得一塵不染。
  “好了,我們一起走吧!”
  隨著關羽的一聲招呼,一輛車駕朝內院的大門推去。二位夫人躲在車簾的後面,二十名隨從緊緊地跟在車駕的後面。
  關羽牽來赤兔馬,翻身上馬,手上提著青龍偃月刀,走在前面為二位夫人開道。他們準備通過北邊的城門出去。
  守護城門的士兵們斷定車內藏著二位夫人,所以擋住了去路,試圖截留車駕。
  關羽怒氣沖沖地瞪大眼睛罵道:
  “你們誰敢把爪子伸向車裡試試看,我要讓你們這些小腦瓜統統飛到天上去!”
  關羽一邊罵著,一邊嘲弄般微笑著。守城的士兵們個個心驚膽戰,趁著夜色向四處逃散了。
  關羽又對隨從們說道:“天色一亮,敵人一定會追趕上來的,你們只管保護車駕先行,不得驚擾二位夫人!”
  關羽詳細地吩咐後,自己留在後面,沿著北大街的官道,悠然前行。
  Ⅲ·孔明出山
  一關羽千里行
  曹軍的巡邏隊每隔一段時間便會來此地巡視。
  清晨,當天邊還留著白色的殘月時,巡邏隊像平時那樣先圍繞著府城、官衙邊上的街道巡邏,然後,再沿著一條很寬的溝渠前行。當他們走到那座內院前,巡邏隊的一名士兵突然吃驚地大聲叫道:“看,現在天還沒亮,那座內院的大門怎麼已經開了?”
  另一名士兵也附和著說:“咦,一大清早,這院子的里里外外怎麼就被人打掃得乾乾淨淨了?”
  “這真是太奇怪了。”
  “出什麼事了?”
  “大門也敞開著,值班室裡也沒有門衛,到處不見一個人影。”
  士兵們議論著,其中一人毫無顧忌地走了進去。沒過多久,只見他揮著手對同伴們喊道:“哎呀,不好了,這裡就像一座空巢了!”
  巡邏隊的士兵們頓時喧嚷起來,蜂擁進內院最裡面的花苑察看究竟。
  這時,他們發現有十個美女像啞巴似的呆呆地站立著。
  “怎麼回事?住在這兒的二位夫人和那些供使喚的僕人上哪兒去了?”
  聽了巡邏隊士兵們的問話後,其中一位美女默默地用手指了指朝北的方向。
  這十個美女原是曹操賞賜給關羽的,但關羽帶回去後立刻把她們全部獻給了二位夫人。所以她們作為侍婢一直在內院伺候二位夫人。
  關羽對曹操所贈的珍貴財物從未染指,對那十個美女也如同金銀綢緞那樣,都原封不動地留在院內,然後率人悄悄地離府出城。
  那天早上,曹操也許有所預感,他比平時更早起床,並迅速地召集諸位大將在他的密閣裡熱烈地商議著什麼大事。
  這時,他突然聽到了巡邏隊的緊急報告。
  報告稱:“關羽居所的庫房裡完好地封存著漢壽亭侯之印以及全部的金銀綢緞,內室裡還留有十個美女。其餘二十多個家丁僮僕都和關羽一起,護送著二位夫人的車駕在天亮之前從北門出走了。”
  聽到這個緊急報告後,滿座的將領們大吃一驚,再也沒有了早會時的談興。猿臂將軍蔡陽自告奮勇地向曹操請命:“請讓我去追捕關羽。如果允許我不擇手段地對付他,我只要帶三千兵馬就能手到擒來。”
  曹操展開侍臣呈上的關羽留書,默默地看著。少頃,他開口說道:“等一下,這樣做反倒是我無情無義了。關羽不愧是真正的大丈夫,來也明白,去也明白,確實像天下義士一般進退。他可是你們的楷模呀。 ”
  蔡陽聽了,不由得面紅耳赤,一聲不吭地回到隊列後面。而程昱卻代蔡陽犯顏直諫道:“關羽有三大罪狀,丞相卻對他如此寬大,反令我軍眾將感到不平。”
  “程昱,你指責關羽犯有什麼大罪?”
  “第一,忘恩。第二,私自出逃。第三,與河北使者暗通密信。”
  “不,不,關羽一開始就對我提出約法三章。有約法就必須履行,而我卻一再設法爽約,所以食言的是我曹操而不是他關羽。”
  “不過,如果我們眼睜睜地看著他逃到河北而無動於衷,他日後必成我們的大患,這豈不是放虎歸山嗎?”
  “就是這樣我也難有作為。如果派兵追殺他,天下人必然會指責我曹操不講信義。與其如此,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人各有其主。就讓他按照自己的心願回他故主那兒去吧!……不要追,不要追,不許追殺他。”
  曹操最後說的話,聽起來似乎是對自己的訓誡。說完,他轉身向北,凝視著北方的上空。
  關羽終於走了。
  離開自己,回到了劉玄德的身邊。
  單戀著關羽那樣的大丈夫,真是辛苦啊!當然,這裡所謂的“戀”,實乃男子漢之間的惺惺相惜。
  “啊,即使再給我一次生命,或許也無法和那個真正的義士心心相印吧。”
  此時,曹操心中對關羽不存在絲毫的憎惡。
  關羽來也明白去也明白,光明磊落的舉動使曹操自慚形穢,不敢對他抱有小人般的憤怒之情。
  他用孤獨的眼神凝視著北方的上空,顯得那麼的無奈,淚水順著臉頰流淌,彷彿心中的苦悶隨著睫毛的眨動在盡情地宣洩。
  眾臣都不敢仰視曹操的面容。只有程昱和蔡陽卻懷著別樣的心思,“現在讓關羽平安地出境,將來必然後悔莫及,現在一定要殺死他,一刻也不能放鬆……”
  他們暗自扼腕頓足,對於曹操的寬大心急如焚。
  沒過多久,曹操站起身來,對身邊的諸位大將說道:“關羽的出走並非背信棄義,他七次來丞相府向我請假,都因為我故意關閉大門,並在門口掛了避客牌,使他無法如願,最後終於不得已給我留下書信悵然而去。因此,其錯在我,怨不得他。也許他還會在心底里嘲笑我曹操心胸狹小。一想到此,我心裡也很難受……現在他還未走遠,我要追上他,和他有情有義地話別,使彼此都能留下一個令人懷念的記憶。張遼,你陪我一起去!”
  曹操說著,突然走下密閣,騎上馬,穿過丞相府大門飛馳而去。
  張遼趕緊帶上曹操早已吩咐的給關羽當盤纏的金銀和一襲錦袍,慌忙策馬緊隨曹操去追趕關羽。
  留在密閣中的眾臣聽了曹操的一席話後目瞪口呆。程昱、蔡陽之輩更是一片茫然,他們忍不住輕聲自語道:“……真不明白……丞相心裡在想什麼。”
  放眼望去,楓葉如火,萬山紅遍。郊外的河川和道路上翩翩飛舞著枯黃的落葉。
  赤兔馬越發健碩,秋意也更濃了。
  “咦?好像有人在呼喚?”
  關羽停住了馬。
  “餵……”
  秋風中又傳來呼喊聲。
  “果不其然,原來是曹操派來的追兵!”
  關羽對這預料之中的事並不慌張。他立刻騎馬來到二位夫人的車駕旁,對眾人吩咐道:“隨從人員各自推著夫人的車駕向前快行,我一人留在這兒掃除那些路邊的障礙,然後再慢慢地從後面趕上來。”
  為了不驚動二位夫人,他特意把話說得很溫和。接著又騎馬返回原地。從遠處一邊呼喚著關羽的名字一邊飛馳而來的正是張遼。張遼一見返回原地的關羽,就大聲叫道:“雲長,等等我!”
  說著,他已策馬來到了關羽面前。
  關羽笑道:“我想能直接叫我表字的人,除了你不會有別人了。現在一看,果然就是你。雖然叫我等一下不失高妙之計,但就算兩人相對我關羽也絕不會束手就擒。啊呀呀,你是奉丞相的嚴命而來的吧?”
  關羽說著,拿起夾在腋下的青龍偃月刀,精神抖擻地挺身向前。
  “不,不,請不要誤會!”張遼慌忙辯解道,“你看,我身上沒穿鎧甲,手中也沒有武器。我這次絕不是來追捕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05:24
你的。待會兒丞相也要親自趕過來,我只是先來打個招呼,請你無論如何在丞相到來之前在這兒耐心等一下。”
  “什麼,你是說曹丞相親自到這兒來嗎?”
  “他說無論如何要追上來和你見上一面。”
  “哎呀,你也說得太誇張了。”
  關羽邊說邊若有所思地騎著馬返回到霸陵橋的中央駐馬而立。
  張遼見此情景,知道關羽還是不相信自己說的話。他之所以站在狹窄的橋中央,擋住道路,就是為了防備曹軍大部隊的追擊,因為他擔心這條道路有可能被曹軍四麵包圍。
  “你不要這樣,我想馬上就能見分曉了。”
  儘管張遼一再解釋,還是未能消除關羽的疑慮。
  少傾,曹操只帶著六七騎心腹大將,從後面飛馳而來。
  隨從的將領盡是諸如許褚、徐晃、於禁、李典等傑出的主將,他們全部不穿鎧甲,除佩劍之外也不帶正規的武器,裝束極為平常。
  關羽從霸陵橋上看到了曹操一行,不由得暗忖:“原來他們不是來抓我的?難道張遼的話是真的?”
  關羽的臉色雖然有所緩和,但他還是對曹操為何親自到這兒來大惑不解。曹操騎著馬迅速地趕到橋邊,平靜地說道:“關將軍,何必走得如此匆忙?這樣的分別太令人遺憾了,你為何要這樣急著趕路呢?”
  關羽聽了,在馬上恭敬地施禮道:“在此之前,我和丞相之間有過約法三章。現在我聽說故主劉玄德在河北的消息後,深感萬幸,請丞相原諒我的不辭而別。”
  “真是太可惜了,你和我交往的日子實在太短了。我身為當今天下的丞相,絕不會言而無信。……只是感到你待在我身邊的時間實在太短了……”
  “丞相的洪恩何曾敢忘!雖然如此,我現在已知道了故主的消息,關某素講信義,既已明悉故主消息,定當驅馬投效。且在此承蒙丞相厚愛,整天錦衣玉食,安閒無為,於心不安……所以終於下定決心儘速啟程。我曾七次來丞相府想拜見丞相,無奈相府的大門始終關閉,我只得在門外空等,怏怏而返。希望丞相原諒我的不辭而別。”
  “不,不,我事先知道你將來訪,故意在門口掛上避客牌,這是我的過錯。今天,特意來向你表明心跡。我親自追到這兒來,是為自己的私心而感到羞愧。”
  “丞相言重了,丞相的寬宏大量是任何人都不能相比的,我比誰都深知這一點。”
  “這是我最大的希望。如果將軍能感受到這一點,那我也就了無遺憾了。即使離別之後,願勿忘彼此的高潔之心……張遼,你把那些東西拿過來。”
  曹操回頭看了一下,張遼趕緊獻上事先準備好的金銀。曹操慷慨地以此相贈,權作關羽行路的盤纏。可是,關羽卻不肯輕易地接受,他道:“我在京城逗留的時候已經接受了丞相贈送的許多禮物,再說今後也要習慣於顛沛流離的貧苦生活,所以不需要那麼多的金銀,丞相還是用來犒勞將士們吧。”
  曹操卻執意要關羽收下這些金銀當做盤纏。他道:“關將軍若拒絕我的一番心意,那我將會感到更加難過。區區一點作為路資的銀兩,不會損害你的節操。你自己即使能忍受貧困潦倒,但你侍奉的二位夫人也要忍受這樣的衣食困苦,實在是太可憐了。我曹操於心不忍。如果你覺得接受這點盤纏會有失高潔,那就把它作為我向二位夫人餞別的一點心意吧。”
  關羽沉吟半晌,念及二位夫人的境遇,不由得悲從心來,他終於開口道:“丞相的一片好意實在不敢當,如蒙二位夫人的同意,我將承情收下。現在就去向二位夫人轉達丞相的美意。承蒙丞相的長期關照,我只立了微末的功勞。奈何光陰苦短,現在終於到了離別的時候。……如果他日能再度有緣相逢,我一定會盡心報答丞相的余恩。”
  聽了關羽情真意切的一番話後,曹操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不,不必這樣客氣。像你這樣的忠義之士,雖然留在京城只有幾個月,但已經對士風起到了良好的表率作用。我曹操也從你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只可惜你和我的因緣太淺,在人生的中途就不得不忍痛離別,我日後一定會倍感寂寞。但是我現在也想開了,覺得人生的至樂也不過如此啊。”
  曹操說著,從張遼手中取來金銀贈與關羽,然後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一位將領,準備把他手中的一襲錦袍作為餞別的禮物送給關羽。他關切地說道:“時下秋意已深,你們從此跋山涉水,就要常和風寒相伴了。為了庇護你這忠義之身,特意帶來一件粗袍為你禦寒。就把它作為一件旅衣遮風擋雨吧。請務必收下這些東西,誰也不會懷疑你的節操。”
  曹操的話音剛落,那位帶著錦袍的將領立即下馬,走到霸陵橋的中央,在關羽的馬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獻上那襲錦袍。
  “不勝感激!”關羽雖然在馬上向曹操行注目禮致謝,但他的眼神裡依然充滿著警戒,“餞別之情,永難忘懷,賜袍之恩,容當後報。”
  關羽說著,伸出夾在腋下的那把青龍偃月刀,用刀尖挑起那襲錦袍,把它輕盈地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後說了聲“再會”,就立刻騎著赤兔馬朝北方揚長而去。
  “看,關將軍的英姿……”
  曹操深情地目送著關羽遠去的背影,但是跟隨曹操而來的李典、於禁、許褚等將領卻實在看不下去了,紛紛開口怒罵。
  “他憑什麼這麼傲慢?”
  “他竟然用刀尖挑起丞相恩賜的錦袍。”
  “對丞相的洪恩如此不敬,必須嚴懲以儆效尤!”
  “現在趁他還沒走遠,我們趕快追上去!”
  眾將領激憤地並轡請命,躍躍欲試地想縱馬追殺關羽。
  曹操對他們勸解道:“這也難怪他,從關羽的立場來看,儘管我們沒有全副武裝,但我麾下有二十個猛將,而他單騎匹馬,豈有不警戒提防之理?”
  曹操帶著隨從返回許都。半路上,他又對左右的諸位將領訓誡道:“不論敵方還是己方,能夠與那些人格高尚的武將接觸,真是再快樂不過了。在接觸的一瞬間,天地間的一切都變得如此美好。用這種人格來感召和熏陶他人,可能影響後世一兩千年啊!你們也要把遇見像關將軍這樣的義士看做上天的恩賜,進而用心效法,這樣才能做到流芳百世。”
  如果深究曹操這番話的深意,我們就能明白曹操非常了解武將之道。而且,他也能區分自己性格中的善性和惡性。也可以說,他確實努力地使自己成為一名善將。
  由於剛才意外地耽擱了許多時間,關羽為了趕上二位夫人的車駕,騎著馬急匆匆地飛馳二十餘里,但不知在什麼地方走錯道了,以致連車駕的影子都沒看到。
  “咦,這是怎麼回事?”
  關羽疑惑地在山澗邊停馬駐望。他環視著四周的大山,正一籌莫展之際,只聽到從隔著山澗的對面山上傳來一個人的呼喊聲:“關將軍,請您在那兒稍等一下。”
  “是誰在叫我?”
  關羽凝眸一看,對面的山頭出現了一支約百人的步兵部隊,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員大將。
  遠遠看去,那人是個約摸二十歲的年輕人。只見他頭纏黃巾,身披藍色錦袍,正騎著馬從山上飛馳而下,一眨眼工夫就越過溪河,來到關羽面前。關羽警惕地拿起青龍偃月刀,首先就來個下馬威。他大聲喝道: “你是什麼人?如不快快報上名來,我一刀就讓你的人頭落地!”
  這時,壯士輕捷地從馬背上跳下來,朗聲說道:“我出生於襄陽,名廖化,字元儉。我絕不是要加害將軍的人,所以請將軍放心。”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要帶領士兵擋住我的去路呢?”
  “請將軍先聽聽我的夙願。我在少年時期,因天下大亂,很早就離開了家鄉,在江湖上流浪。最後糾集了五百人入夥,成為以此地為活動中心的山賊。我們同夥中有一個叫杜遠的人,沒想到他剛才在道路上打劫時,正巧碰到了二位夫人的車駕,於是就作為戰利品將其劫掠到山上。”
  “什麼?你們把二位夫人的車駕劫持到山寨去了?”
  關羽頓時變了臉色。
  廖化看到關羽怒形於色的模樣,趕緊勸阻道:“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還是請您先聽我把話說完……我見過車簾內的二位夫人,從她們的氣質上來看不像是普通人。於是我悄悄地向跟在車駕後面的一名隨從打聽這二位夫人的來歷。萬沒想到她們竟然是劉皇叔的夫人。當時我感到非常驚愕,所以馬上去找我的同夥杜遠,責問他把這樣尊貴的劉皇叔夫人劫山來,到底想幹什麼?並規勸他馬上把二位夫人和她們的隨從送回原處。但是杜遠非常頑固,根本聽不進我的勸說。不僅如此,他甚至滿不在乎地顯露出他的狼子野心。我忍無可忍,於是趁其不備,拔劍刺殺了他。為了將其首級獻給將軍,我一直率兵在此恭候。”
  廖化說著,取出杜遠的首級放在關羽的馬前,俯首再拜。
  對於廖化的舉動,關羽陡起疑心,不敢輕信。他頗為驚詫地問道:“你身為山賊之將,為何要斬下同伙的首級獻給我?我和你素不相識,無緣無分,你為何要顯示自己的善意來接近我呢?這實在難以理解。”
  “您說得有道理。”廖化似乎對山賊這個名稱有些自卑,“我從二位夫人的隨從口中聽說了將軍時至今日的忠節之事,心裡非常感動,對將軍心悅誠服。我雖然是個綠林之徒,但也長著顆人心而不是獸心。”
  廖化說完後立刻翻身上馬,再次返回原來佔據的山嶺中。
  沒過多久,廖化又出現了。
  這一次,他帶著手下百餘人,推著二位夫人乘坐的車駕,小心地順著山道下山。
  關羽這才相信了廖化。於是他騎著馬,急忙趕到二位夫人的車駕邊,為自己的失職向甘夫人深深地謝罪。
  甘夫人隔著車簾對關羽說道:“如果沒有廖化,我們不知要受多大的罪,將軍要好好地向他施禮感謝。”
  那些護車的隨從們也紛紛對關羽稱讚廖化的善心。他們道:“廖化的同夥杜遠曾荒謬地提出將二位夫人瓜分,各佔一位為妻,被廖化斷然拒絕,而且他憤怒地斬殺了杜遠。像這種有著強烈的正義之心的漢子怎麼會長久地做山賊呢?”
  關羽再次走到廖化面前,向他深深致謝:“二位夫人能平安無事,全賴將軍的仁助。”
  廖化聽了,慌忙謙遜地回應道:“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您太過獎,我反而不敢當了。”接著他又提出了自己的請求:“我也不想一直被人稱為綠林之徒。所以趁此機會懇請將軍命我等擔任守護車駕之職。如蒙同意,這兒還有百十名步卒,我率領他們定能盡心盡職地完成任務。”
  聽了廖化的請求後,關羽卻只接受了他的好意,並沒有同意他當隨從,因為關羽擔心如果讓別人知道自己和山賊為伍同行的話,會有損故主的聲譽。
  廖化又獻上金帛,以作關羽一行路上的盤纏,關羽雖然堅持不收,但對他那種不願久為綠林之徒的志向深為感佩。臨別之際,關羽對這位綠林義人如此說道:“今日承蒙你的恩情,我一定會牢記在心的,今後必定有再見之日。如果以後得知我關羽和主公有了穩定的地盤,請務必再來尋找我們。”
  二位夫人的車駕再次轔轔上路。
  路途漸遠,秋日漸短。
  第二天傍晚,關羽一行推著車駕,行進在樹林中。
  片片的落葉在他們眼前飛舞,只見不遠處升騰起一縷炊煙,似乎像隱士的住所。
  關羽為解決當晚的住宿,決定登門拜訪。當他剛走近住所,只見一位老翁走出草堂的門扉,問道:“你是誰!從哪兒來?”
  “我是劉玄德的義弟關羽。”
  “啊?你就是關羽將軍,是斬殺顏良和文丑的那位大將嗎?”
  “正是。”
  老翁聽了感到非常驚奇,他接著又問:“坐在車駕裡的人是誰?”
  關羽對他直言相告。老翁聽了越發感到驚奇,於是,他恭恭敬敬地請關羽一行進了草堂的大門。
  二位夫人下了車,老翁立刻叫來了女兒和孫女,囑咐她們好好地照顧二位夫人。
  “真是至尊的貴賓啊。”
  老翁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再次來到二位夫人休息的房間施禮問候。
  這時,只見關羽垂手侍立在二位夫人的旁邊。
  老翁見此情景,不由納悶地問道:“將軍和劉玄德大人是結義兄弟,那二位夫人應該是將軍的嫂子吧?……將軍經過長途跋涉一定很疲勞了,卻還不休息。為何要這樣講究禮數呢?”
  關羽微笑著答道:“玄德、張飛和我三人雖然結下了兄弟之約,但是,我發過誓,在義和禮的方面我們是君臣關係,必須信守不渝,不可肆意妄為。二位夫人都處於高貴的君立的地位,所以即使在這顛沛流離之中我也不能輕忽曾經信守的君臣之禮。您看了難道覺得奇怪嗎?”
  “不,不,將軍見笑。我剛才的不理解實在是目光太短淺了。哎呀,今天總算讓我見識了將軍非常難得的忠節。”
  老翁完全被關羽的義行所折服。他恭敬地邀請關羽到自己的書齋裡喝茶敘談,並說出了自己的身世。
  老翁名叫胡華,是當今的隱士。他曾經在桓帝時期擔任過議郎之職。
  老翁還向關羽介紹了自己的兒子:“犬子名叫胡班,現在是滎陽太守王植的從事官。你們不久就會順著這條道經過那兒的,所以請務必和他見個面。”
  老翁親自給兒子寫了一封介紹書信。第二天早上,當二位夫人的車駕準備啟程時,老翁把信鄭重地交到關羽的手裡。
  二過五關
  離開了胡華的居所後,關羽一行推著那輛破蓋殘簾的車駕,日復一日地在秋風中持續不斷地行走著。
  不久,在去洛陽的路上,他們遇到了第一座關口。
  這座關口由曹操的部下孔秀率領的五百騎兵牢牢地把守著。
  關羽心想:“這兒是三州的第一要害,我們首先要爭取平安地通過。”
  於是,他命人停下車駕,自己單騎率先趕到關口下面,高聲喊道:“我們是去河北的商旅客人,請允許通過關口。”
  少頃,孔秀手提利劍站在他們面前。問道:“將軍是否就是關羽?”
  “對,我就是關羽。”
  “你們推二位夫人的車駕要去哪兒?”
  “這個就不必細說了,你剛才也聽到我說過去河北。我們要去投奔故主劉玄德,正巧路過此地。”
  “那你是否有曹丞相的公文?”
  “因為事情緊急,我忘了帶丞相的公文。”
  “將軍想必也知道,如是普通的商旅客人,一定要有關所的符契。若是因公通關,則必須持有公文。”
  “我和丞相之間事先有過約定,如果到了回歸之日,我一定要回去的。怎麼,你非要照章辦事不可嗎?”
  “不,不,因為河北的袁紹是曹丞相的大敵,所以,凡是去敵區的人,未經允許不可擅自通關。……這樣吧,你們暫時在關口外逗留幾天,我立刻派人去京城請示相府的命令。”
  “我等此次急著趕路,不能在關口外白白等著你派人往返京城。”
  “你再怎麼說也沒用。在接到丞相的命令之前,你們不能通過本關口。再說,現在正是戰亂之時,所有的邊境線都須嚴加控制。你們憑什麼罔顧國法呢?”
  “曹操的法令是對他治下的百姓和敵人制定的。我是丞相的客人,不是他的百姓,也不是他的敵人。如果你強行不讓我過關,那我只有自己破關而行。這樣反而會給足下帶來不利。還是趕快讓我們過關吧。”
  “你一口氣說了那麼多,真是個囉唆的傢伙。要是你把車駕留下,隨從人員也全部留在這兒當人質,那我允許你一個人過關。”
  “我不同意這樣做!”
  “那麼,你還是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你為何要這樣做?”
  “別再囉唆了!”
  孔秀撂下這句話後,命令部下緊閉關門。
  關羽憤怒地揚起雙眉,拿出青龍偃月刀,對準孔秀的胸口,喝道:“你這個瞎子,沒見過這個嗎?”
  孔秀蠻橫地一把握住了關羽的刀柄。他是個魯莽的將軍,即不熟悉關羽,又不掂量自己有多大本事。
  “不要裝腔作勢了!”
  孔秀一邊罵道,一邊大呼自己的部下,命令他們趕快來抓捕這個舉止粗暴的傢伙。
  “來吧!”
  關羽舉起了青龍偃月刀。
  只聽得“啊!”的一聲,握住關羽刀柄的孔秀一不留神,被關羽的大刀挑離了馬鞍。他正想用一隻手去拿佩劍時,關羽一聲怒吼,揮刀把他劈成兩半。隨著一腔血花的飛濺,他的身體被斬落馬下。
  孔秀一死,他身後的士兵們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關羽揮刀縱橫戰場,驅散了那些企圖頑抗的士兵。待二位夫人的車駕和隨從們過關之後,他對那些敗退的士兵們大聲說道:“霸陵橋上我向丞相告了假,白天通過這兒,你們為何不讓我過關,這難道不是你們的過錯嗎?事後,你們可以把我關羽今日過東嶺關的事向京城報告。”
  那一日,天上降下了白色的小冰雹,乒乒乓乓地掉在車駕頂蓋上,但關羽一行仍馬不停蹄地急急趕路。
  已經能遠遠地看到洛陽的城門了。
  那兒當然也在曹操的勢力範圍內,現在由他麾下的一名太守韓福守備著。
  郊外的函門從昨晚開始突然戒備森嚴。除了那些常備的守軍之外,又增加了千餘名強悍的騎兵,他們悄悄地埋伏在附近的山坡和窪地裡。
  關羽破了東嶺關,斬了孔秀,且正朝這兒過來的消息早有飛報傳入洛陽,引起了洛陽守軍的一片恐慌。
  關羽並不知情。所以到了函門不久他像尋常那樣站在關口前大聲喊道:“我是漢壽亭侯關羽。現在要去北邊,請開關讓我通過。”
  守城的士兵一聽到關羽的聲音,緊張地互相轉告道:“哎呀,他真的來了!”
  一時間,鐵門和鐵甲的聲音鏗鏘作響。
  洛陽太守韓福一見關羽,就全副武裝地騎著馬從士卒中挺身而出,一開始就挑戰似的對關羽說道:“要過關必須讓我看到公文。”
  關羽回答沒帶公文。韓福立刻毫不客氣地放出大話:“如果沒帶公文,那我就認定你是逃出京城的逃犯。若不返回,只能拘捕。”
  韓福傲慢無禮的態度,令關羽大怒,他公然坦言自己先前斬殺孔秀的經過,並且聲色俱厲地威脅道:“難道你也是個不顧惜自己腦袋的人嗎?”
  關羽的話音未落,四周就響起了銅鑼的聲音。緊接著山地的低窪處又金鼓齊鳴。
  “原來你已設下計謀,等著要包圍我嗎?”
  關羽說著,騎馬往後退去。
  韓福以為關羽要逃跑,一個勁地對眾多士兵喊道:“活捉他!不要讓他溜走!”
  士兵們立刻蜂擁而上地追擊關羽。
  關羽猛地調轉馬頭,手起刀落,只見碧血紅漿迸飛,大地都為之變色。韓福手下有一名部將孟坦,是一位勇猛的戰將。他也站在關羽的前面迎戰,但只見他像螳臂當車般頃刻而亡。
  “孟坦被殺了!”
  怯戰的士兵們一邊口中叫著,一邊沒命地逃入函門內。
  太守韓福騎馬站在關門邊氣得直咬牙,他看到關羽像一隻追趕群雀的猛鷲飛馳而來,突然張弓向關羽放出一支冷箭。
  箭矢射中了關羽的左臂。
  “你這個混蛋!”
  關羽順著箭矢飛來的方向看到了韓福的身影。
  赤兔馬張嘴嘶鳴著如旋風般衝來,韓福害怕地突然騎馬向關內逃去。就在這時,赤兔馬就像咬住對方馬鞍後部般一下子追上了韓福的坐騎,出現了兩馬並行的情景。剎那間,只聽“砰”的一聲,韓福的人頭就掉落在磚地上了。
  周圍的韓福部下們嚇得心驚膽戰,在赤兔馬鐵蹄的追趕之下爭先恐後地四散逃命。
  “餵,我們趕快趁這個間隙過關!”
  關羽一邊浴血奮戰,一邊向停在遠處的車駕大聲喊道。車駕從鮮血淋漓的戰場中間穿過,吱呀吱呀地顛簸著進了洛陽城。
  剛進城時,一度發生敵軍從暗處向車駕頻頻施放冷箭的情況,但隨著太守韓福被斬殺、勇將孟坦殞命的消息傳開後,整個洛陽城充滿著恐怖氣氛,無人再敢前來攔截。
  穿越洛陽城,車駕再次進入山野之中。由於時間緊迫,關羽一行連晚上都不休息,護衛著車駕繼續急速地趕路,坐在車中的二位夫人在這一晝夜間就像繭中的蠶蛾那樣,互相擁抱著,眼神裡充滿著恐懼。
  這樣連續過了幾天,他們白天躲在深林和溪谷的背陰處睡眠休息,一到晚上就推著車駕迅速趕路。當他們到達沂水關時,已是夜半時分。
  鎮守此關的守將名叫卞喜。他原是黃巾的賊將,後來投降了曹操。
  山上有一座建於漢明帝時期的古剎,叫做鎮國寺。
  那晚,卞喜正召集部將在鎮國寺裡商議,萬一關羽來的話,該如何應對。
  夜晚,狂風勁吹,滿山陣陣的松濤聲更顯得夜闌山靜。星星在天幕上閃爍著藍色的光芒。
  正在這時,鎮國寺裡響起了悠遠的鐘聲。
  “來了!”
  “已經來了啊!”
  從鎮國寺的山門方向飛跑而來的兩名士兵在迴廊下面大聲地報告。
  在講堂中議事的卞喜和他手下十多個勇將和謀士聞訊後一窩蜂地走出來,在紅色的燭光映襯下,佇立於欄杆之前。
  “靜一靜,不要大聲喧嚷!”
  卞喜小聲地責備著那兩名大嗓門的士兵,同時和他的部屬們並列地站在迴廊的欄杆前凝望著山門的上空。
  “來者就是關羽和二位夫人的車駕嗎?”
  “是的。”
  “那山腳下的關卡什麼都沒問,就讓他們過關了?”
  “我們遵照大將您親自下達的命令,把他們放行了。”
  “這是為了充分麻痺關羽。洛陽和東嶺關的守將只是一味地把他拒之關外,反而遭到殺身之禍。在這兒,我們已經定下計謀,一定要把他生擒活捉。……好,我們這就去迎接他吧,叫寺裡的僧人和我們一起出門相迎。”
  “剛才鐘聲已經敲響,他們應該已經在外面集合了。”
  “那好,走吧!”
  卞喜對左右的隨從們看了一眼後,率先走下了台階。
  那天夜晚,關羽一行順利地通過了山腳下的關口後,來到鎮國寺的山門口準備向寺裡的僧人借宿。但正在這時,寺裡響起了鐘聲,僧人們全部出來迎接,這使關羽頗感意外。
  鎮國寺的長老普淨和尚跪在二位夫人的車駕前叩拜道:“貴客們經過長途跋涉,一定非常勞累了。敝寺雖然簡陋,僅能遮蔽雨露,但盡可安心休息。”
  長老說畢,立刻向車簾中的二位夫人敬獻香茶。
  對於長老的這番好意,關羽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樣不勝喜悅。
  他謙恭地向長老施禮答謝。長老懷舊似的問關羽道:“將軍,你離開家鄉蒲東有幾年了?”
  “哦,將近二十年了。”關羽爽快地回答。
  長老又道:“那麼,請將軍不要忘記我啊,我也出生於蒲東,和將軍是同鄉,我的家和你家鄉的舊居只隔著一條河……”
  “噢?長老也出生於蒲東嗎?”
  正說著,只聽得一陣佩劍叮噹作響的聲音,卞喜等人大踏步地走了過來,他對普淨和尚責備道:“為何還不把客人迎入講堂,卻在這兒喋喋不休?這對貴賓不是很失禮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多疑的目光看著關羽,親自引導關羽向講堂走去。
  這時,普淨和尚頗有意味地向關羽使了個眼色,似乎有什麼話要對他說。
  關羽恍然大悟,立刻在心中有了主意。
  果不其然,卞喜雖然花言巧語說自己如何佩服關羽的人格,特備酒宴為他接風洗塵,但是在迴廊外和祭壇背後,無不透著一股殺氣。
  卞喜佯笑道: “啊,再也沒有像今天這樣的歡愉之夜了。我對將軍的忠節和風範傾慕已久。怎麼樣?請一起乾一杯吧。”
  卞喜的眼中充滿著兇惡的戾氣。關羽對於這頭佞獸絲毫沒有大意,他也快言快語地說道:“只喝一杯酒是不夠的,還是讓你喝這個吧。”
  說著,關羽猛然拿起靠在牆上的青龍偃月刀,未及卞喜反應就把他劈成了兩半。
  在血腥中屋內的燈燭愈加昏暗。關羽一腳踹開門扉,一躍身,站在迴廊上大聲高叫:“你們這些急於找死的人,還不快快報上名來,讓我關羽見識見識!”
  關羽的聲音如洪鐘大呂般地威震四方。
  那些懾於關羽神威的敵兵看來都已逃散,四周又恢復了寧靜,除了松濤聲之外,再也沒有異動的聲響。
  關羽守護著二位夫人的車駕,未及天明就急著離開了鎮國寺。
  臨別前,關羽又謙恭地向普淨和尚施禮致謝,並衷心祈願他和鎮國寺都平安無事。普淨長老坦然地說道:“我已經決定收拾衣缽不再留在鎮國寺了,最近就準備雲遊四方。”
  關羽憐惜地嘆道:“為了我,長老也不得已離寺而去。如果他日再次相逢,我一定回報長老的救命之恩。”
  普淨呵呵一笑,說出了一段偈語:“'停岫也是雲,出岫也是雲。相會也是雲,告別也是雲。人世無定期,何必費心思'。再會,再會。”
  全寺僧眾都跟隨著普淨長老目送關羽的車騎離去。
  天亮時分,關羽已經出了沂水關(洛陽郊外)。
  滎陽太守王植雖然早已接到探馬的急報,但他特意打開城門,親自出城相迎,並且鄭重其事地把關羽一行引入客舍。
  傍晚時分,有一使者來到客舍對關羽說道:“我家主人王植略備薄酒以慰將軍旅愁,望將軍隨我赴宴。”
  關羽正在和隨從們一起餵馬,他以自己一刻也不能離開二位夫人身邊為由,婉拒了王植的邀請。
  王植聽說關羽不肯赴宴,心裡反而高興。他叫來了手下的從事官胡班密授計謀。
  “我一定按計行事!”
  半夜三更,胡班率領千餘人馬暗中遠遠地包圍了關羽下榻的客舍。
  他只等客舍裡的人員全部就寢後,就向客舍四周投擲大量準備好的火炬,同時還運來了許多摻入火藥的干柴,堆積在客舍的柵門內外。
  胡班一心等待著時機的到來,時刻準備發出信號。但是,客舍中有一間客房始終亮著燈光。胡班礙於此事,遲遲不能動手。
  “那個一直不想睡覺的傢伙到底在幹什麼?”
  胡班悄悄地走近客舍,透過窗櫺窺視房內的情況。
  他看到房內有一個面如重棗、長髯細黑的漢子,極具高士的風度。此時,漢子將胳膊肘支在几案上正認真看書。
  “啊?!這人該是關羽吧?啊呀,他就像傳言中所說的那樣,不是世上尋常的將軍,而像天上的武神。”
  胡班這樣想著,情不自禁地走進關羽的房中,雙膝跪在地上。
  關羽突然看到有人進來,只是輕輕地責怪道:“你是誰?”
  此時,胡班既不想逃跑也不想隱瞞,他對關羽恭敬地說道:“我是王太守的從事官胡班。”
  “什麼?你就是胡班?”
  關羽從書籍中取出一封書簡給胡班看,並問道:“你知道這封信是誰寫的嗎?”
  “啊,這是家父寫給我的信。”
  胡班接到信後心中大驚。他仔細地看了父親的來信後,沉吟了半晌,如釋重負般地長嘆道:“如果今晚沒有看到父親的親筆信,我也許就會殺害了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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